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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风雨棋摊十年路 [打印本页]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1:16     标题: 风雨棋摊十年路

——谨转贴此文,纪念已失散多年的好朋友、该文作者:冷雨敲枰


最初到棋摊去只是为了看棋。那是1990年的春季,我因患病在家休息,每两个星期要去一趟位于宽街的中医医院找张淑玉大夫诊视,然后就是抱上一大堆中药回家,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每天和药罐子打交道心情颇觉沉闷。我家楼下有一处棋摊,每日午后总有一帮老头在那下棋,落子声琅然清脆,我在楼上都能听的很清楚。闲来无聊就经常跑去看看,渐渐的似乎也能看出点门道,兴趣也就越来越大,每天到的比那些老头还早,来早了就在周围转悠,等一有棋摆出来就马上凑过去蹲在边上看。
在这些人里面我最爱看老王的棋,当时老王五十多岁年纪,整齐的平头已是黑白相间,但人还是显的很精神。他的棋力在这些老头中明显高出一块,对局时常送一个子给你吃,继而在三五着后做成杀棋。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象棋的基本杀着,但当时我只懂得棋子的基本走法,见老王能把这几种子力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心里非常佩服。
这里的棋摊只是白天才有,天一黑就都收了,我却时常感到没有看够。于是就到在雍和宫对面街里的首都图书馆借了一本象棋棋谱,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一本书象这本棋谱一样对我产生了如此深远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人生轨道,有点象《红菱艳》里面的那个舞女穿上了魔鞋,日夜跳个不停。那是周家森著的《象棋与棋话》,当时已经算是一本很老的棋谱了,我借到的是影印本,出版了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吧,书页已然显得有些陈旧,但书卡上显示着我是第一个借出这本书的人,当时我没有注意到这种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错位,现在想起来这里面恐怕还真有一点宿命的原因吧。
书中例举了许多图势意在介绍象棋残局的各种杀法,令我惊奇的是许多手段竟与老王在实战中所使用的如出一辙。这一下子就抓了我,我把这些杀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开始时还必须借助棋子,到后来光看棋图就能默算出全部棋步。另外书中那些文字性的介绍也让我对象棋艺术的深层含义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象棋宫殿的大门在我面前悄悄的打开了。
在看书的这段时间,每到下午我还是照例到棋摊看棋,有一天……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1:35

每到下午我还是照例到棋摊看棋,有一天我又来得早,正在附近溜达,这时来了一个老者带着棋具也在那里等人,过了一会见还没有人来,我就凑过去提出要和他下一盘,那盘棋走到了中局竟有机会让我使用上棋谱中的杀着,我炮打中兵做成了“铁门栓”的绝杀。第一次下棋竟然赢了,高兴的不得了。从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以前棋摊旁边的观众一跃成为身体力行的参与者,瘾头很大,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才走。棋艺如何未敢自信,但却在这练就了出色的蹲功,可以蹲着下棋好几个小时不待动窝的。
由于我的读谱与实战并重,不久棋摊上除了老王别人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为了能彻底的战胜老王,我不停的到首图借书,当时选择的都是介绍入局杀法的棋谱,我还认真作了笔记,把这些杀着按兵种进行了分类,条分缕析,非常细致。这些文字反映了我对象棋理论的初步探索。虽然我对各种杀着日渐熟稔,但所掌握的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一点东西。我认为象棋杀法可分为三个层次,即杀招、杀法、杀势。以我的水平只能达到“用招”还不能达到“用势”,就更不用说“造势”了。
朔风乍起,天气转凉,这里的棋摊也就停了,再下棋已是1991年的春季。那时为了健身我参加了一个气功班,练功地点在离家不远的元大都遗址公园里。在公园的栅栏外也有一处棋摊,他们是在晚上路灯亮了以后才出来,开棋的时间正是我们气功班练站桩的时候。棋声纭纭,棋语喧喧,远远的传过来,这对别人来说自然是充耳不闻,但对我确有如天魔之音,牵动得我直想跑过去看棋。短期的气功班很快就结束了,那个功我也没有坚持再练下去,但从那时开始到以后的好几年里每晚到这里下棋却成了我的必修功课。我文章中的很多故事都是发生在这里。
这里棋摊的水平和我家楼下的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很遗憾没能早点发现这里。此处镇盘子的人名叫崔克嵩,具有强三级的水平,攻守调运颇具法度,(后来小崔在这里陆续被更为雄悍的人物所击败,这是后话了下面再说。)我来后和他连战了七局,全负,杀的我没有还手的机会。但这里能和小崔抗衡的人还是不少,象小郑、鲁军、刘小龙、王建伟等,他们棋风迥异,各有所长,彼此都叫着劲,谁要多输了几盘棋,就象丢了天大的面子似的,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所以每晚的棋战还真是激烈,双方下的都很认真。随着世事的变迁,原来的很多人现在都已远离了棋盘,但那时因为象棋而结下的友谊却一直保留到现在,我们互相都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现在偶尔还会相聚小酌,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一点世俗的目的,席间那种融洽的气氛真令人不饮已醉。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1:52

