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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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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潜伏》谈“军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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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11 05:45:38 |只看该作者
作者启事





本打算一气呵成把“抗团”这个章节写完,大概三十段左右,但那样一来的话,一下就跑到四几年去了。由于1938年、1939年这两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如果现在不说,将来的许多事情,在叙述上多有不便,大家看着也费劲。因此“抗团”第一部分只好暂告一段落。

按我的计划,下面应该是“刺杀汪精卫”了,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要花点时间准备一下。为避免大家没的看,只好炒点冷饭,重贴修改后的一些内容(原来的一些东西,有的没有说清楚,有些又发现了新的资料,故这段一直在修改旧稿)。

从明天开始,更新修改后的“狙击王克敏”。


请大家谅解。


万千人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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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11 05:46:43 |只看该作者
重贴—— 狙击王克敏




让我们回到1937年7月29日。



据英国记者贝特兰在报道中说,“一早走出了东交民巷,我看见灰色的军装已经从城墙上消失。城门开着,一小群人力车在进出。接着我们拿到了报纸,已是最后一天发刊的《北平新闻》,宋(哲元)‘含泪’而去,已经退出了北平。”

7月29日一早,张自忠在外交大楼就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冀察绥靖公署主任和北平市市长,同时宣布改组冀察政务委员会,将委员秦德纯、萧振瀛、戈定远、石敬亭、石友三等人免职,增派张允荣、张壁、潘毓桂、江朝宗、冷家骥、陈中孚、杨兆庚等人为委员,并任命潘毓桂为北平市警察局长、张允荣为平绥铁路局局长。

消息传出,舆论哗然,《张逆自忠》、《自以为忠》、《张邦昌之后》、《张自忠接见松井后北平城门大开》等新闻标题充斥着各大报章。

在张自忠,其种种举动,显然是委曲求全的意思,希望通过种种妥协,度过面前的难关,即像每次局部冲突一样,做点小让步,换取日军的撤兵,最低限度,也不要进入北平城里。

实际上不仅张自忠,由于自“九一八”以来,中日之间在华北争端频仍,造成许多人形成一种惯性思维,仍认为这只是一次局部的小“摩擦”,而没有意识到这是大战的开始。


然而,对张自忠的种种,日军并不领情。7月29日当天,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北平市地方治安维持会”成立,日寇搬出了老政客江朝宗担任“会长”。
据时任北平武官的今井武夫回忆:“等到七月二十九日天明,我最先对北平市内巡视了一周,冀察军撤退后的北平,除去看到一些杂乱的麻包土袋等防御设施外,市内非常平静。城内虽留下了由冀察军第一百三十二师的两个团改编成的保安队,但为了维持治安并安定人心起见,我认为有必要从速组成中国方面的委员会。二十九日晨与松井特务机关长协商后,于是推荐北平市民中具有国务总理资历的元老、七十余岁高龄的江朝宗担任主席,总商会代表冷家骥,银行公会邹泉荪,自治会吕均,市政府周履安,公安局长潘毓桂担任委员,组成地方维持会,于第二天三十日即速举行了成立大会。”
江朝宗,1861年生,安徽省旌德县人。
在历史上,江朝宗以“一分钟总理”而闻名,实际上没有这么惨。1917年,“辫帅”张勋入京,“调停”黎元洪总统府与段祺瑞国务院发生的“府院之争”,当时连内阁成员都不是的步军统领江朝宗趁机于1917年6月12日当上了代理国务总理,在大家的强烈反对下,于6月24日卸任,一共当了12天。
由于日本人对张自忠采取的是不理不睬的态度,同时又涌现出大批的汉奸,随时准备发挥作用,张自忠的三个职务根本无法履行,不得已,张于8月6日住进德国医院,并通过《北平晨报》发表声明,宣布辞去所有代理职务。

8月7日,张潜离北平。今井武夫说:“随着后来战局不断扩大,这个机构当然也就丧失了行政机能,于八月十九日白行解散,张改着便装逃亡南下,任国民政府军的师长,冀察政务委员会就自然消失了。”

张自忠在“七七事变”前后这段时间的种种,在历史上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此前不久,张自忠曾率“冀察考察团”出访过一次日本,本已经惹得满城风雨,据张的侄女张廉瀛说,这个团出访日本后,都不敢经上海回国,“因为冀察考察团赴日访问没有请示蒋介石,担心到上海后,被蒋介石借故扣留。”再加上北平沦陷以后这一段时期的表现,使张自忠在当时被目为“汉奸”。

张自忠从北平逃出后,第一站是山东,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是张原来在西北军时的“袍泽”。张去见他,韩居然不见,说:“他当他的汉奸,我救我的国,他见我干什么?”韩部师长、张自忠原来的下级李汉章也讽刺张:“我看你以前爱看书,你读的圣贤书都到哪里去了?”

时人对张自忠的观感,可见一斑。

其实,要想分辨张自忠是不是汉奸,或者说,张自忠想不想当汉奸,非常简单。我们只需要看看一下,“七七事变”之后,凡留在京津的社会名流,基本上都落水当了汉奸,就很清楚了。

凡留下的,也包括后来回到京津的,不管他最初是怎么想的,但可以肯定,其内心深处,都把此次“七七事变”当成了自己人生的新际遇,都想在未来的新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才会留下,否则,他躲都躲不及,还会留下?

换句话说,张自忠要想当汉奸,他又何必走!既走,他就绝不是汉奸!

但不管怎么说,张自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确使自己陷于一种“百口莫辩”的境地。1937年9月15日,时在山东济南的张自忠曾给前线的李致中写过一封信,颇能说明其当时的心境:“忠奉命留平以后,未获与诸弟兄共同杀敌,致令诸弟兄独任其劳,深以为歉;而社会方面颇有不谅解之处。务望诸弟兄振奋精神,激发勇气,誓扫敌氛,还我河山。非如此,不能救国,不能自救,并不能见谅于国人。事实胜于雄辩,必死而后能生。”

此时站出来帮助张自忠的,正是他原先一直不大看得上眼的秦德纯。

据秦德纯回忆,“张于此时已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我当即电呈何部长应钦,大意以我奉宋将军令偕同张自忠市长赴中央报告请罪,惟各方谣琢纷传,对张似有不利,可否前往,请电示等语。旋得复电嘱‘即同张市长来京,弟可一切负责’云云。我即将此情形面告张将军,会同赴京。”

秦陪同张赴京途中,“车到徐州站,突有学生三十余人要到车上搜查汉奸张自忠,来势颇为凶猛。我—面安排张将军暂避,一面请学生派代表四人到车上谈话,并到各房间查看,代表等未见张在车上,始下车而去。”

秦德纯还回忆了蒋介石会见张自忠时的情景,当时张说:“自忠在北方失地丧师辱国,罪有应得,请委员长严于惩办。”蒋说:“你在北方一切情形,我均明了;我是全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一切统由我负责。你要安心保养身体,避免与外人往来,稍迟再约你详谈。”

隔了两天,蒋再次会见张自忠,“对张慰勉有加,询问健康情形及所读书籍”。张说,“在阅读郭沫若日记。”蒋说:“应阅读有益心身的书籍,郭的日记不要阅读。”并说:“—俟你身体恢复,我决令你重回部队,俾得再有机会报效国家,并可到前方看看你的长官同僚及部下。”

秦说,在会见中,蒋“态度诚恳温和,俨如家人骨肉的亲切”。张自忠“泪流满面”地说:“如果委员长令我回部队,我一定誓死以报领袖,誓死以报国家。”

不久,蒋介石发表张自忠为军政部中将部附,一场难关初步度过。

令张自忠回到前线的,是此前与张“毫不搭杠”的李宗仁 .

1937年10月,李宗仁奉老蒋召唤进京,“共谋抗战大业”。其时,正是张“出事”回京不久,正在赋闲,于是李宗仁“乃就西北军自忠的旧同事中调查张氏的为人。他们,尤其是张的旧同事黄建平,便力为辩护说,自忠为人侠义,治军严明,指挥作战尤不愧为西北军中一员勇将,断不会当汉奸” 。

对此,李宗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李让黄建平请张自忠来相见。李后来回忆:“孰知张君为人老实,竟不敢来,只回答说,待罪之人,有何面目见李长官。后经我诚恳邀请,他才来见我。”

李说:“当张氏抵达之时,简直不敢抬头。平剧中,常见犯人上堂见官,总是低着头说:‘犯人有罪,不敢抬头。’对方则说:‘恕你无罪,抬起头来。’我以为这不过是扮戏而已,殊不知抗战时期,北方军人中尚有此遗风。”

于是李宗仁说:“荩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我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是明白的,我们更是谅解你。现在舆论界责备你,我希望你原谅他们。群众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不知底蕴才骂你,你应该原谅他们,毕竟他们的动机是纯洁的……”

李还说:“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将来将功折罪。我预备向委员长晋言,让你回去,继续带你的部队!”

听到这里,张说:“如蒙李长官缓颊,中央能恕我罪过,让我戴罪图功,我当以我的生命报答国家。”

回去以后,李宗仁果然找到老蒋,说:“张自忠是一员忠诚的战将,绝不是想当汉奸的人。现在他的部队尚全师在豫,中央应该让他回去带他的部队。听说有人想瓜分他的部队,如中央留张不放,他的部队又不接受瓜分,结果受激成变,真去当汉奸,那就糟了。我的意思,倒不如放他回去,戴罪图功。”

李宗仁的面子,老蒋是要给的,于是当即写了一个手令,“要张自忠即刻回至其本军中,并编入第一战区战斗序列。”

张自忠赴任之前,特地来找李宗仁辞行,并说:“要不是李长官一言九鼎,我张某纵不被枪毙,也当长陷缧绁之中,为民族罪人。今蒙长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张某有生之日,当以热血生命以报国家,以报知遇。”

据李宗仁回忆,当时张“言出至诚,说来至为激动而凄婉。我们互道珍重而别。”

1939年,张自忠在接受《大公报》记者采访时曾说:“华北沦陷,我以负罪之身,转战各地,每战必身先士卒,但求以死报国。西北军出了个韩复榘,我张自忠决不是韩复榘,他日流血沙场,马革裹尸,你们始知我取字‘荩忱’之意。”
到后来,张自忠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选择与日军决一死战,其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以死来洗脱“汉奸”罪名之意。
1940年5月16日,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壮烈殉国,成为自抗战开始以后,以上将衔、集团军总司令职务亲临前线、战死沙场的第一人。
抗战胜利以后,经冯玉祥提议,1947年3月13日,北平市市长何思源签发了“北平市政府户字第59号训令”,将南河沿大街、北河沿大街和铁狮子胡同三条街道分别改名为佟麟阁路、赵登禹路和张自忠路,沿用至今。
就在张自忠离开北平的第二天,1937年在8月8日,日寇进驻北平。当天他们还举行了“入城式”,2000余日寇自永定门入城,穿过正阳门前方的前门大街牌楼。随后,在东交民巷前的日军练兵场举行了阅兵仪式。

至此,千年的古都北平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

此时,各种各样的失意政客们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有时候看那段历史,真奇怪素以讲求气节闻名的中国,哪来的那么多汉奸。
前面说了,早在7月29日,“北平市地方维持会”就成立了,但江朝宗一直躲在家里,没敢“就职”。一直到8月8日日军接管北平防务之后才敢露面。8月19日,江朝宗又当上了伪北平市市长。
对此,乔家才在回忆录中痛斥:“也只有像江朝宗那种老而不死,寡廉鲜耻的角色,才会出头来胡搞。”
相比之下,天津的高凌蔚可就比江朝宗“痛快”多了。1937年7月31日,天津沦陷的第二天, 高凌蔚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成立了“天津市治安维持会”。给人的感觉,好象他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高凌蔚也曾代理过国务总理,不过他比江朝宗干的时间可长多了,从1923年10月12日到1924年1月12日,整三个月呢!
有了平、津两地的“示范”效应,在华北的沦陷区范围内,很快出现了一大批“维持会”,为日本人做事。
我不知道日本人对于这一点有没有感到意外,即在被他们侵占的国家中,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主动与侵略者合作,而且是死心塌地的那种。
其实,看看当时的形势,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汉奸。
简单地说吧,一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相比于日本,中国确实太弱小了,很多人看不到抗日的前途在哪里,既然没有前途,那还不如投机一把,分一杯“羹”。
话说回来,即便是看不到抗日的前途,毕竟在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中,甘愿当汉奸的人,总归是少数。那么我们来看看这些自甘堕落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
当年的汉奸,特别是那些头面人物,仔细分析一下,主要有四类人:
一是留日回来的,包括那些与日本有着种种瓜葛的人,如殷汝耕、如王克敏。
上世纪初,留日学生在中国政界和军界有相当的影响力,自清末的中国开始“睁开眼来看世界”之后,形成了一股留学潮,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同文同种,又是当年的世界强国,大批的人到日本学习。这些人当中,自有大批的民族菁英,同时,不可避免地,也形成了一批“亲日派”。一旦出现什么风吹草动,这些“亲日派”朝哪个方向倒不问可知。所以郁达夫会说:“读书人当汉奸,应该罪加一等”。
二是失意政客,主要是北洋军阀的残渣余孽。这些人刚刚失去统治者的地位,急需找回他们的“话语权”,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长时间,不一定是日本人来,不管谁来了,只要是变了天,这些人不跳出来闹出点动静,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三是过气军阀,最典型的就是张敬尧、石友三辈。这些人的头脑中,本就没有任何民族大义可言,有奶就是娘,谁得势我就靠上谁,到什么时候也吃不了亏。
四是社会渣滓,这些人往往不是汉奸中的头面人物,但却是最凶残的那种,最典型的就是上海的吴四宝。这些人不但没有民族大义,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也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人,所以其危害反而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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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维持会”,毕竟重在“维持”,时间长了是不行的。而且,这些各地的“维持会”,彼此之间并无统属关系,虽说都听命于日本人,但时间长了,在协调配合上的问题越来越多,急需“统合”起来。

