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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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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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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6 23:59:13 |只看该作者
乾隆、嘉庆、道光皇帝的一系列禁令发布之后,正一道天师惯常走的上层路线,便从此宣告关闭了。后来,天师们为了恢复这一条黄金铺就的通道,曾经下了很多功夫。但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宣告失败,甚至最终还沦为了笑柄。
  
   那么,这一时期的天师们在干什么呢?
  
   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清末“张氏子孙乃犹有僭用极品仪制,舆众舄奕,声气招摇,游历江浙闽粤诸省,沿途以符箓博金钱,並勒索地方有司张馈赠”——为什么偏偏要坐一品大轿呢?估计是因为这轿子比张天师家的那顶三品轿宽敞,空间大。除了塞进一个张天师外,还可以装不少货物,如符箓、神水、驱邪挂件、各种防鬼手册、全尺寸仿真天师剑、令牌、龙虎山商标特制道教乐器等等。这些东西,一路走来,便是花差花差的银子!
   从江西开始,在东南沿海绕一个尽量大的圈子之后,张天师往口袋里一摸,便和发财归来的阿Q一样,手中满把都是铜的和银的。张家在下层民众中的声望极高,便是那些地方上的小官,一见他们那神气活现的架势,也都个个先吓软了脚。所以,张天师敢大胆地坐不应该坐的轿子,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问“有司张馈赠”。——不给可以吗?可以!但要先问问俺的那些随从答应不答应。——您总该听说过雷公奉茶的故事吧?
  
   当时,中国最有钱的地方在江南,江南最有钱的地方是江苏,江苏最有钱的地方是扬州。古人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是唐朝时候的旧账。如果是放在清朝那会儿,这十万贯是花不了几天的。说不定到时还得把鹤给卖了,才能够凑得够路费回家。扬州城中有一寺一观很有名气,这寺便是著名的禅智寺。唐朝时期就很有名了,诗人张祜有诗云:“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到了清朝,禅智寺就更厉害了,厉害得让和尚们个个都生就一双高高在上的势利眼,韦小宝韦大人当年小时候没少受欺负。众所周知,长大后,他差点把这寺里有名的牡丹花都割去喂马了。
   另一个有名的道观便是琼花观。扬州早年其实不是以禅智寺的牡丹闻名的,闻名的是隋朝的琼花。读过历史的朋友都知道,隋炀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爱美之心,硬生生地挖了一条千里大运河,直通扬州。劳命伤财,天怒人怨,结果过不了多久,项上的大好头颅,便被人硬生生地割去。历史的教训总是发人深省的,一个馒头可以造成了一出人生的悲剧,一朵花也可以导致一个庞大帝国的彻底灭亡!
  
   清朝的时候,琼花观和禅智寺一样热闹。进进出出的,除了各级地方官员,便是大大小小的盐商了。这些人是真正的有钱人,花起钱来可以把比尔.盖茨吓得掉进运河里去。卖盐赚了大钱后,他们先是一阵不要命的胡吃海花。久而久之,这种暴发户式的花钱法玩腻了,他们便开始玩起风雅来。不仅养了些落魄文人当清客,还特意把筵席摆到了那些“风雅”的地方,例如禅智寺和琼花观。——顺便说一句,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淮扬菜系,便是被这伙人这么硬生生给吃出来的。现在看来,这可以说是盐商们所做出的所有事情中,唯一让人想得出的正面贡献了。
  
   张家和扬州的关系,在清朝那时候似乎相当的密切。六十回本《儒林外史》中,曾提到张真人以法术勒索盐商钱财的故事。当然,我们不用去管它,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不过,十里歌吹的扬州,的确是张家近几代天师都喜欢去光顾的地方。很巧合的是,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第五十四代天师张继宗,都死于扬州琼花观。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张祜先生“人生只合扬州死”的诗句。遗憾的是,他们毕竟是道士,不好意思进禅智寺,所以张祜的后半句“禅智山光好墓田”,便最终落了空。
  
   张天师这样东奔西走,说起来也有其不得已之处。虽然后来乾隆皇帝把他家的品秩提到了正三品,但这其实是一个空头官职,只有顶戴没有俸禄的。就算是有俸禄,那区区几块碎银子能派上什么用处?龙虎山上下上千张嘴巴,都是要吃饭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是因为别人处在要害职位。张天师的正三品头衔,像一座没有香火的寺庙,连贪污受贿的基本条件都没有。
   更令人气愤的是,大清朝廷对张家越来越吝啬。明朝时候,虽然皇帝对张家时好时坏,但还是多次拨款整修上清宫。到了清朝,屈指一算,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康熙年间,另一次是雍正年间。张天师住的地方,可不像咱们老百姓住的三室一厅,照旧例都是由各朝皇帝拨国库的银子来整修的。最早开修的,是唐朝那位灭佛的唐武宗,后来各朝便基本形成了惯例。这不仅是替张家省银子,也是象征着朝廷的一种认可。
   雍正时期的国库远比康熙时候来得充实,这位皇帝爷也恰好是清帝中,唯一一位对道教稍有好感的。所以,他拨的银子数目不少:十万两。——恰好是知府级官员贪污三年的总数。此后,清代皇帝再也没有给张天师赏赐银两,更没有拨款修过宫观。除了对道教小气之外,另一个原因是越到后来,花银子的地方就越多了,尤其是在1842年之后。
  
   张家也发现需要花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如果是早期的天师们,靠着那些田产也完全够用了。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花钱花惯了的人,你突然要他把口袋捆起来,他哪里愿意?这个时期的张天师,见惯了北京、扬州等地的大世面,生活习惯已经远非当年筚路蓝缕的先人可比了。
   还好祖宗传下来不少田产。前面说过,张家的庄园大得吓死人。但农业毕竟是一项低产出的行当,那土块里刨出来的几个铜钱,哪里够张天师花用?没办法之下,张天师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高效益高产出的商业。他们的商业活动很简单:卖田!于是,从清朝后期开始,张家的田产就像春天河面上的冰层,一块又一块地消逝于无形。
  
   嘉庆十九年,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实在是没有钱花了,便借口龙虎山宫观祠宇倾坏,恳请皇上赏借银两修整。嘉庆皇帝当时抄和珅的钱估计还没有用完,心情还算不错。他决定给这笔钱,但条件是:只给借不赐赏。答应借出二万两银子,但要张钰每年还一千两,二十年内还清。
   这位天师银子一到手,根本没有修什么“宫观祠宇”,只是拿出少量银子稍微检修了一下住房。另外,他还在天师府外立了两座木坊,意思是说:“看好了啊,咱们这可真的是在修房子哟!”
   其余的银子,便统统都被他挥霍了。这位天师还摆明了欺负清朝皇帝事忙,顾不过来。一直赖着皇帝的帐不还。这笔债足足拖欠了七十六年,直到光绪十六年,朝廷缺钱缺得实在厉害,由中央财政部(潘司)出面讨债,第六十一代天师张仁聂才不得不还清了这笔债。我们可以推断,张仁聂先生一定没有把利息算在内,否则他非得把龙虎山卖了,才可以把这笔债还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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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时候,山东即墨县出了一个姓罗的军人。当时没有什么战事,当兵的不外乎戍边守境而已。最苦的差事,就是被派到北边的冰天雪地里去守长城。结果这位罗姓军人偏偏就轮到了这差事。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事情总是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
   不过,反过来看,老子的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冰天雪地的环境,可以把人冻得直哆嗦,但也可以让那些本来就清醒的人,能够更加清醒地思考。正如释迦牟尼的万丈雪山,耶稣基督的茫茫沙漠,以及,王重阳先生那方小小的“活死人墓”。极端的环境,往往可以造就极为特殊的人物。也许正因为这样吧,当那名罗姓军人踏上回家的迢迢路程时,在他那身破旧的戎装之下,已经不是当初离家时那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了。
  
   罗姓军人这次回家,是为了探望他许久未见的妻子。三年前,当他远离的时候,他把妻子托付给了一个姓李的乡人,一个他认为值得以性命托付的朋友。好了!到家了,一切都看起来安然无恙,罗姓军人很欣慰。但欣慰之后,他偶然在妻子的床底,发现了一双男人的鞋子。
   多年的艰苦熬炼,使罗姓军人有着钢丝一般的神经。他丝毫不露声色,只是再三感谢李姓朋友的恩义,妻子在旁边,也不停地述说着李姓朋友平时的细心照顾。酒阑席散,大家尽欢而别。罗姓军人告诉妻子,他明天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晚上不会回家。
  
   第二天一早,罗姓军人上马挥鞭而去。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夜深更定之后,他悄悄地潜回了住家旁边,执行他今晚真正的任务。
  
   事情和他想象的一样,屋里传出了两个人的声音。罗姓军人怒不可遏,拔出腰刀,破门而入。李姓朋友和妻子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床下乞命。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罗姓军人做出了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决定,他对这对“狗男女”说,“始以汝为人也,今如此,杀之污吾刀耳!与汝约:妻子而受之,籍名亦而充之,马匹械器具在。我逝矣!”
   ——老婆给你算了!不仅如此,俺这个芝麻官也不要了,一并送给你。该满意了吧?——从此,这位罗姓军人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老婆和姓李的朋友绝处逢生,还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本来是可以开香槟庆祝的。但不巧被一些见义勇为——也可以说是多管闲事——的邻居们听到了风声,于是便报了官。他们的运气很不好,遇到了一个喜欢逻辑推理的官员。该官员推断,奸夫淫妇就在这里,而亲夫却挖地三尺都找不着。按正常的逻辑推断,该官员认定,此事纯属谋杀亲夫无疑!——什么?亲夫不仅饶了你们,还送了你们官位一个兼马匹器械若干?来人,掌嘴二十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仅侮辱了本官的逻辑推理,还简直是在侮辱本官的智商!
  
