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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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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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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0:02:23 |只看该作者
在后期各位张天师们心中,一直有个隐隐作痛的地方。这个痛,是在明朝初年,被那个“爆发人家,小家气”的朱元璋先生给种下的。天下人谁不知道,张家掌门人的的标准称号是“张天师”?但小气鬼朱元璋先生就是不答应。“天师”!这岂不是在俺天子之上?最后生拉硬扯,给降到了“真人”。朱元璋的后辈子孙,喜欢道教的很是不少,但都不敢跨过朱元璋先生画的这条线。有时候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在称呼上多加了一个字,变成了“大真人”。
   “名”、“实”之争,在一般老百姓看来,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但在皇帝眼中,却是桩了不得的大事情。满清入关之后,完全照搬汉人的那一套做法。皇帝对道教这套东西,一直都不感兴趣。因此,张家心头的这个痛,又不得不持续了将近三百年。
  
   现在好了,拨开云雾重见天日,革命了!从远在海外的孙中山,到偏居未庄的阿Q先生,所有的人都显得很兴奋、很期盼。龙虎山张家人也不例外,改朝换代,对于宗教组织来说,常常意味着机遇。不过,张家地处偏远的江西贵溪县,消息毕竟有些闭塞。如果他们知道,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竟然是个受过洗礼的基督教公理会教徒,龙虎山上,恐怕将会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公元1912年,辛亥革命过去一年了。江西也来了革命党,不过,不是传说中的“孙大炮”,而是另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大炮”,历史上有名的“三炮定韶关”的李烈钧将军。
  
   李烈钧,近代史上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江西武宁人,1902年入江西武备学堂,1904年赴日留学,入东京振武学校,并于1907年在日本加入孙中山创办的中国同盟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成了满清政府眼中的“反动分子”。李烈钧第二次被称为“反动分子”,是在二十年后,由方志敏的红军谥给他的。先后被最保守的和最激进的人们所仇恨,现在想起来都替他感到有点滑稽。
   可能像鲁迅那样受过很多刺激吧,当时留过日本的革命党人,多半做事比较偏激,搞暗杀的就数他们最多。李烈钧比较幸运,他没有在这种“恐怖袭击”中充当肉弹丢掉性命。等革命成功后,李烈钧回到了家乡江西省,不过,身份大有不同: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封他为江西的最高领导人——江西都督。
  
   大权在握,李烈钧的铁腕和激进脾气便显示了出来,他大力对江西进行各种近现代化的改革。应该说,他采取的那一系列激进的措施,的确让江西的面貌,在短期内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作为一个喝过大量洋墨水的人,李烈钧哪里会对江西境内,最古老最“封建”的家族有丝毫客气?于是,龙虎山张家发现,他们原先以为,从清朝以来,自己已经“倒霉透顶”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当人们开始倒霉之后,每一天都会天真的设想:到了这个地步,应该算倒霉透顶了吧?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就在那一年,江西都督府下令,取消张天师封号,同时,取缔天师府所有的封地。
  
   消息传来,正一派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被迫匆忙逃往上海,身后的大片田产、林园也顾不得了,逃命要紧。当时时局动荡,世事诡谲,“柿油党”们个个洋装打扮,举止怪异,谁知道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张天师对付中国土产的鬼怪颇有经验,但遇到这群“假洋鬼子”,什么符咒、阵法、雷诀、鸡血、香灰……统统宣告过期失效。道士们知趣地没有把符水往革命党的脸上泼,他们眼尖,看得出别人手里端的可是洋枪洋炮!
  
   这是第四代天师张盛先生回归之后,第一次有张天师仓惶逃离龙虎山。他既没有往青城山跑,也没有跑到当初张道陵先生发迹的鹤鸣山,而是一口气跑到了“洋鬼子”们的巢穴上海。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张元旭先生胆上长毛,打算直捣黄龙,来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举铲除所有洋鬼子!而是因为上海,当时是龙蛇混杂之地,仿佛像一个巨大的胃,什么东西都装得下。新的、旧的、土的、洋的、革命的、反革命的、坏种、良民、以及过去的良民……所以,多个张天师不多,少个张天师不少。
   况且,当时革命党名义上是听从孙中山大总统的号令,其实是按地区各自为政的。有些地方下手狠一点,例如江西的李烈钧和四川的尹昌衡;有些地方就相对来说要温柔一些,比如让鲁迅先生很生气的那位绍兴都督王金发。最温柔的地方就要数上海了,这个地方是正牌洋人的地盘,什么都督都鞭长莫及。只要逃离江西这个虎狼之地,李烈钧革命得再坚决,也拿租界里的张天师没有办法。
  
   张天师从偏僻的龙虎山,来到了拥挤的上海。以前,满目是苍翠的山色,清新的空气。现在倒好,出门就是繁华的十里洋场,污浊不堪的黄浦江。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是个恐怖的地方。《子夜》中那位吴荪甫的乡下老太爷,“不曾跨出书斋半步,除了《太上感应篇》,不曾看过任何书报,更不曾经验过书斋以外的人生”,是个老老实实的基层道教中人,结果一到上海,便被活活吓死了。
   这样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好意思读过《太上感应篇》?让人听了简直气破肚皮!作为道教的领袖,张元旭先生可不是这个熊样,张家从祖上开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因此,即使是在上海,张元旭先生仍然可以轻易地混个风生水起。上海社会复杂,一眼望去都是人潮汹涌,其实仔细一看,却分明是个暗无天日的鬼蜮世界。张家的符咒在这里就及时地派上了用场。毕竟是千年老店,货真价实。上门来求各种符箓的,几乎挤破了张元旭先生寓所的大门。
   想起往事,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但发放符箓的收入,足以使张元旭先生在米珠薪桂的上海滩,过着比较惬意的生活。张元旭先生再次体会到了有个好祖宗的巨大好处。张家的列祖列宗,仿佛购买了一种获利非常的股票。因此,子孙后代不管跑到哪里,都可以凭着一纸名头,获得不菲的股息。
  
   生活永远不会平静,就在这时,从北京传来了一个令人尴尬的消息:中华民国道教会正式成立了!
  
   地点在全真教的老巢白云观,主席是白云观的主持陈明霖,发起人有十八个,无一例外全都是全真派的代表。他们还煞有介事地拟定了一系列的文件:《道教会宣言书》、《道教会大纲》、《道教会请求民国政府承认条件》等等。不久,又拟定了《道教会上国务总理、袁大总统书》。当天,便由陈明霖等人,花几毛钱钱租辆黄包车,风风光光地便送进了国务院。并且,隔几天便得到了批准,正式成为了官方认可的全国性道教组织。
  
   所以说,天子脚下好办事。消息传到上海,黄花菜都凉了。张元旭先生愤怒地发现,“中华民国道教协会”里,居然连堂堂嗣汉天师的位置都没有!就算是假惺惺的,您也给一个副会长的虚衔不成吗?没有,白云观这事做得太绝了!明摆着是欺负张天师路远,你张天师无论如何,都得千里迢迢坐火车来吧?但别人从白云观赶到中南海,拉黄包车的车夫,怕还嫌没有跑过瘾呢!
   张天师心想,如果俺是峨眉剑仙派的,准派上几支飞剑,千里上京取了这厮的项上人头。但没有办法,张天师的专业不是放飞剑,而是帮人捉鬼,而这陈明霖道长固然奸诈似鬼,毕竟还不是真正的鬼,张天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元旭先生为自己失误懊恼不已:都怪自己卖符纸卖上了瘾,忘了还有改朝换代这茬事了!结果,不幸便被全真派抢了头一炷香。说起来,也怪张天师死脑筋转不过弯来,每到了改朝换代,便东看西看,到处找人选人献符瑞。但这次改朝换代可不像从前,你未必要捧着符瑞给孙中山送去么?
   全真派就不同了,他们的根据地是北京,政治漩涡的中心。道士们嘴上念着经,眼睛却不住地朝观门外瞅。他们发现:如今这流行的玩艺儿换了,不兴泡茶馆听京戏了!古老的北京城里,今天成立一个什么组织,明天成立一个什么协会,后天多了个什么委员会……名头还一个比一个大。弄到后来,身为一个堂堂的北京人,如果您居然没有忝居什么“协会”之内,简直就不好意思上街见人了。
   所以说,现代社会中,信息是多么的重要。张天师处在上海,满眼都是赚钱的信息,政治敏锐感便一下子钝化了不少。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晚了,别人连名片都印好了。没有办法,张元旭先生只好硬着头皮,跑去烧第二柱香:
  
   1912年9月,正一派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召集上海、苏州、无锡等地正一派道观的代表人物,在上海关帝庙成立了全国性的道教组织:中华民国道教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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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受了惊吓吧?闹兵乱的第二年,张培源天师便一命呜呼了。有人说,他是因为团练练得不好,羞愤而死的。这种说法很不可靠,当时练团练的人到处都是。最后真正成功的,不外乎曾、左、李等区区几人。其他各路好汉,多半都是被长毛直接割了脑袋去。张培源天师不仅捡了一条命,甚至连丢失的天师印都捡了回来,那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张培源先生仙去之后,接下来的两位天师,第六十代天师张仁晸和第六十一代天师张元旭,主要的工作是修修补补。这项工作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修补房子,二是修补自家的典籍。
  
   太平军和清军在贵溪的一场大战,把张天师祖传的家业,完全打成了一片废墟。战后,张家老小回到这个伤心之地,看到这副惨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没有办法,人总得要找个地方住吧?只好坐下来请人画设计图,准备着手重新修建。
   在过去,张家的房子经常出问题,不是人多了不够住,便是年久失修,诸如下水道不通畅或者房顶漏雨之类。一出问题,张天师便写奏章问朝廷要银子。而且,一要便理直气壮地要几万两。有时候,皇帝拿到这种奏章也很生气:几万两?奶奶的,这是你修房子还是俺修房子呀?凭什么就该是我替你出银子?
   一般来说,生气归生气,到最后皇帝还是会给的。道教这面旗子,是不好轻易忽视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张天师这里,你不看天师的面子,吕祖师、关帝爷、太上老君的面子,总还是要考虑考虑吧?
  