此时,日本在华北驻军的最高长官是寺内寿一。
“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军方三次从关东军征调部队到华北,加入华北驻屯军,接着又从国内征调第5、第6、第10三个师团进入华北,至此,华北境内的日军猛增至近40万人。日军方遂将华北驻屯军改为华北方面军,以寺内寿一大将为方面军司令官,下辖两个军,第一军军长即原华北驻屯军司令香月清司中将。
1937年9月,寺内寿一命喜多诚一接管了松井太久郎的驻北平特务机关,并改为华北方面军特务部。至于参与挑起“七七事变”的松井太久郎,则被调任关东军司令部驻张家口特务机关长。
喜多诚一,1886年生,先后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1936年3月任驻华使馆武官。1937年9月4日,喜多诚一任华北方面军特务部长。
喜多诚一与影佐祯昭、晴气庆胤、今井武夫,当然还有老资格的土肥原贤二,都是日军中的“谋略专家”,专事分化瓦解的“政战工作”,中国大批的汉奸,尤其是那些头面人物,多是在这几个人的“牵线”之下,粉墨登场的。
——换句话说,多是被这几个人送上断头台的。
9月6日,喜多诚一接到了华北方面军参谋长冈本直三郎少将“关干建立华北政权”的指示:“暂建立政务执行机关,以统治现在及将来的军占领区的中国方面各机关,且尽量使之成为将来华北政权的基础。”
既然是搞“建立政权”,总得有几个具有一定“号召力”的人物来牵头,怎么也得是当过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的人物,比如在北洋政府里当过“总统”、“总理”一级的,才像是那么回事。
像江朝宗、高凌蔚之流,形同儿戏般地当过一天半天“总理”的,肯定不行,民众的认可度太低,会坍了“新政权”的台面。
不过,到这个时候了,基本上,当年有头有脸的老“政治家”们,多已凋零。此时还在平津的,只有吴佩孚、靳云鹏、曹汝霖等三数人,大体符合日本人的“条件”。
据曹汝霖回忆:“那时北京城内,风风雨雨,谣言满天飞。有说吴佩孚与土肥原条件讲好,即将出任主席。有说殷汝耕可能升格,当临时政府主席。又有说靳云鹏亦有意出来当此席。”
据今井武夫回忆,他在1937年年初就与靳云鹏有联系。今井说:“靳前一年秋天应蒋介石的邀请南下,并接受了要他努力打开当时在华北非常危急的日华关系的委托。他的想法是,要避开当时成为难题的政治经济问题,先从文化提携入手来改善两国的全面关系。他也曾把这个心意告诉过我,并要求我协助。他自己就这样开始了热心的活动。为此,我们曾相誓共同努力,而且已先后举行了四次会谈,时机看来已渐趋成熟,同时周围的形势也不容许再拖延了。于是靳就在五月十一日亲自来到北平,在棉花胡同他的家里和我进行细谈。”
今井说,当时靳云鹏的想法是这样的:“他想先取得蒋介石的承认之后,要使华北各地的实力人物宋哲元、阎锡山、韩复榘等人也在这个运动里和他采取同一步调,因此他借了佛教密宗会会长的公事这一表面理由,于六月底从天津出发,先到山东省作短期旅行,等待前往南方的时机。”
正在“等待时机”的时候,“七七事变”爆发,靳也没能见成蒋介石,于是直接从山东回了天津。
下一个是吴佩孚,喜多诚一和他手下的总务课课长根本博都曾经与吴佩孚接触过,吴表示:“设无各国承认之国民政府与真正人民拥戴,我绝不出就任何名义。在过去,我曾反对蒋委员长和国民党,但我不反对中国人,现在蒋委员长与其领导之国民党,为中国人做事争气,故我决不反对。”
寺内寿一曾打算与吴佩孚当面谈谈,亦被吴婉言谢绝。
现在只剩下曹汝霖了。
曹本就是“五四”的惊弓之鸟,当年宅子都给烧了,还差点挨了打,怎么还会出来趟这个浑水!
曹汝霖在回忆中曾提及高凌蔚、江朝宗二人,言语间颇为不齿:“日本人物色到这两大人物为会长,真属不易。而江高两人,以前任高官,不惜降格供人利用,抑何若是之无耻也。”并讽刺说:“江之子某,为市政府财政处处长,大发其财,父子同恶相济,总算名利双收。”
据曹汝霖回忆,某日,有一个“像军人,但没穿军服”的日本人曾找过他,看名片是“兴亚院”某部长,对曹说:“你们孙中山先生过日本时演说,主张大东亚主义。这主义应由我们两国领导,才可安定东亚。”并说:“我们这次极愿与贵国向来主张两国亲善的人合作,实行孙中山大东亚主义。”
曹说:“我没有见过孙中山,但听说他的大东亚主义,先要自由平等,废除不平等条约。像你们现在之行动,想以武力征服中国,怎能平等自由?怎能说是孙中山的主义?”
对方见“语不投机,即告辞而去。”
下一个来劝降的是土肥原贤二,他说,“京津维持会,仅属一时性质,不能有所作为。现在我们决定要设立华北临时政府,拟请您出来担任主席。日本军不日南下,若得了南京,即成为正式政府,主席即是大总统了。我们都知道您是向来主张两国亲善的,现在两国亲善的日子到了。您多少年来,受了多少的鸟气,现在正是您吐气扬眉的时候了。”
土肥原贤二不愧是“谋略专家”,挺会说话的,尤其是“您多少年来,受了多少的鸟气”这一句,不知是土肥原的原话,还是曹汝霖根据他说话的语气记录的,应该是正说到了曹的心坎上。
曹说:“不错,我是向来主张中日亲善的。但你们这样搞法,怎能讲亲善?”
对此,土肥原说:“因为南京政府反日,所以不能讲亲善,以后北京立了临时政府即不同了。”
曹说:“彼此要讲亲善,只要彼此有诚意,不论哪个政府都可以做到,不必要另立政权。但你们要如何主张,是你们的事,我不便多说。至于我呢,自从先父去世以来,现在只有八旬老母,她因为我搞政治关系,把老父的命送掉,她恐怕我再搞政治,时时对我垂涕而道。我已对老母言,誓不再入政界。我与段祺瑞先生的关系,你应知道的。他当执政时,我也没有出来,这是明证。且我有肾脏病,时发时愈,像这样多病之身,更何能当此重任?多谢你的好意,我是不能干的,请你们另请贤能吧。”
土肥原继续说:“看您精神很好,不像有病的人,且正当盛年,是为国服务之时,不能以家事而不管国事。”
曹汝霖说,“您在北方有年,您总见过人家在新年陈设的唐花吧。像牡丹、海棠之类,都是颜色鲜明,但一出屋外,受了寒冷,即枯萎了。我的身体亦是这样,若无事休养,还可过去。倘若出来担任重任,不久即将倒下。这只有我自己明白,他人何能知道?还请原谅。”
土肥原没有说动曹汝霖,喜多诚一只好亲自出马。曹汝霖在回忆录中,称其为“喜多骏一”,曹对喜多评价为:“这人虽属军人,然尚文雅,我见过几次,觉得尚诚实,没有嚣张之气。”
喜多说:“您跟土肥原君谈话,我都知道。我想您恐怕与军方磨擦,不好办事,故不肯出来。这层可不必顾虑,不久我将转任为联络官,若军方与临时政府有磨擦,我可在中间调和,请您放心。”
曹答道:“我不是顾虑这些,您若愿听,我可以心中之言相告。中日两国,从地理上历史上关系的密切,自应互相亲善提携,我向抱此愿望,惜才力不足应付,终至失败,反被人骂我亲日卖国,但我于心无愧,并不因此灰心。今两国不幸兵戎相见,到此地步,我实在痛心。您应该明白,中华民族决不能以武力屈服,以我的观察,日本决不能以强力并吞中国,中国亦决不能以武力抵抗日本。日本若想武力征服,中国恐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于日本有何益处,徒得了侵略之名,为各国齿冷。我想彼此迟早终有悔悟之日,言归于好。我以为临时政府之设立,似无必要。但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能置喙。若论主席,应以没有色彩超然之人为宜。万一局面有变,尚可发生作用,不必以亲日之人为限。这是我中心之言,不是徒托空言,亦不是含有恶意,希望您谅解。”
在这里,曹汝霖所说的“中华民族决不能以武力屈服,以我的观察,日本决不能以强力并吞中国,中国亦决不能以武力抵抗日本。日本若想武力征服,中国恐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这一句话,应该说是极有见地的看法,但不知是曹汝霖当时就这样想的,还是在写回忆录时追述的。
喜多听了曹汝霖的长篇大论之后,“频频点头,似有会意,只说领教了,可惜已晚了。遂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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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汝霖有个日本朋友,叫中江丑吉,其父中江兆民是明治时期的著名思想家,日文版的《社会契约论》就是他翻译的,故有“日本卢梭”之称。曹汝霖在日本留学时,就住在中江兆民家里。并与中江丑吉成了朋友。

中江丑吉从东京大学法科大学毕业以后,就到“南满州铁道株式会社”(即“满铁”)工作,先在大连,后到了北京,就住在曹汝霖家中。
1919年5月4日,愤怒的学生来到曹家找曹汝霖“算账”,曹机警地躲开。结果学生们把恰在曹家的章宗祥误为曹汝霖,将其痛打一顿。当时中江丑吉还从旁力劝,并助章走脱,结果也被打伤。事后章的夫人曾说,当时若非中江丑吉挺身而出,章宗祥一定会被打死。
中江丑吉也是个学问家,专研中国古代政治思想,于《尚书》、《春秋》都有精深的造诣。
据曹回忆,中江丑吉听说日本人在做曹汝霖的工作,特地从北京到天津来找他:“听说日本军部方面已定设立华北临时政府,要请君为主席,君意怎样?”
曹汝霖说:“土肥原及喜多都已来劝过,我已决绝坚辞。”
据曹汝霖回忆,中江听了,当即起立,对他鞠躬,并说:“我来即是问君主意。君决意不就,好极了,我也放心了。”
跟着中江又说:“君若出来,自信能为百姓谋福祉,为两国谋和平,即拼此老命,也还值得。不然的话,还是保全晚节吧。”
曹汝霖后来回忆说:“日本人劝我不当伪主席者,惟中江一人而已。”
至此,日寇只能放弃原有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了,他们想到了老牌的亲日分子王克敏。
王克敏,字叔鲁,生于1879年,浙江杭州人。
王克敏是前清举人,清末曾任浙江留日学生监督、清政府驻日使馆参赞等,回国后任职于前清外交部。进入民国后转入银行界,段祺瑞执政期间曾出任中国银行总裁等,并以此为契机进入政界,成为财政官僚,三度出任北京政府财政总长。
1931年,王克敏任北平财务整理委员会副委员长。1933年,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成立以后,王任委员兼财务处主任,1935年曾代理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长。1936年,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以后,王任委员兼经济委员会主席。
看王克敏的照片,其外貌令人望而生厌,毫无政治家的风范,骨瘦如柴不说,整天佝偻着身体,像个晒干的大号虾皮。由于两眼畏光,王克敏终日戴着个黑眼睛,人称“王瞎子”。
实际上,这是老了以后,看王克敏年轻时的照片,模样还是比较周正的。
这时王克敏正在香港,喜多诚一派“黑龙会”的日本浪人山本荣治与王克敏接洽,并陪着他去了一趟日本,敲定了卖国求荣的一系列细节内容。
按:“黑龙会”是日本最早的黑社会之一,最初以谋取中国的黑龙江为目标,故名“黑龙会”。其头目,先是头山满,后是内田良平。
黑龙会的宗旨既是谋取中国的东三省,自然首先要推翻清政府,在这个大前提下,黑龙会曾与孙中山有过密切的合作。
内田良平早就认识孙中山,1905年7月30日,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召开成立中国同盟会筹备会,这个会就是在内田良平家中召开的,内田良平本人也是中国同盟会会员。8月20日,中国同盟会正式成立,开会的地点则是黑龙会的另一个头目头山满提供的。
山本荣治并不是军人,而是一个不法商人,很早就来到中国,结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成了一个“中国通”。
1937年12月7日,王克敏回到北平,准备“出山”当汉奸了。曹汝霖在回忆录中说:“后闻王叔鲁在大连已与日本关东军接洽妥了,这问题就告一段落。”
王克敏到了北平,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曹汝霖。
曹与王早就相熟,还在前清的时候,曹当外务部侍郎,王是直隶交涉使,那会儿是上下级关系。再往后,俩人都进入银行界,分别当交通银行总理和中国银行总理,慢慢就熟了,也可以说是成了朋友,所以曹很了解王克敏。据曹说,王克敏“出身富家,乃翁子展先生,曾任广东某道,故他能讲粤语。他曾任黄膺白政整会总务厅长,记性特强,能背记簿记数目字,为宋子文激赏。”
按:“黄膺白”,即黄郛。“政整会”,即以黄郛为委员长的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
王说:“日本方面很盼望您担任临时政府主席,您该知道,我是为您来铺路的。”

曹汝霖说:“您看我这样的病夫能当主席吗?土肥原和喜多都来过了,我已坚决表示不干,我想他们应该明白了解了。我们不必再谈这些,言归正传,请您把在大连的经过告诉我听听。”

曹汝霖很清楚,实际上,王克敏非常想出来干这个“临时政府”,而且他背后早就跟日本人都说好了。但曹的资历又使得王有所忌惮,因此特地来家里,其实就是想让曹汝霖当着面说一句“我不干,你来干”而已,因此他很干脆地结束了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

于是,王克敏对曹汝霖介绍了他与日本人“谈判”的经过,王说:“他们(指日本人)先在华北另立一政权,要我出来担任主席,一切到福冈再说。即预备飞机,接我到福冈去,与东京军部的人见面商量。到了福冈,东京军部方面的人已先到等我了,即说,华北设立临时政府,我们既已定议,我们希望君或曹君出来担任主席。曹君已由北京方面接洽过,因身体不好,不肯担任。请君到了北京,再与曹君接洽,最好能合作。一切事情,由北京军部方面与君商谈好了。我即告他们,要在北京立临时政府,必先取消冀东政权。其余的事,到北京再商。我与曹君久未通信,不知他的意见如何,见面再说。我又说,若设立政府,总要像一个政府才能发号施令,军方不能事事干涉,方可办事,他们也同意。我即来北京,这即是经过的情形。”

王克敏很清楚日本人的第一选择是曹汝霖,曹不干,才轮得着他,因此王再次对曹说:“他们对您未必就此死了心。”

曹汝霖听了王克敏的话,帮他分析日本人的心态:“您说要像一个政府,不能事事干涉,这是最扼要的话。他们既表示同意,很好。但只是一句口头话,又没字据,且日军方面人又多,这人这样说,他人未必这样说。日本人说话,向来不可尽信的。他们要你上台,什么都好说;上了台之后,即不是那么好说;这是您亦知道的。况临时政府,是在军司令部之下;虽不属于军司令部,您想那军司令能听命于临时政府?”