   结果,那对奸夫淫妇“逾年并桎梏以死”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官员杀错了人。其实也不该怪他,要怪就怪那姓罗的军人,这厮纯粹是个不讲逻辑的人,根本就是不按牌理出盘嘛!
  
   若干年后,人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罗姓军人,这时,他已经是一身道装了。更厉害的是,当地人发现,他居然端坐洞中整月而不吃东西!这还了得?分明是一个高人!当时已经是明朝,所谓的异人或高人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如果不小心饿死了,怎么好意思说出去?
   当地的人赶紧往罗姓军人——不,应该叫罗姓道人——旁边送吃的。但罗道人碰也不碰,脸上还露出厌恶的神情。大家一腔热情被泼了冷水,都有些不好意思。久之,便懒得去理他了。时间一久,洞口长满了荆棘灌木。有时候,放牧的儿童,砍柴的樵夫,还会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往里面瞅两眼。他们发现,罗道人始终端坐不动,但身上已经蒙满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些时候,人们会在山那边远远地看到他,但走近一看,却杳无踪迹。跑到洞里一看,他还是端坐不动,身上蒙尘依旧。
   终于有一天,有好事者发现,罗道人“玉柱下垂”,已经坐化了。本区域出了个异人,当地人都觉得自己脸上光荣,便凑钱修了一个庙。大家不再称他“罗道人”了,而是仿照吕洞宾吕祖师的旧例,尊称他为“罗祖”。
  
   按照道教的老规矩,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这位“罗祖”,不用说也应该被收入道教的神祗系统。于是,道士们兴冲冲地跑去收编,但却被一伙神秘人半中腰截住:对不起!请回吧,罗祖是谁来都请不走的。俺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宗教了,名唤“罗教”!
  
   这位罗姓的军人真名叫罗梦鸿,又有罗清、罗静、罗英、罗梦浩等等一大堆别名。——还好没有出国,否则签证表上“别名”这一项,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当然,人一出了名,名字就多了起来,这点大家可以理解。不过,据说罗祖并不是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整天动也不动地蹲山洞里。他到处传教,而且,还写下了经卷五部六册,正式创立了影响明、清、民国三朝的著名民间宗教,也即是前面提到的“罗教”。
  
   罗教从佛道两家出发,主张“三教共成一理”。它吸收了两边最吸引人的理论,然后再加以阐发引申。比如,它采用了佛教的“性空说”,提出了“真空”之义,“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但佛教徒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罗教真空得相当彻底,随便把佛祖菩萨,统统给“真空”了。于是,天地宇宙之间,就只剩下一个绝对的,永恒不变的“真空”。
   如果只是这样说,对一般老百姓来讲,还是过于抽象了。于是,罗教便提出了一个“无生父母”的概念,后来演变成了著名的“无生老母”。这是一位在宇宙之间,地位最最至高无上的女神!人生天地之中,不过是过客一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罗教认为,人死之后,最终的归宿是一个叫“本分家乡”的地方,大家都要去那里,向“无生老母”报到。这个“本分家乡”,后来,又演化变成了“真空家乡”。明清两朝,很多种民间宗教所遵从的“无生父母,真空家乡”八字真言,便是源出于此。
  
   除了佛教之物,罗教也从道教那边偷了不少东西。比如著名的“无极”、“无为”等概念。按罗教的说法,“无极”就是“真无极”,通俗点说,便是前面提到的“真空”境界。道教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罗教听到这句话,大受启发!他们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创世观点:“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为乾坤世界。”——这几句话听起来耳熟,人们多半以为是道教的说法。实际上,道教的确创造了这些名词,但始终没有阐述清楚。反倒是后来的罗教,把这一堆东西巧妙地串了起来。
   除此之外,罗教还从道教中偷走了其它的一些东西,比如说道教最著名的神仙吕洞宾。有人甚至认为,罗教最顶尖的神仙——“无生老母”,最初的想法,也是来自于《道德经》中的这句话,“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罗教的教义虽然显得粗糙,但简单清楚,言之成理。上层的知识分子对它表现出了应有的鄙夷,但下层民众却对它大感兴趣。创教后不久,罗教便迅速地在社会的底层蔓延。从明朝后期开始,越演越烈。仿佛一列在地底高速行驶的列车,轰然一声,和同样正在向社会下层扩展的道教——尤其是正一天师道——撞个正着!
  
   这一时期的龙虎山张家,在民间是享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的。纪晓岚在讲完张天师借朝珠的故事后,还特意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说,他当年在福州当官的时候,有一个叫魏成的仆人,不知怎么回事,夜夜被当地的妖物骚扰。魏成是个年老持重的仆人,一开始是忍,打算“以德服妖”。但很明显的,此妖既没有读过《四书》,也没有翻过《朱子家语》。游戏玩上了瘾,一点住手的意思都没有。
   终于有一天,魏成被惹急了。这一急便急中生智,想起了纪晓岚和张天师的交情,便大声喝道:“吾主素与天师善,明日寄一札往,雷部立至矣!”此言一出,“应声而寂”。——连偏在福建的妖怪,都害怕一个朝珠也摄不来的人,可见当时张天师的赫赫威名。
  
   张家对这一点相当清楚,这可是祖宗积攒千年留下的宝贵财富呀!正好,此时的皇帝对张天师很不够意思,于是,张家的眼光,便越来越喜欢往下看了。哪曾想到,当他们往下看时,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堆又一堆稀奇古怪的民间“土宗教”,仿佛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异种昆虫,正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蚕食那些本来应该属于张家的地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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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民间宗教,在中国古老的土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地涌了出来。不仅让朝廷忙得手忙脚乱,也让两家主流宗教——佛教和道教大皱眉头。这些新来的家伙,个个其实都是长在佛教道教身上的槲寄生,贪婪地吸足了营养之后,便纷纷跳下地来,开始在最下层空间里,慢慢长出自己的枝繁叶茂。
   光是数得出名字的,便有弥勒教、无为教、大乘教、黄天教、红阳教、青莲教、一炷香教、八卦教、真空教、斋教、一贯道、先天道、在理道、九宫道等几十种。这些五花八门的民间宗教,除了大肆剽窃佛道两家的现成理论之外,还差不多有着两个共同的源头:罗教和白莲教。
  
   白莲教最早源出于佛教净土宗的一个教派白莲宗,后来大量掺入了摩尼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魔教”)的成分,自起炉灶,从宋元时候起,便一门心思地和朝廷作对。《倚天屠龙记》中的那几位,如彭莹玉、韩山童、徐寿辉等,甚至还有朱元璋本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白莲教教徒。朱元璋是内行看门道,深知白莲教的组织能力和蛊惑能力,一登上皇帝宝座,便翻脸不认人,明令禁止白莲教。后来民清两朝的历代皇帝,无不依样画葫芦,对白莲教的政策都是严防死守。
   不过,白莲教也很生猛,不间断地和朝廷作对。而且,它像一只九命怪猫一般,怎么也打不死。从明到清,唐赛儿、石和尚、徐鸿儒、王聪儿……著名的反贼层出不穷。到后来,朝廷如惊弓之鸟,不管是哪一种民间宗教作乱,统统以“白莲教”称之。
  
   白莲教这样做的副作用,是使自己在一般良民心目中的名声,变得格外的糟糕。到了清朝,只要听说你是信白莲教的,旁人的脑海中,立刻会浮现两个诡异的大字:“妖人”!相比之下,罗教略显得温柔些,所以它在民间宗教界的影响,一点都不弱于白莲教这支老牌劲旅。不少教门,如无为教、大乘教、红阳教、大成教、黄天教、真空教、一贯道等,都是直接源出于罗教,或者深受罗教的影响。
   其中,值得一提的有大乘教。这个教门其实是直接从罗教中分化开来的,在清朝中叶相当活跃。他们的教主认为,人间大劫将要来临,古佛命令太上老君造法船金船,运送教徒们登船安全地驶入天宫。幸好这一说法迟至清朝方才出现,否则肯定有后世学者考证,中国人提出的诺亚方舟概念,比西方领先了若干年。
   大乘教另一个有趣的事迹,是一个叫李奇的教主,声称今后弥勒将下凡亲自管理天下,他老人家将授命一个叫“李开花”的神秘人物,担任中国的皇帝。这个说法流行甚广,弄得清廷惶惶不安,“李开花”抓了无数。
  
   其它教门中,比较有名的还有红阳教,看过熊召政《张居正》的朋友,应该还记得书中有一个叫“飘高”的人物,亦正亦邪,行踪诡秘。此人原名叫韩太湖,是红阳教的创教祖师爷。红阳教的特长是关注妇女问题,所以得到了很多下层妇女的信奉。
   不过,红阳教比起后来的真空教、一贯道、先天道、在理道,其声势还是要弱得多。这些后起之秀,在清朝和民国的声势都相当的浩大,特别是一贯道,势力遍及全国,教徒何止千万!新中国成立后,经人民政府的仔细鉴定,被光荣地评为全国第一大反动会道门。
  
   真空道和先天道的影响也是不小,后来甚至流传到了海外华人的聚居区,直到现在还有活动。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们的庙宇。那次是因为约了个朋友,她叫我在“空空教”寺庙的门口见面。——什么?“空空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宗教?老实说,这个名字是过于怪异了,着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赶紧跑到那里一看,门口的匾额上赫然题写着三个大字:“真空教”。
   震惊之余,让我觉得很遗憾的是,这难得一见的真空教,其庙宇却太过平常了,样式格局和一般的道观毫无二致,让人兴味索然。我们的老祖宗本来是很有创新能力的,但这个能力后来——尤其是明清时期——却基本上丧失殆尽。从各种宗教寺观的建筑上,便足以体现这种能力丧失后的可悲后果。
  
