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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刀口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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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棋摊十年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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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4:24 |只看该作者
我被命令解下了皮带,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刘班长拍拍我的肩,道:“跟我进去!”

我暗自好笑,但装出一副畏葸不前的样子,磨蹭着不肯动。刘班长和老高流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态,冷笑着道:“你不是很牛的吗?怎么不敢进去了?”他二人推着我,走入了黑暗的甬道。

刘班长掏出钥匙,打开了三号监仓门上的大铁锁。从监仓门上方狭小的风窗里,露出半张人脸,那眼神里透出好奇与惊喜——毕竟,对于长期关在里面的人来说,有新人关进来就是他们的节日,有得消遣了。

伴随着刺耳的扭动门栓的声音,沉重的监仓门被打开了。我还没看明白里面的情况,就被刘班长用力推了一掌,怒喝道:“滚进去!”

只听轰然一声,监仓门在我背后关上了。老高从风窗外对里面说了一句:“他不懂规矩,你们教教他!”然后,刘班长拉着老高离开了。

我定了定神,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号子里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这神秘的地方。

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恶臭,那是一种你无法准确形容的臭,虽然墙脚放着一只马桶,但臭气并不主要是从那里传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里面的人根本没有洗澡的机会,那是从人身上散发出的异味。第二个感觉是闷热,号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十度以上。这个号子大约最多有六个平方,里面却关了八个人。进门的地方是水泥地,靠里面一点是用杂木钉成的铺板,所有的人都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我看见地上铺了一条草席,坐着四个人;铺板的边沿坐着两个人,铺板最里面睡着两个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一群饥饿已极的狼,突然见到了一只羊。

坐在地上的几个家伙,等监仓门一关上,甬道上的脚步声离远了,便一跃而起,七嘴八舌道:“干什么进来的?”“哪里的?”“叫什么名字?”还有个家伙凶巴巴地朝我吼道:“跪下!”

在四华家里,老高也叫我们跪下;现在进了监仓,里面的人同样叫我跪下,这真的让我感到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以剥夺对方的起码尊严为快乐呢?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呢?还是性本恶?

我把眼睛一翻,冷冷地对那家伙道:“朋友,你只怕认错了人吧?”

这时,睡在铺板最里面的一个壮实青年翻身坐起,叫道:“是老五吗?”

我一进去就在搜寻这小子的人影呢,只因光线太暗,他又是脸朝墙里躺着,所以未能看清。现在听到他那熟悉的粗嗓门,不由心下大乐——那正是我的结拜兄弟、喝过血酒的高老三。我乐道:“是我啊,有人要我下跪呢。”

老三站起来,一步从铺板上跃下,二话没说就给了刚才那家伙一脚:“你找死!”

那倒霉的家伙此时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哀求道:“三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老三道:“什么朋友?这是老字割头换颈的兄弟!快叫五哥!”

那个倒霉蛋是个偷自行车的,大家都叫他小宋。当下小宋哭丧着脸对我叫了一声“五哥”。

我深知这些人的行为也是受高老三这样的牢头狱霸所操控的,身不由己,便摆手道:“算了!”

谁知老三并不想就此作罢,他瞪着怪眼,对其余的人说道:“小宋对我的哥们无礼,你们都过来,一人打他一拳!”

小宋一听,几乎要哭出声来,哀求道:“三哥,真的打不得了!我前两天刚进来的时候被打得个半死,身上一直疼呢。”其他人却不管这些,一个个围了过来,虎视耽耽地准备动手。

我见小宋可怜,便为他求情道:“老三,算了!怪可怜的。”

老三对我道:“老五,也不是我想打他,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你没见刘班长和高老鼠送你进来的时候是怎么发话的?摆明了是你得罪他们了,他们不好动你的手,就借刀杀人。你既然进来了,他们又发了话,不让外面听见点响动,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迟早还会找大家的麻烦。给我打!”这后一句是吩咐其他人的。

那几个家伙早盼着动手呢,一朝得令,便轮番上前,结结实实地揍起了小宋。拳头打在赤裸的脊背上,轰然有声,在静夜里传出甚远。小宋刚开口哀号,被老三指着鼻子制止了,低声喝道:“不许叫!”又对我挤挤眼睛,道:“你假装叫几声,给外面听听。”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想到此乃老三的一番苦心,不忍拂了他的意,就大叫两声“哎呀!哎呀!”

一时大家都偷着笑了。老三把小宋从地上拉起来,见其眼中含泪,似有不忍,道:“怎么样?疼吗?怎么这么不坚强,轻轻打两下就下雨了?”

小宋低头不语,老三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道:“拿去抽吧!别装孙子啦!”

那小宋立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烟,蹲到地上享受去了。

老三拉着我跃上了铺板,低声问道:“怎么进来了?出啥事了?”
回首前尘自远,萍踪万虑俱忘。功名富贵霎时忙,走马花灯一样。美酒三杯沉醉,白云一枕清凉。何当蓬莱可翱翔,早渡洪波浊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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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7:05 |只看该作者
我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内心不由一阵感动:我与老三相识在1982年,还是在工人俱乐部的棋室里认识的,他也是个象棋爱好者,水平也还过得去。1982年年底,我们十个年纪相仿、臭味相投的半大孩子结为异姓兄弟,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仙桃十兄弟”,在社会上鬼混。其间,虽然免不了有些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亲热的。就拿老三来说,我们曾于1984年跟别人打了一架,因夜晚光线不好,在混战中我一刀误伤了老三的胳臂,当时血流如注,其状十分惨烈。那是老三在群殴中第一次受伤,差点成为残废。但伤愈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老三没有半点见责之意,相反还比以前更加亲密了。此刻见他相问,我不禁乐了,轻描淡写道:“没事,我们厂里的几个朋友打麻将,我在旁边睡觉,结果把我也抓来了。我跟他们争了几句,他们就想让我吃点苦头——就是那个什么高老鼠,那家伙最坏。我看他数钱的时候,明明不止那么多钱,他偏偏少报了数目,贪污搞鬼,现在肯定拿着钱去喝酒去了。”

老三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明天中午就会放你出去。”

我问道:“你几时可以出去?有没有一点谱?”