这时王再次说:“我又不会说日本话,日本情形又没有您熟悉,所以希望您出来合作。您如出来,我愿以主席让您,我另担任一部,共同合作。”

曹汝霖很简单又很决绝地说:“这话不必再提了。我因老母在堂,不能离开这里。”

同时,曹汝霖又提醒王克敏:“我能帮您忙的地方,我一定帮忙。但我若见了不顺眼的事,我也要替沦陷的人尽我的微力,那时也要请您帮我的忙。事已如此,您是有手段的,总可相机应付。老实说,这政府说不到有什么主张,能为沦陷区人民尽一分力,使人民少受一分苦即很好了。”

“这政府说不到有什么主张,能为沦陷区人民尽一分力,使人民少受一分苦即很好了。”曹汝霖的话说到这里,笔者倒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曹的确是这么的,对王克敏而言,倒不失为一句十分“剀切”的劝诫——既然不得不做坏事,那就尽可能也做点好事,既是为人、也是为己。

回过头来看,八年抗战,大小汉奸不计其数,但几乎每一个汉奸都曾经在不同情况下,不同程度上做过“好事”。特别是那些“顶级”汉奸,每个人在法庭上都能拿出厚厚一叠申诉书,证明自己为沦陷区的老百姓免于“涂炭”做过多大的贡献,而且一查还是真的,有人可以证明。

这不奇怪,谁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呢,而且越是大汉奸,他做好事的“余地”就越大,因为他有权力嘛。

听了曹汝霖的话,王克敏“慨然”道:“我的脾气,您亦知道的,我王某亦不是肯听日人指挥的人。这局戏不知如何唱法,过一天,算一天,不久拆班亦未可知。但由日本军人胡天胡地的搅下去,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有一个政府在旁看着,总比他们胡搅好一点。我哪敢说为百姓解除痛苦,我亦像您说的尽一分力罢,只好做到哪是哪里。”
曹汝霖说:“对了,这个临时政府只要能为人民尽一分力,即算已有交代,不必说有什么主张。为人民尽一分责任,即是为国家保存一分元气,这是为自己的良心,不是为日本人服务,更不是为图富贵。我们到底是好朋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盼望你这样干,亦可对得住良心,对得住国家。”

王克敏很高兴地说:“今天说得很痛快,真是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您在养病,不应过分兴奋,我先告辞,过日再谈。”

事后,曹汝霖评价说:“(王克敏)喜赌博,好挥霍,致景况日窘。此次出来,亦为贫而仕,未必为附日。可见安贫守己,亦不是容易的事。”

1937年12月14日,以汉奸王克敏为首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北平成立。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这个名字起得极为可气,因为它与1912年元旦,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宣布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名字完全一样!
后世史家为了避免叙事上的混淆,往往加一个定语,称中山先生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为“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对王克敏成立的所谓“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则称其为 “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许多人可能不太理解,伪府的成立,怎么会定在12月14日这么个日子,当不当、正不正的,再等几天,到1938年元旦的时候不好么?再急也不差这半个月啊。
实际上,按王克敏的原意,确实是打算着把新“政府”放在1938年1月1日“开张”的。但是,一个意外的情况打乱了他的“部署”——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日本方面认为,趁着中国首都的陷落,新“政府”紧接着第二天登场,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更好地表现出“连续性”,同时对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也是一种“打击”,于是临时改变计划,令王克敏于第二天将新“政府”挂牌。
据曹汝霖回忆,1937年12月13日,喜多诚一还在天津利顺德饭店摆了一桌饭,请的客人,除曹汝霖外,还有靳云鹏、陆宗舆、齐燮元、朱深、王揖唐、龚心湛等等。
这其中,靳云鹏、陆宗舆,大家很熟悉;齐燮元、朱深、王揖唐,大家就更熟悉;只有龚心湛稍微生疏一些,其实他也曾短时间代理过北洋的总理。
喜多请客,自然是有目的的,他要请赴宴的各位大佬,都要出席第二天在北平举行的“新政权”的“开业典礼”。喜多说:“日军此次行动,出于不得已,以后成立政府,希望速成和平,两国恢复亲善,一致反共。”
喜多接着说:“诸君为华北负有重望之人,务请多加指教,共同协力。”
据曹汝霖回忆,当场明确表示不肯去北平的,有他本人、陆宗舆,还有龚心湛等三人。靳云鹏则说:“你们把我家乡山东搞到如此之糟,叫我有何面目跟你们协力?”
齐燮元、朱深、王揖唐,则没有辜负喜多的“厚望”。
1937年12月14日,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中南海居仁堂成立,由于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不设“国家元首”,以“行政委员会”负实际的责任,由王克敏任“行政委员会”第一任委员长。
头天晚上与喜多吃饭的几个人当中,军人出身的齐燮元当了“治安部”总长,要实权的王揖唐捞了个“赈济部”总长,老资格的司法行政专家朱深则依然干他的本行,当了“司法部”总长。
由于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头头脑脑们均为北洋余孽,遂决定恢复已于1928年废止的“五色旗”为“国旗”,以北洋时代的“卿云歌”为“国歌”,同时决定改北平为北京,并作为“首都”。其实,此时的“临时政府”辖区,不过平、津两市以及北平附近的几个县而已。
日后,殷汝耕的“冀东”伪府被并入,又加上相继沦陷的省区,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全盛”时期,辖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四省,及北平、天津、青岛等三个“特别市”。
因应伪府的成立,日寇军方也做了相应调整,华北方面军总司令部着手迁往北平铁狮子胡同,司令部所辖特务部,改为联络部,仍以喜多诚一为部长,常驻北平,对伪府起指导作用。
12月14日,伪府“开业典礼”之后,由王克敏率全部文武官员到天津“谒见”寺内寿一,这是“新政权”开张的最后一个步骤,意思是对寺内的“襄助”表示感谢。至此,伪府的成立就算“礼成”了。
据曹汝霖回忆,“谒见”之后,王揖唐和伪府“教育部”总长汤尔和就来家里看他,当时曹讽刺他们说:“觐见完毕了?”
对此,王揖唐假装没听出来,说:“因北京总司令部尚未修理好,寺内总司令在津,不过是仪礼式的访问罢了。”
汤尔和则很生气,“怒容满面”地说:“我们这次本是入地狱,你爱惜羽毛,不肯合作,还说这些风凉话,岂有此理?”
曹汝霖则说:“我的羽毛早已给人拔光了,哪里还有羽毛可惜!”
曹汝霖这话是话里有话,“五四运动”发生时,汤正任国立北京医学专门学校校长,并因而去职。所以曹说:“他(指汤尔和)听了心里明白,因他与五四运动亦有关系。”
此后,根据日方的要求,伪府给曹汝霖和吴佩孚各安了一个“顾问”的头衔,每月发给1000元,曹汝霖回忆说:“余想中国顾问,都是有名无实,不若日本最高顾问,真要办事,若再不干,怕要闹僵,遂应允。”
所以,抗战胜利以后清算汉奸,最初连曹汝霖一块抓了,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克敏欣欣然地当上了汉奸,陈恭澍的“买卖”又来了。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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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月,戴笠电令天津站站长陈恭澍“剋日赴平,对王克敏、汪时暻二逆予以制裁。”
按:汪时暻,字翊唐,1887年生,安徽旌德人,与前面说到的老汉奸江朝宗是同乡。
汪时暻也是一个财税官僚,1916年冬,汪时暻入日本陆军经理学校高等科第二期留学,与王芃生和殷同是同期同学。汪时暻毕业后回国,曾任中国银行武汉分行经理、沈阳分行经理等。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以后,汪时暻任伪“财政总署”署长。
基本上与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的同时,日寇就开始筹备建立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委托日本经济顾问阪谷希一经理此事。最初,按阪谷的本意,这个银行,最好请曹汝霖“出山”才够意思。
曹汝霖连“国家元首”都不当,怎么会出来搞银行。正好汪时暻到日本军方托人,想当这个经理,但是阪谷嫌汪资历浅,怕他上来没有“号召力”。于是曹汝霖对阪谷说:“汪君本银行出身,在中国银行担任经理多年,经验丰富。现长财政,兼了银行总裁,财政金融,联络一气,最为合宜。”
后来军方也对阪谷说“曹君不肯就,即让汪时璟干好了”。于是,1938年1月,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成立,以汪时暻为总经理,并发行“联银券”。
据曹汝霖回忆:“有一天晚上,我去看叔鲁,正与叔鲁聊天时,汪翊唐(时璟字)来了,神气很得意,向叔鲁伸了两指说,报告委员长,联银券已发行到两亿了。叔鲁听了,即大声说,你是来表功吗?这种滥纸,少发一张,即为百姓少受一张的痛苦,我正设法筹划增加发行准备,你亦应有点打算,不要一味讨好他们,这是你的责任。翊唐本来表功,想不到反受了一顿埋怨,遂无精打采,连称是是而退。”
由此可见,汪是一个经济汉奸,其危害不在王克敏之下,故亦被列为陈恭澍的“制裁”之列。
这事也怪了,陈恭澍在北平的时候,天天办天津的案子,这会儿到到天津上班去了,又一趟一趟地往北平跑,办北平的案子——特务处没人了是怎么着,就显着你能了?
北平沦陷的时候,王天木、乔家才等还在北平。然而,此时他们都已离开,北平区又是一番新天地了。
乔家才在回忆录中,谈到了北平沦陷之初的一些情况。
7月29日一大早,北平第一站站长乔家才像以往一样,骑着自行车到区部去“上班”。区部在东单,北平区区长王天木约了乔家才谈事。
当天是个好天气,乔家才说,“晨光微曦,空气清爽,早上的太阳红得像一只火球,缓慢地从城垛爬上来”。

上了大街,乔家才发现气氛不对,街上聚集了很多的人,仨一群、俩一伙,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还有些人愁眉苦脸,“好像大祸已经临头”。

一打听,乔家才方知29军主力已经撤离,北平成为一座空城,日本人很快就要成为北平的主宰。

乔很着急,赶快跑到区部,到了一看,王天木不在,只有两个工友,慌慌张张地在搬家具,堆得一世界都是,一问,原来区部已经搬到西单去了。这个王天木也真是,都这会儿了,你忙着搬什么家呀!

乔家才不打算再去找王天木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局,任何人都会惶恐不安,不知道怎么样应付新的环境。任何人都急于了解真实情况,希望获得精神上的安慰。我必须立刻去做一件事,去看每一位外勤同志。”

当天,乔家才走访了属下的全部40多个外勤,对他们说:“我们不是常常谈到,迟早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出现么?所以今天的变局,对于我们并不陌生,值不得大惊小怪。还有,我们头上并没有可这中央工作人员的字样,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看穿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尽可以大大方方,照常活动,不必恐惧什么。

“过去我们坚守工作原则,不敢有丝毫疏忽,暴露身份,就是准备迎接今天这种局面的来临。我很高兴在这个大时代中,有机会和你一块儿在北平工作。我们今天的工作,将比以往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应付目前的变局,必须沉得住气,千万不可张皇失措。因此,我想到一件很小,但又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搬家。因为一个人住在一个地方越久,嫌疑也就越小。日本人占据北平以后,绝对没有力量同时调查北平市的一百万居民,加入他们着手调查,也只能放弃大多数的居民,而集中力量调查极少数有嫌疑的人,这极少数的人,也许就是北平变色以后,新移动的户口。所以现在搬家,最不合宜。”

至此,特务处在北平的活动,彻底从“秘密工作”转为“地下工作”。早先,他们虽然执行的也是秘密任务,但毕竟置身于中国的地盘,一旦暴露身份,调往他处即可;即便是在工作中出了什么差错,也可以在某些场合下亮明身份,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俾可在一定程度上获得谅解。所谓保密,更多的是出于工作的需要。

如今不同了,北平、天津均已沦陷,大家都从“秘密工作者”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地下工作者”、“潜伏者”。一旦暴露了,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那是要出人命的,必须加倍小心。所以,现在的保密,更多的是性命攸关,不是玩的。
日军进城以后,在北平成立了日本宪兵队,本部就设在沙滩“红楼”,在各区也成立了分支机构。乔家才说:“敌人宪兵队经常实施突击检查,在重要的街道路口搜查行人。假如你的态度略现慌张,他们会从你的头顶一直摸搜到脚底。如果你的表情更为可疑,准会把你带到宪兵队,灌你几桶凉水,揍你一顿皮鞭”。
乔家才在回忆录中,描述了他们工作方式的改变:
“往常我同同志们见面,为了时间经济,大部分在公园的各个角落,或者约定在咖啡馆里。现在公园里散布着敌人的眼线,咖啡馆和餐馆的侍者大部份接受了敌人的训练,已经替敌人工作,所以这些场所不再适宜于接头和谈话了。我觉得马路上碰头不会为人注意,而且彼此还可以留神有没有人跟踪。所以我们接头改在马路上,按照预定的时间和方向,走向预定的地点,碰面以后,边走边谈,或者偕往说话方便的地方。我们同志们约会,一向遵守时间,从来没有先后差过五分钟。在这非常时期,非常地区,遵守时间的习惯,对我们更有帮助”。
“在先前我们的交通人员很少注意掩护职业,都是为了交通而交通。现在环境变了,越变越恶劣。我们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大意。因此,选定了一位最忠实,最能吃苦,不为四邻所怀疑的卢同志做小贩,给他五十元钱做资本,为他做了一辆两轮小推车,沿街兜售糖果瓜子饼干一类的食品。他每天经过一定的路线,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接受某一位同志的报告,最后用这些报告纸张包上各样食物,交给内交通,带回机关里。如此接头,就不会为人所注意。”

乔家才说:“为了应付环境,为了适合需要,我们的技术和方式也在改变。穷则变,变则通,只要能变,就能存在,敌人就奈何不了我们。”

乔家才所说的“我们的技术和方式也在改变”,不仅是工作方式,还包括生活方式。1937年9月,乔家才的二女儿出生,乔说:“原先请好的助产士,因为敌人常常在白天断绝交通,夜间又禁止通行,恐怕耽误事,事先就辞退了。到了生产的时候,只好临时在附近找人,谁知讲来的那位广东女人,生手生足,几乎要出乱子。不得已只好自己动手帮忙,居然平安地生下来。人到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什么能不能,懂不懂了。”

1937年8月下旬的一天凌晨,乔还没有起床,突然有人敲门,把乔家才两口子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日本宪兵队来抓人的,尤其是乔的太太,吓得“脸上的苍白颜色,好久还转不过来”。
按:1935年春天,乔家才在太原工作,那时的山西,还没有归顺“中央”,是阎锡山的独立王国,结果乔被抓走。当时乔的大姨子生病恰好住在乔家养病,因受到惊吓,事后不几天就死了,这件事使乔的太太受到了极大刺激。
乔家才说:“对于一个女人,这种打击太惨酷了。当自己的丈夫活活被人捉走,情感最深的同胞姐姐又于此时死去,而自己被两名宪兵监视着,跟进跟出。事后余悸犹存,一合上眼皮,不是看见他的姐姐,就是看见宪兵,要不然就是看见我被人家杀死,满身血淋淋的,非常可怕。一直等她来到北平以后,才把过去的事情慢慢忘掉,可是一听到门铃响,心总会蹦跳的。”
乔家才不知道,他的太太日后所受的苦难,还远不止此。
乔开门一看,“进来的不是日本宪兵,而是我的上级负责人王天木先生”。
王天木一开口就说:“不好了!”乔当时就想肯定出什么大事了,有可能是谁暴露了甚至被抓了,因为王直接到家里来找他,是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既来,必有大事。
王开门见山:“昨天晚上给上级发了一份联名的电报,要求撤退到天津租界。事后想来,这是临阵脱逃,要杀头的。”
按:“七七事变”之后,戴笠下令各地区、站、组等外勤单位,一律不得因所在城市沦陷而擅自撤离,必须继续潜伏,否则军法从事。
乔听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就说:“再发一份电报,更正一下,不就好了吗?”
王天木说:“你要知道,我手头没有密电本子,想借用你的密码本子发一份电报。”

乔又问:“你究竟用那些人的名义发出那份电报?”