   民清时期中国创新能力的丧失,不仅表现在寺观建筑上,还体现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中国的封建体制,像一棵朽坏的巨大老树,每年都开着同样的花,结着同样的果。翻来覆去,重复着千年前上演的老故事。枝枝叶叶之间,弥漫着一种陈腐、颓废的气息。到了明清两朝,这种颓丧的风气,已经吹遍了社会的各个层面角落。包括道教在内的宗教精神领域,也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在张道陵创教之前,甚至还包括他刚创教的那段时期。道教,说白了也算是民间宗教一种。喝符水,敬鬼神,用精神疗法治病,捉鬼降妖,基层化、略带愚昧的信徒,粗糙、但通俗易懂的经书,严密的组织,蠢蠢欲动的造反心态……连取个名字听起来都土气十足:“五斗米道”。直到后来南北朝时期,寇谦之破除“三张伪法”,葛洪、陶弘景等人不断的理论更新,才使道教成功地进入社会上层,成为了一门正式的、受到承认的宗教。
  
   有了这样脱胎换骨的经历,土生土长的道教,本来应该是犹如翱翔于九天的仙鹤,成为华夏精神文化中的一颗不落之星!但大家看看到了明清时期,道士们都做了些什么?——“喝符水,敬鬼神,用精神疗法治病,捉鬼降妖,基层化、略带愚昧的信徒……”走了上千年的漫漫长路,却似乎绕了一个大圈子,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仿佛重新变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民间宗教。唯一的改变,是组织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么严密了。至于拉杆子造反的心态,那更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沦入社会底层,道教这只翱翔九天的仙鹤,变成了一只凡鸟,混在鸡鸭群中和大家一起抢食。问题是,这群新涌现的民间宗教,多半也是毫无创新能力的。它们发现,要生存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抄袭佛教道教之中,被证明最有效的操作手法。
  
   于是,道士们伤心地发现 ,本教的知识版权受到了严重的侵犯!——玄之又玄的理论,有前面提到过的罗教抢着发言;治病救人,有飘高祖师传下的红阳教;炼丹服气,有不落人后的黄天教, “得道之人,先通内用。养神、养气,神气不散,结成大丹……”够通俗易懂了吧?一点都不像道教那样故弄玄虚。那么,这句话出自什么经典呢?——黄天教的《普静如来钥匙宝卷》!看看吧,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甚至还请来如来佛祖帮忙炼“内丹”。
   不仅如此,黄天教还和道教抢着做道场,到处超度死者赚外快。有时候,他们连身自己的制服都没有,混着穿身道袍便上场了。主家在操作这种事情的时候,多半都是糊里糊涂的,管他什么人,只要会念经就行!有时,等给完了钱,方才明白来的原来不是正规的道士。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什么办法?鬼才知道死者的灵魂被他们超度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么道教还剩什么?扶乩请神?——对不起,后起之秀,著名的反动会道门一贯道同样精于此道,照样沙盘扶乩,照样神佛上身。后来到了民国时期,一贯道还把这一切正规化、现代化,开办了一系列的培训班,如,“仙佛研究班”、“忏悔班”、“坛主班”、“点传师班”等等。
   唯一没有被侵权的,似乎只剩下降妖捉鬼这一块了。不幸的是,随着西学东渐,各种各样的“洋鬼”蜂拥而入。土产的狐仙鬼怪,数量一年一年地递减,远远没有当年蒲松龄、纪晓岚时代浩大的声势。道士们,尤其是龙虎山的张天师们,桃木剑抽出来不知道往哪里砍。急得那个样子,真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远远没有“侵权”那么简单了。龙虎山的张天师们,将见识到真正的“邪教”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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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中,赵辛楣有句很有名的感慨:“不知怎么,外国一切好东西到中国没有不走样的。”钱钟书点评说,这正是中国的利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
   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一个叫洪秀全的广东人上省城参加乡试,在大街上,他遇到了一个传教士,顺手递给他一本中国籍牧师梁发撰写的小册子《劝世良言》。洪秀全当时正热衷功名,哪里会去留心这种洋玩意儿?一回到家,就直接扔进了角落里。后来人们读到此处,个个长叹不已:如果那本小册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该多好?中国至少会因此少死一亿人!
  
   许多年后,屡试不第的洪秀全心中懊恼,信手翻出来读了读。据《天王本记》记载,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个梦,见一黄发黑服的老者及一中年男子,要他“荡灭恶魔,扶持真理。”当他读到《劝世良言》后,和梦境一对照,一下子便“大彻大悟”了:原来这老者是“天父爷和华”,中年人便是“天兄耶稣基督”呀!
  
   所以,洪秀全在南京建立太平天国政权之初,许多西方传教士都大为兴奋:耶稣基督保佑!中国终于要变成一个基督教国家了。在后来十多年的时间里,外国传教使团对南京的访问,有案可查的就多达20多次。
  
   但是,经过仔细的考察后,传教士们失望地发现,钱钟书先生的说法的确有道理,中国人利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洪秀全不仅自称上帝的小儿子,还夸口说自己亲自上天国亲切会见过“天父”和“天兄”。更有甚者,他对传教士们说,他在天国见到了“天母”和“天嫂”,并且还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天兄耶稣基督。从这里我们可见道教在民间的巨大影响,玉皇大帝有个王母娘娘,村口那尊土地公身边陪着个土地奶奶。天王洪秀全天真地想:人家道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俺们也不好让“上帝”和“耶稣基督”太孤单了吧?
  
   传教士听到了这些匪夷所思的“教理”,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脾气好一点的感到很难过,“现在我伤心地说,我所发现的,除了基督教名义以外,无基督教的实质。”脾气不好的便破口大骂,“至于天王所非常热心宣传的宗教主张,我相信在大体上由上帝看来都是可憎恶的。事实上,我认为他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我认定天王是一个疯子或傻瓜而抛弃他。”……
  
   不过,洪秀全本人是一点都不介意的。他照样兴高采烈地玩着那些“附身”、“托梦”的巫术游戏。如果不是术语上的不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熟练的道士。除此之外,洪秀全更热衷于替“天父”和“天兄”扫荡那些“异端邪说”。这下子,江南一带的和尚和道士们就倒了大霉了。太平军横扫江南15省,大军过处,焚烧经籍,捣毁寺观,驱赶僧道。佛教江南临济宗四大名刹尽数被毁,南京一地的僧道据说被杀个精光。但很奇怪的是,洪秀全不杀回教徒,也不毁清真寺和儒家的孔庙。
  
   这时,龙虎山的天师已经传到了第六十一代的张培源先生。很不巧,江西正好处在双方交战的要地。面对来势汹汹的太平军,张培源先生大伤脑筋。但有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这些红巾裹头的家伙,“非我族类”,来者不善。权衡之下,张培源先生没有冒冒失失地上门去送“祥瑞”,而是以龙虎山为根据地,仿照前朝旧例,就地招募乡兵,向曾国藩同志学习,练开了团练。
  
   不幸的是,张家虽然有着上千年的宗教文化积淀,但在军事上一直都表现得相当的外行。从系师张鲁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吃败仗。历史上,张家为了抵御乱寇,多次组织私人武装。可惜,结果都令人非常失望,这一次也不例外。更糟糕的是,这回的来者真的非常的“不善”:太平军在江西方面的总指挥,是谁见谁怕的翼王石达开先生。
   这仗没法打!张天师带头,乡兵们一哄而散,大家撒丫子乱跑。剩下清兵正规部队干瞪眼,朝廷法度所系,想跑但实在是不敢,只好硬着头皮接战。双方在龙虎山下上清古镇激烈厮杀,当时大家的装备都比较先进了,用上了大量的火器。结果,正如俗话说的那样,“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周遭的一切建筑物,都被夷为平地。兵火过后,张家人伤心地发现,祖祖辈辈经营上千年的“嗣汉天师府”,已经变成为了凄凉的瓦砾一堆!
  
   大家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太平军实在是过于燥辣,见庙烧庙,见菩萨砸头。神仙们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嗣汉天师府”?不过,据张家的记载,兵乱之中,张天师百忙之中,居然还创造了一丁点奇迹出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大兵压境,大家携带细软,纷纷往当地一个叫“应天山”的地方躲避。——为什么不干脆往龙虎山深处躲避呢?估计是因为龙虎山名气太大,全中国的人都知道那里住着张天师,和一个流传千年的家族。——说不定,龙虎山的每个山洞里,都藏着张家攒下来的道教宝贝吧?每个人都这么猜。
   所以,张天师不往龙虎山深处躲,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否则,当乱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捏着大刀,细细地搜山之时,宝贝搜不到,只会搜出一个天师来。大家可以想象,那些大失所望的鲁莽士兵,会做出什么样的可怕举动。
  
   可能是路程遥远之故,张天师在逃命之时,尽量轻装前进。他做出了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没有亲自携带祖传的天师玉印,而是派一个乡丁背在身上。
   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出事了:张培源先生和乡丁正要渡过一条小河之时,迎面来了一大群太平军,兵强马壮地直冲过来。张培源先生见势不妙,撒腿就往岸边的芦苇丛中跑。据当时目击者的讲诉说,由于速度太快,他们还以为张天师正在施展“土遁”之术呢!
   乡丁见张天师先跑了,赶紧没命地跟着跑!当然,他根本达不到天师的速度。倒不是他的道行不够,而是背上那颗玉印沉着呢!眼看太平军越来越近,乡丁做出了一个可怕的举动:他反身往背后一扯,把玉印丢弃在大道之旁!
  
   这是颗古老、精致的玉印。造形古朴,质地洁白,晶莹剔透。由于乡丁用力过猛,玉印从包裹里滚落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张培源先生远远地躲在草丛之中,急得直跳脚。他用力推了乡丁一把,“混蛋!看你做的好事!还不快去给我捡回来?”
   乡丁哪里还敢动一动?无数太平军士兵潮水一般,从河的那边漫了过来。远远看去,头上的红巾,如同鲜血一般刺眼。乡丁看着他们手中丫丫叉叉的刀枪,吓得恨不能把自己埋进泥土里,哪里还管张天师的训斥?
  