   但这一次情况例外,张家很自觉地没有上奏朝廷,完全是自己掏的腰包。他们很清楚,人活在这世上,有一项品质相当重要,那就是“知趣”。咸丰到光绪这段时间,朝廷忙得手足无措,大笔的银子掏了一回又一回,国库早就见了底了。连左宗棠先生远征新疆,这么光荣的壮举,都得自个儿去向洋人借钱打仗。在这种时候,张天师如果还冒冒失失地递一个奏表上去,说天师府毁于战火,恳请朝廷拨款十万纹银重修云云。朝廷不气得灭了你这个道教,算你祖宗有灵。
  
   从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看出,张家到了这个时候,家底还是相当厚实的。前面说过,天师府的规模相当宏大。想要重新按原貌修建,工程量大得惊人。不过,没有办法,张家不得不这样做。天师府不是贵溪农家的破瓦房,被烧毁了随便盖一间草窝棚就能凑合。张天师的声望之所以这么高,并不是张仁晸或张元旭先生这个人有多么厉害,而是在他的背后,有一座巍峨的天师府,一个千年不落的传奇。在这个危难时期,支撑着张家不倒下的,不是什么道书法术,而是两个字:名气!——你也可以说是“招牌”。
  
   有了这个“名气”,什么事都好办。张仁晸先生一生四处游历,据史书记载,他至少到过广东、广西、江浙、四川、重庆等地。——到处兵荒马乱的,不在龙虎山好好呆着,到处跑什么跑呢?张仁晸先生辩解说,这些旅行,都有其高尚的目的。比如,去四川是为了凭吊祖迹。据说,张仁先生在青城山,还有幸在天师洞,遇到了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先生呢。那么,张道陵先生对他有什么具体指示呢?对不起,张仁晸先生委婉地说,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到重庆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降妖。那里出了一条大蟒,张仁晸先生仗剑书“火符”,轻易地摆平了它。至于到江浙一带去的目的,则是“奉母命祷南海”,拜观世音菩萨去也!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张妈妈对自家的信仰很不坚定,张仁晸先生孝则孝矣,却没有尽到规劝的责任。
   直到张天师的游踪到了广西南宁一带,我们方才略知一点他四处奔波的目的:“其地屡有回禄患,求书符避火者甚众,以印盖均得免。”前面说过,龙虎山张家可不是什么“非盈利性慈善机构”,天师符不是白求的,天师印也不是白盖的。张仁晸先生这么游历一番,收获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先生也不落人后。书上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精道法,能文章,道貌岸然……风仪峻整,虔修世教,承先启後,厥功颇伟。”更值得称赞的是,这位天师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一举解决了曾经多次困扰张家的继承人问题。
   张元旭先生游历的风格和张仁先生不大一样,他不喜欢满世界地乱跑,而是化“全面出击”为“重点出击”,只喜欢游历当时最富庶的淞沪一带。据说,他在那里收获颇丰,“曾云游淞沪,以符箓赐信徒,累奏奇验;以职牒传道士,受度者众。”
  
   即使是这样,天师府的重建工作,也是直到民国初才完成。完成后的天师府,基本恢复了以前的旧貌。现在大家去贵溪旅行,游览到的天师府,就是在那个时候修建的。看过前文的朋友应该还记得,就在同一时期,张仁晸先生还被朝廷逼债,被迫偿还了当年张钰先生借下的纹银二万两。我们不得不承认,张家的经济偿付能力,仍然是相当的强悍!
  
   除了修房子,以及为修房子筹款外,两位张天师第二项工作,便是修补自家的典籍。相对来说,张仁晸先生的工作比较辛苦一些。因为太平军的那场大火不长眼,烧房子的时候,顺便也烧了不少的书籍,“当乱后,法疏密卷,简断篇残,不易征集”。战乱之后,张仁晸先生便带着弟子们,“参考编订,续录成帙,越寒暑靡懈。”
   不过,如果从工作的实绩上来看,还是张元旭先生更高一筹。前面说过,张家历经千年不断,足以和孔家的历史媲美。但他们的史料收集,宗谱编修工作,则做得相当的糟糕。直到明朝地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先生,才猛然想起:咱们多少也应该有一本宗谱吧?于是,这才匆匆忙忙地编了一本《汉天师世家》,从第一代一直写到第四十一代。时间久了,史料不全,这本书的缺漏、荒诞之处,一直受人诟病。
   张正常先生之后,接下来的几辈天师偷懒,没有补写此书。直到万历年间,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先生,才重新捡起这个光荣的工作,从四十二代,补写到了第四十九代。接下来,足足又有十代天师继续偷懒,直到第六十二代的天师张元旭先生,才“搜求谱牒,旁参碑铭”,写成了《补天师世家家》,从五十代,写到了第六十一代。本来,这项工作应该是历代天师共同的责任,如果每一代都用心地收集材料,细心地记录,张元旭先生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要知道,他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不仅要到处找“谱牒”,还得蹲下来仔细推究“碑铭”,就差扛锄头进行田野考古工作了。
  
  
   好了,天师府重建的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张家的谱系修订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龙虎山的丹霞地貌,依然在夕阳下闪着神奇的光芒;山下,贵溪县的佃户们,在辛勤地耕种着天师府广袤的田产。张天师走到哪里,还是有信众谦卑地递上银两,祈求这样或者那样的符纸……
   大乱之后,一切仿佛被雨水洗过一样,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彩虹的影子。每一个人都清楚,衰朽的清朝已经走到了末路,历史即将在这里转弯。崭新的、生机勃勃的新时代,即将破壳而出!
   所有的人都引颈盼望着,张天师们也不例外。眼前这一点点困境算什么?比这更大的麻烦,张家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还好,现在根基未灭,手中暂时什么都拥有,唯一缺少的,大概只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皇帝”罢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个传说中的“好皇帝”,居然还真让他们给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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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中,赵辛楣有句很有名的感慨:“不知怎么,外国一切好东西到中国没有不走样的。”钱钟书点评说,这正是中国的利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
   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一个叫洪秀全的广东人上省城参加乡试,在大街上,他遇到了一个传教士,顺手递给他一本中国籍牧师梁发撰写的小册子《劝世良言》。洪秀全当时正热衷功名,哪里会去留心这种洋玩意儿?一回到家,就直接扔进了角落里。后来人们读到此处,个个长叹不已:如果那本小册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该多好?中国至少会因此少死一亿人!
  
   许多年后,屡试不第的洪秀全心中懊恼,信手翻出来读了读。据《天王本记》记载,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个梦,见一黄发黑服的老者及一中年男子,要他“荡灭恶魔,扶持真理。”当他读到《劝世良言》后,和梦境一对照,一下子便“大彻大悟”了:原来这老者是“天父爷和华”,中年人便是“天兄耶稣基督”呀!
  
   所以,洪秀全在南京建立太平天国政权之初,许多西方传教士都大为兴奋:耶稣基督保佑!中国终于要变成一个基督教国家了。在后来十多年的时间里,外国传教使团对南京的访问,有案可查的就多达20多次。
  
   但是,经过仔细的考察后,传教士们失望地发现,钱钟书先生的说法的确有道理,中国人利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洪秀全不仅自称上帝的小儿子,还夸口说自己亲自上天国亲切会见过“天父”和“天兄”。更有甚者,他对传教士们说,他在天国见到了“天母”和“天嫂”,并且还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天兄耶稣基督。从这里我们可见道教在民间的巨大影响,玉皇大帝有个王母娘娘,村口那尊土地公身边陪着个土地奶奶。天王洪秀全天真地想:人家道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俺们也不好让“上帝”和“耶稣基督”太孤单了吧?
  
   传教士听到了这些匪夷所思的“教理”,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脾气好一点的感到很难过,“现在我伤心地说,我所发现的,除了基督教名义以外,无基督教的实质。”脾气不好的便破口大骂,“至于天王所非常热心宣传的宗教主张,我相信在大体上由上帝看来都是可憎恶的。事实上,我认为他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我认定天王是一个疯子或傻瓜而抛弃他。”……
  
   不过,洪秀全本人是一点都不介意的。他照样兴高采烈地玩着那些“附身”、“托梦”的巫术游戏。如果不是术语上的不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熟练的道士。除此之外,洪秀全更热衷于替“天父”和“天兄”扫荡那些“异端邪说”。这下子,江南一带的和尚和道士们就倒了大霉了。太平军横扫江南15省,大军过处,焚烧经籍,捣毁寺观,驱赶僧道。佛教江南临济宗四大名刹尽数被毁,南京一地的僧道据说被杀个精光。但很奇怪的是,洪秀全不杀回教徒,也不毁清真寺和儒家的孔庙。
  
   这时,龙虎山的天师已经传到了第六十一代的张培源先生。很不巧,江西正好处在双方交战的要地。面对来势汹汹的太平军,张培源先生大伤脑筋。但有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这些红巾裹头的家伙,“非我族类”,来者不善。权衡之下,张培源先生没有冒冒失失地上门去送“祥瑞”,而是以龙虎山为根据地,仿照前朝旧例,就地招募乡兵,向曾国藩同志学习,练开了团练。
  
   不幸的是,张家虽然有着上千年的宗教文化积淀,但在军事上一直都表现得相当的外行。从系师张鲁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吃败仗。历史上,张家为了抵御乱寇,多次组织私人武装。可惜,结果都令人非常失望,这一次也不例外。更糟糕的是,这回的来者真的非常的“不善”:太平军在江西方面的总指挥,是谁见谁怕的翼王石达开先生。
   这仗没法打!张天师带头,乡兵们一哄而散,大家撒丫子乱跑。剩下清兵正规部队干瞪眼,朝廷法度所系,想跑但实在是不敢,只好硬着头皮接战。双方在龙虎山下上清古镇激烈厮杀,当时大家的装备都比较先进了,用上了大量的火器。结果,正如俗话说的那样,“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周遭的一切建筑物,都被夷为平地。兵火过后,张家人伤心地发现,祖祖辈辈经营上千年的“嗣汉天师府”,已经变成为了凄凉的瓦砾一堆!
  