王天木说:“第一是我,第二是你,其次是(吴)安之、(陈)资一、(毛)万里。”

乔一听就急了:“你们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列进去呢?”

按:乔家才的反应不是偶然的,他跟王天木之间早就有“茬”,王天木曾告过乔的状。

据乔回忆,那是“七七事变”之后没几天的事,周世光来找他,给他看一封“控告信”,乔说,那是“一张十行纸,上面粘着拼在一起的十行纸字条,是王天木先生具名的报告,有王先生的亲笔顶批。内云是控告我三大罪状。”

乔家才说,这三大罪状,除了说他“脾气不好”属实以外,别的都是“莫须有”。周世光对乔家才说:“这张报告撕碎了扔在痰盂里,区里有位工作同志,对这件事颇为不平,所以捡起来洗净交给他。”周世光还劝乔家才要防止“被人暗算,不可太大意”。

王天木看乔家才急了,赶紧解释说:“所以我要同你商量,我重发一个紧急的电报,建议把不必要的人移到天津,我们仍然留在北平,你觉怎样?”

乔家才说:“好,除非中央调走我,否则我绝不会请求离开这里的。一个革命军人怕死,那是耻辱,请你拟稿吧!我负责替你译发好了。”


乔家才做得是对的,此后不久,保定站站长侯化民就因逃跑被枪毙了。
“七七事变”以后,保定成为军事重镇,于是戴笠连续给保定站站长侯化民发了两封电报:强调“保定为军事重心,该处工作务希加紧推动,消息务求灵通而确实,并希将所得情况,随即以限即到电牯岭,以便就近转呈委座。”
问题是侯化民的公开身份本就是军人,大家都认识他,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不具备潜伏工作的条件。9月24日保定沦陷,侯化民随着29军一起撤离,事前也没有向戴笠请示。
戴笠说到做到,毫不犹豫地以“临阵脱逃”罪将侯化民枪决,侯成为抗战开始以来特务处第一个因逃跑被枪毙的高级干部,比老蒋枪毙韩复榘还要早。
对此,乔家才评论说:“以后八年抗战,军统局的同志,能死守岗位,从事工作,也许就是侯化民牺牲的代价。”

然而,“中央”的调令,终究还是来了,1938年2月底,戴笠电令乔家才将工作交给周世光,立刻赴湖南长沙特务处临时本部报到。

3月7日,平、津两地几乎所有人员在王府大街锡拉胡同的“雨花台饭庄”摆了一顿大酒,给乔家才饯行。

按说,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这种聚会是绝对禁止的,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此前,平、津两地已经多次出现这种“违规操作”,今后,还将继续出现。

在整个抗战期间,军统在平、津的组织多次被日伪连锅“端”掉,直到最终彻底荡平,个中缘由,生存环境恶劣自是首要因素,但其几任负责人在工作纪律上的不严谨也是重要原因。

据乔家才回忆,当天的饭吃得很热闹:“陈恭澍兄带来两瓶外国的陈年葡萄酒,那天酒吃的真不少,吃完葡萄酒,又要了四斤花雕。最后万里大嫂要敬我酒,我要求以三对一对饮,我吃了九碗,她只吃了三碗,已经快要酩酊大醉了。我们是多年的患难朋友,这种宴会不同于普通酬酢,所以安之、资一、汉三、世光、恭澍和万里诸兄都吃了不少的酒。那天晚上,敌人防空演习,灯火交通都受管制,一直等到十点半钟才离开雨花台。”

第二天一早,乔家才离家,准备经天津坐船南下道上海,再辗转赴湖南。临行,乔的太太要送他到车站,乔不同意,因为“像车站这类地方最为复杂,是非最多,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意外灾祸”,头天晚上,他已经拒绝了平、津两地“同志”送行的要求。乔家才说:“所以我也拒绝了妻的要求,她只好送到门口,还没有等到我转身,她的眼泪已经像泉水般涌出来。别离,总是令人伤感的。”

在天津要等候一个星期,才有南下到上海的轮船。此时在天津主事的是天津站书记曾澈,曾也打算给乔家才饯行,并问他愿意不愿意“同天木见面”。

此时,王天木已经卸下了北平区区长的职务,搞武装斗争去了。


大家还记得成立于1937年8月的“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吧,当时是为了民族救亡而在上海成立起来的一支群众武装。与此同时,为适应北平、天津等重要敌占区的武装斗争,戴笠要求平、津两站合作,在北方也拉起了一支类似的部队,名字叫做滦榆游击司令部,两千多人,总部就设在宝坻乡下、天津站特务王文的家里。戴笠委派王天木为滦榆游击司令部司令、陈恭澍为副司令,王文为直属大队大队长。戴笠令王天木将主要工作重心转移到武装斗争上,因此王常驻宝坻,也就没有参与3月7日给乔家才的饯行。

对此,乔家才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北平的工作,没有再同他见面的必要。曾澈则认为王天木是特务处的老人了,此次乔回到本部工作,跟他聊一聊,“可以知道许多人事上的问题”,所以还是请王来作陪。

见了面,王天木一边跟乔握手,一边面带歉意地说:“你这次到南方去,一定会被关起来。我要向本部发一个电报,声明过去用我的名义报告你的一切,都是诬告。”

乔家才立刻想起了周世光给他看的那封“控告信”,但他没有说破,只是说:“不必多此一举吧?我相信我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至于别人告我什么,那倒无所谓。”

王天木说:“你不清楚,我一定要发一个电报,不然的话,你一定要被关起来。在我的良心上讲,非这样做不可。”

乔家才想:“由我们王区长出名控告我的,一定不止一次,所以王先生这样说。不过戴先生很了解我,绝不会接纳那些不真实的控告,糊里胡涂把我关起来。不过我却明白了这次调离北平,同他所说的话多少有些关系。”

事后很多年,当乔家才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很感慨地说:“在敌后工作,不能各凭良心,同舟共济,而为个人私见去闹意气,不但可耻,而且太危险了。大家既是同患难,共生死,在那种险恶的环境里工作,还有什么意气可争呢?”

所以,乔家才说:“我是一个军人,虽置身险境,绝不退却,但是也不会留恋这种环境吧?现在要我离开敌后,那就是让我脱离虎口,我不但不会怨恨那些撵走我的朋友,相反地,我真是非常感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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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刺汪案

河内刺汪,是个老掉牙的话题了,然而,这确是一个直到今天,也还说不清的事情。

原来说不清,是因为大家都三缄其口,谁也不肯说话。

1982年,“刺汪”行动的主角,陈恭澍的系列回忆录《英雄无名》的第二部《河内刺汪始末》出版,大家都以为,这下,真相总该大白于天下了。

在此书的前言中,陈老杀手信誓旦旦地说:

“笔者私下有个愿望——祈求写好这本书,一在能为史学家提供信实的资料;二则也让好奇者欣赏故事;另方面,我个人还是一本初衷,用忏悔的心情,纪念我们为抗战而牺牲奉献、为锄奸而杀生成仁的无名英雄们!”

孰料,看过这本书以后,给人的感觉,不但没能“为史学家提供信实的资料”,反而让我们这些“好奇者”,更加觉得“河内刺汪”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莫测高深了。
这不奇怪,政治斗争中的种种波诡云谲,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芸芸众生、所能够理解的、所应该理解的。
所以,我们才会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心情,坐在这里写帖子、看帖子,怡然自得、饶有兴味地发出一些令政治家们看了、不禁哑然失笑的思古之幽情。
1938年12月18日,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汪精卫从重庆出走了!
汪精卫,我们以前写过一次了,在这里,还是要多罗嗦几笔。
汪精卫,1883年生,原名汪兆铭,祖籍浙江绍兴,生于广东番禹。
汪兆铭的父亲汪椒,是客居于番禹的一个浙江商人,但他是一个读过书的商人,读书没搞出名堂来,不得已才去经商。
因此,老来得子的汪椒(汪精卫出生时,汪椒已经62岁,汪兆铭是他的第10个孩子,在男孩中排老四)十分重视这个小儿子的学业,汪兆铭很小的时候,汪椒就开始教他认字、读书。汪精卫说:“我只记得父亲是一个勤学的人,七十一岁以后,眼生蒙翳,不能看见细字,耳又重听。当我傍晚由书塾放学回家的时候,父亲必令我大声诵读王阳明传习录等书两三页,倾耳而听,又令我在一块白漆木板上写三四寸大的字,或陶诗,或陆放翁诗,两三首,背手徐看,直至背诵得出方才罢休。”
不幸,在汪兆铭14岁那年,父亲去世,长兄如父,从此,汪兆铭就靠比他大22岁的大哥汪兆镛教养。及至年龄少长,自己还是个大孩子的汪兆铭,就开始出去教书了。他后来回忆说:“至十七岁,便出去做‘子曰先生’每月得十元修金,兼去各书院应试,往往取得优等,每月平均得膏火银二十元左右。十八岁,三兄病殁,十九岁,二兄病殁,和两寡嫂一孤侄,恃此度日。一言蔽之,我幼时的生活,是贫薄的,悲苦的。”
汪兆铭是个念书的种子,1901年县试,年仅18岁的汪兆铭与其二哥和侄子三人居然同时考中秀才,当时的广州知府龚心湛喜欢汪兆铭的文章,特将其拔为第一。
但汪没有继续走科举这条路,而是出国留学去了。1904年10月,21岁的汪兆铭考上了日本法政大学“清国留学生法政速成科“,而且是公派的,不用自家花钱。
按:晚清,慈禧老太后准备“仿行立宪”,这样,就需要大量的法政人才。大概是由于屡败于日本吧,觉得日本之迅速强大,有值得学习、借鉴之处,因此“仿行”的对象选中了日本,“而日本立国之基实遵守夫中国先圣之道,因见列强逼处,非变法无以自存,于是锐意立宪以尊君权而固民志。考其立宪政体虽取法于英德等国,然于中国先圣之道仍遵守而弗坠,是以国本不摇有利无弊,盖日本所变者治法而非常经,与圣训正相符合,即中国舆论,亦以日本之变法参酌得宜最可仿效。”
为适应大批学生赴日学习法政的需要,日本当局在法政大学开办了“清国留学生法政速成科”,并于1904年5月招收了第一期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既然是“速成”,当然不可能学四年,第一期原定为一年,从第二期开始,则延长为一年半,汪兆铭考中的,就是第二期,同学中,还有同为广东番禹人的朱执信和胡汉民。
胡汉民后来回忆说:“同学多俊秀,亦非曩日之比。余尤与汪精卫、朱执信、张伯翘、李君佩、古湘芹、陈协之契合,与共晨夕,为学问道义之切磋。汪、朱固有民族革命思想,余尚气敢言,而汪、朱器量之宏远,心思之精密,皆足以匡余之不逮,则交益深。”
汪兆铭的日本之行,奠定他一生事业的基础,正是在日本,汪兆铭结识了他的导师、革命党人孙中山。汪后来回忆说:“乙巳年,我二十二岁,孙先生到东京,我和朱执信等几个人前去见面,加入中国同盟会,是为我献身革命之始。”
1905年7月,汪兆铭加入了“兴中会”,1905年8月20日,“中国革命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并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十六字纲领。
在成立大会上,孙中山被选为总理,后因日本政府的干涉,“中国革命同盟会”改称“中国同盟会”,简称同盟会。
同盟会下设执行、评议、司法三部,黄兴为执行部庶务长,汪精卫为评议部评议长并兼任执行部书记长,至此,汪一跃而成为与革命先驱黄兴比肩的人物。
同盟会的机关报即《民报》,汪兆铭、胡汉民、吴稚晖等都是主要撰稿人。在这一阶段,汪兆铭给自己起了个笔名“精卫”,取为了革命不屈不挠、奋斗到底之意,名噪一时。以至于从此而后,大家都称其为汪精卫,至于其本名“兆铭”和字“季新”,后世反而不大有人提起。
没想到,多少年以后,“精卫”居然落水投敌,没的玷污了填海的精卫。
1906年6月,汪精卫从日本政法大学速成科毕业,并与朱执信一道被评为优秀学生。
跟现在一样,当年的公费留学生,同样有“回国服务”的义务,汪精卫当然不打算为“鞑虏”服务,于是他滞留日本,找了一份翻译的工作,一方面维持生计,同时继续自费读法政的专科,主要精力,仍然放在为革命鼓与呼上。
对这一段生活,汪后来回忆说:“自费的钱,是从译书来的,只是那时的译书,只为得钱,如法规大全等等,纯是雇佣式的。官费的时候,每月只得三十元,自费的时候,每月所入,竟有五六十元,除了自己使用之外,还可以帮朋友的忙。”
迫于请政府的压力,1908年初,日本政府将孙中山“礼送”出境,流亡于南洋各地,汪精卫自然是忠实的追随者。
在南洋,汪精卫结识了一位富商的女儿,那就是后来成为他的妻子的陈璧君。
陈璧君,1891年生,字冰如,原籍广东新会,出生于马来西亚槟城,其父为南洋巨富陈耕基。
1906年,孙中山建立同盟会槟城分会,15岁的陈璧君成为最年轻的女会员,不久,又介绍自己的母亲卫月朗入会,母女会员,成就了当年的一段佳话。
1908年3月,汪精卫来到南洋为革命筹集经费,结识了陈耕基。汪是著名的美男子,又是年轻的革命家,陈耕基的女儿陈璧君一见之下,居然芳心暗许,发誓非此人不嫁。
早在出国之前,汪精卫的大哥汪兆镛就为他许了一门亲事,后来,汪精卫跑到日本留学,走上革命道路,此时,汪兆镛正为两广总督岑春煊幕府。据汪回忆:“有一日岑春煊喝醉了酒,硬要我长兄将我交出来,不然就要对不住。我长兄急得没法。我得此信息,便写了一封最后的家信,署名‘家庭之罪人’。”
为避免给自己的老哥哥找麻烦,汪精卫效谭嗣同的故智,给汪兆镛写了一封信,声明断绝与家庭的关系,同时把已定的婚约也给退掉了,他说:“事已发觉,谨自觉于家庭,以免相累。……望纵之,俾为国流血,以竟其志,死且不朽。惟寡嫂孤侄望善抚之,不然,死不瞑目。亦此非罪人之所宜言也,与刘氏女曾有婚约,但罪人既与家庭断绝,请自今日始,解除婚约。”
从此,汪精卫发誓,革命不成功,誓不结婚。
陈璧君的性格,尤胜于男,那可不是你一句不结婚就能挡得住的。从此,陈就算黏上汪精卫了,1908年3月,陈璧君学也不上了,跟着汪精卫去了东京,经孙中山特批加入了同盟会,并分派在《民报》工作。
这下可好,汪精卫连躲都躲不了,但他坚持只是那几个字,革命不成,绝不结婚。陈璧君也很有韧性,你愿意说什么说什么,能在一起就行,反正你不跟我结婚,不也不会跟别人结婚么?走着瞧!
这时,汪精卫做出了一件大事,也促成了彼此的姻缘。