   张培源先生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注意什么刀枪,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路边的那颗玉印,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上面。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兵骑蜂拥蚁接,印仍故所,视如不见,践之不觉。”
   关于这件奇怪的事情,后来的人们众说纷纭。有人由此发生感叹,怪不得太平军早期非常能打仗,你瞧人家这个个都目不转睛的认真劲儿!另有人从科学的角度细心考证:是先“践之不觉”,还是先“视如不见”呢?——很有可能情况是这样的:第一个走过来的太平军是一个马大哈,这家伙目不斜视地只一脚,便把玉印踩进湿泥里去了。结果,便害得后来的人失去了发现它的机会。
   当然,张家对以上种种谬论都嗤之以鼻:拜托!看清楚了:这可是俺老张家祖传的玉印,太上老君传给张道陵先生的!
  
   等大军走远了,张培源先生和乡丁从芦苇丛中钻出,赶紧跑过去刨出来。还好,左看右看,丝毫不见损坏。张培源先生捧着玉印,得意地对乡丁说:“看到没有?厉害吧?”
   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乡丁点头如啄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抱怨道,“哎呀,早知道别人看不见它,俺们干嘛还要把它背出来?多大的一个累赘。直接放在家里不是更好?等长毛走了,咱们直接回去拿就可以了嘛!”
   “混蛋!”张培源先生骂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当心我烧一道符让你变哑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背着跟我走?再丢了我要你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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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1:57 |只看该作者
也许是受了惊吓吧?闹兵乱的第二年,张培源天师便一命呜呼了。有人说,他是因为团练练得不好,羞愤而死的。这种说法很不可靠,当时练团练的人到处都是。最后真正成功的,不外乎曾、左、李等区区几人。其他各路好汉,多半都是被长毛直接割了脑袋去。张培源天师不仅捡了一条命,甚至连丢失的天师印都捡了回来,那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张培源先生仙去之后,接下来的两位天师,第六十代天师张仁晸和第六十一代天师张元旭,主要的工作是修修补补。这项工作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修补房子,二是修补自家的典籍。
  
   太平军和清军在贵溪的一场大战,把张天师祖传的家业,完全打成了一片废墟。战后,张家老小回到这个伤心之地,看到这副惨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没有办法,人总得要找个地方住吧?只好坐下来请人画设计图,准备着手重新修建。
   在过去,张家的房子经常出问题,不是人多了不够住,便是年久失修,诸如下水道不通畅或者房顶漏雨之类。一出问题,张天师便写奏章问朝廷要银子。而且,一要便理直气壮地要几万两。有时候,皇帝拿到这种奏章也很生气:几万两?奶奶的,这是你修房子还是俺修房子呀?凭什么就该是我替你出银子?
   一般来说,生气归生气,到最后皇帝还是会给的。道教这面旗子,是不好轻易忽视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张天师这里,你不看天师的面子,吕祖师、关帝爷、太上老君的面子,总还是要考虑考虑吧?
  
   但这一次情况例外,张家很自觉地没有上奏朝廷,完全是自己掏的腰包。他们很清楚,人活在这世上,有一项品质相当重要,那就是“知趣”。咸丰到光绪这段时间,朝廷忙得手足无措,大笔的银子掏了一回又一回,国库早就见了底了。连左宗棠先生远征新疆,这么光荣的壮举,都得自个儿去向洋人借钱打仗。在这种时候,张天师如果还冒冒失失地递一个奏表上去,说天师府毁于战火,恳请朝廷拨款十万纹银重修云云。朝廷不气得灭了你这个道教,算你祖宗有灵。
  
   从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看出,张家到了这个时候,家底还是相当厚实的。前面说过,天师府的规模相当宏大。想要重新按原貌修建,工程量大得惊人。不过,没有办法,张家不得不这样做。天师府不是贵溪农家的破瓦房,被烧毁了随便盖一间草窝棚就能凑合。张天师的声望之所以这么高,并不是张仁晸或张元旭先生这个人有多么厉害,而是在他的背后,有一座巍峨的天师府,一个千年不落的传奇。在这个危难时期,支撑着张家不倒下的,不是什么道书法术,而是两个字:名气!——你也可以说是“招牌”。
  
   有了这个“名气”,什么事都好办。张仁晸先生一生四处游历,据史书记载,他至少到过广东、广西、江浙、四川、重庆等地。——到处兵荒马乱的,不在龙虎山好好呆着,到处跑什么跑呢?张仁晸先生辩解说,这些旅行,都有其高尚的目的。比如,去四川是为了凭吊祖迹。据说,张仁先生在青城山,还有幸在天师洞,遇到了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先生呢。那么,张道陵先生对他有什么具体指示呢?对不起,张仁晸先生委婉地说,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到重庆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降妖。那里出了一条大蟒,张仁晸先生仗剑书“火符”,轻易地摆平了它。至于到江浙一带去的目的,则是“奉母命祷南海”,拜观世音菩萨去也!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张妈妈对自家的信仰很不坚定,张仁晸先生孝则孝矣,却没有尽到规劝的责任。
   直到张天师的游踪到了广西南宁一带,我们方才略知一点他四处奔波的目的:“其地屡有回禄患,求书符避火者甚众,以印盖均得免。”前面说过,龙虎山张家可不是什么“非盈利性慈善机构”,天师符不是白求的,天师印也不是白盖的。张仁晸先生这么游历一番,收获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也不落人后。书上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精道法,能文章,道貌岸然……风仪峻整,虔修世教,承先启後,厥功颇伟。”更值得称赞的是,这位天师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一举解决了曾经多次困扰张家的继承人问题。
   张元旭先生游历的风格和张仁先生不大一样,他不喜欢满世界地乱跑,而是化“全面出击”为“重点出击”,只喜欢游历当时最富庶的淞沪一带。据说,他在那里收获颇丰,“曾云游淞沪,以符箓赐信徒,累奏奇验;以职牒传道士,受度者众。”
  
   即使是这样,天师府的重建工作,也是直到民国初才完成。完成后的天师府,基本恢复了以前的旧貌。现在大家去贵溪旅行,游览到的天师府,就是在那个时候修建的。看过前文的朋友应该还记得,就在同一时期,张仁晸先生还被朝廷逼债,被迫偿还了当年张钰先生借下的纹银二万两。我们不得不承认,张家的经济偿付能力,仍然是相当的强悍!
  
   除了修房子,以及为修房子筹款外,两位张天师第二项工作,便是修补自家的典籍。相对来说,张仁晸先生的工作比较辛苦一些。因为太平军的那场大火不长眼,烧房子的时候,顺便也烧了不少的书籍,“当乱后,法疏密卷,简断篇残,不易征集”。战乱之后,张仁晸先生便带着弟子们,“参考编订,续录成帙,越寒暑靡懈。”
   不过,如果从工作的实绩上来看,还是张元旭先生更高一筹。前面说过,张家历经千年不断,足以和孔家的历史媲美。但他们的史料收集,宗谱编修工作,则做得相当的糟糕。直到明朝地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先生,才猛然想起:咱们多少也应该有一本宗谱吧?于是,这才匆匆忙忙地编了一本《汉天师世家》,从第一代一直写到第四十一代。时间久了,史料不全,这本书的缺漏、荒诞之处,一直受人诟病。
   张正常先生之后,接下来的几辈天师偷懒,没有补写此书。直到万历年间,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先生,才重新捡起这个光荣的工作,从四十二代,补写到了第四十九代。接下来,足足又有十代天师继续偷懒,直到第六十二代的天师张元旭先生,才“搜求谱牒,旁参碑铭”,写成了《补天师世家家》,从五十代,写到了第六十一代。本来,这项工作应该是历代天师共同的责任,如果每一代都用心地收集材料,细心地记录,张元旭先生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要知道,他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不仅要到处找“谱牒”,还得蹲下来仔细推究“碑铭”,就差扛锄头进行田野考古工作了。
  
  
   好了,天师府重建的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张家的谱系修订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龙虎山的丹霞地貌,依然在夕阳下闪着神奇的光芒;山下,贵溪县的佃户们,在辛勤地耕种着天师府广袤的田产。张天师走到哪里,还是有信众谦卑地递上银两,祈求这样或者那样的符纸……
   大乱之后,一切仿佛被雨水洗过一样,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彩虹的影子。每一个人都清楚,衰朽的清朝已经走到了末路,历史即将在这里转弯。崭新的、生机勃勃的新时代,即将破壳而出!
   所有的人都引颈盼望着,张天师们也不例外。眼前这一点点困境算什么?比这更大的麻烦,张家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还好,现在根基未灭,手中暂时什么都拥有,唯一缺少的,大概只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皇帝”罢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个传说中的“好皇帝”,居然还真让他们给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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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2:23 |只看该作者
在后期各位张天师们心中,一直有个隐隐作痛的地方。这个痛,是在明朝初年,被那个“爆发人家,小家气”的朱元璋先生给种下的。天下人谁不知道,张家掌门人的的标准称号是“张天师”?但小气鬼朱元璋先生就是不答应。“天师”!这岂不是在俺天子之上?最后生拉硬扯,给降到了“真人”。朱元璋的后辈子孙,喜欢道教的很是不少,但都不敢跨过朱元璋先生画的这条线。有时候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在称呼上多加了一个字,变成了“大真人”。
   “名”、“实”之争,在一般老百姓看来,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但在皇帝眼中,却是桩了不得的大事情。满清入关之后,完全照搬汉人的那一套做法。皇帝对道教这套东西,一直都不感兴趣。因此,张家心头的这个痛,又不得不持续了将近三百年。
  