   大家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太平军实在是过于燥辣,见庙烧庙,见菩萨砸头。神仙们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嗣汉天师府”?不过,据张家的记载,兵乱之中,张天师百忙之中,居然还创造了一丁点奇迹出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大兵压境,大家携带细软,纷纷往当地一个叫“应天山”的地方躲避。——为什么不干脆往龙虎山深处躲避呢?估计是因为龙虎山名气太大,全中国的人都知道那里住着张天师,和一个流传千年的家族。——说不定,龙虎山的每个山洞里,都藏着张家攒下来的道教宝贝吧?每个人都这么猜。
   所以,张天师不往龙虎山深处躲,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否则,当乱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捏着大刀,细细地搜山之时,宝贝搜不到,只会搜出一个天师来。大家可以想象,那些大失所望的鲁莽士兵,会做出什么样的可怕举动。
  
   可能是路程遥远之故,张天师在逃命之时,尽量轻装前进。他做出了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没有亲自携带祖传的天师玉印,而是派一个乡丁背在身上。
   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出事了:张培源先生和乡丁正要渡过一条小河之时,迎面来了一大群太平军,兵强马壮地直冲过来。张培源先生见势不妙,撒腿就往岸边的芦苇丛中跑。据当时目击者的讲诉说,由于速度太快,他们还以为张天师正在施展“土遁”之术呢!
   乡丁见张天师先跑了,赶紧没命地跟着跑!当然,他根本达不到天师的速度。倒不是他的道行不够,而是背上那颗玉印沉着呢!眼看太平军越来越近,乡丁做出了一个可怕的举动:他反身往背后一扯,把玉印丢弃在大道之旁!
  
   这是颗古老、精致的玉印。造形古朴,质地洁白,晶莹剔透。由于乡丁用力过猛,玉印从包裹里滚落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张培源先生远远地躲在草丛之中,急得直跳脚。他用力推了乡丁一把,“混蛋!看你做的好事!还不快去给我捡回来?”
   乡丁哪里还敢动一动?无数太平军士兵潮水一般,从河的那边漫了过来。远远看去,头上的红巾,如同鲜血一般刺眼。乡丁看着他们手中丫丫叉叉的刀枪,吓得恨不能把自己埋进泥土里,哪里还管张天师的训斥?
  
   张培源先生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注意什么刀枪,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路边的那颗玉印,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上面。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兵骑蜂拥蚁接,印仍故所,视如不见,践之不觉。”
   关于这件奇怪的事情,后来的人们众说纷纭。有人由此发生感叹,怪不得太平军早期非常能打仗,你瞧人家这个个都目不转睛的认真劲儿!另有人从科学的角度细心考证:是先“践之不觉”,还是先“视如不见”呢?——很有可能情况是这样的:第一个走过来的太平军是一个马大哈,这家伙目不斜视地只一脚,便把玉印踩进湿泥里去了。结果,便害得后来的人失去了发现它的机会。
   当然,张家对以上种种谬论都嗤之以鼻:拜托!看清楚了:这可是俺老张家祖传的玉印,太上老君传给张道陵先生的!
  
   等大军走远了,张培源先生和乡丁从芦苇丛中钻出,赶紧跑过去刨出来。还好,左看右看,丝毫不见损坏。张培源先生捧着玉印,得意地对乡丁说:“看到没有?厉害吧?”
   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乡丁点头如啄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抱怨道,“哎呀,早知道别人看不见它,俺们干嘛还要把它背出来?多大的一个累赘。直接放在家里不是更好?等长毛走了,咱们直接回去拿就可以了嘛!”
   “混蛋!”张培源先生骂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当心我烧一道符让你变哑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背着跟我走?再丢了我要你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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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民间宗教,在中国古老的土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地涌了出来。不仅让朝廷忙得手忙脚乱,也让两家主流宗教——佛教和道教大皱眉头。这些新来的家伙,个个其实都是长在佛教道教身上的槲寄生,贪婪地吸足了营养之后,便纷纷跳下地来,开始在最下层空间里,慢慢长出自己的枝繁叶茂。
   光是数得出名字的,便有弥勒教、无为教、大乘教、黄天教、红阳教、青莲教、一炷香教、八卦教、真空教、斋教、一贯道、先天道、在理道、九宫道等几十种。这些五花八门的民间宗教,除了大肆剽窃佛道两家的现成理论之外,还差不多有着两个共同的源头:罗教和白莲教。
  
   白莲教最早源出于佛教净土宗的一个教派白莲宗,后来大量掺入了摩尼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魔教”)的成分,自起炉灶,从宋元时候起,便一门心思地和朝廷作对。《倚天屠龙记》中的那几位,如彭莹玉、韩山童、徐寿辉等,甚至还有朱元璋本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白莲教教徒。朱元璋是内行看门道,深知白莲教的组织能力和蛊惑能力,一登上皇帝宝座,便翻脸不认人,明令禁止白莲教。后来民清两朝的历代皇帝,无不依样画葫芦,对白莲教的政策都是严防死守。
   不过,白莲教也很生猛,不间断地和朝廷作对。而且,它像一只九命怪猫一般,怎么也打不死。从明到清,唐赛儿、石和尚、徐鸿儒、王聪儿……著名的反贼层出不穷。到后来,朝廷如惊弓之鸟,不管是哪一种民间宗教作乱,统统以“白莲教”称之。
  
   白莲教这样做的副作用,是使自己在一般良民心目中的名声,变得格外的糟糕。到了清朝,只要听说你是信白莲教的,旁人的脑海中,立刻会浮现两个诡异的大字:“妖人”!相比之下,罗教略显得温柔些,所以它在民间宗教界的影响,一点都不弱于白莲教这支老牌劲旅。不少教门,如无为教、大乘教、红阳教、大成教、黄天教、真空教、一贯道等,都是直接源出于罗教,或者深受罗教的影响。
   其中,值得一提的有大乘教。这个教门其实是直接从罗教中分化开来的,在清朝中叶相当活跃。他们的教主认为,人间大劫将要来临,古佛命令太上老君造法船金船,运送教徒们登船安全地驶入天宫。幸好这一说法迟至清朝方才出现,否则肯定有后世学者考证,中国人提出的诺亚方舟概念,比西方领先了若干年。
   大乘教另一个有趣的事迹,是一个叫李奇的教主,声称今后弥勒将下凡亲自管理天下,他老人家将授命一个叫“李开花”的神秘人物,担任中国的皇帝。这个说法流行甚广,弄得清廷惶惶不安,“李开花”抓了无数。
  
   其它教门中,比较有名的还有红阳教,看过熊召政《张居正》的朋友,应该还记得书中有一个叫“飘高”的人物,亦正亦邪,行踪诡秘。此人原名叫韩太湖,是红阳教的创教祖师爷。红阳教的特长是关注妇女问题,所以得到了很多下层妇女的信奉。
   不过,红阳教比起后来的真空教、一贯道、先天道、在理道,其声势还是要弱得多。这些后起之秀,在清朝和民国的声势都相当的浩大,特别是一贯道,势力遍及全国,教徒何止千万!新中国成立后,经人民政府的仔细鉴定,被光荣地评为全国第一大反动会道门。
  
   真空道和先天道的影响也是不小,后来甚至流传到了海外华人的聚居区,直到现在还有活动。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们的庙宇。那次是因为约了个朋友,她叫我在“空空教”寺庙的门口见面。——什么?“空空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宗教?老实说,这个名字是过于怪异了,着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赶紧跑到那里一看,门口的匾额上赫然题写着三个大字:“真空教”。
   震惊之余,让我觉得很遗憾的是,这难得一见的真空教,其庙宇却太过平常了,样式格局和一般的道观毫无二致,让人兴味索然。我们的老祖宗本来是很有创新能力的,但这个能力后来——尤其是明清时期——却基本上丧失殆尽。从各种宗教寺观的建筑上,便足以体现这种能力丧失后的可悲后果。
  
   民清时期中国创新能力的丧失,不仅表现在寺观建筑上,还体现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中国的封建体制,像一棵朽坏的巨大老树,每年都开着同样的花,结着同样的果。翻来覆去,重复着千年前上演的老故事。枝枝叶叶之间,弥漫着一种陈腐、颓废的气息。到了明清两朝,这种颓丧的风气,已经吹遍了社会的各个层面角落。包括道教在内的宗教精神领域,也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在张道陵创教之前,甚至还包括他刚创教的那段时期。道教,说白了也算是民间宗教一种。喝符水,敬鬼神,用精神疗法治病,捉鬼降妖,基层化、略带愚昧的信徒,粗糙、但通俗易懂的经书,严密的组织,蠢蠢欲动的造反心态……连取个名字听起来都土气十足:“五斗米道”。直到后来南北朝时期,寇谦之破除“三张伪法”,葛洪、陶弘景等人不断的理论更新,才使道教成功地进入社会上层,成为了一门正式的、受到承认的宗教。
  