1909年,汪精卫决定回国刺杀满族高层人物。
事情的起因,是当时的孙中山遇到了两个大难题。
在外界,与梁启超的论战升级。众所周知,在反清的大目标上,孙中山与梁启超是一致的,但实现的方式不一样。孙中山是“革命”派,崇尚武装斗争,疾风暴雨,摧枯拉朽;梁启超则是“改良”派,和风细雨、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两派的《民报》和《新民丛报》就成了论战的阵地,打得不亦乐乎。
老实讲,就实现社会变革的方式而言,“改良”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能够“改”而趋“良”,当然是好事,因为对社会资源的破坏性小嘛,何乐而不为。奈何在中国这样一片土壤上,长不出“改良”的果实,庶民与士大夫之间、士大夫与帝王之间,都有着明显的界限,彼此过不上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个“良”,却如何“改”法?
既然“改良”的路走不通,那么,谁挡道,就只好“革”他的命。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除了传说中的尧、舜、禹让了几次,还有几个父亲给亲生儿子让了几次以外,只要是改朝换代,都是革命“革”出来的,从没有听说能商量的。
按:所谓“禅让”,其实都是瞎掰,尤其是唐朝那几位,高祖李渊禅位给太宗李世民、睿宗李旦禅位给玄宗李隆基、玄宗李隆基禅位给肃宗李亨,都是在特殊情况下,想不“禅”都不行。包括尧、舜、禹的所谓“禅让”,俩人来回来去推,一个非要让、一个说死了也不干,摆明了就是演戏,别人看了,既可笑,又虚伪。
唯一让人有点敬佩的,就应该说是南宋的偏安皇帝、高宗赵构禅位给孝宗赵昚了,不仅让了,还顺带手把皇帝的位子还给了赵匡胤这一支,就冲这一点,历史上也应该有他一笔。
孙中山走的也是这条以暴制暴、以血洗血的路,从同盟会成立,孙中山组织了多次武装暴动,虽然均以失败而告终,但依然为革命而“屡败屡战”。
以此,梁启超将孙等革命派人物讥为“远距离革命家”,说他们自己在国外住高楼大厦,却让别人去卖命。(“徒骗人于死,己则安享高楼华屋”。)
内部,同盟会的重要干将,主编《民报》的章太炎于1908年底与孙中山分手,其原因有二,一是认为孙“独裁”,二是说孙将《民报》的经费挪作他用。
按:孙中山的外表虽然十分温文尔雅,但性格却极为强势,说一不二。这一点,在当时讲求“民主”的新派人士中,颇有人指摘,说他“办事近于专横,常令人难堪”,甚至有人说:“革命之前必须先革革命党之命”,就是指孙。
章一度与同盟会闹得很僵,他退出《民报》之后,该报不得不停刊了一段时间,到1909年,汪精卫将《民报》复刊,章还曾写了一篇《为民报检举状》加以声讨。此事把黄兴气得够呛,黄曾对孙说:“弟与精卫等商量,亦不必与之(指章太炎)计较,将来只在《民报》上登一彼为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自可不信。”
出于这两方面的压力,这一段时间,孙中山及同盟会都处于内外交困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汪精卫决定以牺牲“小我”的方式,证明同盟会为了革命不惜一腔热血,而决不是“远距离革命家”。他决定赴北京、刺杀清政府的高层人物,以挽救同盟会。
他给孙中山写了一封《致南洋同志书》,说:“吾侪同志,结义于港,誓与满酋拼一死,以事实示革命党之决心,使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今者北上赴京,若能唤醒中华睡狮,引导反满革命火种,则吾侪成仁之志已竟。”
在《革命之决心》一文中,汪精卫说:“现在四亿人民正如饥泣的赤子,正在盼等吃革命之饭。但烧熟米饭所需要的一是薪,二是釜。薪燃烧自己化为灰烬,把自己的热移给了米,才使生米变成熟饭;釜则默默地忍受水煎火烤。所以革命党人的角色有二,一作为薪,为薪的人需要奉献的毅力,甘心把自己当作柴薪,化自己为灰烬来煮成革命之饭;二作为釜,为釜的人需要坚韧的耐力,愿意把自己当作锅釜,煎熬自己来煮成革命之饭。”
实际上,“甘心把自己当作柴薪,化自己为灰烬来煮成革命之饭”这样一种思想,在汪精卫,是一以贯之的,包括后来“忍辱负重”地去担负对日外交,甚至于包括后来与日本人谈和、组织伪府,在汪的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去当汉奸。相反,他同样是抱着“燃烧自己化为灰烬”来“煮成革命之饭”的态度去的,他觉得自己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而不惜牺牲名誉甚至其他更多的东西而做的,基本上相当于古语中所说的“舍生取义”,至不济也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是“大慈悲”对此,汪认为很“高尚”。
对于汪的狂热之举,孙中山并不赞成,他主要是觉得汪精卫是个人才,这样死了太过可惜。对此,汪精卫说:“无如革命党之行事,不能以运动为已足,纵有千百之革命党运动于海外,而于内地全无声响,不见有直接激烈之行动,则人几忘中国之有革命党矣。故运动与直接激烈之行动,相循而行,废一不可。”
孙中山说:“由黄冈至河口等役,……先后六次失败,经过六次失败,精卫颇为失望,遂约合同志数人入北京,与虏酋拼命。”
临行,汪精卫给好友胡汉民留下一封血书,其中称“我今为薪,兄当为釜”,意思是我今天当柴禾烧了,后面看你的了,你这口锅要把满清这顿饭给做熟。与“我为其易,君为其艰”的意思,基本差不多,但更为悲壮。
在《致南洋同志书》的最后,汪精卫反用伍子胥的临终高论:“此行无论事之成败,皆无生还之望。即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
其雄姿英发,豪迈警策,令人神往,现在没有这样的人了。
行刺的助手,汪精卫挑选了黄复生和喻培伦。黄、喻二人都是四川内江人,黄复生与汪同岁,喻培伦则小汪三岁,二人都是同盟会中的爆破专家。
不出意料地,陈璧君坚决要求参与行刺,汪拗不过,只好答应她。
最初,汪精卫选定的刺杀目标,是两广总督端方,因当时听说端方有可能转任直督,汪等打算趁机下手,因此,他与黄复生赶往汉口,找到了同盟会会员孙武,并运来一批炸药。
结果,不知端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潜行离开,汪精卫等失去了机会,只好将炸药留在汉口,自己暂回香港。
不久,汪精卫决定进京,刺杀清廷亲贵,这样影响更大。于是他请黄复生、但懋辛二人先期前往北京,建立秘密据点。
1909年底,汪精卫与黎仲实、陈璧君三人到达天津,与他们接头的是清朝户部官员的女儿、同盟会会员郑毓秀。不久,炸药也运到了天津,在郑的协助下,汪精卫等将炸药运进北京。
据说郑毓秀也爱慕汪精卫,这完全有可能,彼此都是革命志士,双方又郎才女貌(陈璧君虽在妙龄,其容貌却不甚美丽,面相显得比较老气。郑毓秀与陈璧君年龄相若,论姿容则胜于陈),可说天生一对,但汪精卫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如何肯牵累他人。
后郑毓秀赴法国学法律,回国以后,嫁给了小她8岁的同学魏道明。
1910年1月,汪等来到北京,黄复生已经在琉璃厂东门建立了一个据点,对外以“守贞照相馆”的名义做掩护,接着就开始准备行刺。
最初,汪精卫选择的刺杀对象是两位年轻的满洲亲贵、摄政王载沣的弟弟载涛和载洵,但没有成功。据黄复生回忆:“精卫偕余携皮包,内置铁茶壶,满贮炸药,赴东车站相候,拟于下车时炸之。讵因为时过晚,见满站皆戴红顶者,恐误中他人,遂怏怏返。”
后来,汪精卫又想炸当朝的庆亲王奕劻,又找不到机会。
一不做二不休,汪精卫决定直接行刺“今上”(即小皇帝溥仪)的父亲、摄政王载沣。
黄复生说:“时庆亲王最专横.余等复欲炸之,因不得间,嗣乃决议擒贼擒王,始以摄政王载沣为目的物。”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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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时间的准备,1910年3月31日夜,喻培伦、黄复生觅得机会,将炸弹埋设在后海某处,并决定由汪精卫伺机引爆。
关于埋藏炸药的具体地点,有“甘水桥说”和“银锭桥说”。
黄复生是这样说的:“余复多方调查。最后测定什刹海旁之一小桥,名甘水桥,距摄政王府最近,为出入必由之地。桥之北行阴沟一道。可将铁坛罐埋于桥下,人则藏于阴沟内,用电气发火。伺其过桥时,则接机关,电流—通,电气雷管遂起作用,而使炸药爆发。””
按:载沣住什刹海,但那并非摄政王府,而是醇亲王府。
载沣的父亲即醇亲王奕譞,其兄则是光绪帝,后载沣承继了醇亲王的爵位。光绪死后,慈禧挑选载沣的儿子溥仪当皇帝,这样,原来的醇王府就成了“潜龙邸”,照规定,载沣就不能再住了。于是,清政府在府右街为载沣另建摄政王府,因当时清朝内外交困,财力支绌,新府很长时间建立不起来,载沣只好暂时仍住老醇王府。
老醇王府在后海北岸,府邸后为卫生部机关所在地,花园则为宋庆龄故居。
汪精卫本人则持“银锭桥说”。他后来被判处“永远监禁”,押在法部监狱,看守张德兴对他甚好。据张德兴回忆,关于行刺一事,他曾与汪谈起。当时汪是这样说的:“是夜余与友二人至银锭桥下,埋置炸弹毕。”
其实,他俩说得都不对。
据亲手拘捕汪精卫的金样瑞后来回忆:“在载沣府之迤东,鸦儿胡同迤西,有一小型石桥(无名,往北通甘水桥),这是载沣每天必由之路。”
金样瑞是个“黄带子”,其时充任醇亲王府的马队卫士,载沣出门,除了警察之外,金样瑞他们也要随扈。
金样瑞是“老北京”,又常住什刹海,对附近的一草一木,想是比广东人汪精卫、黄复生要熟悉得多。况且,自乾隆开始,“银锭观山”就是燕京八景之一,如果真是银锭桥,金样瑞怎会称之为“无名小桥”?
在埋设炸药的当夜,出了点小意外。汪精卫说:“因导火线过短,不能应用,故修理将至天明,无结果而罢,故将铁罐炸药弃置桥下,用草及土掩蔽,以待翌日继续修置。不料翌日竞行事发,风声甚紧,正欲待机而动,已为警探侦之。”
在这里,汪的说法并不准确。实际上,他把几天晚上的事混在一块了——据黄复生回忆:“庚戌年二月二十一日,余与喻君往桥下工作,不知何来多犬狂吠。幸次夜往埋、异常清静。埋毕,敷设电线,不图线太短,所差甚多。”

也就是说,3月29日,黄、喻就来了一次,结果受到意外干扰,没有成功。3月30日又来,这晚倒是很清静,结果当黄复生安装炸弹的时候才发现,带来的电线太短了,不足以拉到引爆人的藏身之处。

第三天即3月31日,白天,他们去买了足够的电线,“至晚间十二钟后,余与喻君复往工作”,正干得起劲时,意外发生了:“喻君于桥下举首上望,讵见一人蹲于桥上。喻君以日话私谓余曰,桥上有人,吾等之秘密恐已被其窥破矣。”

据黄复生回忆,等他们被关入监狱以后,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始知其人系一赶大车者。因其妻三日未归,彼见桥下有两人,方以为系其妻与奸夫也。”

黄复生听喻用日语跟他说已经暴露,“闻之骇然,乃嘱其速往告精卫避归,余将看一水落石出。”

由于守贞照相馆在南城琉璃厂,离北城的“作案现场”太远,交通不便。于是汪精卫等在什刹海旁边找了个破庙,此时汪精卫就藏在那里,准备黄、喻二人装好炸弹之后,他适时躲入“阴沟”,等天明之后,载沣上朝,汪引爆炸药,与载沣拼个鱼死网破!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要说想得很周全,但阴差阳错,连续三天都出现状况,也许是上天觉得汪精卫和载沣都俩寿数未到吧,不让他们死。

再说黄复生:“喻君去后,余择一巨树因而窥之,初见一人持小灯笼下桥。且照且寻,移时姑夫。余伺其去后,乃疾驰至桥下,将电线收回,拟将螺旋盖取转,以坛罐太重,一人不能携也。讵正退螺旋之际。突闻桥上步屐声其急,因螺旋太深,仓卒不能退去,无已,始将电线结为一束,随以沙土覆之,乃潜匿树后,窥其究竟。时见有三人一为警察,一为宪兵,一即普通人也。持灯笼二。下桥寻觅,良久乃出。”

至此,黄复生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于是“乃仓皇还东北园,即夜开紧急会议”,东北园即守贞照相馆旁边,汪等的宿舍,当时参加“会议”的有汪精卫、喻培伦、黄复生、黎仲实和陈璧君。

商量的结果,黄复生说:“云纪(喻培伦)赴东京重购炸药,仲实、壁君赴南洋筹款,余与精卫则留守,待炸药至乃继续进行,以所余之药无几。”

都到这会儿了,还想着“继续进行”,汪精卫们太小看清廷的“刑警”了。
“刑警”就是金样瑞。
金样瑞回忆的情况,与黄复生说的略有出入。他说:“宣统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夜,小桥附近一个居民起来在门外大便,看见小桥下边有二个人影,分不清是男是女,这个居民认为非奸即盗,回到院里一喧嚷,街坊们都起来出外查看,二人已走。”
按:“宣统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是阴历,公历即1910年4月2日,这个时间应该是金记错了。
金样瑞说:“到天亮在桥下发现一个二尺多高大铁罐,有套丝盖,傍边有一罗丝,拧着一根电线往北通,一直到甘水桥下,并衔接着一个类似西门子电话匣子的铁盒子,还连着一个手电门,于是大家就报告了果子市东头提督衙门的官厅(是本管地面)。层层上达,一直到内务部尚书善耆(肃王),九门提督衙门正堂毓朗(朗贝勒)及警察内城总厅厅丞章宗祥,诸人均亲来勘查,一致认为是革命党人谋炸摄政王无疑。”

金样瑞说:“对这爆炸物,当时无人敢往外起,后由善耆电传内务部一个技术职员,名何次青者,才从桥下起出,打开看时,见罐内装黄色及黑色药面,纸桶包装,据说这是英国产物,还有像皮糖的胶质药品。后在德胜门外校场进行试验,配合了约百分之一的一点药品,爆炸后将地炸成一间屋大的深坑。以此推测,倘原埋在桥下铁罐整个爆炸,即掌握电纽人亦难活命。”


这个罐子是黄复生亲自定做的,他后来回忆说:“以其(指载沣)出入扈从太多,恐铁茶壶之力量太小,乃由余向骡马市大街鸿泰永铁匠铺交涉。定制大铁坛罐。圆径约一尺一二寸,高可尺许,能贮炸药四五十磅。”
按金样瑞的推算,无论是汪精卫,还是黄复生,不管届时是谁来引爆炸弹,都将与载沣同归于尽!

