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鲨记

刀口十三郎

文／殷健
时间：2004年10月6日
地点：马尔代夫阿里环礁

　　上午10点，第二潜。按潜水计划，我们要乘坐多尼潜船去一个名为“鲸鲨角”的外海潜点去追寻鲸鲨的踪迹。据说世界上的鲸鲨数量已十分稀少，属于濒危物种，是一种十分难得一见的海洋珍稀动物，同时它还是一种迄今为止在我们地球上发现的体形最庞大的鱼，但它却以海洋中的浮游生物为食。据说已经被人类确认的最大的鲸鲨长达12米。

　　之前几天的潜水，我们无重大收获。从十月二日登船到十月五日最后一潜完毕，我们已经分别拜访了有希望观看到锤头双髻鲨（Hammerhead Shark）、蝠鲼（Manta Ray —谐音“鳗鳎”）的潜点。但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难道今天又会重蹈覆辙？出发的时候，我个人对能否看到鲸鲨并不寄予太大希望，大家的脸上也都看不到“兴奋”二字，梦鸽更是面无表情。作为主要的发起人，他此刻的心情我能理解。

　　昨晚刚刚召开了潜水小结和动员会。会上，梦鸽为大家鼓劲：“我们的潜水活动只剩最后三天了，可至今我们还没有看到三大目标动物中的任何一个，明天就要去潜‘鲸鲨角’了，祝我们好运，希望大家继续拼搏。”得，休闲潜水顿时被升格为“拼搏潜水”了。

　　从游船停泊地到达潜水点距离很远，乘坐多尼就花了近一个钟头。出发的时候，天气还很晴朗，可即将到达潜点的时候，忽然来自外海的狂风呼啸着将天边的乌云聚拢来，阴沉沉地压在我们的头顶。海上顿时风雨交加，多尼在风雨中颠簸、摇曳。这时，可能是因为心理学上所说的喜从悲中来的缘故，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或许，鲸鲨喜欢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出来觅食也未可知哟。

　　众人冒雨下潜。因为浪大，导潜要求大家入水后迅速下沉，在水下集合。这个潜点位于阿里环礁的外侧，一座小岛的附近，我们在水下沿着面向茫茫深海的向海坡顺流搜寻。这一潜，众人的心里都只装着鲸鲨，无心留恋水中景色，神经绷得紧紧的，时不时向大海深处瞭望，期待着奇迹的出现。但是！奇迹依然没有出现。老天再次戏弄了我们：直到气瓶里的压缩气体只剩下不足50巴，我们必须出水的时候，让人魂牵梦绕的鲸鲨却始终没有现身。

　　出水之后，天已转晴，可是梦鸽的脸色却显得愈加阴沉了。大吴更倒霉，刚才下水的时候不慎将价值数千元的微距镜头、广角镜头连同滤镜统统丢到了海里。

　　回程的路上，美女圆圆正在给大吴讲解辩证法：有失必有得。话音刚落，就听多尼船上的船工和导潜哈桑用手指着船舷左侧不远的浅水水域，口中高喊：“Whale Shark（鲸鲨）！Whale Shark！”这一喊不得了，众人就像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似的，都“嗖”地站了起来，眼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他们手臂指向的海面。哇塞，在碧色的海水中，可清晰地看到一个暗棕色的庞然大物在距水面不深的地方缓慢移动。“鲸鲨”的喊声就是冲锋的号角。经过上一次红海“追海豚”洗礼的潜水员们这回也都有了经验，迅速开始了行动：蹬脚蹼、戴面镜呼吸管、入水。安狄不愧为潜水教练，经验丰富，功力深厚，他迅速穿戴完毕，拿着摄像机第一个跳入水中，朝鲸鲨追去；可是，鲸鲨却狡猾地转了个弯，绕到了安狄追逐方向的背后。这时，后面的人也陆续穿戴好，扑通、扑通地往水里跳。由于站在多尼上能够居高临下地看清鲸鲨的位置，而且多尼一直跟随鲸鲨而动，再加上船上船工的指挥，后面跳下去的人反倒距离鲸鲨更近。我第一批入水，却离鲸鲨好远，水下能见度比上午那一潜时好多了。入水之后低头向前看，却只见众人腿脚，不见鲸鲨影。我想或许靠近些就能看到了吧，于是拼命扇动脚蹼向前赶，怎奈只穿著下半身的潜水衣，上半身没来得及穿，悬空的潜服形成巨大阻力，无论如何追不上前面的人，就连紧随我之后跳下的洋洋也竟然能从我身后超越过去。估计我只前行了二十几米，按童小的话说，就已经累的跟王八蛋似的了。这时，我再次低头向前看，嘿，终于看到鲸鲨了！我离它大概有八、九米，望见它粗大的躯体的后半部份，暗褐色带白斑纹的肤色，尾部躯体带动尾翼左右摇摆。这时望见圆圆居然用手触摸到了鲸鲨的背鳍！鲸鲨突然加力摆尾，迅速消失在深海里。