   有了这样脱胎换骨的经历,土生土长的道教,本来应该是犹如翱翔于九天的仙鹤,成为华夏精神文化中的一颗不落之星!但大家看看到了明清时期,道士们都做了些什么?——“喝符水,敬鬼神,用精神疗法治病,捉鬼降妖,基层化、略带愚昧的信徒……”走了上千年的漫漫长路,却似乎绕了一个大圈子,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仿佛重新变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民间宗教。唯一的改变,是组织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么严密了。至于拉杆子造反的心态,那更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沦入社会底层,道教这只翱翔九天的仙鹤,变成了一只凡鸟,混在鸡鸭群中和大家一起抢食。问题是,这群新涌现的民间宗教,多半也是毫无创新能力的。它们发现,要生存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抄袭佛教道教之中,被证明最有效的操作手法。
  
   于是,道士们伤心地发现 ,本教的知识版权受到了严重的侵犯!——玄之又玄的理论,有前面提到过的罗教抢着发言;治病救人,有飘高祖师传下的红阳教;炼丹服气,有不落人后的黄天教, “得道之人,先通内用。养神、养气,神气不散,结成大丹……”够通俗易懂了吧?一点都不像道教那样故弄玄虚。那么,这句话出自什么经典呢?——黄天教的《普静如来钥匙宝卷》!看看吧,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甚至还请来如来佛祖帮忙炼“内丹”。
   不仅如此,黄天教还和道教抢着做道场,到处超度死者赚外快。有时候,他们连身自己的制服都没有,混着穿身道袍便上场了。主家在操作这种事情的时候,多半都是糊里糊涂的,管他什么人,只要会念经就行!有时,等给完了钱,方才明白来的原来不是正规的道士。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什么办法?鬼才知道死者的灵魂被他们超度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么道教还剩什么?扶乩请神?——对不起,后起之秀,著名的反动会道门一贯道同样精于此道,照样沙盘扶乩,照样神佛上身。后来到了民国时期,一贯道还把这一切正规化、现代化,开办了一系列的培训班,如,“仙佛研究班”、“忏悔班”、“坛主班”、“点传师班”等等。
   唯一没有被侵权的,似乎只剩下降妖捉鬼这一块了。不幸的是,随着西学东渐,各种各样的“洋鬼”蜂拥而入。土产的狐仙鬼怪,数量一年一年地递减,远远没有当年蒲松龄、纪晓岚时代浩大的声势。道士们,尤其是龙虎山的张天师们,桃木剑抽出来不知道往哪里砍。急得那个样子,真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远远没有“侵权”那么简单了。龙虎山的张天师们,将见识到真正的“邪教”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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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6 23:59:38 |只看该作者
明朝时候,山东即墨县出了一个姓罗的军人。当时没有什么战事,当兵的不外乎戍边守境而已。最苦的差事,就是被派到北边的冰天雪地里去守长城。结果这位罗姓军人偏偏就轮到了这差事。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事情总是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
   不过,反过来看,老子的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冰天雪地的环境,可以把人冻得直哆嗦,但也可以让那些本来就清醒的人,能够更加清醒地思考。正如释迦牟尼的万丈雪山,耶稣基督的茫茫沙漠,以及,王重阳先生那方小小的“活死人墓”。极端的环境,往往可以造就极为特殊的人物。也许正因为这样吧,当那名罗姓军人踏上回家的迢迢路程时,在他那身破旧的戎装之下,已经不是当初离家时那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了。
  
   罗姓军人这次回家,是为了探望他许久未见的妻子。三年前,当他远离的时候,他把妻子托付给了一个姓李的乡人,一个他认为值得以性命托付的朋友。好了!到家了,一切都看起来安然无恙,罗姓军人很欣慰。但欣慰之后,他偶然在妻子的床底,发现了一双男人的鞋子。
   多年的艰苦熬炼,使罗姓军人有着钢丝一般的神经。他丝毫不露声色,只是再三感谢李姓朋友的恩义,妻子在旁边,也不停地述说着李姓朋友平时的细心照顾。酒阑席散,大家尽欢而别。罗姓军人告诉妻子,他明天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晚上不会回家。
  
   第二天一早,罗姓军人上马挥鞭而去。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夜深更定之后,他悄悄地潜回了住家旁边,执行他今晚真正的任务。
  
   事情和他想象的一样,屋里传出了两个人的声音。罗姓军人怒不可遏,拔出腰刀,破门而入。李姓朋友和妻子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床下乞命。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罗姓军人做出了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决定,他对这对“狗男女”说,“始以汝为人也,今如此,杀之污吾刀耳!与汝约:妻子而受之,籍名亦而充之,马匹械器具在。我逝矣!”
   ——老婆给你算了!不仅如此,俺这个芝麻官也不要了,一并送给你。该满意了吧?——从此,这位罗姓军人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老婆和姓李的朋友绝处逢生,还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本来是可以开香槟庆祝的。但不巧被一些见义勇为——也可以说是多管闲事——的邻居们听到了风声,于是便报了官。他们的运气很不好,遇到了一个喜欢逻辑推理的官员。该官员推断,奸夫淫妇就在这里,而亲夫却挖地三尺都找不着。按正常的逻辑推断,该官员认定,此事纯属谋杀亲夫无疑!——什么?亲夫不仅饶了你们,还送了你们官位一个兼马匹器械若干?来人,掌嘴二十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仅侮辱了本官的逻辑推理,还简直是在侮辱本官的智商!
  
   结果,那对奸夫淫妇“逾年并桎梏以死”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官员杀错了人。其实也不该怪他,要怪就怪那姓罗的军人,这厮纯粹是个不讲逻辑的人,根本就是不按牌理出盘嘛!
  
   若干年后,人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罗姓军人,这时,他已经是一身道装了。更厉害的是,当地人发现,他居然端坐洞中整月而不吃东西!这还了得?分明是一个高人!当时已经是明朝,所谓的异人或高人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如果不小心饿死了,怎么好意思说出去?
   当地的人赶紧往罗姓军人——不,应该叫罗姓道人——旁边送吃的。但罗道人碰也不碰,脸上还露出厌恶的神情。大家一腔热情被泼了冷水,都有些不好意思。久之,便懒得去理他了。时间一久,洞口长满了荆棘灌木。有时候,放牧的儿童,砍柴的樵夫,还会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往里面瞅两眼。他们发现,罗道人始终端坐不动,但身上已经蒙满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些时候,人们会在山那边远远地看到他,但走近一看,却杳无踪迹。跑到洞里一看,他还是端坐不动,身上蒙尘依旧。
   终于有一天,有好事者发现,罗道人“玉柱下垂”,已经坐化了。本区域出了个异人,当地人都觉得自己脸上光荣,便凑钱修了一个庙。大家不再称他“罗道人”了,而是仿照吕洞宾吕祖师的旧例,尊称他为“罗祖”。
  
   按照道教的老规矩,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这位“罗祖”,不用说也应该被收入道教的神祗系统。于是,道士们兴冲冲地跑去收编,但却被一伙神秘人半中腰截住:对不起!请回吧,罗祖是谁来都请不走的。俺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宗教了,名唤“罗教”!
  
   这位罗姓的军人真名叫罗梦鸿,又有罗清、罗静、罗英、罗梦浩等等一大堆别名。——还好没有出国,否则签证表上“别名”这一项,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当然,人一出了名,名字就多了起来,这点大家可以理解。不过,据说罗祖并不是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整天动也不动地蹲山洞里。他到处传教,而且,还写下了经卷五部六册,正式创立了影响明、清、民国三朝的著名民间宗教,也即是前面提到的“罗教”。
  
   罗教从佛道两家出发,主张“三教共成一理”。它吸收了两边最吸引人的理论,然后再加以阐发引申。比如,它采用了佛教的“性空说”,提出了“真空”之义,“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但佛教徒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罗教真空得相当彻底,随便把佛祖菩萨,统统给“真空”了。于是,天地宇宙之间,就只剩下一个绝对的,永恒不变的“真空”。
   如果只是这样说,对一般老百姓来讲,还是过于抽象了。于是,罗教便提出了一个“无生父母”的概念,后来演变成了著名的“无生老母”。这是一位在宇宙之间,地位最最至高无上的女神!人生天地之中,不过是过客一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罗教认为,人死之后,最终的归宿是一个叫“本分家乡”的地方,大家都要去那里,向“无生老母”报到。这个“本分家乡”,后来,又演化变成了“真空家乡”。明清两朝,很多种民间宗教所遵从的“无生父母,真空家乡”八字真言,便是源出于此。
  
   除了佛教之物,罗教也从道教那边偷了不少东西。比如著名的“无极”、“无为”等概念。按罗教的说法,“无极”就是“真无极”,通俗点说,便是前面提到的“真空”境界。道教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罗教听到这句话,大受启发!他们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创世观点:“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为乾坤世界。”——这几句话听起来耳熟,人们多半以为是道教的说法。实际上,道教的确创造了这些名词,但始终没有阐述清楚。反倒是后来的罗教,把这一堆东西巧妙地串了起来。
   除此之外,罗教还从道教中偷走了其它的一些东西,比如说道教最著名的神仙吕洞宾。有人甚至认为,罗教最顶尖的神仙——“无生老母”,最初的想法,也是来自于《道德经》中的这句话,“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罗教的教义虽然显得粗糙,但简单清楚,言之成理。上层的知识分子对它表现出了应有的鄙夷,但下层民众却对它大感兴趣。创教后不久,罗教便迅速地在社会的底层蔓延。从明朝后期开始,越演越烈。仿佛一列在地底高速行驶的列车,轰然一声,和同样正在向社会下层扩展的道教——尤其是正一天师道——撞个正着!
  