侦破此案的任务,就由金样瑞和另一个马队卫士仓春弯承担。这么大的“谋逆”案件,居然只安排这样两个小角色来负责,如果放在今天,不可想象。
侦查的方式,也很简单,金说: “于是二人白天或往茶馆、澡堂,听闲话,找线索,或到街头巷尾,找可疑人。晚间即在鼓楼附近,逡巡侦查。”
金样瑞的判断非常准确:“果于一日傍黑,在鸦儿胡同遇见一辆洋车,拉一青年,装束特别,像外省人,往西拉去。”
事情就有这么巧,被金祥瑞盯住的这个“青年”,正是黄复生!
黄是被陈璧君“撺掇”来的,据黄回忆:“次晨璧君妙想天开,坚谓所埋之坛罐必未经发现。果尔,则今夜重行施放也。余与云纪到当地探视。”


此举铸成大错!

黄复生说:“云纪由西而东,余则自东而西。余方行至什刹海附近,远望甘水桥上鹄立持枪警察三,余遂未前进。少焉见一人乘人力车,似熟睡者,偏偏倒倒通过,而三警察皆极注意其人,盖即云纪也。余恐有侦者,尾其行,遂未与语,而还东北园,云纪早已归矣!”

黄复生还担心喻培伦被警察盯住,殊不知,喻倒是没暴露,自己反倒被人跟上了。
金祥瑞说,当他发现黄复生后,“我即在后面紧追,见坐车青年下车住小石桥附近走去,我即隐身在一家影壁后面,注目侦视。那青年转到桥下,循着沟往北走,随走险往沟里看,直到甘水桥。当他已发现埋的东西没有啦,又折回往东走,经鸦儿胡同出烟袋斜衔往南,在路东一家干果店买东西。”
“我在外边从玻璃往里看,他掏钱时脸朝外,我发现他衣兜内有枪把。他出铺子一面吃买的东西,一面往南走,到地安门,他雇车,说到东华门。我也雇一辆车,在后面跟踪我向拉车的说,前边车上是我的同事,喝醉啦,我不放心,跟着他,你离远一点,不要叫他知道了发脾气。他到东华门,过了桥出东安门(此门正拆除),顺皇城根往南走,又雇车去琉璃厂东门。我又雇车在后面跟踪。我恐其注意后边车,把原穿青马褂里朝外变变颜色。”
金样瑞说:“既到厂东门,他下车走入火神庙西夹道,刚进胡同就听一声铃响。我随着走进胡同,人已不见,只见路西一个门内灯光很亮门口像个买卖,料他是进入这个院内。出口见有一小饭铺,我就进去,一面喝着酒,一面和掌柜闲谈。”
金问:“这口里路西是一家什么买卖?”
掌柜说:“是家照像馆。”
金说:“怎么照像馆开到一个小胡同里?”
掌柜说:“处处特别,大年三十开张,并且净是些年轻的南方人,时常还穿着洋服,也不知什么人干的,闹不清楚。”
金祥瑞听了以后,没再问什么,“我吃完饭,到延寿寺街买个纸灯笼,又到西夹道里那个门口,看了看,没有动静,就赶紧回队。”
无须再问了。金样瑞断定,他已经发现了有关谋刺摄政王一案的重要线索。
此时,黄复生还懵然无知,还在为“云纪早已归矣”而高兴。于是,黄“白壁君,始释然。又明日,三人遂首途矣”。
这句话不太好理解,需要翻译一下,黄复生的意思是说:他把炸弹已经暴露的事情告诉了陈璧君,于是大家都放弃了继续行动的念头。第二天,喻培伦、黎仲实和陈璧君三人就离开了北京。
汪精卫、黄复生都没有想到,喻培伦此去,竟然是与他们的永诀!
4月3日,守贞照相馆来了一个客人,这个人叫吴操。
吴操是化名,其真名叫做白逾桓,大家看这个名字觉得眼熟吧。
白逾桓,1876生,湖北天门人。
白逾桓也是留日的,学法律,老资格的同盟会员了。白曾与他人办过一份《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积极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后来这份刊物改名为《民报》,并成为同盟会的机关报。
可惜,白逾桓晚节不保,后来堕落为汉奸,并于1935年5月3日被不明身份者刺杀身亡。此事与前一天发生的胡恩溥被刺事件一起,成为“河北事件”的导火索,并最终导致了《何梅协定》的签署。
不过,此时的白逾桓依然是同盟会的“同志”,黄复生说,白“时在帝国日报主笔政。盖余抵北京,彼初未尝至此”。
黄福生说:“白逾桓相见即询余曰:日来报纸登载什刹海旁之炸弹案,君知之乎!”
黄复生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说:“因相馆事忙。连报都无暇阅。”

接着,黄就问白,报纸上怎么说的。白说:“前夜当地警察发现地雷后。即报当局,无敢动者。后乃请日使馆某技正前往启视。据云。幸未爆发,否则北京城当陷大半矣。有谓系溥伦贝子谋篡位者,有谓庆王因与肃王有隙,故为此以害之者。又谓系载洵、载涛两贝勒自英带回者,以包药之纸有伦敦宇样也,议论纷坛,莫衷一是。而各机关凡有侦探者,悉出全队以侦之,举凡茶馆、酒肆、妓寮、戏园莫不密布侦探,我劝同志可暂避腥风,勿当此大难。”

黄复生听了,继续“装傻”,说:“我开此照相馆,炸弹案胡与我事?”

白逾桓心中暗笑,说:你一个留学生,回国不去当官,跑到北京来开照相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哪!(“归来留学生孰不来考小京官。岂肯营照相馆业者。幸勿欺人以自欺也。”)

黄复生咬死了就是不说(余复力辩之),白本是一番好意,见他死不承认,也就不“较真”了。于是换了个话题:“有程永生同志拟与君晤谈,可否见允?”

程永生即程家柽,也是一位老资格的同盟会会员,他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说。

黄问:“在何处?”

白说:“姚蓉初家。”

黄又问:“姚何人?”

白说:“名妓也。”

黄复生一时拿不准能不能见程,于是说:“请迟至九点钟,或当奉命,过时请勿待。”

白走后,黄即找汪精卫,对他讲了白逾桓说的事情,并问他,可不可以去见程家柽。汪精卫说:“程家柽固老同志。第其人粗豪,恐窑子里一言不慎,反生波折,不如不去之为愈。”

汪、黄都没有想到,日后为救援他们出了大力的,正是此时他们不肯相见的程家柽。

黄复生说,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白逾桓又来了,说:“炸弹案闻昨日在芦沟桥捕获一人,已枪决矣,君知之否?”

黄说:“不知道啊。”

后来黄复生回忆说:“前此私心窃谓报纸所载纯系清廷自相残杀,今复悯无辜之人为余等替死,然对吴君前,仍未敢形诸辞色也。”

黄复生还在为子虚乌有的“无辜之人为余等替死”而伤心,殊不知,一张大网早已悄悄张开。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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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多星期,金祥瑞并没有闲着。
就在跟踪黄复生的当夜,金向上级汇报了此事,当时值班的“官长”戴保安已经睡下了,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金认为事关重要,“就奔往刘海胡同内右五区,报告刘警官,他也睡觉,门卫先不肯惊动。我说有要紧事,一定要见刘警官,他披衣起来见我。当向他报告了前后经过,他说这事可别放松,又掏出十块钱给我,垫备车钱,叫我明天继续侦查,并要向年警官报告一下,才合手续。我即答应遵办。”

按:“刘警官”即内右五区(地址德胜门内刘海胡同)署长刘思联,“年警官”则是中一区(地址在地安门内银闸胡同)署长年德俊,载沣每日上朝,必由这两个署的管界经过,换句话说,“案发现场”在他们的辖区,因此“上峰”责成他二人领导此案的侦破。

次日,金祥瑞又来到这家“照相馆”,金回忆说,当时他看到“字号是守贞”。于是金便让他们给照了一张相,并问几天能取等等,与他们攀谈起来。
据金样瑞回忆,这时,“我想起那修版的,是青云阁商厂里,一家照像馆的伙计,在他那里照过像,就想找机会和他接近,能得到一些情况,就在附近守候。果见他出来吃饭,我就和他攀谈叙旧,并说在附近住,二人随走随谈,到百景楼(煤市衔路西)同桌吃饭喝酒,这才知他叫王星甫,本京人。守贞的人到他们那里照像,托经理替他们找个修版的,那时王和柜上相处不太好,就被荐到守贞。”
王星甫对金样瑞说:“南方来的柜上一共七个人,都没辫子,在帽子上缝个假辫子,有时穿洋服,时常叫整桌菜吃,简直不像个做买卖的。……他们的信件来往,都由东交民巷一个什么地方转,花钱很冲。还有宿舍在东北园路西,院里就一排北房,晚上他们都住在那里。”
按:汪精卫等人勇气可嘉,但毕竟不是职业特工,没有收过专门训练,其实早已露出许多破绽而不自知。
吃完饭,金祥瑞以“看版”为由,又与王星甫一同回到“守贞”。“这次在一张桌子底下发现一盘电线,有手指粗,粉红颜色,和桥下起出的电线一点不差。”
王星甫还给金祥瑞看一张照片,是七个人合照的,并把他们的姓名告诉了金祥瑞,“一个姓喻、一个黄复生、一个汪兆铭,一个罗世勋,在吏部学制馆当差。”
另外三个人,金祥瑞在回忆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他记住的4个人。
金祥瑞说:“从像片看,我跟踪的还不是汪精卫,而是黄复生。王说他们为首的是姓喻的。”
此后,王星甫又向金祥瑞反映,听到他们几个人议论说:“这次是失败了,下次要在后门桥下边做。”王还说,“过了两天,姓喻的就回南方了”。
至此,真相已经大白。
“嫌犯”已经落实,还需要在证据方面下点功夫,金祥瑞想起了那只装炸药的铁罐。他后来回忆说:
“那时北京工业亟不发达,能做套丝铁桶的,只有东单牌楼临记洋行的铁工厂。于是就找内左一区(东总布胡同)署长路廷秋,以本管区署秘密把临记洋行负责人找来,进行追究。做铁罐事果然有的。遂把经手人找来,详问经过。据说共做四个,二个二只多高,二个一只多高,不叫送去,自己雇车来拉走的。叫经手人看那像片,当指出其中的汪精卫和黄复生二人。事已证实,无可犹豫,决定入手逮捕。”
据金回忆,逮捕的时间是“三月初八日早晨”,即1910年4月17日,这一点又与通行的说法1910年4月16日有所不同。
逮捕由年德俊和刘思联指挥,由金祥瑞执行。考虑到“内线”王星甫的安全问题,金向他们建议:“先把王星甫诱出来再动手,以免拒捕时开枪伤了人家。”
于是,“我(金祥瑞)就写了一个便条,叫一人伪称是附近饭馆伙计,约他到饭馆来说句话。等他出来,我叫人把他带到一个胡间,不叫他动,然后向他说明情况。”
金祥瑞说:“恰好在这时,黄复生向西夹道走来,我就用右臂把他一夹,放在年德俊的轿车上解走。我又奔东北园,一进口碰上汪精卫,我一脚把他踢倒逮捕了。从他身上搜出现洋五十块,金表一支,帽子落地发现辫子是假的。”
黄复生是被金祥瑞用计骗出来的,他后来回忆说:“不图三月初七日午前十一钟顷,余正在东北园宅中与精卫谈话,而余等所雇之小厮名达子者,突来谓汪曰:四老爷!四老爷!照相馆内有人请黄老爷去。余问何事?彼曰:为甚么执照上的事咧。余谓汪曰:想该无甚事罢。汪亦曰,该无甚事罢!余于是遂去。”

黄说:“讵甫行至琉璃厂大街。突一人挝着余胸,谓余曰:汝使得好假钞票呀!是盖所谓当头闷棒之术。余曰:我的事我明白,汝等不得无礼。旋来多人扔余至厂店。二人执余左右手褫余衣核查之。即随招一骡车前来,拥余登车。车去,至大栅栏,始见军警林立,如临大敌,其初盖皆匿于肆中也。”

金祥瑞说:“当时发现缺少罗世勋,想起他在吏部学制馆作事,我即由守贞找到一张黄复生的名片,带着几个人,雇一辆轿车,到前门里户部街吏部学制馆去找。号房指给我他的办公屋子,我持黄复生名片,说我是东北园街坊,受黄先生托来找你回去一趟。他问有什么事?我说不知道,说完就往外走。他稍一迟疑,就随我出来。到门外就把他逮捕,六人(原七人,喻姓回南)一同解往内左一区,转解内城总厅。在搜查时发现每人都在内衣(即现在背心)里边装着一本孙文主义。”
汪精卫回忆自己被捕的情形时说,当时警察在他贴身的内衣中搜出了他写的《革命之趋势》、《革命之决心》及《告别同志书》等三篇文章,就问他:“为什么将这些文章,藏在身上?”汪回答说:“没有别的,不过觉得拿墨来写,是不够的,想拿血来写,所以放在身上,预备死的时候,有些血沾在上面。”
从金祥瑞侦破“谋刺摄政王”一案的整个过程看,此人思考问题心细如发,做事张弛有度,兼且身手不凡,当是满洲宗室当中的一流人物。

次日,汪精卫等被捕的消息传遍全球,当时孙中山正在纽约,闻讯后说:“昨日精卫先生在北京谋炸载沣失手,不幸被捕,已被监禁,将来必无幸免,此即无异断吾臂也。”
当时在巴黎的张静江则说:“使我费十万金,购一汪精卫来,亦所甘心。”
“谋刺摄政王”是“滔天大罪”,因此,当时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汪精卫、黄复生能够逃出生天。汪精卫本人,则从来北京的那天起,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据金祥瑞回忆:汪等被捕以后,“据说六人中五人夜里辗转反侧,只有汪精卫醉饱鼾睡,形若无事。”
在回忆录中,黄复生详细记录了被拘捕之后的情形:“车既风驰电掣.俄顷间,即抵内城之总布胡同左一区署。两人各执左右手,令余面墙立,略问姓名籍贯后,少息于—斗室。两人仍各执左右手而坐。少焉,—人来叱此二人去,且以亲善之词谓余日:黄先生今日受惊矣!我等为职务所迫,万祈原谅。余曰唯唯。”

“未几,—人坐公案。二人挟左右臂而立。其人初以惊堂本一拍曰,汝是黄复生。余曰是。又曰:汝干得好事,可速画供来。”

黄复生还抱着侥幸心理,他觉得“其时实无所谓证人证物也”,于是还嘴硬:“究犯何罪?所画何供?余犯罪之证据何在?”