老三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哥每次送饭来,都悄悄告诉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谁知现在还没有消息——都十几天了。”

老三的父亲是仙桃的重量级人物:财办主任兼商业局长,能量非同小可,关系网密布。我安慰他道:“多大点事啊,过两天就会出去的,难道还会判你不成?”

老三道:“你别给我乌鸦嘴!你明天出去以后到我家打听打听,看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我有些不安,道:“我可不敢去你家,怕见你母亲。上一次。。。。。。”

老三道:“你看看,又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怪你,我母亲也没有说过你的坏话!哦,她只是说了句:这个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哈哈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好吧,明天我就去打听一下消息,再想办法告诉你。”

这时,甬道里传来脚步声,老三一听,连忙示意我躺下。

我刚躺到铺板上,闭上眼睛,就听见刘班长的声音从风窗口传进来:“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人大喊大叫?”

老三从铺板上跃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没有啥,我们给新来的上了一下课,教了教他号规。”

刘班长一本正经道:“你们不要乱来啊!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三道:“那是,那是!刘班长,抽的什么烟?”

刘班长没有理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老三才走过来,对我笑道:“妥了!你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那天,由于整个晚上的经历太过于离奇刺激,又是呆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所以虽然是凌晨了,我仍然毫无睡意。老三更是如此——他在里面本无所谓白天黑夜的。我俩躺在肮脏的铺板上,天南海北地聊着。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象棋比赛的事情上来。我谈到局里没有及时通知我们,使得这次错过了参赛的机会,很是遗憾;又提到这次比赛出现了两个新人,棋都下得非常好。当我说到彭章斌的名字时,老三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不认识;但当我说出韩华的名字,老三愣了一下,打断我的话头,问道:“什么名字?韩华?”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是啊,就叫韩华,怎么,你认识?”

老三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那个同学,他在学校里叫韩华军,也有人叫他韩华。对了,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

我答道:“听体委的老何说,韩华的父亲是三医院的医生。”

老三一拍大腿,道:“是了!就是那个韩华军,跟我是同班同学。在读书的时候,我俩经常下棋的啊,他也不比我强!怎么几年不见,就这么厉害了?”

我笑道:“老三,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呢,怎么跟韩华是同学呢?韩华还比我小一岁啊!”

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留了两次级啊。。。。。。”

我坏笑起来,老三发觉中了我的招,自己也摸着脑袋笑道:“其实,我读书的成绩一直也是挺好的,就是被那个姓姚的老师给害啦。。。。。。”

我懒得听他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心里牵挂着比赛,喃喃道:“也不知明天比赛,谁能够拿到冠军呢?”

老三道:“谁拿冠军关你什么事?你反正又没有参加。”

我心中希望胡元发能拿冠军,不要让韩华抢了我的风头。但这种内心深处的小九九,怎么好意思对别人说?于是强笑了一下,道:“唉!困了,睡吧。”

由于“五一”放假,派出所办事的效率也低了。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有处罚通知书下来:中进、勇刚和建忠三个人每人罚了一千,四华由于是提供场所的屋主,被罚了一千五。我呢,因为大家都证明我并没有参与,所以是教育释放。

我被提出了监仓,看见一个身材瘦小、头发稀疏的年轻警察坐在值班室。他和蔼地问了我的名字,然后皱着眉问值班看守:“怎么搞的?为什么把他关到内号里去了?是谁的主意?”

那值班看守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夜班的小刘把他关进去的。”

年轻警察道:“简直是胡来!打麻将的关在外面,看麻将的关在里面?我要跟指导员讲一讲。”

看守满脸通红,没有吭声。

我不由得一下子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小个子警察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心中想到:到底人家是正式警察,水平就是不一样。这时,我听到有人叫他接电话,好像是叫“黎明”,他答应着,对我说道:“你等一下!”说完跑出去接电话去了。

这位代人受过的白班看守心里老大不高兴,没好气地坐下来,把我的皮带、钥匙、钱物归还给我。我一一接过来,突然想起还有两包烟,是中进帮我买的“画苑”,便向那看守讨要。

他吃惊地抬眼看看我,道:“我接班的时候他没给我,要不这样吧,你晚上来直接找刘班长要,行不?”

我摆手道:“算了!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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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45:24 |只看该作者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本来我是要直接跑去体委看比赛的,但临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分头去通知家里拿钱取人。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只好去挨家挨户通知了。所幸的是:四华家里已经知道,忙着筹钱去了;中进的女朋友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来到了派出所,探头探脑地不敢进去。我把处罚意见告诉了她,她急急忙忙也去筹钱去了。剩下建忠家里,我去对他老婆讲了一声,又叫她顺便告知勇刚的家长。这一通忙乎下来,才感到饥肠辘辘,有气无力地回家吃饭。

吃完了饭,想起还要去高老三家里打听消息,不知他家活动得怎么样了?我当时还没有自行车,只好步行。好不容易走到了财局宿舍,见老三的两个双胞胎兄弟在院里玩耍。我问道:“高四高五,你们在这里玩什么呢?你大哥呢?”

那两小子爱理不理地看了看我,没好气道:“我大哥去派出所了,我三哥今天放出来。”

自打我砍伤了老三,这俩家伙就没给过我好脸。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道:“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说罢扭头就走,脚步匆匆往体委大院赶去。

等我来到体委,比赛已经进入尾声了。大局已定,胡元发提前夺冠,韩华正与彭章斌酣战呢!听旁边看棋的人讲,这一盘谁赢了就可以获得亚军,输掉的话可能就要落到前六名之外了,所以双方都非常投入。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有人拉一拉我的衣袖。我扭头一看,见是一位相熟的棋友。我笑问:“什么事?”

那棋友神秘地笑着,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出来说话。”

我疑惑地跟他走出赛场,那棋友问道:“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来?”

我有点尴尬,笑道:“昨天晚上看麻将,谁知道点子这么低,给派出所抓啦!”

棋友神秘地小声道:“你还这么大声?昨天晚上你们被派出所带走的时候,有好多人看到了,今天讲得满城风雨呢。”

我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我一不偷,二不抢。。。。。。”

棋友截断我的话头,道:“你知道大家怎么说你吗?”