   现在好了,拨开云雾重见天日,革命了!从远在海外的孙中山,到偏居未庄的阿Q先生,所有的人都显得很兴奋、很期盼。龙虎山张家人也不例外,改朝换代,对于宗教组织来说,常常意味着机遇。不过,张家地处偏远的江西贵溪县,消息毕竟有些闭塞。如果他们知道,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竟然是个受过洗礼的基督教公理会教徒,龙虎山上,恐怕将会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公元1912年,辛亥革命过去一年了。江西也来了革命党,不过,不是传说中的“孙大炮”,而是另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大炮”,历史上有名的“三炮定韶关”的李烈钧将军。
  
   李烈钧,近代史上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江西武宁人,1902年入江西武备学堂,1904年赴日留学,入东京振武学校,并于1907年在日本加入孙中山创办的中国同盟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成了满清政府眼中的“反动分子”。李烈钧第二次被称为“反动分子”,是在二十年后,由方志敏的红军谥给他的。先后被最保守的和最激进的人们所仇恨,现在想起来都替他感到有点滑稽。
   可能像鲁迅那样受过很多刺激吧,当时留过日本的革命党人,多半做事比较偏激,搞暗杀的就数他们最多。李烈钧比较幸运,他没有在这种“恐怖袭击”中充当肉弹丢掉性命。等革命成功后,李烈钧回到了家乡江西省,不过,身份大有不同: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封他为江西的最高领导人——江西都督。
  
   大权在握,李烈钧的铁腕和激进脾气便显示了出来,他大力对江西进行各种近现代化的改革。应该说,他采取的那一系列激进的措施,的确让江西的面貌,在短期内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作为一个喝过大量洋墨水的人,李烈钧哪里会对江西境内,最古老最“封建”的家族有丝毫客气?于是,龙虎山张家发现,他们原先以为,从清朝以来,自己已经“倒霉透顶”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当人们开始倒霉之后,每一天都会天真的设想:到了这个地步,应该算倒霉透顶了吧?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就在那一年,江西都督府下令,取消张天师封号,同时,取缔天师府所有的封地。
  
   消息传来,正一派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被迫匆忙逃往上海,身后的大片田产、林园也顾不得了,逃命要紧。当时时局动荡,世事诡谲,“柿油党”们个个洋装打扮,举止怪异,谁知道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张天师对付中国土产的鬼怪颇有经验,但遇到这群“假洋鬼子”,什么符咒、阵法、雷诀、鸡血、香灰……统统宣告过期失效。道士们知趣地没有把符水往革命党的脸上泼,他们眼尖,看得出别人手里端的可是洋枪洋炮!
  
   这是第四代天师张盛先生回归之后,第一次有张天师仓惶逃离龙虎山。他既没有往青城山跑,也没有跑到当初张道陵先生发迹的鹤鸣山,而是一口气跑到了“洋鬼子”们的巢穴上海。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张元旭先生胆上长毛,打算直捣黄龙,来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举铲除所有洋鬼子!而是因为上海,当时是龙蛇混杂之地,仿佛像一个巨大的胃,什么东西都装得下。新的、旧的、土的、洋的、革命的、反革命的、坏种、良民、以及过去的良民……所以,多个张天师不多,少个张天师不少。
   况且,当时革命党名义上是听从孙中山大总统的号令,其实是按地区各自为政的。有些地方下手狠一点,例如江西的李烈钧和四川的尹昌衡;有些地方就相对来说要温柔一些,比如让鲁迅先生很生气的那位绍兴都督王金发。最温柔的地方就要数上海了,这个地方是正牌洋人的地盘,什么都督都鞭长莫及。只要逃离江西这个虎狼之地,李烈钧革命得再坚决,也拿租界里的张天师没有办法。
  
   张天师从偏僻的龙虎山,来到了拥挤的上海。以前,满目是苍翠的山色,清新的空气。现在倒好,出门就是繁华的十里洋场,污浊不堪的黄浦江。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是个恐怖的地方。《子夜》中那位吴荪甫的乡下老太爷,“不曾跨出书斋半步,除了《太上感应篇》,不曾看过任何书报,更不曾经验过书斋以外的人生”,是个老老实实的基层道教中人,结果一到上海,便被活活吓死了。
   这样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好意思读过《太上感应篇》?让人听了简直气破肚皮!作为道教的领袖,张元旭先生可不是这个熊样,张家从祖上开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因此,即使是在上海,张元旭先生仍然可以轻易地混个风生水起。上海社会复杂,一眼望去都是人潮汹涌,其实仔细一看,却分明是个暗无天日的鬼蜮世界。张家的符咒在这里就及时地派上了用场。毕竟是千年老店,货真价实。上门来求各种符箓的,几乎挤破了张元旭先生寓所的大门。
   想起往事,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但发放符箓的收入,足以使张元旭先生在米珠薪桂的上海滩,过着比较惬意的生活。张元旭先生再次体会到了有个好祖宗的巨大好处。张家的列祖列宗,仿佛购买了一种获利非常的股票。因此,子孙后代不管跑到哪里,都可以凭着一纸名头,获得不菲的股息。
  
   生活永远不会平静,就在这时,从北京传来了一个令人尴尬的消息:中华民国道教会正式成立了!
  
   地点在全真教的老巢白云观,主席是白云观的主持陈明霖,发起人有十八个,无一例外全都是全真派的代表。他们还煞有介事地拟定了一系列的文件:《道教会宣言书》、《道教会大纲》、《道教会请求民国政府承认条件》等等。不久,又拟定了《道教会上国务总理、袁大总统书》。当天,便由陈明霖等人,花几毛钱钱租辆黄包车,风风光光地便送进了国务院。并且,隔几天便得到了批准,正式成为了官方认可的全国性道教组织。
  
   所以说,天子脚下好办事。消息传到上海,黄花菜都凉了。张元旭先生愤怒地发现,“中华民国道教协会”里,居然连堂堂嗣汉天师的位置都没有!就算是假惺惺的,您也给一个副会长的虚衔不成吗?没有,白云观这事做得太绝了!明摆着是欺负张天师路远,你张天师无论如何,都得千里迢迢坐火车来吧?但别人从白云观赶到中南海,拉黄包车的车夫,怕还嫌没有跑过瘾呢!
   张天师心想,如果俺是峨眉剑仙派的,准派上几支飞剑,千里上京取了这厮的项上人头。但没有办法,张天师的专业不是放飞剑,而是帮人捉鬼,而这陈明霖道长固然奸诈似鬼,毕竟还不是真正的鬼,张天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元旭先生为自己失误懊恼不已:都怪自己卖符纸卖上了瘾,忘了还有改朝换代这茬事了!结果,不幸便被全真派抢了头一炷香。说起来,也怪张天师死脑筋转不过弯来,每到了改朝换代,便东看西看,到处找人选人献符瑞。但这次改朝换代可不像从前,你未必要捧着符瑞给孙中山送去么?
   全真派就不同了,他们的根据地是北京,政治漩涡的中心。道士们嘴上念着经,眼睛却不住地朝观门外瞅。他们发现:如今这流行的玩艺儿换了,不兴泡茶馆听京戏了!古老的北京城里,今天成立一个什么组织,明天成立一个什么协会,后天多了个什么委员会……名头还一个比一个大。弄到后来,身为一个堂堂的北京人,如果您居然没有忝居什么“协会”之内,简直就不好意思上街见人了。
   所以说,现代社会中,信息是多么的重要。张天师处在上海,满眼都是赚钱的信息,政治敏锐感便一下子钝化了不少。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晚了,别人连名片都印好了。没有办法,张元旭先生只好硬着头皮,跑去烧第二柱香:
  
   1912年9月,正一派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召集上海、苏州、无锡等地正一派道观的代表人物,在上海关帝庙成立了全国性的道教组织:中华民国道教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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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3:46 |只看该作者
头一炷香没有抢到手,张天师很生气,后果却不太严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去管你道教内部这些鸡虫之争?张元旭先生对北京政府相当不满,什么破政府嘛!一点调查研究都没有,便轻易地把道教会的招牌给了不该给的人。你随便去翻一翻古书,就应该明白,谁,才是道教真正的正统代言人。
  
   没办法,张元旭先生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玩玩文字游戏。你是“中华民国道教会”么?好,那么,俺们便是“中华民国道教总会”,多一个“总”字,便压得你到八月十五都翻不了身!外行人怎么看,都会以为北京那块是“总会”的分舵。张元旭先生得意地想,中国汉字真是威力无穷呀,一字之差,便让陈明霖这厮降级成了道教的青木堂堂主。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早有早的优点,迟有迟的好处。两边的入会条件其实都差不多,全真派“分舵”那边,要入会的弟兄,只要符合这样的条件就行了:“道教信士及一切善男信女(不限种族、不限国籍、不限行业),志愿助扬道教、度化众生者,皆可入会。”
   上海正一派“总舵”这边,则更为宽松:“无论在家出家,不分国界种族,凡素志好道者,均可入会。”
   全真派一看很愤慨,什么?太不像话了,连“善男信女”这样的基本条件也不要了?上海滩多的是混黑社会的家伙,平时也喜欢拜拜关二哥。如果这些家伙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志愿加入“中华民国道教总会”,你张元旭天师到底收不收这笔会费?
  