对方听了,也不与他“抬杠”,说:“请休息一下罢。”

“约午后二钟许,即见大车将余等东北园宅中所有一切器具咸运来矣。更见一骡车,所载者即精卫也。”

黄复生说:“时余知事全败,自分万无生理,心反坦然,精神转觉疲怠。余谓守警曰:余倦思睡,彼辈以门板令余就寝。”

睡得正香,有人叫黄复生起来,这时已经半夜了。黄复生说:“忽见灯烛辉煌,余意以为必至刑场也。”

黄随即被带到中午“过堂”之处,“巍然高坐者”还是中午审讯他的那个人,后来才知道此人就是左一区署长路廷秋。

令黄复生很奇怪的是,“第其时(路廷秋)忽变为最亲善之态度,以极亲切之口吻呼余曰”:“复生!汝之精卫先生,我已请至此,且已录供词矣。”

于是黄复生说:“我想见见汪精卫。”(精卫何在,余将晤之。)

对方说:“不可。”

黄又说:“那你给我看看他的供词。”(然则供词又何在耶?遏以示余。)

对方说:“那哪儿行啊!”(是乌乎可。)

接着,路廷秋令从人将“所余之炸药及电线手枪等悉陈于案”,问黄复生:“中午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证据么,这是什么?”(昼问汝谓无证据,此诸物者,宁非汝之证据耶!)

过了一会儿,证人也来了。黄福生回忆说:“俄而鸿泰永之主人亦至,指余而言曰:畴昔来我家交涉造铁坛罐者,非子也耶?”

眼看人证、物证俱在,黄复生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辩,于是说:“汝今已至,夫复何言.可将纸笔来,余书供词。”

拿过笔来,黄复生开始写“自供状”:当写到“此次之事,纯余一人之所为,精卫不过客于余处”的时候,路廷秋打断了他,说:“你给我重写”(彼务令余易之。)

黄复生说:“事实如斯,余胡能诬我良友。”

此时,路廷秋“动容曰”,说:“异哉,精卫亦如是供也。必不可易,亦已矣!”

此前,汪精卫确已如路廷秋所说,写下了“亲笔供词”。他是这样说的:

“汪季恂别号精卫,前在东京留学时,曾为民报主笔。生平宗旨,皆发之于民报,可不多言。丁未年孙逸仙在钦州镇南关起事时,曾与其谋。兵败后携炸药军器等出,潜以此等物件纳入书麓内,寄存友人处。后复在南洋各埠演说,联络同志。继思于京师根本之地,为震奋天下人心之举。故来。又自以平日在东京交游素广,京师如宪政编查馆等处,熟人颇多,不易避面,故闻黄君有映相馆之设,即以三百元入股,至京居其处。黄君等皆不知精卫之目的所在,故相处月余。后见精卫行止可异,颇有疑心,故映相馆中有人辞去。至于今日,思闻价言相馆中有事,故即往阅。知事发,不忍连累无辜,故复回寓,拟留书黄君自白。未至寓,遂被收捕。”


在这里,汪精卫所说的“闻黄君有映相馆之设”、“黄君等皆不知精卫之目的所在”、“拟留书黄君自白”等等,显然都是在为黄复生开脱,打算自己单独把这样一款“滔天大罪”给领下来。


正是因为路廷秋看到了这伙“革命党人”居然有如此英雄气概,所以不由得不出以“最亲善之态度”,他是由衷地感到一种敬意。
被感动的,还不止路廷秋。
汪等被捕后,经过左一区的初审,后被押往内城巡警厅,厅丞就是后来在五四运动中“大出风头”的章宗祥。
章宗祥,字仲和,1879生,浙江吴兴人。
章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1903年回国,先在北京京师大学堂任教,后被清政府清廷“赐进士出身”,从此走上官场,1909年任北京内城巡警厅丞。
“谋刺摄政王”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案,由章宗祥“亲鞠”。黄复生说:“一星期后,移拘内城总厅。次日,由厅丞章宗样召集全所职员作第二次之审讯。即所谓清供也。俭事顾鳌也在座。”

此事,章宗祥的好友、另一位因五四运动“名扬四海”的曹汝霖也有回忆,他说:“仲和为内城厅丞时,适逢汪兆铭行刺摄政王未遂之案。汪在地安门什刹海银锭桥下埋设炸弹,是处为摄政王每朝必经之路,正在工作之时,被巡警发见逃走。后侦知汪未婚妻陈璧君与黄复生,在外城琉璃厂开设一照相馆,汪亦同住,遂被捕。捕后由章仲和亲自鞠讯,汪不答言,但索纸笔,席地写供辞,洋洋数千言,力言革命之起,由于朝政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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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在“清供”中是这样说的:
“自被逮以来,诘者或曰:今中国已立宪矣,何犹思革命而不已?呜呼!为此言者,以为中国已有长治久安之本,而不知其危在旦夕也。自吾党人观之,则数十年以来,其益吾民之悲痛,而不可一日安者,固未稍减于囊昔,且日以加甚者也。”
“其专制政体,行之已数千年,自二百六十余年以来,且日益加厉,而所谓国家权力发动之根本,在于君位,而政府及各省行政官,特为奴仆,供奔走而已!”
“国人于庚子以来,颇知敌国外患之足惧。至于今日,反熟视若无所骇,此真可为痛哭者也。夫中国自甲午战败以来,所以未致于瓜分者,非中国有可以自全之道,特各国平均势力之结果而已。”
“分割之惨,夫人而知之矣,抑亦知所谓保全者,其实祸无异于分割,国不能自立,而赖保全于人,已失其所以为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所谓一亡而不可复存,一弱而不可复强者也。”
“以强国而与弱国同盟,是必强者以同盟为饵,而钓此弱者也。前此之清俄同盟,是其例矣。夫国不自强,万无可以与他强国同盟之理,而非于国家权力发动根本上,有大变革,又无可以自强之理,爱国者可由此以知其故矣。今之谈国事者,不以此为忧,而顾以迩来中国与外国交际,其体面较优于前,遂怡然用以自慰。夫曩者中国所以不见礼于外国者,以其有贱外排外之思想,然虽如是,而俄人固尝以深情厚貌相结,而因以攫大利矣。
“今日国人之思想,已由贱外排外一转而为媚外,而各国之智,孰不如俄?知中国之所重者,不在主权,不在土地人民,而惟在体面,遂亦竞以深情厚貌相结,以期外交上之圆滑,而中国之人,遂以沾沾自喜。间有一二小小权利,得侥幸争回,则尤大喜欲狂,而于外国之协以谋我,瞠乎若无所见,此真燕雀巢于屋梁,而不知大厦之将倾也。此无它,由人人心目中以为已预备立宪,凡内治外交诸问题,益可藉以解决,醉其名而不务其实,如相饮以狂药。猥曰期以八年,迢迢八年之后,中国之情状,真有不忍言者矣。“
最后,汪精卫断言:“由此言之,则中国之情势,非于根本上为解决,必无振起之望,及今图之,其犹未晚,斯则后死者之责也。”
这一篇洋洋洒洒近4000字的长篇“供词”,不啻为一堂资产阶级民主的政治课,令在座所有的人气为之夺。
汪精卫是天才的演说家,这一点,汪的好友胡汉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余前此未尝闻精卫演说,在星洲始知其有演说天才,出词气动容貌,听者任其擒纵。余二十年未见有工演说过于精卫者。”
章宗祥同样为之动容,据曹汝霖回忆:“其时各省革命党,屡屡起事,前仆后继,都遭镇压。仲和以革命党非杀戮所能戢止,又以汪之文才,杀之可惜,拟设法拯救。若交刑部,必处大辟,乃商之衮父,请肃邸设法拯救。”
按:曹汝霖回忆中提到的“衮父”指汪荣宝,时任民政部右参议。“肃邸”则是肃亲王善耆。
警政归属于民政部管辖。因此,处理汪、黄行刺案的,是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章宗祥就是善耆的直接下级。
善耆是清太宗长子、肃亲王豪格的后裔,肃亲王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传到善耆这儿,是第九代、第十个王爷。除了豪格,这一支多籍籍无名的人物,只有第七代的华丰,历史上有他一笔。同治初,慈禧太后“诛三凶”,其中肃顺被绑赴菜市口,监斩的就是时任宗人府宗令的华丰。
善耆出生于1866年,此时四十出头,在“满洲亲贵”中,相对属于比较新派的人物。同时,善耆也是中国现代警政的奠基人,曹汝霖说:“肃王开始设警察,聘日本川岛浪速为顾问,设内外城厅丞,专司市政,内城厅丞为章仲和(宗祥),外城厅丞为朱桂莘(启钤),于是内外城均添修马路,编查户口,每家编门牌,盗贼案顿减少。”
因此,处理“谋刺摄政王”一案,善耆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由于“若交刑部,必处大辟”,因此章宗祥的意思是不走司法程序,就在民政部、善耆的权限内解决此案。曹汝霖回忆说:“(章宗祥)并以供词呈阅(善耆),由肃邸提讯过一次。衮父又向肃邸力言,革命党只能以改革政治使之感服,决非以刑杀所能戢止,汪兆铭供词,政府可作参考。”
据黄复生回忆,就在章宗祥“亲鞠”的第二天:“有萧君者,前来安慰余曰:为黄先生报—喜信。略谓昨因汪先生曾为一文,洋洋数千言,堂官(指肃王)阅之甚为感动,对于两公力图营救,此案大致可无生命之危矣。”

黄复生则说:“感君盛意。不过吾等此次之所为,即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为国家人民谋幸福不成,死亦分也。”

第二天,又有客人来访,黄复生说:“次日,余正翻阅残书,忽闻室外有人耳语声。少焉,即见—人启帘入。询余日:贵姓是黄?余曰是。向余一揖,余亦报以一揖而退。”

黄复生说:“时余之外室有持枪警察四人,昼夜监守。余叩以斯人为谁?曰伦贝子也。”

“伦贝子”即贝子溥伦,也就是白逾桓口中的“有谓系溥伦贝子谋篡位者”。

溥伦是道光帝的直系曾孙,属于“天潢贵胄”,不过他的爷爷、道光帝长子奕纬只封了个郡王,而且也不是“世袭罔替”,因此只能逐代降袭,到他这儿降成了贝子。

1904年,中国参加了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第一次在全世界面前展示自己,“代表团”团长就是溥伦。

1907年,溥伦与光绪的师傅共同筹备成立资政院,并担任总裁。

溥伦有个弟弟,比他更出名,那就是“民国四公子”的之一的名票友、“红豆馆主”溥侗。可惜溥侗在抗战期间出任了伪职,有损清誉。

黄复生说:“余忖其必以震惊革命党三字而来,在彼之意,必以为系三头六臂,不图乃一白面书生也。” 又过了一天,肃亲王善耆居然亲自来狱中看望黄复生。

黄说:“又明日午前,警察来告,谓肃王将来谈。”

一会儿善耆来了,见黄复生正在看书,于是就攀谈起来。说:“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你家祖先是哪一位,是黄汉升呢?还是有一个叫黄什么的,曾经在监狱里要求跟夏侯胜学习《易经》,当时夏侯胜说,‘马上就死了还学什么《易经》?’黄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呢?”(“此时正好读书也,犹忆从前令先祖,不知是黄汉升,还是那一位,曾在狱中与夏侯胜学易。夏侯曰:此时还学什么易经?黄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黄汉升”即三国时蜀国五虎将之一、老将军黄忠。随“夏侯胜学易”的是黄霸,那是西汉的事,两者不“搭杠”。在这里,善耆是想考一考黄复生的学问。

这个当然难不倒黄复生,于是黄说,学《易经》的是黄霸,字次公,不是黄汉升。

善耆听了很满意,说:“你的书读得很熟,很好很好,我再去跟精卫谈谈。”就走了。

写到这里,笔者倒觉得,在前清即将走到其生命的尽头的时候,这个王朝确曾在向着开明的方向走去,也的确出现了一批出类拔萃的菁英人物。像溥伦、善耆,作为皇室贵族,能够向平民百姓行礼;能够与犯了“十恶”之罪的在押犯、要“革”他们的“命”的对头,心平气和地、平等地讨论问题;甚至能够认识到“革命党只能以改革政治使之感服,决非以刑杀所能戢止”,着实是了不起的气度。与历史上所有的其他王朝,那种越是接近崩溃,越是倒行逆施的疯狂举动,迥然不同。

恐怕这就是因为时代毕竟在前进吧。


据金祥瑞回忆:“清朝末季五大臣中,肃王头脑比较清新,他是内务部尚书,内务部是内城总厅的高级衙门。鉴于各地人民反满情绪日高,所以对本案当然有所暗示,在鞠讯汪精卫等时,不准用刑,也不叫下跪。在肃王亲讯时,因语言不通,给以汪精卫纸笔,令其笔录,乃下笔千言一挥而就,肃王更有爱才之意。六人未被处死者,肃王关系至重。”
时任内城总厅主事的王劲闻,当时主管汪精卫的这个案子,许多年以后,他曾对金祥瑞说,当年,善耆曾把他叫去,对他说:“案中都是青年人,不要过于为难。”
王劲闻还说:“叫汪精卫在他的供辞上捺手印时,汪看上面写的不是谋炸摄政王,而是因列强对中国耽耽虎视,危如累卵,国人都在沉睡不觉,藉此震醒国人等语。汪看不是原供,不肯捺压。几经劝导,并说肃王向摄政王就这么说的,他才捺了。”

曹汝霖说:“肃邸听了衮父之言,又爱汪之文才,乃转陈摄政王,力请从宽办理,以示朝廷宽大,使革命党感激自新,若杀一汪兆铭,反可激起无数之汪兆铭也。”

4月29日,决定性的时刻终于到来。

黄复生说:“至三月二十日午前八点钟.巡官来谓肃王请汝等询话,导余至一客厅,精卫亦至。”当时在场的还有厅丞章宗样及俭事顾鳌。

据黄复生回忆,当时善耆“以滑稽态度”对他和汪精卫说:“汝二人亦久违矣,今特来为汝等介绍,有什么话,尽管随便谈谈。“

善耆继续说:“此次之事,王爷(指摄政王载沣)甚震怒,我与之力争。我说冤仇宜解不宜结,革命党岂止汪黄两人乎?即使来一个捕一个,但是冤冤相报,何时是已。如今已争到徒刑,但是在有期无期间,我还是为汝等争也。”

说到这里,善耆给汪、黄二人透露了一个信息:“不过此次有一人很费得力呀,其人为谁,即程永生也。”