我一听,此话有点意思,忙问:“怎么说的?”

他欲言又止,目光闪烁,道:“唉!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我最受不了这个,一把揪住他,道:“怎么说半截话?到底他们怎么说我?你说给我听怕什么?又不是你说的!”

那棋友一咬牙,道:“好,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能去跟人吵架,那我就没法做人了!”

我点头答应:“好,我保证不跟任何人吵架。”

棋友道:“本来呢,若是看牌被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大家把你以前的一些行为联系到一起,说了你很多坏话。”

我听得有些发呆,仔细想了一想,也觉得平时太过不拘小节,打架闹事,发酒疯,在棋界确实显得十分另类,多数棋友们是看不惯的,只是不愿得罪人,很少有人当面劝戒——除了老向、老何还有刘正信偶有提及。我有些负气地说道:“让他们去说吧!那又怎么样?”

这位棋友提到了一位前辈的名字,道:“他说你是棋坛的一个败类,烂泥扶不上墙。”

我突听此言,感到十分震惊,道:“你说什么?他竟然这样说我?”

那棋友默默无言,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全涌上脑门,身上一阵燥热,道:“他在不在这里?我去当面问问他,凭什么这样说!”

那棋友死命地拉住我,道:“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再说,他也不在这里啊!”

我呆立在那里,一时无语。愤怒、委屈、伤心、自怜的情绪交替占据着我的脑海,使得我当时的样子十分可怕。那棋友见我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禁心生悔意,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怎么也没法解释圆满了。

我没有再走进赛场,只觉得身上发冷,站立不住,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抽烟。棋友很是尴尬,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坐下。我挥挥手,道:“哥们,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他担心地看了看我,见我面色阴沉,只好慢慢走开了。

我一连抽了好几根烟,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怔怔地坐了许久,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在脸上恣意纵横。

也不知坐了多久,但见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稍为清醒,却听得体委赛场上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我回头一望,见那里已是灯火通明。料想比赛已经全部结束,正在颁奖呢。若是平时,我肯定是趋之若骛,生怕就此错过机会而后悔莫及;但现在却心灰意冷,意兴阑珊。眼见已有人陆续走出赛场,唯恐让熟人见到我脸上泪痕,忙站起身,胡乱在脸上搽了一把,匆匆离去。

来到街头,但见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虽华灯初上,但仍然是热闹非凡。我漫无目的的踽踽独行,冷眼看着周围人们欢声笑语,心中一腔悲愤郁结,顿觉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所;人海茫茫,知音更在何方?想起年少时写了一篇作文,题为《襄河月色》,襄河即汉江,饶城而过,在武汉汇入长江,是哺育我长大的母亲河。我满怀深情写就的文章,却被当时的语文老师讥为“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使得我自信倍受打击,茫然不知所措。从那以后,作文时小心翼翼,中规中矩,再无灵气。以致于后来对文化课了无兴趣,全心投入棋中。不料6年之后历史又重演,我深为敬重的棋界前辈竟然视我为败类,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此次打击尤甚于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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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46:15 |只看该作者
不知不觉中,我已信步来到城郊,抬眼一望,面前即是襄河大堤。往年夏天,我每晚必和一帮朋友们来此纳凉消暑。那时节,堤上游人如织,颇为热闹。而此刻正当暮春,江水犹凉,所以很少行人。我迈步走上大堤,见江如白练,从荆襄上游蜿蜒而来,在此一泻千里,往下游楚天空阔处奔流而去。江风徐徐,江上数点江鸥上下盘旋。面对如此美景,令人顿时心中块垒冰消,不由感叹造物之神奇,世人之渺小。一时宠辱皆忘,呆坐在江边,任思绪天马行空,纵横驰骋。  

也不知坐了有多久,待到月上中天,我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便起身离去。

从江边矶头回家,剧场夜市是必经之路。由于是五一放假,夜市上比平时显得更为热闹。我没吃晚饭,此时更感饥饿难耐,想随便找一家熟识的排档,独饮几杯,以浇胸中块垒。人未走近,已有好几位档主纷纷殷勤招呼。我正在踌躇,不知去哪一家为好?却听旁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不大熟悉。我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张矮桌,有两条大汉正相对饮酒,其中一人喊着我的名字,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正是昨天刚刚认识的彭章兵。

相请不如偶遇,何况我对他并无恶感,于是欣然入座。与彭章兵相对而坐的是一位与其年龄相若的青年,同样身材高大,但皮肤白皙,一双凤目炯炯有神,面带微笑,似曾相识。没等我坐下,彭章兵先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陈兵,和肖红兵是战友。”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那么面善呢!肖红兵是我们结拜十兄弟里的老七,人称“肖老七”,智勇双全,名动江湖,当年已经隐然有领袖之象。他当过一年武警,结果那帮战友个个都对其十分佩服,常有往来。这位陈兵应该是和我在酒桌上见过面的。我伸过手去,和他握了握,便老实不客气地打横坐了下来。

桌上两碟卤菜,一大碗莲藕汤,已经所剩无几;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只大碗,碗里的白酒也已过半。我点头道:“好!喝酒就应该用大碗喝,那才够劲!”

二人听我这样说,甚为兴奋。彭章兵回头叫来老板,吩咐道:“把你的好一点的卤菜,每样切一盘上来!再把这种酒给我拿两瓶!”说着,拣起脚边的一个空酒瓶,朝老板晃了晃。我看得分明,那是我们平时最爱喝的本地酒厂酿制的“沔阳小曲”,50度。

若在平时,跟人初次喝酒,我还是比较含蓄的。但今天心情不爽,本就有买醉之意;再加上与彭章兵一见如故,其慷慨豪迈之气更令人酒兴陡起——私下里也想跟他比划比划酒量大小,便微笑不语,未加拦阻。那老板也认识我,笑着问我:“再拿两瓶?那就总共是三斤了哦?”我一挥手,道:“拿吧!”

陈兵笑着对老板道:“叫你拿你就拿嘛!还怕我们少了你的酒钱不成?”