   这一时期的龙虎山张家,在民间是享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的。纪晓岚在讲完张天师借朝珠的故事后,还特意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说,他当年在福州当官的时候,有一个叫魏成的仆人,不知怎么回事,夜夜被当地的妖物骚扰。魏成是个年老持重的仆人,一开始是忍,打算“以德服妖”。但很明显的,此妖既没有读过《四书》,也没有翻过《朱子家语》。游戏玩上了瘾,一点住手的意思都没有。
   终于有一天,魏成被惹急了。这一急便急中生智,想起了纪晓岚和张天师的交情,便大声喝道:“吾主素与天师善,明日寄一札往,雷部立至矣!”此言一出,“应声而寂”。——连偏在福建的妖怪,都害怕一个朝珠也摄不来的人,可见当时张天师的赫赫威名。
  
   张家对这一点相当清楚,这可是祖宗积攒千年留下的宝贵财富呀!正好,此时的皇帝对张天师很不够意思,于是,张家的眼光,便越来越喜欢往下看了。哪曾想到,当他们往下看时,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堆又一堆稀奇古怪的民间“土宗教”,仿佛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异种昆虫,正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蚕食那些本来应该属于张家的地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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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嘉庆、道光皇帝的一系列禁令发布之后,正一道天师惯常走的上层路线,便从此宣告关闭了。后来,天师们为了恢复这一条黄金铺就的通道,曾经下了很多功夫。但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宣告失败,甚至最终还沦为了笑柄。
  
   那么,这一时期的天师们在干什么呢?
  
   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清末“张氏子孙乃犹有僭用极品仪制,舆众舄奕,声气招摇,游历江浙闽粤诸省,沿途以符箓博金钱,並勒索地方有司张馈赠”——为什么偏偏要坐一品大轿呢?估计是因为这轿子比张天师家的那顶三品轿宽敞,空间大。除了塞进一个张天师外,还可以装不少货物,如符箓、神水、驱邪挂件、各种防鬼手册、全尺寸仿真天师剑、令牌、龙虎山商标特制道教乐器等等。这些东西,一路走来,便是花差花差的银子!
   从江西开始,在东南沿海绕一个尽量大的圈子之后,张天师往口袋里一摸,便和发财归来的阿Q一样,手中满把都是铜的和银的。张家在下层民众中的声望极高,便是那些地方上的小官,一见他们那神气活现的架势,也都个个先吓软了脚。所以,张天师敢大胆地坐不应该坐的轿子,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问“有司张馈赠”。——不给可以吗?可以!但要先问问俺的那些随从答应不答应。——您总该听说过雷公奉茶的故事吧?
  
   当时,中国最有钱的地方在江南,江南最有钱的地方是江苏,江苏最有钱的地方是扬州。古人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是唐朝时候的旧账。如果是放在清朝那会儿,这十万贯是花不了几天的。说不定到时还得把鹤给卖了,才能够凑得够路费回家。扬州城中有一寺一观很有名气,这寺便是著名的禅智寺。唐朝时期就很有名了,诗人张祜有诗云:“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到了清朝,禅智寺就更厉害了,厉害得让和尚们个个都生就一双高高在上的势利眼,韦小宝韦大人当年小时候没少受欺负。众所周知,长大后,他差点把这寺里有名的牡丹花都割去喂马了。
   另一个有名的道观便是琼花观。扬州早年其实不是以禅智寺的牡丹闻名的,闻名的是隋朝的琼花。读过历史的朋友都知道,隋炀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爱美之心,硬生生地挖了一条千里大运河,直通扬州。劳命伤财,天怒人怨,结果过不了多久,项上的大好头颅,便被人硬生生地割去。历史的教训总是发人深省的,一个馒头可以造成了一出人生的悲剧,一朵花也可以导致一个庞大帝国的彻底灭亡!
  
   清朝的时候,琼花观和禅智寺一样热闹。进进出出的,除了各级地方官员,便是大大小小的盐商了。这些人是真正的有钱人,花起钱来可以把比尔.盖茨吓得掉进运河里去。卖盐赚了大钱后,他们先是一阵不要命的胡吃海花。久而久之,这种暴发户式的花钱法玩腻了,他们便开始玩起风雅来。不仅养了些落魄文人当清客,还特意把筵席摆到了那些“风雅”的地方,例如禅智寺和琼花观。——顺便说一句,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淮扬菜系,便是被这伙人这么硬生生给吃出来的。现在看来,这可以说是盐商们所做出的所有事情中,唯一让人想得出的正面贡献了。
  
   张家和扬州的关系,在清朝那时候似乎相当的密切。六十回本《儒林外史》中,曾提到张真人以法术勒索盐商钱财的故事。当然,我们不用去管它,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不过,十里歌吹的扬州,的确是张家近几代天师都喜欢去光顾的地方。很巧合的是,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第五十四代天师张继宗,都死于扬州琼花观。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张祜先生“人生只合扬州死”的诗句。遗憾的是,他们毕竟是道士,不好意思进禅智寺,所以张祜的后半句“禅智山光好墓田”,便最终落了空。
  
   张天师这样东奔西走,说起来也有其不得已之处。虽然后来乾隆皇帝把他家的品秩提到了正三品,但这其实是一个空头官职,只有顶戴没有俸禄的。就算是有俸禄,那区区几块碎银子能派上什么用处?龙虎山上下上千张嘴巴,都是要吃饭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是因为别人处在要害职位。张天师的正三品头衔,像一座没有香火的寺庙,连贪污受贿的基本条件都没有。
   更令人气愤的是,大清朝廷对张家越来越吝啬。明朝时候,虽然皇帝对张家时好时坏,但还是多次拨款整修上清宫。到了清朝,屈指一算,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康熙年间,另一次是雍正年间。张天师住的地方,可不像咱们老百姓住的三室一厅,照旧例都是由各朝皇帝拨国库的银子来整修的。最早开修的,是唐朝那位灭佛的唐武宗,后来各朝便基本形成了惯例。这不仅是替张家省银子,也是象征着朝廷的一种认可。
   雍正时期的国库远比康熙时候来得充实,这位皇帝爷也恰好是清帝中,唯一一位对道教稍有好感的。所以,他拨的银子数目不少:十万两。——恰好是知府级官员贪污三年的总数。此后,清代皇帝再也没有给张天师赏赐银两,更没有拨款修过宫观。除了对道教小气之外,另一个原因是越到后来,花银子的地方就越多了,尤其是在1842年之后。
  
   张家也发现需要花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如果是早期的天师们,靠着那些田产也完全够用了。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花钱花惯了的人,你突然要他把口袋捆起来,他哪里愿意?这个时期的张天师,见惯了北京、扬州等地的大世面,生活习惯已经远非当年筚路蓝缕的先人可比了。
   还好祖宗传下来不少田产。前面说过,张家的庄园大得吓死人。但农业毕竟是一项低产出的行当,那土块里刨出来的几个铜钱,哪里够张天师花用?没办法之下,张天师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高效益高产出的商业。他们的商业活动很简单:卖田!于是,从清朝后期开始,张家的田产就像春天河面上的冰层,一块又一块地消逝于无形。
  
   嘉庆十九年,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实在是没有钱花了,便借口龙虎山宫观祠宇倾坏,恳请皇上赏借银两修整。嘉庆皇帝当时抄和珅的钱估计还没有用完,心情还算不错。他决定给这笔钱,但条件是:只给借不赐赏。答应借出二万两银子,但要张钰每年还一千两,二十年内还清。
   这位天师银子一到手,根本没有修什么“宫观祠宇”,只是拿出少量银子稍微检修了一下住房。另外,他还在天师府外立了两座木坊,意思是说:“看好了啊,咱们这可真的是在修房子哟!”
   其余的银子,便统统都被他挥霍了。这位天师还摆明了欺负清朝皇帝事忙,顾不过来。一直赖着皇帝的帐不还。这笔债足足拖欠了七十六年,直到光绪十六年,朝廷缺钱缺得实在厉害,由中央财政部(潘司)出面讨债,第六十一代天师张仁聂才不得不还清了这笔债。我们可以推断,张仁聂先生一定没有把利息算在内,否则他非得把龙虎山卖了,才可以把这笔债还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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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以降,按照道教自家的说法,张家的天师们个个仍然保持了祖上不凡的基因。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心理素质奇佳。例如,最倒霉的第五十六代天师张遇隆先生,其遭“遇”一点都不“隆”,从一品大员一下子给刷到了五品。面对这一场惨无人道的重大打击,张先生一点都不生气。他回到了龙虎山,“厥后优游山中,悉新任化,陶然以终。”平时在京中官事繁忙,少有时间游山玩水。这下好了,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龙虎山独特的丹霞地貌了。
   不过,正如范仲淹先生所说的那样,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个时候的张天师,毕竟已经习惯了山下的繁华世界。遇到一有机会,他们的态度,照样还是 “该出手时就出手”。乾隆三十一年,第五十七代天师张存义先生奉命进京。这次进京的原因,是因为北方地区又遇上旱灾了,中国的气候条件真是要命!乾隆爷之所以破例想起了这位远在江西的五品官员,可能是考虑到张家令人称奇的求雨记录。
  
   张家的运气来了!果然,张天师和雷公、风伯、雨师等二线神仙的交情不错,一场倾盆大雨立刻铺天盖地的降了下来。张存义先生全身上下,淋得落汤鸡一般,得意洋洋地踱下了求雨台。然后,谦卑地走到乾隆爷的面前,等着皇帝的金口谕旨。前面说过,起起落落的泰否故事,在这千多年的时间里,张家已经看得发腻了。他们有信心:好运气,像一只可爱的白鸽,将会永远在龙虎山的山顶盘旋。
   真的,这一次乾隆爷又开恩了。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张家求雨怎么就这么灵呢?看来,不封赏一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就下旨吧!——“然旧例一品未免太优,遽降五品又未免过于贬损,且其法官娄近垣现系四品,而伊品秩转卑,亦觉未协,今正一真人既来朝进京,着加恩视正三品秩,永为例。”
   看来,还是娄近垣先生救了张家一回。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他还是龙虎山的属下。现在搞得尾巴比头还要大,正好给皇帝释放好心情留下了一个极好的缺口。乾隆爷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绝佳办法,心中觉得很是得意。生怕后代子孙不听话,特地在谕旨中严肃地指出,这个处理办法将永远生效,“永为例”也!
  