前面说了,程永生就是程家柽。
程家柽,1874生,安徽休宁人。
程家柽其人,不太为人所熟知,其实,对于对于同盟会的成立,程家柽可说居功至伟。黄兴的华兴会、蔡元培、章太炎的光复会都是在程的联络下,统一到同盟会当中的。
1899年,程家柽被两湖书院送往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习农科。在日本,程家柽结识了孙中山,接受了三民主义的主张。1905年,程家柽与宋教仁、陈天华、白逾桓等创办了《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
1905年7月19日,孙中山抵达日本横滨,程家柽联络宋教仁、陈天华等到《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社与孙中山会见,商讨组织“革命团体问题”,为不久后同盟会的成立铺平了道路。孙中山在这次会见中指出:“现今之主义,总以互相联络为要。”
1905年8月20日,同盟会成立大会在东京举行,会上,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事情。据宋教仁在《程家柽革命大事略》中记载,“有心怀首鼠而昧于孙文之为人者,崛然起立,诘问于孙文曰”:“他日革命告成,先生其为帝王乎,抑为民主乎,请明以教我!”
按:在当时的革命党人中,除了推翻满清这一共同目标以外,其政治态度其实并不完全一致。比如光复会的章太炎、陶成章等就拥护帝制,认为“帝王一人秉政,优于立宪,没有什么不好。”后来光复会部分会员退出同盟会,与这种根本分歧,有很大关系。之所以有人这样问孙中山,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心。
宋教仁说:“其在会场近三百人,正演说畅酣,闻诘问之言,忽如裂帛中止。孙文、黄兴不知所谓,默然莫对,会之成否间不容发。”
眼看会议就要被搅黄了,这时,挺身而出的,正是程家柽。
宋教仁说:“君(指程家柽)知事急,乃越席而言曰:‘革命者,国人之公事也。孙先生何能为君主!民主惟在吾人之心中,苟无慕乎从龙之荣,则君主无自而生。今日之会,惟研求清廷之当否革除,不当问孙先生以帝王民主也。’”
程家柽一言九鼎,至此再无持异议者,“议乃决,争具盟书名之曰中国同盟会。”
会后,程家柽等主办的《二十世纪之支那》改名为《民报》,作为同盟会的机关报。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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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11 05:50:29 |只看该作者
1906年2月,程家柽回国,被京师大学堂聘为农科教授。

由于程家柽的父亲程承翰是清管学大臣孙家鼐的弟子,利用这种渊源,程有机会结交清政府的一些高级官员,就这样认识了善耆,程家柽的妻子还当了善耆的家庭教师,为他的家眷补习文化。

当时,对于“谋刺摄政王”一案的处理,颇有人主张“严惩”,如大学士那桐、学部侍郎宝熙,都主张凌迟处死,还有领班军机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再加上摄政王载沣本人是“苦主”,自然都是这个态度。

于是,程家柽找到善耆,向他指出:“今则民族之义深中人心,兆铭岂畏死者,徒激天下之怒。” 善耆认为有道理,于是去找载沣。在清朝末年的大臣中,载沣也属于比较明白的,听了善耆的话,“亦以为然,欲为保全,苦无其例。”

是啊,谋逆大罪,不仅凌迟,要“满门抄斩”的。善耆又问计于程家柽,程给他举了榎本武扬的例子:“日本维新之初,德川家臣榎本武扬者,以叛其政府擒于战阵,因其曾习海军,不忍刑戳,惟拘囚之以俟悔过。而日本之海军卒为武扬所兴,人才难得,奚必逆我者而弗能用也。”

凭着这套说辞,程不仅说动了善耆,善耆还做通了载沣和奕劻等人的工作,认为汪等人的谋刺行为系“误解朝廷政策”所致,因而此案“罪状非关私事”,而是今后如何处理此类事件的问题。

按:另据溥仪后来回忆,当时,曾经有日本人向善耆施加过压力,请他从轻发落。

当然,善耆也是“心怀大志”的人,后来曾两次谋划所谓“满蒙独立”。其内心,恐怕也有他的想法,其用意自然是想着今后为我所用。因此,从汪精卫们一“进来”,就得到了善耆的“曲意回护”,并最终助汪等逃出生天。

谈完程家柽,善耆又开始与汪、黄二人探讨“革命的道理”,他说:”我生平最爱读《民报》,出一期我读一期。我当时曾说过“天讨”(《民报》增刊)所插的画(为苏曼殊所画翼王夜啸图及射狐等),我说‘《民党》内有如此人才,可以言革命矣。’但是不过《民党》所标的三民主义,我犹嫌狭隘得一点。我想将来不但五族大同,即世界亦将有大同的时候,不悉我这种主张,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当然有“投其所好”、“套近乎”的意思,但也可以看得出来,善耆颇能接受新思想,对于“革命党”的主张,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对此,汪精卫不软不硬地说:“兆铭和复生的主张,已在《民报》上披露。今天王爷所说,我等向来无此种观念,不能作答。”

听了此话,善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竖一拇指”,说:“到此生死关头,尚能坚持自己的宗旨,真是令人佩服。”


据黄复生回忆,当天,“直谈至午后三钟,刑部方面屡催起解,彼犹依依不舍,谓为相见恨晚。” 旋即宣布判决:汪精卫、黄复生二人“永远监禁”,罗世勋则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临行,善耆说:“我这面惜无房舍安顿二位,刑部监系未改良的,恐待遇有不周之处,都向我这面看看。如须阅何书报,尽可写信来,我当然办。”

黄复生说,善耆走后,“旋即用骡车派军队护送至刑部,狱官问姓名毕,即入狱。所幸者,顾巨六为余等交涉作官犯办,得享小屉,用自己袱被衣服等优待。其他如全部刑具以及饮食等,皆与常犯无异。”


1934年,汪精卫已贵为“国府”行政院长,曾有记者采访过当年法部监狱的看守张德兴,谈到汪精卫在监禁中的生活,是很珍贵的历史资料。

在谈到汪精卫等被移送法部监狱的情形时,张德兴说:“先是,余等奉官长命令,谓将解来革命党要犯,应加意看守,不得稍有疏失,彼时因在前清帝王时代,故多呼革命党人为反叛,当汪先生解至法部监狱中,市民多赴法部门外观次谋炸清廷摄政王之要犯,市民多呼汪先生为反叛,彼时余等脑筋简单,不知革命犯即系高尚之政治犯,只为反叛二字所麻醉,故彼时之心理,对汪先生是为重大要犯,不敢稍有疏失。”

“是日汪先生经法部收发所收押后,即送交余所管辖北所,余依向例,接收犯人需用项锁将犯人套入狱中,故彼时亦用项锁将汪先生引入房中,当时审查汪先生系一文弱书生,并非以前余所理想反叛必系强暴之人,因此心中不安之念,已一扫而空。”

“旋有班长胡俊,前来检查犯人,狱中有一检查犯人手续,即犯人入狱之时,须将全身衣服,脱得赤裸裸的,详为检查,恐犯人暗藏自杀或违禁之物,或有意外之变,此种手续狱中人呼之为‘洗差事’。洗差事之事,率多令狱中其他犯人代为办理,司检查者不过在旁监视而矣,此种陋规,亦不外敷衍从事。是日汪先生入狱。亦照例举行席的手续,惟汪先生不名狱中规矩,对于令其脱去全身衣服,甚不满意,似有士可杀不可辱之势,余当向前解释,并说明必须检查理由,汪先生始谅解,而受检查,此第一日入狱大略情形,余则并无特殊情事可追忆。”

据黄复生回忆,当时他们几个人都是单独囚禁,“余居第三监,精卫居第四监,罗伟章(即罗世勋)居第二监。


从此,汪、黄等人就算正式开始“蹲监狱”了。


宣判那天,善耆曾经说:“如须阅何书报,尽可写信来,我当然办。”曹汝霖也说:“肃王又特嘱刑部监狱,加以优待,故汪氏在刑部狱中,尚能阅报作书。”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简单,汪精卫的牢狱生涯,没有那么“舒坦”。
看守张德兴与汪精卫相处近一年半,对汪多有照顾。后来,他回忆了狱中的许多情况,读来饶有兴味。

如谈到吃的方面,张介绍说:“彼时囚粮系由米仓领出之极劣老米,狱中呼此米为老米干,盖系仓中久存之米,色黄褐。……在前清时代,京都商民,多食老米。则狱中犯人囚粮,亦为老米,惟系次等之老米耳。汪先生南方人,在广东久食白米,故入狱之后因习惯之不同,饮食极感不便,厥状甚苦,但汪先生甘心忍受,从未言及老米饭之不能食。余观汪先生每日食极次之老米干饭,大腌萝卜一块,菜汤一碗,为状甚苦。”

黄复生吃了几天,实在忍无可忍。据张德兴回忆:“与汪先生同案之黄复生先生,因不能食老米饭,每日两餐不能下咽,致饥饿不堪忍受。黄先生被迫无法,乃要求改食白米饭,但狱吏不为呈报,黄先生焦灼万分。是一日法部堂官查监,黄先生乘机请求改食白米,并申述南人因习惯不同,不能食用老米,请求恩典。当时堂官即为允准,准黄先生改食白米饭,每日发白米一斤,以为囚粮。嗣后禁役告之罗世勋,罗先生援例请求,亦蒙准许。”

张德兴说:“时余亦劝汪先生请求改食白米,以便果腹,汪先生当答,余既为狱中犯人,应守狱规。余炸摄政王,虽为国为民,但在清廷法律之下,即应得死罪。今能不死,以属幸逃法网,尚何能争食白米与老米,故余不愿有所请求,情愿食此老米等语。因此汪先生始终在狱中食用老米。

张德兴还分析说:“盖汪先生所云,非以不死为侥幸,而不请求食白米,是系不欲以请求食白米之小事,而自损其牺牲精神,汪先生虽不明言,余亦审知其意,故余对汪先生不再劝解。”

张德兴还说:“一夜适天气暑热异常,人在室中挥汗如雨,余曾欲将汪先生刑具脱除,以期凉爽,汪先生认为不可,乃笑谢云,君盛意虽可感,余殊不愿领受,盖刑具除却之后,设为汝长官查知,则君将获罪,君以爱余之故,而使君获罪,余不忍也,请勿再谈此事,余闻此言亦感佩汪先生人格伟大,与识见高超,从此再不敢以庸人之仁,施诸汪先生。”

从张德兴讲述的这些事情上看,他能够理解汪精卫“自讨苦吃”的做法,这还真是一个很“明白”的看守,脑子很清楚。

既然汪不愿求狱方“法外开恩”,张德兴就拿自己的食物给汪精卫吃:

“余每日在狱中食饭,系自购白面制作,彼时余乃劝汪先生与余同食面物,汪先生初则坚持不肯,经余劝之至再,始肯食用。为日既久,汪先生亦能食面类,如北平之炸酱面,汪先生甚喜食之,每夜余作更看守,必食点心,长久夜坐,腹中饥饿,故每夜购烧饼充饥。有时汪先生与余深夜长谈,腹中饥饿,余必请汪先生食烧饼,汪先生亦颇能食此物。”

据张德兴回忆,某次,他与汪精卫闲谈中,曾向汪请教:“为什么要革命,革命有什么好处”

汪说:“因为满清专政,一人独裁,不顾人民利益,故人民团结起来,革除此不良政府,另组民主政治,复兴中国,使中国人民得享幸福,将来革命成功,人民教育增高,工商业发达,各尽所能,各事其力,国家社会无游民,均有职业。”

张又问:“到那时候,人民生活程度如何?”

汪的回答也很有意思:“那时候人民生活程度亦增高,土地昂,房价贵,一切生活物品,亦均腾高价格。”

在这里,汪讲的是其实是经济学的道理,张德兴怎么可能听得懂。他后来回忆说:“余当时甚不明此理由,复问为何如此,汪先生告云,人民程度增高,生活已随之而上,当时余仍不甚明了,迄今思之方行明白。”

关于“阅报作书”,则确有其事,但并非出自善耆的安排。张德兴说:

“法部监狱中,向不准犯人阅书写字,狱中犯人唯有终日枯坐,以消磨岁月,汪先生入狱之初,每日枯坐房中,抑郁不堪,为状甚苦,故余暗将报纸,携入狱中,送交汪先生读阅,聊以解闷,如彼时之《北京日报》,《大同报》,《顺天时报》,汪先生在狱中,均曾读阅,有时更写字消遣。”

“斯际狱中同事,均知汪先生有学问,纷向汪先生请求代书对联扇面,汪先生正藉此以消遣,故同事中有求无不应,因此汪先生每日在狱中写字极为忙碌,从此汪先生在狱中写字,几成公开之秘密,仅长官不知。”

张德兴还说:“汪先生为余所书扇面对联甚多,惟以年来奔走衣食,未曾妥为保存,二十余年之久,多行毁损,现所存者仅一扇面耳,余已视若珍宝,善为收藏。”

说到这里,张德兴拿出当年汪精卫所画的扇面给记者看,并说:“惜保存之不善,业为虫蚀毁三分之一,所幸上下款尚存,字迹挺秀,展览此扇,有如身在当年相处之境,故余视为珍宝,不肯轻易示人。”

当时,记者看到“扇上所书下款贞惠”,就问,“贞惠”是不是汪先生的别号?

张德兴说:“前已言之矣,狱中不能写字,汪先生在狱中作书,仍是瞒上不瞒下,故汪先生与人所书对联扇面,仍不能公然书其汪兆铭或汪精卫字样。盖恐此对联扇面,落下真款,为外人所悉,传入长官之耳,则将发生问题,而获罪咎。因此汪先生特将真名隐讳,改书假名为贞惠,贞惠者,即将真名隐讳之意。”

张德兴还说,汪精卫出狱的时候,有一个叫王玉山的青年人与他同日被释放。在狱中,王曾服侍汪精卫,因此,“当其出狱之时,曾恳求汪先生为书对联等物,皆落真款。迨后王玉山在北新桥地方开设一铭贤公寓,柜房中悬汪先生所书对联,一般青年学生因崇拜汪先生乃系革命伟人,知该铺长王玉山与汪先生友善,对王玉山亦甚敬重,相约住居该公寓,因此该公寓一时实实兴隆,大有人满之患。

记者又问:“观君之扇面上款书剑峰,系君之别号乎?”

张德兴说:“然,剑锋二字亦系汪先生在狱中所代拟者。汪先生博学,人皆敬重,故狱中同人多向汪先生请教,余因汪先生时呼余为张先生,故心甚不安,乃请汪先生为余起一别号。汪先生喜甚,乃代拟一剑锋之号(按此有在监中相逢之意),盖希望将来前途之高大也。从此汪先生即呼余为剑锋,嗣后并代犯人王玉山起号为岚峰(按此有患难相逢之意),亦高大之意。余等皆系不学之人,对于字意不甚了解,惟知汪先生希望吾等将来前途高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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