老板讪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怕你们喝醉了。。。。。。”

彭章兵不以为然地笑道:“三斤酒还能够把三个人都喝醉?这样吧,你如果不放心,就先帮我们算算帐,看一共多少钱,我先给钱你。”

那老板其实也正是担心此事,当下不由得眉开眼笑,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

我见不得他这种样子,道:“至于吗?酒都还没开始喝呢!”

章兵摇手制止了我,对那老板认真地道:“没事,你算吧!”

老板报出数字,一共是三十多块钱。章兵拿出四张“工农兵”,塞到老板手里,道:“等一下说不定我们还要加酒加菜,就先放在你手里吧!”

那老板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地,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

我内心暗暗赞许章兵的行为,不由豪气勃发,叫道:“老板,拿个碗来!”

大家用大碗喝着酒,但不是那种一口喝干的喝法——我是最为反对这样喝的,聊着天。我问起今天下午最后一轮比赛的结果,章兵摇摇头道:“呵呵,别提了,一不小心被他走了个妙手,输掉啦!”

我问道:“那如果你看到了他那一步,预先防范的话,局面是谁好?”

章兵道:“我多两个兵,还多一个相,你说谁好?”

我又问起他俩的对局过程,于是章兵便一步一步地口述。他说得较快,我要全神贯注才能够听得明白。这时,陈兵不耐烦了,笑道:“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这里还有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呢!喝酒不要谈棋好不好?”

章兵一愣,道:“也是,我们谈棋,冷落了兄弟!罚酒,罚酒!”

我不好意思地端起碗来,对陈兵笑道:“你看,下棋的碰到一起,三句话不离本行,不知不觉就聊起比赛来了。话说回来了,章兵你要是不输的话,不就是第二名了?现在排第几?”

章兵道:“输了排第七了,呵呵!不过没关系,韩华的那个棋我不怕他。”

我喝了一大口酒,道:“第七也好,第二也罢,反正没有拿到第一名,其他什么名次都是无所谓的了。”

陈兵道:“那也不见得,第二比第七还是好听一点嘛!”

章兵讲了一句粗话,端碗道:“说了不谈棋的,怎么又谈起来了?喝酒吧,从现在开始,谁再谈棋就罚一碗!”

我端碗跟他碰了一下,道:“不谈棋了!来,咱哥们今天是头一回,喝一大口!”

章兵夸张地举起碗来,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然后朝我把空碗亮了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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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初次喝酒,但章兵的磊落豪迈及不拘小节,让我有一见如故之感,从他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也许,章兵对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吧!从此,奠定了我们将近20年的友谊,中间虽然历尽风雨,迭遇坎坷,但我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我们几乎不用商量,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而且出奇的一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我这一辈子别无所长,只是暗自庆幸结交了一些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这是我毕生的财富.

陈兵的酒量也是颇为不俗,但比起我俩,则要稍逊一筹了.三斤酒被我们喝完之后,陈兵已略有醉意.我和彭章兵却是意尤未尽.章兵看着我,探询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瓶?"

陈兵听了,摇手道:"要喝你们喝,我是再不能喝了!"

我觉得自己还比较清醒,还没有开始重复地说一句话,或者经常把筷子掉到地上_这些都是我醉酒的前兆,便冲着章兵点头道:"好!难得今天高兴,再拿一瓶来,我们两个人分了!"

章兵笑了,朝老板挥手道:"再拿一瓶!"

老板这次是真的担心我们喝醉,劝道:"你们也喝得不少了,一个人喝了一斤!我的天,还要喝?喝醉了难受啊!"

我一拍桌子,瞪他一眼:"少废话,快拿来!要不我把你的桌子全给你掀了!"

那个年代,经常有喝醉了酒的年轻人借酒装疯,把老板的桌子掀翻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__别人赚几个小钱也非常辛苦,还要看脸色.此时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那老板见我已有八分酒意,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苦着脸又拿了一瓶过来.

章兵打开瓶盖,将他的碗与我的碗并在一起,一古脑儿把瓶子倒了个底朝天.碗里酒波荡漾,酒花闪烁.陈兵摇头叹息,章兵与我相对大笑.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晚我们喝了个尽兴.到最后,我的筷子不时地掉到地上,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了.

四瓶酒喝下去,陈兵大约完成了一瓶;剩下的三瓶是我和章兵对分,他比我喝得还要多一点,可能有一斤六两;我喝了一斤四两左右.这是我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不过那时我正是血气方刚,身体很棒,所以才没有当场倒下.冷眼看彭章兵,他虽然也有点舌头发硬,但显然离趴下还远得很.迄今为止,在我的朋友圈子中,也只有一两个人的酒量可以与之媲美.

章兵在陈兵家里睡,与我回家的路正好相反.我们起身道别,各自回家.坐着的时候,我只知道头脑发晕,真到了站起来走路,就明显感到两条腿不听指挥了.我在马路边上摇摇晃晃,走着"之"字路线,不时还要扶着路边的大树喘喘气,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直,胸膛里似有烈火焚烧,难受之极.

好不容易走到了离家只有百米的地方,我已经看见家的轮廓了,却在这时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跟着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立不住,摔了个嘴啃泥.我趴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想要强撑着起身,却全身无力.唯一的感觉就是大地犹如一个大转盘,我被放到了这个转盘上,在不停地旋转.我索性趴着不动,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看能不能缓过劲来.

其时已是午夜,万籁俱寂,凉风习习.不远处,谁家的收录机深夜仍在播放着歌曲,虽然音量开得很小,但静夜里听来却十分清晰.只听一个浑厚的女中音婉婉唱道:"哪个不是为了幸福,整天在忙碌?好年华几时有?不要装糊涂.世上没有不劳而获,认清楚认清楚,你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做人应该走正路,才是大丈夫......"