　　众人陆续回到船上。大吴连连夸赞：好！圆圆的“小乌鸦嘴”真灵，竟然让我们见到了最难见到的鲸鲨，这趟真没白来，值了！再看梦鸽，一扫多日来的郁闷心情，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得意之色，初上眉梢。

　　船上就像炸了窝。童小站在那儿嚷嚷：“刚才我在鲸鲨的后面追，没看到鲸鲨的头部长啥样，真想看看。” 圆圆好不得意地说：“我刚才离鲸鲨最近，还摸了一下鲸鲨背呢，皮肤挺滑溜的。”洋洋则喃喃自语：“低开高走，低开高走啊！”

　　大吴是那种一不做，二不休，一猛子就要扎到底的性子。上船之后他就开始找新的气瓶，穿戴好装备，坐在那儿静等，等鲸鲨再次露面时好立即下潜。梦鸽也开始穿戴“重装备”，可还没等他穿完，导潜又开始大喊“鲸鲨”。众人纷纷跳水，大吴自然冲锋在前，梦鸽也抓紧穿戴，拿上心爱的摄像机和照相机，紧随其后跳入水中。因为刚才已经潜了一潜，多尼船上所剩备用气瓶数量不够，其它人仍然穿戴着浮潜装备。我和童小看到船上还剩几个气瓶，决定干脆不慌，沉着冷静穿好装备再说，况且我估摸着鲸鲨一时半会儿不会跑远。等我俩穿戴完毕，却听在水下的洋洋和火莺说，她们已经把鲸鲨追跑了，跑到深海去了。于是浮潜的人纷纷返回多尼船。只有大吴和梦鸽没回来。大约30分钟后，他俩依次返回。大吴显得异常兴奋：“刚才忘带潜水电脑了，我追那家伙到深海去了，我看下面光线已经很暗了，估计有三四十米深，才放弃不追了，上来之前还做了安全减压停留。” 梦鸽更是洋洋得意：“我一直跟着它近距离拍摄，直追到周围不见人影了才罢手，当时电脑显示的深度为三十七米。”边说还特意将手腕上的潜水电脑屏伸给我看：“瞧瞧，37.4米哟。”

　　导潜哈桑这时显得很有经验，他指令船工启动船上的空压机开始为气瓶充气。大伙一看就明白了，哈桑决定就在这儿完成当天的第三潜。于是个个抖擞精神，摩拳擦掌，决心与鲸鲨周旋到底。哈桑告诉船老大，下一次看到鲸鲨的时候，我们要绕到它的前面，然后大伙再下水。不一会儿，船工看到目标又出现在我们的船后方，可等多尼回头包抄过去的时候，鲸鲨却消失得无了踪影。有好一阵子，我们的小船就在那片长约一公里的海域来回搜寻，至少来来回回四五趟了，可是鲸鲨却再也没有露面，真让人失望！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过了，还没吃中午饭呢，于是大家决定这一趟无论能否看到鲸鲨都得下去碰运气了。目标仍然没有出现，只好下水。
入水后，导潜领队，沿着向海坡逆流搜寻。眼看瓶里的空气只剩一半了，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依然静悄悄。我已放弃希望，将注意力转移到身体右下方的向海坡。忽然看到一个礁洞里伸出一条漂亮的白地黑斑海鳗。我赶紧回头示意给后面拿着照相机的慢牛。慢牛给它拍照的时候，我继续向前游动，却突然发现原来在我前面不远的几个人一个都不见了，抬头向前望去，依稀见到远处有两三副脚蹼正在疯狂地上下翻飞。前面的人一定是遇见了鲸鲨，所以在疯狂追赶！我开始拼尽全力打脚蹼，可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不一会儿连前面的脚蹼都看不见了。我已绝望，于是放慢速度，缓缓前行，看看深度计，距水面不足10米了，气压表也显示只剩80巴了。忽见童小在我前面不远处驻足喘息，于是凑过去想了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到童小身边，却突然隐约地看到在我们左下方20多米的深水中，安狄正在高频率地上下扇动着他那双明艳的豆青色脚蹼，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高速追了下去。由于水下能见度不好，而且水色灰暗，所以只能隐约看到安狄，却看不见他在追什么。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人，一定是他的新婚夫人火莺。安狄的速度可真快啊，火莺根本追不上（罗雪娟也追不上）。我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那么有悟性，马上想到很可能是鲸鲨回头了；一定是潜意识在告诉我，既然鲸鲨回了头，它就可能还会再次返回来。于是我迅速离开向海坡，朝安狄所在的方位游了过去，童小也紧随我游了下去。到达20多米水深处的时候，朦朦胧胧看到安狄和火莺已停了下来。我想，看来鲸鲨已经跑远了，要不就是跑到深海去了。这时，不知道是鬼使还是神差，我突然向右侧甩头，却猛然见到就在我右上方离我只有3、4米的上空，一条身上带有花纹的巨鲨横空出世般赫然展现在我的眼前。好大！好美！好壮观！我嘴里不住地在惊叫。忽然，我觉得这个家伙的动作有些怪；再细看看，我的天啊，它正掉转庞大的身躯在我身旁掉头！它转弯的动作好优雅！不好，它要掉头朝我和童小撞过来！！我突然觉得这头鲸鲨好像有意在和我们搞恶作剧，它眯缝着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我怎么看都觉得它满脸挂着坏笑，心里一定在说：你们几个打着吊瓶的家伙，还不躲开，要不就被撞残啦！我赶忙闪开一条路，鲸鲨“唰”地向斜下方游了下去。可是，鲸鲨左右摆动的尾部却不知怎地甩到了我的胯下，天啊！我悬空骑在了鲸鲨的后背上！！！它仍在向斜下俯冲，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有危险：它高耸的上尾鳍可能会切割我的胯裆，再说它的个体如此庞大，即便尾鳍没有切到我的胯裆，倘若它用尾巴加力一甩，扇到我腿脚的任何部位，不骨折了才怪！哎哟，我还没买人身意外保险呢！我赶紧深吸一口气，抬起左腿，说时迟，那时快，鲸鲨的巨尾“呼噜”一下就甩过去了！它的尾鳍竟没碰到我，我好纳闷。后来回想，觉得它只不过想与我开个善意的玩笑，并不想伤害我。这个鱼精！