   张天师懒得管这么多细节问题,他也是没有办法,官方那边已经无路可走了。民国政府当时已经接受了陈明霖的申请,正式接纳了“道教会”。当官的只能对悲愤交加的张天师耸耸肩膀,双手一摊:没有办法,谁叫你不早点来?
   因此,直到“道教会”和“道教总会”双双无疾而终,张天师的“中华民国道教总会”,也没有得到政府的正式承认。按现在的话来说,属于“非法宗教组织”。虽然当时的政府忙着打仗,懒得派人上门清理整顿,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张天师的“道教总会”从始至终,也没有办法在全国范围内正式成立和开展活动。
  
   道教又一次陷入了南北纷争之中,但这场纷争在当时的大历史中,已经变得毫不起眼,张天师不久也将重返龙虎山了。他在上海那几年间,除了创建一个不被承认的“道教总会”,以及贴满大小弄堂门口的符咒外,还为丰富上海方言做出了一点点贡献:因为他的原因,上海人新创了一句著名的歇后语。
   当时,如果一个上海年轻人,为了什么事,失恋或者失业,把自己锁在亭子间的顶楼,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任谁劝都不下来,父母的话不听,连居委会大妈来了也不行。邻居好奇,便问,这小青年一个人在楼上鼓捣些啥呀?家里人往往会懊恼地回答,“伊是鬼迷张天师,勿晓得伊勒做点啥!”
   这句话中的“鬼迷张天师”,其实是个精简版本。整句歇后语是这样的:鬼迷张天师——有法无使处。
   张元旭先生听了这句歇后语,心中一定是相当的郁闷。当初在江西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到了上海滩,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上海滩的鬼不简单,人也和别处的不同。当时,除了上海本地人之外,全中国的人来到上海,都会获赠一个共同的称号:乡下人。饶是你张天师千年世家,到了这十里洋场,也不过是一个土头土脑的江西老俵罢了。
  
   所以说,他乡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三年之后,张元旭先生便离开了上海,胜利地返回了故乡龙虎山。促成他这次返乡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一场大雨,有人说是因为一个“好皇帝”。
  
   民国二年,北方旱灾。时任大总统的袁世凯先生虽然有了西方先进的“民主制度”,却还没有来得及掌握西方先进的人工降雨法。因此,还是拿这个困扰中国几千年的自然灾害没辙。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求助于中国传统的“人工降雨法”——祈雨。
   史料上没有记载袁世凯先生有没有先请白云观全真派的道士们动手,从后来的迹象看,应该是有的。但“中华民国道教会”的那些人显得很不专业,怎么求,北京的上空依然是碧空如洗。无奈之下,袁世凯先生下令,掀翻全真派的摊子,另外派人到上海,邀请传统的祈雨专业户——“中华民国道教总会”的张元旭先生,火速上京救急。
  
   张元旭先生一听,这是救民于水火的大事呀!不敢怠慢,连夜便赶往北京。到了地头上,人说:请问张先生,您这祈雨的法坛,要设在哪里呢?天安门广场,或者天坛、地坛?
   张元旭先生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咱们因陋就简,干脆还是设在白云观吧!横竖都是道教中人,到时候需要什么设备,也便于及时供给。
  
   于是,白云观的道士们忍着一口闷气,把刚被掀翻的求雨法坛,又竖了起来。不久,张元旭先生就在前呼后拥之下,一身道袍,左手符纸,右手天师令牌,悠然地登上了法坛。在他的身后,一面白布旗上,浓墨大字写着:“龙虎山嗣汉天师 中华民国道教总会 张”
   更令白云观道士郁闷的事情发生了:难道张家真正是天上有人么?祈雨的程序其实大同小异,咒语听起来也一个调子。但,经张元旭先生这么一操作,一场倾盆大雨,不久便哗哗哗地把整个北京城淋了个透。
  
   这件事引起了全城轰动,老北京们议论纷纷,不愧是张道陵祖师的后代呀,你瞧人家这水平,这气派!北京人看人讲究一个“派”字,能干不能干还在其次。张元旭先生从小就是按天师的规格来培养的,这派头简直是不用说的了,这一点令北京人深为折服!张元旭先生也很感慨:不愧是天子脚下,数朝古都之地。真正是民风淳朴,德化深濡啊!不像那些洋气弥漫的铜臭地界,一股令人掩鼻的暴发户气!
  
   祈雨这种事情,据后人考证,有记载的,成功率近乎于百分之百;没有记载的,便不好意思说了。张家的求雨成功率在所有祈雨专业户中,据说是最高的。唯一的一次失败记录,是在明朝万历年间,那时的天师是第五十代张国祥先生。还好,在位的万历皇帝脾气温和,对道教的态度也很友好,所以并没有为难张天师。
  
   不管怎么说,张元旭先生毕竟成功地求下了雨,这件事给大总统袁世凯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袁世凯这个人,怎么看,都有些神似于当年汉朝的王莽先生。能力超强,野心超大。白居易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袁世凯也是一样,他当时在国内国外,民间朝堂,声望都是相当的高。如果没有后来称帝那招臭棋,历史对他的评价,恐怕将是另一种写法。
   人生在世,最难做到的,便是在野心和能力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最后,往往让野心连人带能力一口吞噬下去。当袁世凯有了称帝这个野心后,所有的心思、精力便完全扑在上面,仿佛一个人掉进漩涡里,眼中看到的,除了水还是水。
  
   正因为如此,袁世凯先生考虑到,要称帝,便不能忘记龙虎山的张天师。从历史来看,得到张家的支持,几乎就相当于在玉皇大帝那里买了单保险。恰好在此时,张元旭先生多少看出了一点苗头,便抓紧时机,通过长江巡阅使张勋先生,请求政府恢复被李烈钧废除的职权。民国五年(公元1916年),袁世凯下令,恢复张天师封号,发还天师府产田,复授张元旭为正一嗣教大真人。并且,重颁“正一真人印”,赐予“三等嘉禾章”,及“道契崆峒”匾额。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就在这一年,袁世凯称帝,国号“中华帝国”,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
  
   张天师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自称为“张天师”了!笼罩在龙虎山上的乌云,似乎一夜之间,被北边来的春风吹个干净,和煦的阳光,重新笼罩在青葱的山麓之上。张元旭先生惊喜地看到,好运气如同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般,正迎面向自己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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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4:29 |只看该作者
仅仅过了八十多天,张元旭先生便沮丧地发现,这场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其真相是这样的:老天爷和袁世凯开了一个大玩笑,袁世凯也因此和张天师开了一个小玩笑。在这八十多天的时间里,中国的历史,迅速地往后摆动了一下,又迅速地摆回了原点。
   主要的当事人,都对当时的形势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袁世凯先生以为,中国人几千年来,都一直有个皇帝在上头管着。现在一下子没有了,怕是心里空荡荡的很难受,会很不适应。没有办法,自己只好挺身而出,勉为其难了。“洪宪皇帝”感慨地对“臣下”说,当今这世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
   张天师呢,则习惯性地把这场闹剧,看成了另一次简单的改朝换代事件。他和袁世凯都没有意识到,几千年皇帝的统治,让中国人对于帝制,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当时的中国人,仿佛那只被困在井中多年的青蛙,当它跳出了井口,看到外面广阔的蓝天,无垠的大海之后,你还指望它会再一次跳回井里吗?
  
   张元旭先生黯然地收起了“天师”的招牌。渴盼已久的“好皇帝”,三下两下便翘辫子了。朝廷没有了,封号也没有了,田产也被重新被查封。所谓的“三等嘉禾章”,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摆设品。只有“道契崆峒”的匾额,仍然高悬在天师府的屋檐下,和各朝各代皇帝所赏赐的匾额一起,记载着张家又一次昙花一现的光荣。
  
   当时的社会情势千变万化,连袁世凯这样高智商的脑袋都反应不过来。说起来,我们也不好太多地责怪张元旭天师。最多,只能说他学艺不精,业务能力不突出。张家祖传的扶乩之术,号称灵验无比。结果到了这位天师的手中,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显示出来。如果沙盘有灵,明确地提示张元旭先生:当心哟,这位袁大皇帝,怕是日子不长啊!张元旭先生多半不会去蹈这趟浑水。
  
   现在好了,袁世凯先生成了万人唾骂的“窃国大盗”,张天师不用说,也成了标准的“封建余孽”。袁大皇帝重新变成了袁大总统,最后还干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但留下张天师怎么办?只好一个人红着脸躲在龙虎山,郁闷地看着山下喧嚣的世界,以及不停变幻的,那一面面的“大王旗”。
  
   孔子说过,“危邦不人,乱邦不居。天下人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具体的做法呢?则应该是这样的:“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作为道教中人,理应比平常老百姓心胸更加豁达,对荣辱得失看得更开。时逢乱世,作为中国道教的领袖。张天师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静居龙虎山,修身养性,独善其身。一面“道契崆峒”的破牌匾,厚者脸皮求来挂在屋檐下,到底能给这千年家族,增添多少风光?《道德经》中有言:“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 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知足常乐”这句话,随便找个人来,都懂得它的意思,但当时的道教当家人就是不懂。这一点非常令人感慨。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清末民初,又有几个道士,还会真正去读一读《道德经》呢?
  
   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后头。因为另一个张姓江西老乡挑起的闹剧,张天师又一次急急忙忙地送上门去,足斤足两地出了一回丑。
  
   这位张天师的江西本家,在近代中国,名声相当的大。前朝满清时期,他曾经历任江南提督、两江总督等职。算起来,官位不见得比曾文正公、左文襄公小多少。可能正因为如此吧,他一生对清廷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不少遗老遗少,提到他的名字,都会竖起一根大拇指,称他是文天祥第二,“与文信国同乡闾,当附文信国同列传,其事虽殊,其忠不异”,而且“挽狂澜于既倒,当经千载公论”。
   不过,如果真的把他的传记附在文天祥的传记后面,文天祥在天之灵听了,一定会相当的不开心。因为这位“文天祥第二,除了和文天祥一样死抱着一个“忠”字外,脑后还多了一条难看的辫子。不仅自己留着一条辫子,他还强令手下的将官兵丁,每个人都不准学那些该死的革命党,辫子都得好好地给我留着!
   所以,当时的人们称他为“辫帅”,称他手下的军队为“辫子军”。写到这里大家都该知道了,这位犟脾气的“忠臣”正是张勋。他和袁世凯的关系不错,曾经被袁大总统封为“定武上将军”。所以,你当着他的面,是不好说他的军队是“辫子军”的,应该有礼貌地称之为“定武军”。否则, “辫帅”生气就不好办了。带兵的人,脾气都不是很好。
  