歌声轻柔婉转,如泣如诉,在我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似乎每字每句都说中了我的心事.于是,在这漆黑的深夜,一个无人的角落,酒醉的轻狂少年百感交集,伏地痛哭,洒下了悔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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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55:21 |只看该作者
年少轻狂的我,并没有从这次的挫折中吸取教训。虽然有时也会独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当时的我还远没有达到能够“吾日三省吾身”的境界。我父母亲那时都比较忙,经常要出差,所以我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周围的朋友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单位的同事,那都是我们合成车间的年轻人,文化低,8小时以外的时间除了打麻将就是泡舞厅;另一类就是社会上的兄弟们,大家在一起整天就是好勇斗狠、追莺逐燕。而我本身没有什么主见,极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并且能够自得其乐。在那些日子里,我感到非常开心,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之奋斗过的象棋。从那次醉酒以后,我有很久没有去棋室下棋,哪怕是有段时间天天泡在俱乐部,也只是和朋友们打桌球、看录象、玩电子游戏,连棋室的门也不曾踏进去一步。我想:既然我不见容于棋界人士,那么就让大家相互之间眼不见心不烦吧。

一转眼就到了盛夏季节,我们车间的姜建国和周世华要结婚啦!周世华比我们要大十来岁,平时我们都称她“周姐”,是我们车间的技术骨干。建国也是大龄青年,家住通海口镇,为人幽默风趣,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也爱喝酒,和我是好朋友。他们俩结婚,酒席自然是摆在建国的家乡——通海口。那一天,我们车间的年轻人包了一辆大巴,兴高采烈地前去赴宴。

通海口镇,位于仙桃市南端,离城区约有四十多公里。我们仙桃市地处湖北最为富饶的江汉平原,不仅没有海,就连山也没有,但地名偏偏就有那么奇怪:除了通海口,还有龙华山,也不知是出于何典,源于哪朝哪代。

当日,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儿。一大早,大巴就停在了我们厂门口,四十多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按时上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上车,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道为何?却原来,因为天气炎热,我和中进等几个好朋友一起剃了光头,谁知有一帮爱跟风的同事也来凑热闹,纷纷剃成了大秃瓢。这下可热闹了,一辆大巴上面全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而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都是头顶钲光瓦亮。我们的车间主任少雄哥忍俊不禁,笑道:“人家知道的说是我们去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犯人到沙洋农场的囚车呢!”一句话逗得全车人笑翻了天,连司机也偷偷直乐。

不知是谁最先倡议的,我们一出发就开始了男声合唱,一路欢笑一路歌。从爱国主义歌曲到费翔的流行歌,从邓丽君到迟志强,五花八门。常常是一首歌刚唱完,马上就有人起头唱另一首,逐渐变成全车人的大合唱。我想,那位大巴司机一定对这一趟生意终身难忘吧?

当车终于在建国的家门口停稳的时候,建国和世华笑吟吟地盛装出迎。我们却没人下车,在少雄哥的指挥下,全体人员来了一首气势磅礴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然后才一哄而下。歌声吸引了左邻右舍,包括路人也纷纷驻足围观。待到我们跳下车来,十几个光头更是让大家瞠目结舌。建国笑得喘不过气来,道:“这是哪个劳改农场的队伍来了?”众人皆开怀大笑。

吃完了便餐,殷勤的主人当即安排我们打牌。建国特地找到我,问道:“你下不下棋?”

我问道:“跟谁下呀?”

建国道:“我们通海口的冠军,他是我的一个表哥,叫周崇德,平时挺牛的,老爱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我们镇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你今天正好灭一下他的威风。也免得他老是说嘴。”

中进听了,喜道:“那好啊,他赌钱吗?”

建国道:“他也没有钱,平时游手好闲的——毕竟是我的表哥,你们只挫一挫他的锐气就行了。”

我本来不想下棋,一心想去打麻将,听了这话,倒对这位周崇德产生了兴趣。当下便对建国道:“好啊,你叫他来跟我下一下。”

很快就有人找来了棋盘棋子,是那种特别大的,利于大伙观战。战场就摆在建国家的堂屋里,我端坐在八仙桌的上首位置,旁边是几个光头拥趸,那情景倒不像是要下棋,却好像现在香港电影里面黑社会“讲数”的态势。等了没几分钟,建国把他表哥周崇德给叫来了,后面同样跟着几个当地棋迷。周崇德身材不高,但十分壮实,大脑袋,粗脖子,后颈上生着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痦子。他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大眼睛泛着血丝,显然没有休息好,嘴里嘀咕着:“下什么棋呀?我这几天都没有怎么睡觉,哪有精神?”待一抬眼看见我们几个如狼似虎地坐在上头,好似吃了一惊,有些张口结舌。建国在他耳边小声道:“老表,这些都是我一个单位的,都是我的好兄弟。你就跟我那个小兄弟交流交流吧!”周崇德这才安心,道:“都是你单位的?我还怕是社会上的‘拐子’呢!”

周崇德落座,掏出一根劣质雪茄,是那种两毛九分钱一盒的“古荆州”,旁边一个当地的棋迷给他把火点上。周崇德泰然自若地接受了他的殷勤,美美地吸了一口,马上有两道浓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同时喷出的还有他含混不清的话语:“远来是客,客先吧!”示意让我先走。

我见他派头不小,态度傲慢,不觉心里暗暗好笑。本来呢,谁先走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但我要挫一挫他的气焰,便也装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道:“你先吧!红先黑后。”

周崇德吃惊地看了看面前的棋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道:“啊?我是红棋?”转头望了望身后站着的几个当地棋迷,“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拿过红棋了!哈哈。”

那几位棋迷有的由衷点头,有的随声附和,也有人微笑不语。其中一位老者开玩笑地大声说道:“你少吹牛皮!你以为这是我们,让你随便欺负?人家可是从城里来的客!我看你把牛皮吹破了怎么办?”

周崇德笑笑,回头看着我,道:“占红不占先,再说你是客人,还是你先走吧!要是我输了,下一盘自然是我先。”

我听他这话讲得入情入理,便不再坚持,拿起棋子走了一步炮二平四。

士角炮开局,在古谱中似乎没有发现。八十年代初,李来群在全国赛上小试牛刀,竟然三战三捷,从此进入人们的视野。那正是我开始学棋的时候,平时与刘正信下得比较多,对此有一定的心得。对周崇德是一场遭遇战,彼此互不摸底,因此我用了这个开局,一来带有试探对手实力的意思,二来也是表示礼貌——上来劈头盖脸就是当头炮显得不太客气——当然,后来我逐渐改变了这个看法。

周崇德显然研究过《橘中秘》、《梅花谱》,崇尚进攻,但也许是跟低手下得太多,又对现代布局理论一无所知,或许还有几分轻敌吧,进入中局不久就漏了一个大子,而没有任何的攻势。以下我十分稳健地将局面简化,形成了胜势。中间有几次,周崇德一直憋着劲想偷杀我,我冷静地一一化解了。周见计谋落空,仍然不肯认输,最后盘面已经惨不忍睹,连旁观的棋迷也看不下去了,周才一摊双手,道:“我说没休息好吧?竟然送子给别人吃,那还怎么下啊?本来我都优势得不得了啦,突然送个子!唉!”