　　转瞬之间鲸鲨已游了过去。我定睛一看，下面有三个人正迎着呢。慢牛正面对着鲸鲨的大脑袋，举着相机要给它拍正面相呢。他的两旁还各有一人，小吴在左，火莺在右。后来听慢牛说，下水的时候他的照相机就已经快没电了，剩下不多的电就是准备留着给鲸鲨拍照用的。可是，因为他给我发现的海鳗拍了两张照片，当慢牛面对鲸鲨时，却终因相机没电而错过了一生难得的拍照机会！

　　鲸鲨走后，我和童小激动得面对面挥举双拳，互示庆贺。上升到距离水面五米做三分钟安全停留的时候，我的气瓶里刚好还剩下50巴。

　　回到船上，全体欢呼！所有人都大呼过瘾。只有大吴，最后一个上船，站在那儿一脸茫然的样子问：“你们看到啥了？”他竟然什么都没看见，连在水下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听圆圆说：“梦鸽刚才首先发现鲸鲨在他的前方巡游，都没来得及告诉别人，拽了我一把就蹿了出去，我和哈桑一起狂追不舍。刚才这条鲸鲨的颜色好像与咱们前两次看到的那条不同啊，而且体形更大！”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说：“没错，上次那条的颜色是青褐色，这条是灰褐色，而且这条确实更大，那条有七、八米，这条起码得有十米。”童小则添油加醋地说：“我离鲸鲨最近，我看它的眼睛比我的还小呢！”我问梦鸽：“这回录像了？”梦鸽假装严肃但还是按捺不住满脸的春风：“等着瞧吧！”

　　梦鸽已经得意得彻底忘了形，居然说：“回国后若有谁问我，我就告诉他，鲸鲨我已经看腻了！”然后又大声朝天发问：“弟兄们，你们潜得咋样？咋样？”他连问了两遍“咋样”，一遍比一遍声音高,一句更比一句底气足。童小忙说：“这回潜美了。”这时梦鸽又抄起他的摄像机，对着童小搞采访：“童小，说说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童小以尽可能平淡的语调回答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刚才只不过看到了地球上最小的鱼——鲸鲨”。又听童小自我陶醉地说：“我是中国第一。”众人听罢一楞，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童小接着说：“我是中国第一个见到过鲸鲨而不会游泳的潜水员！”他可真会打趣！我也动情地向大吴讲述了我“骑”在鲸鲨背上的经过，大吴说：“你得写一篇《骑鲨记》。”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反复推敲，还是觉得《追鲨记》较妥，《骑鲨记》则有刻意哗众取宠和以偏盖全的嫌疑。

　　那天晚上，大伙久久不能入睡，显然是因为受到了强烈刺激和心灵的震撼，神经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的缘故。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身临其境的追鲨、骑鲨过程确实太生动、太刺激、太震撼了。用八个字来概括追鲨的感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写意

图片呢

野猪

下面引用由写意发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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