   张元旭天师籍贯是江西贵溪,张勋辫帅籍贯是江西奉新,两人估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戚关系。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同乡又加上同姓,因此,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当初袁大总统这么看重张天师,原因之一,也是由于当初还是长江巡阅使的张辫帅的从中关说。从这件事,两人的关系可见一斑。
  
   民国六年(公元1917年),由于北京的“府院之争”,张勋乘机登上中国政治舞台的中心,拥戴满清“废帝”溥仪复辟。细细算起来,他在这个政治舞台,总共只停留了十一天。让所有相关人员,如溥仪、康有为、杨度等,还包括张元旭天师,统统地空欢喜了一场。
  
   当时已经有了电报,消息传得很快。全国各地到处都在传说,宣统爷又坐龙庭了,北京又有皇帝了,大家放下辫子吧!鲁迅的小说《风波》中,绍兴乡下的赵七爷,利用着这件事情,把船夫七斤吓个半死!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前些日子进城,被几个“不好的”革命党,三下两下剪了辫子。“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有些时候,发型这种无聊的事情,也会给人们惹来相当大的麻烦。
   龙虎山上的张天师倒没有这种烦恼,从古到今,道士们的发型均保持一致。各朝各代的皇帝对此,都表现出了难得的理解。所以,清末民初,张天师不必像一般老百姓一样,一条辫子解下来又盘上去,盘上去又解下来,弄得手忙脚乱,白白受了很多不必要的惊吓。
  
   一听说皇帝复辟,而且,主要操盘手还是老朋友辫帅张勋,龙虎山上的张元旭天师大喜!奶奶的,这几年,可让那些“柿油党”们给折腾够了。事不宜迟,当下,张元旭先生胡乱收拾几道祥瑞之物,匆忙写就一份奏表,乐颠乐颠地便往京城赶。鲜花着锦,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宣统皇帝刚刚复辟,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想必很是寂寞。这个时候,张天师的祥瑞一上,小皇帝一定会感到得热泪盈眶吧?恢复田产封号那是不用讲的,说不定,心情好时,还会赐个一官半职也不一定呀!
  
   从江西到北京,沿途要经过安徽、河南、山东几省,路途遥远。很惭愧的,张元旭先生没有学会“土遁”之术,更不会御剑飞行。没办法,只好充分利用各种现代化交通工具,一路狂奔!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横跨几省,顺利地进入了河北境内。眼看终点在望,北京,这千年的古都,中国的心脏之地,就在前面不远之处了。胜利在望,张天师也累得够呛。他决定放缓脚步,在城外稍微休息休息。
   他落脚的地方叫“丰台”,紧邻北京城外的一个小站。当时,时间已经是七月十日。张勋是在七月一日开始复辟的,真正的幕后高人段祺瑞,七月三日便组织了“讨逆军”,在天津马场誓师讨伐张勋。我们不得不说,张天师的脚步的确跑得相当快,几天时间,便从江西一路跑到了北京的城门口。但遗憾的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张天师真的是够倒霉的了。他一到丰台,便惊讶地发现,前后左右都是端着洋枪洋炮的士兵,一脸警惕地注视着他。
   ——站住!来干啥的涅?士兵问张天师。
   张天师很兴奋,本家张辫帅干得不错,你瞧这兵强马壮的架势!——“俺是从江西赶来,专门进京献祥瑞,递奏章的!”
   ——啥?奏章?献给谁涅?
   张天师抽出奏章得意地一晃:那还用问,当然是当今圣上宣统皇帝呀,这不刚刚……——话刚说出口他便赶紧打住,因为,就在这时,张元旭先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这些丘八爷,后脑勺上,都没有辫子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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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5:03 |只看该作者
民国六年七月,上京朝贺的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在河北丰台北“讨逆军”扣留,饱受了一番惊吓。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讨逆军”很客气地把他放了。当时的中国,虽然龙蛇混杂,政治风云变幻不定,但台面上的人物手段都还算比较温柔。不像后来的那些人,动不动就大开杀戒。一般来说,不幸失败的“大王”们,只要简单地发个“下野通告”,便可安安稳稳地躲进租界里做寓公了。
   比如这一次挑起事端的张勋先生,手下总共才三千辫子军,就冒冒失失地打算复辟一个王朝。结果,手下的军队三下两下被打得四散奔逃。自己独自一人,跑到荷兰大使馆躲了起来。等事情稍微平定后,便在天津租界找了所房子住了下来。生活好像还不错,结交的都是些社会名流。1919年,张勋先生六十五岁生日,著名的“老怪物”辜鸿铭,还特地送他一副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擎雨盖”暗指清朝的红缨大官帽,“傲霜枝”指的是脑后那条大辫子。辜鸿铭自己也把“傲霜枝”一直保留着,因此,他对同道中人张勋先生很是欣赏。
  
   张元旭天师倒不用往租界里躲,毕竟不是辫子军中的一员,最多算是个凑热闹的。——没关系,一切都是误会,大家安慰他说,谁没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但张天师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黯然:作为一个号称可以“未卜先知“的道教天师,张元旭先生这几年的判断错误,似乎次数多了一些。他闷闷不乐地返回了龙虎山,再也不敢轻易乱跑下来献”祥瑞”了。空闲的日子,便专心编撰《补天师世家》,试图使自己的心境,真正地平静下来。但恰逢乱世,能在中国像陶渊明似的活下去,基本上属于痴心妄想。更何况,张元旭先生还根本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末代皇帝溥仪如此,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也是如此,任何一个人,当头上顶着“皇帝”、“天师”之类的符号时,自己多半也会变成一个符号,一切事情,均会身不由己。很难说,这算是祖宗传下来的光荣,还是祖宗传下来的“原罪”?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张元旭先生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龙虎山修身养性。他曾经多次下山,会见过诸如吴佩孚和孙传芳之类的头面人物,后者还请他风光大筵了一回。不过,张天师很谨慎地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前两次的教训,给他留下了惨痛的记忆。1919年,张元旭被推为“万国道德会”名誉会长,次年还当选为“五教会”道教会会长。
   “万国道德会”这一类的民间团体,名字取得虽然响亮,但在当时的中国,基本上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张元旭先生自己多半也清楚,对方看得起的,多半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头上那顶“天师”的帽子。请去当什么“名誉会长”,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在主席台混个前排中央的位置。然后,主要的工作,除了喝茶以外,便是微笑和拍手了。
  
  …… ……
  
   从古到今,中国人都相信各种稀奇古怪的预言征兆。其中,最为灵验的,大概要数各种童谚民谣了。《后汉书》中记载,当初董卓先生要完蛋的时候,城里到处传唱着:“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甚至到了民国时候,也有此类的谣谚出现。比如,“五色旗,没有边儿;袁世凯,没有几天儿。”人们纷纷传说,这类的童谣,是天上的神仙——尤其是那位神出鬼没的吕洞宾先生,特意借懵懂儿童之口,来让世人警醒的。
   前面说过,神仙的诸多所作所为,多半比较无聊。有话你就直说不行吗?玩什么玄虚呀!要真是“天机不可泄漏”,不如干脆闭上嘴巴好了。《西游记》三十二回中,日值功曹在孙悟空面前,竟然也玩这样的把戏。结果惹火了猴子,被劈头骂了个痛快:“……就纵云赶上,骂了几声毛鬼,道:‘你怎么有话不来直说,却那般变化了,演样老孙?’”
  
   张天师据说有请神的本事,却还没有孙悟空那样骂神仙的本钱。所以,当他们听到对自己不利的谣谚时,也是干瞪眼儿没有办法。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据说,江南一带盛传龙虎山道教正一派教主张天师的民谣:“绝不绝,灭不灭,六十三代有一歇。”
   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逝世。其长子张恩溥即位,成为道教正一派天师。屈指一算,恰好是第六十三代!
  
   张恩溥,字鹤琴,号瑞龄,谱名道生(又名岩生),生于清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作为道教的天师,张恩溥先生“精道法、擅符箓”。他还有一样绝招,画起符来,“笔力道劲,先后如一”,可以画百贴如一幅,模样大小不差分毫。正因为如此,据说,他画的符特别灵,上门来求符的信众络绎不绝。我们知道,后来也有不少道士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一点,只不过,他们借助的是现代印刷术。对付克隆而成的鬼怪,可能会有些效果。至于拿传统意义上的鬼怪有没有办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件事张恩溥先生多少让人感到遗憾:他是一个先天的驼背。不过,作为天师府的嫡子,这一点点缺陷不算什么。刘罗锅不是驼背么?还不是照样可以当宰相?
  