我见他死要面子,那时少年心性,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便冷笑道:“你优势?说笑话吧!”

周崇德不出声,飞快地把棋重新摆好。我示意让他先走,周又习惯性地抬抬手,好像还是要让我走棋的意思。中进笑道:“你自己刚才说的,你输了就先走,现在怎么还要后走?”

周有些尴尬,但仍然嘴硬道:“我不会走先,习惯了走后。”

我也学他的腔调道:“我也不太习惯走先,刚才先走还被你走成‘优势’了,这盘还是你走先吧!我后手走得厉害一点,一般人挡不住。”

周崇德这才不情愿地走了个当头炮,嘴里嘀咕道:“好!你后手厉害,我来看看是怎么个厉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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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56:02 |只看该作者
我用屏风马应对,开局稳住阵脚,使得周没有占到丝毫便宜,中局双方展开了对杀。周走子勉强,时刻不忘偷鸡摸狗,甚至不惜弃掉仕相,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但我对他的想法洞若观火,来者不拒地吃光他的仕相之后,巧妙地兑子消势,使其泡沫攻势冰消瓦解。最后,盘面上形成了我马低卒士象全对他单马的形势,此棋是我必胜,但周崇德把老帅爬上三楼之后,居然得意地提出和棋。

我当然不同意,周崇德用教训的语气说道:“你想赢棋,就不要让我的老帅上三楼啊!现在我帅登了城楼,你一个低卒还有什么作用?你的马走到哪里,我的马就跟着你到哪里,这棋还不和?”

周身后的几位棋迷连连点头,似乎被他高超的防守艺术所陶醉,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受益非浅的神色。

中进等人也不明其中的奥妙,有些疑惑地问我:“这棋到底是和还是赢?”

我又好气又好笑,仔细看看周崇德,见他神态自若,看不出他是故意撒谎还是真的认为这是和棋。

那位给周点烟的棋迷敬佩地看着他,赞叹道:“老周不愧是老周!这个棋多危险啊,竟然能够走成和棋。”

老周很是受用,翻了翻眼睛,道:“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行?我老周可不是浪得虚名!”

我忍不住开口道:“这棋要是和了,我爬回仙桃去!”

此言一出,顿时令对方棋迷相顾失色,而我身旁那帮哥们却是兴高采烈。中进知道我从不妄言,心里有了主见,便凑趣道:“我也跟你一起爬回去!”

听我说出此言,周崇德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身后那几位拥趸却一下子愣住了。看来,周是知道这棋不能够和的,刚才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如果他不是单马而是单炮,那么马卒方无法取胜---炮在残局里的防守能力强于马,盖因炮可在中路进退自如,起到遮头的作用,而马就不行了。接下来,我化士落象,借将力助攻,并适时地利用停着,让对方的马难以占据最佳防守位置,很快就形成绝杀。

周崇德身旁的棋迷平时未见其这样脆败,均感迷惑不解。有人问道:“周师傅,今天是怎么了?酒喝得也不多啊!”

周崇德说出一句妙语,让我哭笑不得。只见他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地道:“你知道什么?手艺不可乱教!”

那给其点烟的棋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哦!原来是友谊赛,周师傅没有出力!那可不行,我们这么多人在捧场,你总要使几手绝招出来啊!”

周崇德道:“唉!不带彩的棋下得没有劲。。。。。。”

还没等我表态,身后中进、新强等人纷纷大呼小叫起来:“要带彩?好啊!下多大的?100一盘行不行?要不下200也可以啊!”

周崇德面不改色,道:“你们都是远客,我怎么好跟你们赌家当?算了算了!”

中进见他怯战,故意挑逗道:“这样吧,你输了只输50,赢了赢100,怎么样?”

这下轮到周的棋迷不服气了,群情激昂,要看周崇德是否接招。老周仍然不为所动,道:“何必呢?谁输了都不好。”

我见周的意思已经有些服软,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太难堪,便拦住中进,问道:“老周,咱们还下不下了?”

周崇德道:“下!怎么不下?”说罢伸手走棋,这一次走的是仙人指路。

我用卒底炮反击,周又架上中炮,不过,他走的是跟挺起来的兵一个方向的炮。我当即也架了个中炮,局面形成列手炮的阵势。几个回合以后,周走子不够严谨,被我用弃卒抢先的方法迅速反先,车炮联合攻击其负有重要防守任务的马,周又不够顽强,随手跳马,被我中炮发出当头一将,局面顿时处于崩溃状态。周此后虽然步步苦思,奈何前面亏损太多,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此局仅仅交手20多个回合,周便失子失势,溃不成军了。

接下来周盘盘执先,又战三局,仍然惨败。到后来,我已经赢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便不想再下。周崇德靠在椅子上,好久没出声,末了冒出一句话道:“可惜今天小武不在这里,不然你们两个有得下!我没有休息好,哪天有机会再跟你下吧。”

我问道:“小武是谁?”