   按中国古代朝廷的旧例,皇帝的价值,就像在主席台上抢位子一样,坐在越前面的,说话分量便越重。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李保田演的刘罗锅,可以在乾隆皇帝正风流快活的时候,跪在外面大声朗诵康熙爷的“圣祖训”,提醒康熙爷的这位孙子要有节制,注意身体。乾隆皇帝的风流韵事被中途打断,气得发疯!但一听到是“圣祖训”,也是毫无办法,只得翻身下床,跪听死皇帝教训活皇帝。
   故事是夸张了点,但它提醒我们,做任何工作都会面临一定的行规限制,就算当皇帝都不例外。作为天下人的表率,“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就是皇帝应该要注意行规问题。
   所以,康熙皇帝的“圣祖训”在后世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乾隆爷的“永为例”也是如此。后来的几位皇帝,个个好像都对道教、对张家都很是看不顺眼。但他们没有一个敢违背乾隆爷的定下的规矩,张家的三品待遇,便这样永久地固定了下来,虽然越到后来,越像一个闪亮的空壳子。直到大清朝自己也变成历史为止,这个三品的顶戴,才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历史名词。
  
   中国社会另一个著名的潜规则,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乾隆后面的皇帝,对乾隆爷定下的规矩无可奈何,但偏偏又对张家看不顺眼。于是,便想法从其它的门道来打击张天师。嘉庆皇帝下令,“正一真人系属方外,原不得与朝臣同列,嗣后仍照旧例,朝觐、筵燕概行停止。”不过,嘉庆事情做得还不是太绝,他还是按乾隆朝的旧例,张天师每五年,可以上京一次。还好当年北京没有申奥,否则五年后的城市建设,一定会让江西乡下来的张天师,眼花缭乱地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个规定一出来,张天师可以说是当时最郁闷的三品官员了。但更不友好的皇帝还在后面,道光元年,很久没有上京城的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趁着新皇帝登基的时候,上表恳请万岁爷开恩,让自己这位天下道教的代表人物,也上京朝贺一番。他的如意算盘是,上京好好表现一番,顺便争取皇帝的同意,改变五年一进京的旧例。可以想象,张天师写这份奏表的时候,心中一定是充满了屈辱之情。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吗?自己送上门去道贺,还得事先写好申请书,以征求事主的同意!
  
   道光皇帝的答复很快就下来了:“……停其朝觐,著不准来京。”
  
   从此之后,张天师便不得不请人帮忙,在京城采购自己需要的奢侈品了。如果馋虫发了,想吃一口正宗的北京烤鸭,也只好这么忍着。当年真空包装还没有发明,冷冻技术不过关,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张家终于发现,张钰天师当年的那场雨,基本上算是白求了。最多,也只是让正一道虚假地回光返照了一回。而这场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的回光返照,充其量也只是个三品职衔而已,简直让人不好意思往张家的荣誉室里放。更糟糕的是,道光登基之后,事情就越发没有好转的余地了。这位倒霉的皇帝在位之时,红毛人从万里之外打过来,寥寥一小群人,端着几把洋枪洋炮,便几乎把整个帝国给掀了个底朝天。
  
   道教的最后声望,便是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的。面对这个三千年未遇的大变局,朝廷上下手足无措。于是,有人便按照惯例,翻古书向先人求救。他们认定,洋人这么利害,绝然是妖术无疑!还好,老祖宗留下了无数对付妖术的办法,例如,道教传统的“黑狗血大法”、“污血粪便大法”、“登坛祈仙大法”……
   这些办法当时都有人认真去实践,但可惜都不管用。有时是神仙不买账,求了半天就是赖着不下来;有时是“弹药”准备好了,却找不到有效的远距离投射工具,泼来泼去,也泼不到洋人的身上。偶尔风向有利,泼了一点儿过去,没有扑灭洋人的炮火不说,反倒让别人有机会嘲笑中国人不讲卫生,乱丢垃圾兼顺地大小便,实在是让人郁闷不已。
   这下子,道士们的尴尬可想而知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次,大家却没有去多责怪道教。因为在这个时期,无数样貌奇特的洋教堂,在枪炮声响起之后,在中国古老的大地上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朝廷上下,市井田边,每个人的注意力,都磁铁般地被集中在了那里。
  
   道士们无可奈何地发现,此时,道教几乎快被人们完全忽视,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值得一提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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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波日下岂能回,二氏于今亦可哀,何必辟邪犹泥古,留资画景与诗材。
   ——乾隆御制诗
对于道教的态度,明朝大多数皇帝是“敬”。到了清代,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的基本态度是“用”。别看雍正折腾得这么起劲,如果道士们没有炼丹药这一先进工艺,他肯定连正眼都不会敲这些道士们一眼。从“敬”到“用”,不用说已经是下了一个大台阶。但道士们的噩梦还没有完,因为从上面那首乾隆的御制诗来看,这位在位长达六十年的皇帝,对道教的态度,已经从“用”降低到“玩”了。
  
   乾隆是个满族人,但他这个皇帝当的,比汉族人还汉族得多。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俗。人走到哪里,诗就作到哪里,字就题到哪里。乾隆本人不笨,皇帝当得基本上不能算是昏庸。他手下如和珅这类的奸臣,收起钱来是满狠,但捣起乱来,比什么严嵩、魏忠贤之类的就差得远了。自己的“十全武功”、“四库全书”,再加上祖辈父辈辛苦打下的基业, 使乾隆皇帝觉得,自己即使比不上“鸟生鱼汤”,估计也相差不了多远了。
  
   因此,他的信心极为膨胀。有了儒家历经千年的统治经验,以及千年以来各朝的兴亡教训,以及自己的文治武功,臣下的精明能干,试问,天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既然如此,还要那些光头的和尚,杂毛的道士们来干什么?乾隆皇帝一针见血地指出,释道两家的“颓波”已经是无法扭转的了,想想都替他们感到可怜。那么,留下这些人,岂不是浪费粮食么?——不,乾隆爷潇洒地说,俺还要留着他们作为艺术上的素材呢!——王朔先生说的好啊,“玩”的就是心跳!
  
   当时和乾隆一样乐观的家伙大有人在。有人建议,“今之僧道,可编为土兵,县留一寺,额设若干人,半月诵经,半月习武。合一省一府,均其寺产,为养赡之资。才足驭百人千人者,别异其名目,或许酒肉,或许婚娶。有事则老弱留守,壮者听调出军,有功,许蓄发出籍为武弁。”
   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可能深受少林寺传奇的影响,觉得有必要将少林寺的经验加以推广,最终发扬光大。“半月诵经”救人,“半月习武”杀人,生生死死流水线一样从庙观门口经过,和尚道士们便成为了流水线旁边的操作人员,挣一份工资过活,免得白活着吃闲饭。干得好的,可以吃酒肉娶媳妇;干得更好的,便可以提升为“武弁”——也就是马后替大将扛大刀的粗壮军士。这个光荣的职衔,一般的和尚道士想都不要想,估计只有罗汉堂堂主之类的高手才可以得到。
  
   乾隆爷在这件事上,显示出了他不一般的慈悲心肠。他的真实意图,其实并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人生。乾隆皇帝明白地告诉人们,的确有不少人到他面前来,出主意要如何消灭佛道云云,“有以沙汰僧道为请者,朕谓沙汰何难,即尽去之,不过一纸之颁,天下有不奉行者乎?”——不怕你庙多,只要我皇帝老爷一声令下,一夜之间,便可以烧为白地!世上有几个光头杂毛砍不完?我就不信你修房子比我烧房子还快。
   但为什么我偏偏不烧呢?乾隆皇帝是这么解释的:
   “但今之僧道,实不比昔日之横恣,有赖于儒氏辞而辟之,盖彼教已式微已,且藉以养民。分田授井之制,既不可行,将此数千百万无衣无食、游手好闲之人,置之何处?”
   ——简单地说,就是皇帝不打算一挥手,便把少林派、武当派的人全都拨给了丐帮。满街都是叫花子,对“康乾盛世”的观瞻,毕竟很是不雅的。国家的形象要紧,这个道理从古到今,哪个朝代的头目都很清楚。
  
   听到这些消息,龙虎山张家人人手心中捏了一把汗。谢天谢地!当初炼丹干掉雍正爷的道士中,偏偏没有正一道的法官娄近垣。乾隆爷的雷霆之怒,只好撒在全体和尚道士们的头上。张家人天真地想,众人作揖我弯腰,只管装聋作哑,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吧?——俺们承认,这个皇帝爷是厉害,惹不起。但,世上有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即,每一个皇帝,最后都是会死的。
   张天师们曾经多次遇到过不友好的皇帝,但最后都挺了过来。他们的经验是,只要你活得够长,或者能够千方百计把子孙后代延续下去,时间,自然可以替你清除所有的仇敌。
  