   当时,对张家很不友好的李烈钧都督,早就被袁大总统赶出了江西。二十年代初期,他紧随孙中山前后,成为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的一员。山高皇帝远,再加上中央事情忙,根本无暇顾及张天师。因此,二十年代的头几年,张天师在江西过着惬意的生活:官方的头衔虽然没有了,但远近的农民,对张家仍然崇敬有加。天师还是天师,得罪不起的,惹火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李烈钧没收的张家的田产,被袁大总统慷慨地还给原主人。袁世凯呜呼哀哉后,按理说,这些田产,应该统统收归国有。但问题时,当时的“国”,究竟是谁家的国?
   没有人愿意管这件事。除了李烈钧这类的好事者之外,当时的人大多不想去主动得罪张天师。是的,张家的法术可能是假的,但,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中庸”一点,走到哪里都没有坏处的。
  
   当时江西的主政者是著名军阀孙传芳,这人和张恩溥的老爸张元旭天师关系不错,请他吃过一顿饭。孙传芳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帮前都督李烈钧先生革命到底。所以,等到张恩溥先生即位后,他发现,自己的境遇,并不想当初想象中的那样糟糕:除了上清宫,他还拥有十多处庄园巨宅,以及面积遍及附近八个县的范围的,五千多亩不用上官税的良田。家中仆佣下人上百,山下佃户雇农无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于是,第六十三代天师张恩溥开始了他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据说,他花起钱来一直都比较潇洒。有人统计,张恩溥先生的常年花费,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银元八万六千五百多块!
   这八万六千多块银元,不用说是早年创下的纪录。等张恩溥先生跟随蒋总统跑到台湾去之后,估计再威猛也不敢这样花了。再说,后来蒋总统也不喜欢有人用银元,他希望人们支持国家的银行系统,多用纸币。——结果人们真的用了很多纸币,后来,据说要买个烧饼,都得提一篮子钞票去!到了那个年代,恐怕有钱如张天师者,都会无限怀念当年那些白花花的银元的。——当然,这是题外话。
  
  …… ……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的绝世奇才来到江西。他到了江西首府南昌的名胜滕王阁,碰巧蹭了一顿不要钱的饭。席间,碰巧接过别人递来的纸笔,随手写下了一篇赋。一不小心,碰巧又写得太好了一点,成为了中国文坛上的千古绝唱……
   这个年轻人就是王勃,这篇赋,便是足以让每个江西人都感到自豪的《滕王阁序》。
   在《滕王阁序》中,王勃是这样总结江西省这个地方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这句话说得真没错,江西山川秀美,物产丰富。自古以来,便是人才辈出之地。光是可以得国家级杰出贡献奖的,就有:陶渊明、晏殊、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朱熹、姜夔、文天祥、汤显祖、宋应星、詹天佑、陈寅恪、袁隆平等等,至于张勋李烈钧这个档次的,根本就派不上号。如果再把张天师祖孙一家都算上,可以给这个名单,一家伙增添好几十号人。
  
   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最先对这句话深有体会的是张元旭天师,因为曾经最让他两眼泪汪汪的,不是别人,正是江西老乡李烈钧先生。不过,江西老乡间的恩恩怨怨还远远没有结束。等到了张元旭先生的儿子张恩溥天师,方才真正体会到了江西人杰地灵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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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十五年(公元1926年)九月,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首先击败了盘踞两湖一带的大帅吴佩孚,然后大举进攻江西的孙传芳。1926年11月8日,北伐军消灭了孙传芳的主力,进入江西省的省会南昌。就在占领南昌后的第二天,国民党江西省党部由秘密转为公开。在省党部中,担任省党部执委兼农民部长的是一个27岁的共产党员,江西弋阳县人方志敏。
   张天师的噩梦开始了!遇到了方志敏这样不信邪的共产党,怕是吕洞宾下凡也是没有办法。更糟糕的是,同一时期,先后在江西南昌工作的,还有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以及一个顶级厉害的人物:时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的毛泽东!——张恩溥先生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听到了龙虎山顶传来的隆隆雷声吧?
  
   方志敏非常赞同毛泽东关于农民运动的主张,在毛泽东抵达江西以前,他就组建了江西省农民协会筹备处,并已经派员到各地开展活动了。毛委员到南昌来一指点,方志敏心头更是一片雪亮。他一边忙组织建设,筹备召开江西第一次全省农民代表大会。一边琢磨着开始具体的农民运动:发动群众,捉拿批斗张天师!
   不能不说方志敏的眼光很准,张家长期以来,就是全国有名的“封建堡垒”。同时,还是田产横跨八县的大地主。所谓“擒贼先擒王”,要在江西境内开展农民运动,不把张天师这个典型一举拿下,以后的工作该怎么展开?
  
   于是,方志敏在省城一挥手,一组工作队员便浩浩荡荡地奔赴贵溪,打算把张恩溥先生来个手到擒来。几天后,工作组成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没有抓到,张天师跑了!
  
   什么?难道这天师真的会“隐身术”不成?方志敏大失所望,事情看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贵溪不是省城长沙,“北伐“的大潮,根本就没有在龙虎山上的岩石上留下丝毫印记。当地的民众,对张天师仍然怀着深深的敬畏之心。你几个省城跑来的书呆子,咋咋唬唬地就想跑来这里捉人?
   还没有走到贵溪县境,就有人跑去给张恩溥先生报信:不得了了!省城来的共产党来捉您老人家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快跑吧!
   于是张天师撒腿就跑。江西有的是崇山峻岭,随便找个深山道观一躲,省城来的书呆子们便一筹莫展了。问当地的老俵,却是无人敢说。当时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还没有成立,群众哪有这样高的觉悟?再说了,张家的“五雷法”可是闹着玩的?我要是给你们说他躲在哪里,白天你们跑去抓他,晚上说不定他就会派个什么金甲力士来抓我呢!
  
   方志敏听了这个消息,一时也是没有办法。省城事情忙,当时国共冲突已经若隐若现,方志敏作为共产党方面在江西的主要官员,这个时候,正忙着和著名的“反革命分子”——当年著名的“革命分子”——李烈钧先生斗法呢!李烈钧随着北伐军重返江西,时任江西省政府主席。这个主席同样很忙,忙着和“激进分子”方志敏等人斗法。大家斗来斗去,忙得一团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收拾眼中共同的“反动分子”——大地主张天师。
  
   张恩溥躲了几天后,施施然踱回了龙虎山天师府。笑话!就凭这几个愣头青,便敢来跟我斗?张天师不屑地说,要不是看他们年少无知,——嘿嘿!
  
   过了几个月的短暂平静日子后,张恩溥先生迎来真正的克星。此人仍然是他的江西老乡,细细算起来,和方志敏还是同一个县的——江西弋阳人,姓邵,名式平。邵式平和方志敏那一年都是二十八岁,但已经是个“老革命”了。他为人精明强悍,是个让人头疼的狠角色。在那一段时间里,邵式平长期担任方志敏的副手。不过最后他却成为了李烈钧的继承者——解放后,邵式平担任中共江西省第一任省长。
  
   方志敏一见邵式平,心中大喜:这不是正愁着没有人手吗?当下,方志敏把对付张天师的重任委托给了他。于是,邵式平作为省农民协会的特派员,不动声色地潜入了贵溪县。在那里,他首先会见了当地的共产党负责人江宗海。两人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详细地制定了行动的策略:先从发动群众入手。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邵式平对毛泽东倡导的群众路线是颇有心得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他和江宗海召集当地的群众,提起了这一次的打算:活捉张天师!抄他的家!
  
   老俵们大惊:莫提哟!莫提!张天师可是抓得的?他老人家可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
  
   邵式平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操着一口江西土话,娓娓道来:张天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谁见过?如果他真的会这一手,干嘛还要请这么多护院家丁浪费粮食?往房子周围撒一圈豆子不就成了么?你们说他会呼风唤雨,为什么天气旱涝之时,他家的田也一样的旱,一样的涝?
   接着,邵式平动之以实际利益:不打倒张天师,他一辈子爬在你们的头上,欺压你们,你们这一辈子怕别想翻身了。——这一点说到了大家的痛处,江西之所以后来革命闹得厉害,各县地主的地租收得太高,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当时的地租利息一般是对半分,严重的还会“倒三七”,即佃户只得收获额的三成,地主坐收七成之多。
  
   最后,邵式平祭出了最厉害的法宝:不要紧,真正动手的时候,共产党员会冲在最前面,张天师要是真的会“五雷法”,让他先劈我邵式平好了。——更何况,江西的北伐军已经同意了,派一个团的兵力,洋枪洋炮,来支持这次行动的农民暴动队。
   农民一听,洋枪洋炮都出来了,哪还怕什么?——邵委员,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呢?大家跃跃欲试,群情激昂,仿佛毛泽东在那篇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写的那样:“劣绅!今天认得我们!”
  
   …… ……
  
   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远远的,长长一队火把朝龙虎山上清宫冲来。慢慢的,队伍越来越近,火光下看得分明:一张张黧黑的,神情激动的了脸庞,梭镖、梭镖、马刀、锄头、棒棍,红色的旗帜,洋枪土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邵式平和江宗海!
   张恩溥天师和护院家丁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制在一个角落里,面如土色,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上清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宣告“陷落”。暴动农民在邵式平的带领下,第一件事情,便是一家伙扯下了“嗣汉天师府”的朱红漆金牌额,锄头棍棒一起上,三两下砸成碎片!
  
   接着,农民们在天师府搜出了大量的天书、符箓等各种法物。没说的!当场一把火烧个精光!可怜张恩溥先生当初一笔一划的精心书写!如果世上真有恶鬼、邪神、狐狸精的话,那天晚上它们一定会聚在一起开香槟庆贺。天上的神将们多少也会松了一口气:平日里被张天师左一个符,右一个符,使唤得忙个不停。现在好了,盼望已久的假期终于来临了!
  
   农民们冲进后院,发现一个地窖,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这是什么?未必是张天师酿的私酒么?走近一看,每个坛子的口都被封的严严的,上面横七竖八,贴满了各种盖满各代天师印信的符纸。拿起一只晃晃,却是空荡荡的好像没装东西。——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就是历代张天师用来装妖的法坛。
  
   说起来要怪宋朝那个洪太尉,硬要挖开伏魔殿下面的那口井,暴露了张家关押妖魔的收容所。害得后来的张天师,抓了不少妖怪却没有地方放,只好凑合着放在这个地窖里。还是按惯例,每轮到一个天师,便盖上一个印信。应该承认,这个收容地点很不理想。好在到了宋朝之后,张家的名声越来越大。几百年中,虽然有好奇心的人无处不在,但没有谁胆上生毛,敢偷偷地跑到这里揭开一个看看。
  
   但这次有共产党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农民们一拥而上,统统砸个粉碎!
  
   据在场的人回忆,当时,只有一阵阵“乒乒乓乓”的破碎声,并没有听到妖怪们重获自由后的欢声笑语和感激之词。更没有看到本来该有的,那一股股不停冒出来的黑气。妖怪们都走得安静而匆忙,全然没有宋朝那时的嚣张气焰。很明显,它们也被这伙暴动农民给吓坏了,生怕被他们顺手用红旗裹了去,重新失去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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