旁边有人应道:“是我们通海口的一个年轻娃,他现在排湖原种场上班,这附近几个镇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老周也下不过他。”

我听说是个年轻人,来了兴趣,道:“好啊!我姓贺,叫他有时间到仙桃第一制药厂去找我。”

这时已近黄昏,有人通知马上要开酒席了,大家这才散开来,各自落座。
回首前尘自远,萍踪万虑俱忘。功名富贵霎时忙,走马花灯一样。美酒三杯沉醉,白云一枕清凉。何当蓬莱可翱翔,早渡洪波浊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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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58:25 |只看该作者
自此以后,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碰棋。往年,每逢节日来临之前,我总是要提前打听有没有比赛。而这一年的国庆节,我居然彻底的忘记了这么回事。短暂的假期里,我只是和同事们打了两场麻将。其他时间,还是像野马一样在外面度过了。

节后的一天,我被单位的新强拉去了俱乐部,他最近迷上了打桌球,且进步很快,所以一定要和我较量一番。

那一段时间,俱乐部的桌球区是生意最为红火的地方,我们仙桃的牛鬼蛇神都相聚于此,很多人搏彩打球,成为一种时髦的娱乐。我也不例外地加入了打球的行列,但只是三脚猫的水平。

我和新强打了几局,不分胜负。正在战意浓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见一位警官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站在我身后。

我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同时想确认一下韩华此次冠军的含金量,便问道:“这次比赛有多少人参加啊?老张、金波、刘正信他们有没有去?”

张主任道:“这一次比赛,人可多啦!总共有50多个人报名,只好分为两个组,搞了个分组大循环,最后是同名次决赛。老张、刘正信、张金波、王生祥他们全部都参加了,最后是王生祥获得了A组的冠军,韩华获得了B组冠军,两个人最后决赛,结果韩华赢了王生祥。”

我听了有些黯然,道:“老王是怎么搞的?上次输,这次又输!难道真的是碰到克星了?”

张主任把我一拉,道:“走,到棋室去!他们最后决赛的棋局我还记得很清楚,给你摆一摆。”

我扭头对新强道:“不打了!”说罢随着张主任急步走向棋室。新强无奈地嘀咕了两句,极不情愿地付了台费,慢慢在后跟过来。

来到棋室,找管理员拿了一副象棋,张主任给我慢慢摆起了决赛之局。那盘棋是韩华抽到红棋先行,以中炮横车七路马攻老王的反宫马。布局进程比较明快,但双方的着法似都有可商榷之处。每当有疑问的地方,我就停下来仔细思考一番,然后提出我的意见与张主任探讨,张对我的看法颇为赞许,连连点头。摆到中局,发现老王的着法前后矛盾,欲攻难守,疑而不决,给了韩华机会。当韩华连出重拳之际,老王防守不够坚韧的老毛病又暴露出来,使得韩华轻易获胜。在为老王叹息的同时,我发现虽然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下棋,但我现在的思路却比较清晰,水平并没有退步,不禁雄心顿起,有了重新出山,逐鹿中原之意。

当下,我一拍棋桌,道:“哼!小韩这个冠军拿得侥幸!若是我参加了比赛,他能不能夺冠就难说了,哈哈。”

张主任不以为然,道:“你的棋是不差,但比赛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啊!人家这个冠军确实是过五关、斩六将拿回来的,何来侥幸?你跟韩华有没有下过棋?”

我摇头道:“没有下过,不过,我感觉不会输给他。”

张主任笑道:“凭什么自我感觉良好?我们现在在这里摆他的棋,你可能觉得不怎么样,实际面对面下起来,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被他此言一激,顿时把那深藏许久的争霸之心撩拨起来,道:“韩华平时在哪里下棋?”

张主任道:“他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啊!你要跟他下,只需要每天到这儿等他就行了。”

我下定决心要和韩华较量一番,大声道:“好!我就天天来这里等他!”

张主任欣慰地笑道:“像个男子汉!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也相信你的水平在他之上。可见你这段时间都不下棋了,成天在外面混,我是真的怕你半途而废呀!下棋多好,整天喝酒闹事有啥意思?神憎鬼厌的。退一万步说,假如你出点啥事,还不是自己倒霉?我说这话不是因为我穿着这身警服,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在给你讲大道理。我是作为一个棋友的身份、一个老大哥的身份,给你点提醒。你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但话我不能不说——别人可能也不敢跟你说。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有所触动,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张主任拍拍我的肩,笑道:“来!我们杀一盘,看看你水平退步了没有?假如连我都下不过,你也就别找韩华挑战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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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2:59:00 |只看该作者
我也有段时间没有下棋了,听他此言,不由技痒,于是笑道:“主任,我的刀是蛮快的呢!你的脖子洗干净了没有?”

  张主任道:“吹牛不打草稿!”

  我们俩说笑着,开始下棋。我有个特点:无论平时怎样嬉皮笑脸,但只要坐在棋盘前,必然是目不斜视,轻易不发一言。我觉得,这是对棋的一份尊重,对对手的一份尊重,也就是对自己的一份尊重。所以我有时经常对朋友们说,我不下棋的时候,就是个鬼;只有坐在棋盘前的时候,才变回了人。但我那帮朋友哪里能够理解其中深意,只是一笑而已。

  张主任的棋品甚好,下棋时也是全神贯注,谋定而后动。他的棋艺水平稍低,输多赢少,但输了从不找理由,而是与对手认真复盘总结,因此颇有人缘。这盘棋我用屏风马应他的中炮攻势,走到中局还是势均力敌。但主任在纠缠中忘记了保护小兵,被我顺手牵羊一阵狂扫,兑子后形成我马炮双卒对他双炮仕相全。这种残局我当时已经有些经验了,遂步步为营,逐渐形成铁壁合围之势。主任一见回天无术,一笑认输。

  我俩下棋时都不发一言,新强早已不耐烦了,此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你下吧,我出去了。”

  我知道他待在这里也是受罪,便点头道:“你去打球吧,反正你也看不明白。”

  主任把棋摆好,与我开始复盘。我俩研究了半个多小时,这才作罢。主任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你的棋稳如磐石,不像韩华那样大杀大砍,你的境界在他之上。”

  我心下甚是得意,但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

  主任看了看表,道:“行了,我要去局里开会。再见!”