   但这一次他们估计错了。一是这该死的乾隆爷活得实在是长得不象话;二是等他死后没有多久,一场三千年未遇的大变局,即将从东部沿海开始,烈火燎原一般地席卷整个神州大地。道教,在这一场变革中,将不幸被挤成一个不起眼的配角,最终,万般无奈地被扔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无人理睬。
  
   事情发生前,有谁会想到那么多?包括乾隆爷自己,都还在做着天朝大国的春秋大梦。张家更是如此,几十年后的沧桑巨变,龙虎山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扶乩的沙盘推演出来。眼前的事情,都够让他们伤脑筋了。张家最近倒了霉,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姓“霉”(梅)的家伙。
  
   这位让张家倒霉的家伙叫梅嗀成,时任左副都御史,一种专门挑刺找茬的谏官。这次他挑刺的对象轮到了张天师。早在乾隆五年,那时的天师还是“属理真人”的时候,这位梅御史就曾经上奏说,“道流卑贱,不宜滥丁厕朝班”。天下的道士听到了都极为愤怒:这分明是种赤裸裸的歧视嘛!但皇帝还是准了此奏。于是,“属理真人”张昭麟先生的身影,便永远在朝拜的大臣中间消失了。
   乾隆十二年,又是这个梅御史上奏。这一次,他觉得既然大家都同意张真人是“道流卑贱”,那么,他在国朝初年被封赐的一品品秩,是不是定得太高了点?
   朝廷上下,从皇帝到大臣,都点头表示同意。大家不由得赞叹,这梅御史眼光真是不错呀!一抓一个准,连死老虎都不会放过。有人怀疑,是否他就是当年在龙虎山下,被雷劈的无礼客人?当然这个疑问刚一提出来,便被大伙儿否定了。如果真是他的话,除非是头脑被雷劈傻了,才敢一次次地对张天师下毒手。
  
  有 了梅御史的煽风点火,乾隆爷对龙虎山的惩罚措施,便一条接一条地抽了过来:
  
   其一,敕令“嗣后真人差委法员往各省开坛传度,一概永行禁止。如有法员潜往各省考选道士、受箓传徒者,一经发觉,将法员治罪,该真人一并论处”。——该项措施剥夺了张天师在全国范围内收徒弟的权利,不仅限制了张家的影响,还一举切断了张家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众所周知,收徒弟是要钱的,娄近垣当年就交了一千两银子的学费。我们得承认,张家乱收费的情况,历来都比较严重。
   其二,正一真人由正一品降为正五品,缴还银印,且停其世袭,“不许援例请封”。——这一家伙,从总理级别,一下子便降到了地级市的水平。换成现在,保证会有人要跳楼寻短见。不过,最沉重的打击还是后半句话,“不许援例请封”。从宋真宗朝开始,张家代代例封的体制,到了乾隆爷的手中,从此便无疾而终了。
   其三,不准真人再参加朝觐、筵燕大典。“至于朝觐为述职大典,筵宴实惠下隆恩,未便令道流厕身其间,即一概停止,以肃体制。”——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张正隆先生,从此便用不着向纪晓岚借朝珠了。话说回来,就算纪晓岚慷慨愿意借,张天师也不好意思往脖子上套,纪晓岚纪大人,最猛的时候,可是曾经官拜过礼部尚书的,□□部长一级的官员。他的朝珠,你一个五品秩的芝麻官,套上去不怕脖子沉么?
   其四,没收张天师在京城中的房地产。“地安门外有原建正一真人公馆一所,计八十一间,整齐完固,已属闲旷,将此处充设贡使馆舍;其安定门旧馆,仍缴还内务府。”——从这个文件可见,张天师当年官居一品的时候,还是很威风的。京城中共有公馆两处,一处就有房子八十间。张真人每夜轮着睡一间,睡完这两个公馆得花上半年的时间。现在好了。墙倒众人推,礼部、内务府的官员,也不愿意在旁边闲着,纷纷伸出自己的手来。张公馆便再也不姓张了。
  
   这一系列的措施,对正一道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于是,在“康乾盛世“这个中国封建社会最后的辉煌时期,道教,尤其是张家的正一道,便先于整个社会一步,从此跌向了彻底衰落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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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朝的时候,张天师有个不错的好朋友,此人就是著名的纪晓岚先生。纪晓岚虽然大体上是个比较正统的儒家文人,但他为人一点都不酸腐。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好奇心。他对狐仙鬼怪的态度相当矛盾,全听信进去吧,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孔子门徒。不信吧,心里又有些舍不得放不下,只好往折中里走,“姑妄言之姑听之,瓜棚豆架雨如丝。”
  
   当时,张天师这个名字在民间,已经成为了一种传奇。在关于这一家人的各种神秘的传闻之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个,是关于他家家务劳动的分配问题。
  
   据说,曾经有个有面子的客人来到龙虎山,张天师热情地接待了他。坐,请坐,请上座;茶,上茶,上好茶。这个客人对天师的谦逊感到很满意,觉得自己真是宾至如归呀!宾至如归之后,他的态度便开始有些随便起来。恰在此时,茶水干了。一个样貌不俗的佣人,前来给他续上水。问题是,续上水之后,这佣人却站在一旁不走。
   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客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有礼貌地对佣人点点头,表示对他的服务感到满意;如果该客人是个广东人,还可以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指节,轻轻地叩击一下桌面。这有个专有名词,唤作“茶礼”。但很遗憾的是,这位客人既非广东人,也不见得有多少教养。他装作没有发现佣人的存在,继续兴高采烈地和张天师闲谈着。那奇怪的佣人等了一会儿,便面带怒色地离开了。
  
   祸事就是这样闯下的。客人谈尽兴之后,满意地下山而去。刚一下山,便见天空乌云密布,云森森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还隐隐地传来阵阵雷声,以及闪电划破天空的身影!
   风雨寻常事也!一开始,那客人也没有在意,上车便往家里赶。突然,“砰”的一个落地雷,恰好就砸在他马车的旁边,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速速远离此危险之地!”客人急忙吩咐他的车夫,他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一个有避雷针的地方。没有办法,只好快点跑吧!
   刚跑了几步,“砰”的一声,第二个炸雷在马车右边砸响。拉车的马儿长嘶一声,双蹄上扬,差点把车上的人一轱辘全给顺下来。
   “混蛋!”客人惊怕之下,大声叱责车夫,“叫你快一点,你还像只王八一样在这里慢慢地晃悠着干什么?”
  
   车夫急忙扬起手中的长鞭,“得儿——驾——!”马车飞一般地朝前猛冲过去。但事情并没有好转,而且越到后来,越发失去控制。不管他们怎么跑,那雷就是紧跟着在马车的前后左右炸响。好几次都几乎打个正着,幸好那匹马也被吓得不轻,跑起来七扭八拐,这才堪堪地躲了过去。事情过后,马车夫指天划地地赌咒说,当时他在百忙之中,真切地听到云端中有个粗重的声音,在不停地咒骂着:
   “一二三!——着!……他妈的!又没有打中……这次俺可瞄准了:五四三二一!~ ~ 发射!……我靠!又打偏了……”
  
   马车夫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对客人说,“老爷!今个儿这事邪门呀!看来不能再瞎跑了,趁着还没有走远,咱们赶快回龙虎山问天师他老人家讨个法子避一避吧!”
   客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挥挥手,作了个随你便的手势。任由马车夫拨转马头,朝龙虎山的放向狂奔而去……
  
   ——“嗨!原来是这么回事。”张天师遗憾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都怪我考虑不周,让您受惊吓了。没关系,俺去招呼一声就可以了。实在是对不住!下次俺一定注意。……”
  
   事情的原由是这样的:原来,张天师一家的所有仆佣工作,都是由天上的小神仙们轮流值日的。所以,您别看那边那位扫地的低着头不起眼,说不定还是二十八宿之一呢!因此,跟他们说话一定要小心,如果得罪了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今天恰好是雷曹轮值捧茶,众所周知,雷公的脾气向来不太好。一见客人举止之间没有礼貌,便耍起了小性子。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对张天师的客人怎么样,只是稍作惩戒,让这小子明白礼貌的重要性罢了。
  
   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一直传到了纪晓岚的耳朵里。他当然不信,因为张家的祖宗张道陵先生,也不过是在灵霄殿前面晃来晃去,充当个传达员的角色罢了。在凡间地上的子孙们,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西游记》中有一位很不一般的角色——红孩儿,这家伙是整本书中,唯一一个几乎把孙猴子弄死的妖精。书中写道,红孩儿将当地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拿了去,“烧火顶门,黑夜与他提铃喝号”。但就算是这么狠的家伙,也只敢使唤了一些处在基层的无名神仙。天上的雷公属于正神,给红孩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雷公来端茶。如果张家一屋子仆佣真的都是如此,那么孙悟空也不用老远跑到南海去求观音菩萨了,直接上龙虎山不就得了?
  
   想到这里,纪晓岚胆子便是一壮。见到张天师,居然也敢像对其他人一样乱开玩笑。当时的天师是第五十六代天师张遇隆先生,即前面提到的那位“神童”。正如东汉太中大夫陈韪在评价当时著名神童孔融时说的那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位张遇隆先生长大后,需要陪同天子去祭祀。但是,在这么重要的仪式之前,他居然犯了粗心大意的毛病:把上朝的必需装饰品——朝珠,给忘在住处了。这在朝廷的规矩上叫“失仪”,如果被礼部的官员看到了,是要吃弹劾的。
   眼看祭祀的时间将近,张天师急得直跳脚,没奈何,只好向纪晓岚先生借,问他是否有没有多带一条在身边?
  
   纪晓岚先生有带!他也是个马虎惯了的人,为这事曾经吃过好几次弹劾。底下的办事人员实在看不过去了,便替他准备了一条备用品,随时都带在身边。纪晓岚出门,备用品常常都颇有几件。唯一不用准备备用品的,是那只著名的大烟袋。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每次都紧紧地拽在手里。
   纪晓岚这厮果然劣顽!明明有带,但他就是不递给张遇隆天师。还翻着白眼调戏人家,“雷部鬼律令行最疾,何不遣取?”——您不是可以使唤雷公吗?他背后长着两只大翅膀,跑得最快,叫他去拿不就得了?再不济,随便使个什么“五鬼搬运法”之类的初级法术,也是可以呀?
  
   张天师听了这话的反应是,“真人为冁然”。冁然,展颜一笑的意思。文言文的缺点是有时太过精简,看不出张遇隆先生当时是旷达的大笑、幽默的浅笑、无奈的苦笑、解嘲的讪笑,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干笑。纪晓岚为人虽然喜欢开玩笑,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忠厚的人。最后,他还是把朝珠借给了张天师,关于雷公的这件事,他的玩笑适可而止,没有进一步地让张天师难堪。
  
   真正让张天师难堪的事情还在后头,而且马上就会发生了。等它发生了之后,张天师将会发现,他不仅要难堪得一塌糊涂,而且,从此以后,都不必再去向纪晓岚借什么朝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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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35年,雍正皇帝去世,享年五十七岁。这个年龄,如果和明朝大多数皇帝相比,算是不短的。但如果和他前面的康熙帝,后面的乾隆帝相比,就短得有些过分了。于是,他的死因,立刻演变成了一段传奇,在他死后被人议论个不停。
  
   正史上说,他是个工作狂,最后像日本上班族一样,光荣地倒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这样的一个死法,对于老百姓来说,显得实在是不浪漫,大家于是都不信。接着,就像当年顺治出家的传说一样,立刻有人在他的死因中,加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吕四娘。众所周知,臭男人们沉闷的人生故事里,如果有了女子的身影,便立刻春暖花开,焕然一新。这个故事后来越传越离谱,据说,从小锦衣玉食的雍正爷,少年时期,居然在少林寺混过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等他打通铜人巷出来后,一身铁布衫的罩门,就只剩下肚脐那下面那一小块面积了。
   讲故事的人们绘声绘色地说,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诗礼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吕四娘,为了雍正肚脐下的这一小块面积,被迫采取了一种令人难堪的刺杀方法。问题是,她是如何把刀子带进去的呢?总不能说,用手指甲把那块地方抠破,让雍正得破伤风而死吧?
  
   传说就是传说,永远经不起推敲。而正史同样也不可尽信,中国的号称历史大国,这是个事实。但从孔夫子著《春秋》开始,便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为尊者讳。清朝人记录下来的清朝历史,总是会为皇帝说好话的。毕竟,记录下那些事情的官员,只是长了一个脑袋。春秋时代崔杼干掉齐庄公,史官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来送死的故事。过了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成为一个远久的,经不起推敲的传说了。
   但正如苏轼的诗中所说,就算鸿雁飞走了,雪地上也会留下淡淡的爪印。一些若有若无的迹象,可以让我们推断出了一个大致的,无限接近于历史原貌的图像来。如果说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们信赖的话,那至少应该有两样东西:证据和逻辑。
  
   雍正逝世之后,他的儿子,精明能干的爱新觉罗.弘历等上了皇帝的宝座,是为著名的乾隆帝。观察新皇帝上任后的首个决定,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例如,七十八年后,乾隆爷升天,他的儿子嘉庆爷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将和珅和中堂捉拿归案,让自己刚一继位,便大大地发了一笔财。好了,乾隆爷继位后,他急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呢?
  
   雍正的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崩,新君登位。一天之后,八月二十五日,乾隆皇帝迫不及待地下令,驱逐雍正请在宫中炼丹的道士张太虚、王定乾。乾隆爷给的理由是,那几位道士都是“市井无赖之徒,最好造谣出事”。如果大家相信这一点,只能说明这位爷一天到晚实在是太闲了。在这样一个应该是忙得双脚乱跳的非常时期,他还有时间来收拾这几个“市井无赖之徒”。
   在接下来的谕旨中,乾隆皇帝特别强调指出,雍正喜好“炉火修炼”的事是有的,但只是作为游戏,并没有吃用丹药。而就在同一天,乾隆还警告宫内太监、宫女,不许乱传“闲话”,免得让皇太后“心烦”。
  
   乾隆爷聪明一世,但这一回多少有点自作聪明。你不说大家还不知道,一说反倒是欲盖弥彰了。雍正是个出了名的大忙人,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情。这样一个毫无趣味的人,居然也会玩什么“游戏”?你说他没有吃用丹药,那为什么清宫《活计档》载,雍正十二年三四月间,雍正皇帝两次赏发“丹药”给亲近大臣鄂尔泰和田文镜?不怕他们被丹药干掉么?
   在赏赐丹药时,雍正爷还鼓励他们,大胆地吃吧,该丹药“经过精心炼制,不论寒热温凉,效果殊异,确是一种有益无害的良药。尽管放胆服用,不要有所怀疑。”
  
   田文镜是头有名的犟驴,作为一个儒家书生,他对这一套恐怕根本就不信。但估计也不敢直接扔厕所里,多半是找个牢靠的箱子,锁上。等以后退休有了闲工夫,再拿出来研究研究。但鄂尔泰这家伙是个狡猾的旗人,一个月过后,他便忙不迭地上书雍正爷,说自己吃了丹药之后,觉得身轻体健,“大有功效”。鄂尔泰暗示雍正,如果不是舍不得皇帝您老人家,俺早就趁着月白风清,学习嫦娥姐姐,飞升上天去也!
  
   另外,正如睢景臣的《哨遍•高祖还乡》 中写的,“有甚胡涂处?明标着册历,现放着文书。”清朝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个王朝,不仅皇帝住的宫殿还在,不少档案资料,都还和新的一样。所以,做了什么坏事好事,大家跑到档案馆一翻,情况便八九不离十了。
  
   关于雍正年间宫廷的开销,有些很奇怪的账目:
  
   “十一月十七日,内务府总管海望、太医院院使刘胜芳同传:圆明园秀清村处用桑柴一千五百斤,白炭上百斤。记此。”
   “十二月初七日,内务府总管海望、太医院院使刘胜芳传:圆明园秀清村处用铁火盆罩,口径一尺八寸,高一尺五寸一件;红炉炭二百斤。记此。”
   “十二月十五日,内务府总管海望、太医院院使刘胜芳、四执事执事侍李进忠同传:圆明园秀清村处用矿银十两,黑炭一百斤,好煤二百斤。记此。”
   “十二月二十二日,内务府总管海望、四执事执事侍李进忠传:圆明园秀清村处化银用白炭一千斤,渣煤一千斤。记此。”
   …… ……
  
   圆明园当时还没有那么豪华,是个相对比较偏僻的地方。雍正皇帝把这个地方选作炼丹场所,还是动了些心思的。他多少是个聪明人。鉴于唐朝、明朝的惨痛教训,知道炼丹这些事情,说出来怪不好意思,便叫人私下去做。但文书上写得清楚,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买了这么多煤炭去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难道只是用来供道士们烤火么?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话,据清宫档案记载,雍正八年十一月至雍正十三年八月的五年间,雍正下旨向圆明园运送炼丹所需物品一百五十七次,平均每个月有两三次。累计算来,共有黑煤一百九十二吨,木炭四十二吨。此外还有大量的铁、铜、铅制器皿,以及矿银、红铜、黑铅、硫磺等矿产品,并有大量的衫木架黄纸牌位、糊黄绢木盘、黄布(绢)桌围、黄布(绢)空单等道门物件。——可以想象,那一段时间,圆明园的空气污染一定是相当严重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道士们在安全操作上还是比较注意的,否则圆明园就轮不到英法联军来烧了。
  
   甚至就在雍正去世的前十二天,买卖还在进行之中。“八月初九日,总管太监陈久卿、首领太监王守贵一同传话:圆明园要用牛舌头黑铅二百斤。”
  
   如果按乾隆的说法,雍正只是游戏,没有真正的去吃。那么,他这个游戏未免玩得太大了,很不符合他一贯的吝啬作风。他最后运进宫那种“牛舌头黑铅”,是一种有毒的重金属。二百斤有毒重金属被抬进宫殿后不久,雍正皇帝的灵魂,便晃晃悠悠地飘出了宫殿,不能不说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巧合”。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乾隆爷不干脆一刀下去,咔嚓一声,让那几个道士提前飞升呢?
   道理很简单。他老爸雍正爷已经证实死亡了。当人的肉身倒下之后,留在身后的,就只剩下“名声”而已。虽然晋代的张翰曾经说过, “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但张翰是什么人,雍正是什么人?前者没钱没地,穷老百姓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后者活着的时候富有天下,死后还要德被子孙。生怕老百姓指着下一个皇帝说,“这家伙的老爸是个糊涂虫,是吃丹药把自己给撑死的。——所以现在这一位怕也不怎么样,估计在遗传上有先天的缺陷。”
  
   所以乾隆爷也是难啊!这一刀下去,砍掉的不仅是道士们的头颅,更重要的,是会顺带砍掉先帝雍正爷的名声。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下,圆明园的那一群道士,便奇迹般地逃过了一劫。
   ——但记在道教身上的这一笔帐,乾隆爷却是怎么也不会忘记了。
人在江湖,江湖却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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