  目送张主任走出棋室,我心里不禁又起了波澜:学棋六年,未成正果。如今,前有老辈棋手雄关当道,后有新锐奋力追赶,看样子再不努力是不行了。

隔了没几天,我终于在俱乐部的棋室里等到了韩华。

  在韩华夺冠以后,仙桃的年轻一代棋手倍受鼓舞。这一段时间,最为努力的就要数杜卫星和刘小军了,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去棋室。我偶尔碰到他们,但自衿身份,不会找他们下棋。卫星和小军也知道自己功力尚浅,再说与我也不是很熟悉,所以也不曾向我挑战。当他们与别人对弈,我也会很安静地在一旁观战,总的印象是卫星喜欢攻杀,但漏洞较多;小军则比较稳健,却不够锋利。

  这天下午,我正在看他们下棋,见韩华无声无息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环视一周后,走到了卫星和小军这一桌,并不坐下,只是站着看棋。

一局终了,埋头沉浸于棋局中的卫星和小军才发现了韩华,亲热地打着招呼,韩华腼腆地笑着点头。小军看着我俩,笑道:“韩华,你们俩下几盘吧?”将我一指,探询地望着他。

  韩华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小军和卫星连忙起身让出位置,我与韩华相对坐下。我做出要他先走的手势,韩华点点头,走了步炮二平五。我应以屏风马。

  韩华落子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我对此阵亦是滚瓜烂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节奏。进入中局,韩华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但也只是相对于开局而言,总的来看其速度仍然是十分快捷。我当时下棋的速度是比较慢的,原因是我会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布局结束以后刚刚进入中盘的那一段。因为布局阶段有谱可依,自然无需多想,最多就是考虑如何扬长避短的问题;而后半盘至残局时,局面基本上已经明朗化,胜和皆有一定之规,也不用花去太多的时间。最为复杂的应该算是前中局了,子力众多,变化纷纭,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最是令人头痛。因此,我每每将一局棋里的一半时间都用在这个阶段。

  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韩华棋风凶猛,往往选择不顾后果的对攻,但他那超快的速度影响了算度的精确性,于是高下立判。第一局是我发挥比较出色的完胜之局,在他因勉强发动攻击而不惜弃兵弃相时,我经过认真计算,发现其计划不够缜密,于是一一笑纳。当韩华亮出蓄谋已久的破天一剑,欲一举摧毁我方防线时,我先是弃子解杀,有如辎重塞途,延缓了他对杀的速度,接着斜刺里杀出一彪军马,猛着先鞭,不多不少,正好快一步而形成绝杀。

   这一盘的结果,对双方的对局心态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对我来说,起初也还对他的速度颇为忌惮,但发现他忙中难免犯错,马上心里有了底气;对韩华而言,不免有些沮丧——最近他非常好调,平时很少输棋——而此局却并无一点机会。所以,没有经过复盘,他便飞快地重新摆好了棋子,意在重整旗鼓,报此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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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已经有一局在手,自然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轮到我走先手,我没有走最喜欢的中炮,而是选择了飞相局。一来是为了看看自己如果一心稳守的话能否守得住,二来也想看一看韩华是不是还会走右中炮?

  当然韩华没有选择右中炮,那是他在“五一”节时输给胡元发的下法。可见他还是比较用功的——有很多基层棋手不爱总结,永远是那三板斧,自然棋艺水平就难以提高了。韩华走的是左中炮,虽然只是一左一右的细小差别,可其中的变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一心要扳回首局之失,再加上棋风本就如此——“再坚固的房子,他也一定要给你拆几个窟窿”,所以走得比较勉强,硬桥硬马地猛攻过来。我走得过于保守,反而让他一顿胡搅蛮缠之下占了先机。

   卫星盯着棋盘看着,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

  小军倒被他吓了一跳,迷惑不解地问道:“你笑啥?”

  卫星道:“韩华真的是一把‘拆屋的榔头’!本来没有啥棋的,被他东一锤西一锤,竟然锤出棋来了!所以我才觉得好玩。”

  韩华严肃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纹。

我感觉有点不爽,但也知道前面下得有些疑问,不禁脸上发热,道:“出了什么棋?他能把我怎么样?哪里杀进来了?”

  嘴上说得虽然硬,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因为我已经感觉到韩华此时有棋。

杜卫星显然发现了最为厉害的手段,有些跃跃欲试,却被韩华及时地制止了。韩华摆摆手,示意卫星不要出声,他自己来仔细琢磨。

  刘小军有些茫然,碰了碰卫星,探询地望着他。卫星看看我,又看看韩华,欲言又止,白皙的脸硬生生地憋得通红。

  韩华看着棋盘,颇费踌躇。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是弃马搏双相,二是弃炮搏双相,两种攻法看来都十分犀利。我内心也围绕着这两条路在紧张地计算着,谋划最为顽强的防守方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因为我发现,黑棋如果弃炮搏相,我尚可抵挡;如果他马换双相,我委实难有良策来应对!此时我唯有心里暗暗地祈祷,希望韩华不要走出马换双相的杀招来。

  也是鬼使神差,韩华的手有几次都伸出来,几乎碰到了他的马,却又缩了回去。我的心也跟着他的手势提到了嗓子眼。我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因为不知不觉中我的背部肌肉都绷紧了。为了缓解情绪,也为了扰乱对方的心神,我使出了盘外招,哈哈一笑,道:“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你可别走假棋哦!”

卫星偷偷地笑了。我泰然自若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没有说出来的内容:你都危在旦夕了,还在这里死撑!我冲他挤了挤眼,但心中掠过一丝忧虑:此子不凡,日后必成劲敌!

  韩华果然在我的干扰之下犯了错误,他最后选择了弃炮破相。此路变化凶则够凶,但我还可以化解,形成我多子少双相受攻的局面,不过急切之间黑方难以杀入。我只要顶住他的这一轮狂攻,寻机兑子,以后就可逐步反击。接下来的变化均在双方的掌握中,因此大家走得飞快。我暂时顶住了韩华的攻势,韩华又陷入沉思,酝酿着下一轮的进攻。

  卫星此时方叹了一口气,道:“韩华怎么不用马换相?”

  小军也道:“是啊,马换相凶一些!”

韩华听了,想了一会,道:“我算错了,是应该用马吃相的。”

卫星冲我问道:“要是他马踩相,你怎么走?”

我得意地笑道:“那我就麻烦了啊!问题是他没有用马吃,那就不同了哦!”

韩华显得有些沮丧,连连将鼻子抽动了几下,面部表情又变得异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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