当时我的棋力距小崔、小龙等人还有明显的差距,刚开始和他们下我的胜率很低。一个竞争的环境对提高水平非常有益,不久我对棋艺的追求就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早上一起床连脸也不洗,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棋子摆棋。在那段时间记得我看过的书有王嘉良、李中健编著的《象棋初级教程》、《象棋中级教程》,屠景明的《象棋实用残局》第一、二集,黄少龙的《象棋纵横谈》等。我打谱一打就是一天,直到傍晚父母下班回来才收了棋,一整天就吃晚上这一顿饭。吃过饭后就跑出去和小崔他们下棋,一下就到半夜,有时甚至是通宵。独自夜归时宽阔的街道上已没有一个行人,孤星高悬,清冷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楼中的电梯早已停运,只得摸黑爬楼。记得楼道中所有的灯都是坏的,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心里默数着楼层,一阶一阶的走上来,进门后蹑手蹑脚遛进自己的房间,脱衣上床,脑子里还历数着刚才的棋局直至睡着。
就在这时我学会了复盘,睡醒以后对前一天的棋局还记的很清楚,不管下了多少盘都能一着不差的复出来。记得有天我和一人下过一局棋,残局是我炮高兵攻他的士象全,极尽辗转冲折,最后还是我胜了,着数虽多但事后我还是很清楚默了出来,在分析了得失之后我数了数棋着,全局共一百一十三个回合。
当时完全是一种痴迷的状态,以至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达到自己梦想中的棋艺境界是我当时最高的人生愿望。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重复着,每天都是同样的模式只不过是每晚的棋局不同而已。时间一长家人开始担心我的身体,不晓得他们是怎样知道我们棋摊的位置的,晚上稍微下得晚了母亲就让父亲到棋摊来叫我,但我固执的厉害,每次都不肯随他回去,有时甚至还大发脾气,他们没辙索性也就不再管我了。很久以后才听到父亲说起那时在我没到家之前,母亲总是睡不着,呆呆的等着晚归孩子开门的声音。我回来时不管动作多轻母亲也总能听到,然后才放了心,才能安然睡去。
我的水平提高很快,当年就已能和小崔他们分先对弈了,虽然总体实力还是他们好些,但和自己刚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大约在那年的六月中旬,小郑带来了北京举行象棋等级赛的消息。小郑的一个朋友是做象棋裁判工作的,就是现在每星期六上午中央五台转播的象棋比赛中,坐在桌旁负责翻牌的杨敬东先生。以前每当北京有重要比赛时杨总是会打电话通知小郑,所以在获得消息方面小郑一向是很灵通的。
那次比赛是在崇文区茶食胡同小学进行,能获得正式的等级棋士称号对下棋的人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我们这边不少人都报名参加了,记得除我之外还有小崔、小龙、鲁军、小郑等,连下棋带看棋的呼呼啦拉去了一大帮。
本来就是棋摊上的野棋,事前也没有经过准备,那次比赛我们打的一塌糊涂,全军尽墨,最后连一个进入决赛的也没有。每人都有胜定的棋却被对手翻盘的情况,记得鲁军有盘棋中局时他设计了一个先弃后取的方案,弃车得车并占绝对优势,棋路非常精巧,本来已经赢定了但后来对手给他下了一个特别初级的套子,他却手快一下钻了进去,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等级赛上的失利丝毫没有影响我继续下棋的热情,不觉已到盛夏季节,这对各处棋摊来说都是最为兴旺的季节,一天棋摊上来了一位略带东北口音的中年汉子,接连几天都来看棋,偶尔支上一着竟是绝佳的好棋。这人引起了小崔的注意,他上前邀弈,那人也就欣然就局。甫一交锋就发现此人棋着深沉雄健,小崔不是对手,连败数局,别人上也同样不行。后来交往时间长了我才得知此人名叫王明伟,原也是北京人氏,后来到东北铁岭地区插队,不久前刚调回京城。老王少时即嗜棋艺,在月坛公园常和当时的北京名手周游,打下了深厚的功底。初到东北时曾有机会和卜凤波大师对弈了一局,竟是平分秋色。久居边城,棋力自是退步很多,但从小打下的功力尚在,对付我们这些散兵游勇还是游刃有余。
我开始以为王明伟的棋在我们这里就算是到头了,但这第一把交椅他没坐多久就心悦诚服地让位与另一个更加杰出的人物,此人才算是当年棋摊众望所归的霸主。他老人家也是我学弈以来最为钦佩的人……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2:12

这个人的名字叫亢海臣,是山西人,曾获山西省赛的第二名,参加过全国赛。看来山西省对象棋事业也不够重视,亢师傅虽有高超棋艺却并未能有机会从事专门的象棋工作,后来进入了煤矿系统,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阳泉煤矿驻京办事处当炊事员,每天的工作就是蒸馒头。开始时亢师傅并不到我们的棋摊下棋,我们知道他是因为王明伟,王的家离亢师傅的单位很近,只有一街之隔。两个喜爱下棋的人的偶然相遇好象是必然的事情,别看王明伟在棋摊上骁勇无敌,但到了老亢这里就算遇到克星了,第一天输了棋还不服气,又连着去了几次,没有一次占着便宜。具体的胜负之数他俩谁也没说,但从王的言语间可以听出他被亢师傅杀得很惨。
  有一天王明伟在棋摊上摆了一盘他和老亢下的棋,从盘面上看王明伟似乎还很有优势,但在老亢走了一着棋之后,王明伟的棋竟再也没法下了。他让我们想这着棋,我们七八个人伸着脖子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来,等他把这着棋摆出来后好多人尚不明所以,待王明伟祥加演拆之后,大家才恍然大悟,一时间采声轰然,距王明伟说当时老亢审局的时间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虽未见其人但亢师傅的棋名已在我们中间广泛流传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决定一同探访。
  其实亢师傅的单位离我们那儿也不远,骑车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见到亢师傅时我真没想到一个具有高深棋艺的人竟是这样一副敦厚朴素的相貌。当时他年近六旬,身材略显肥胖,头发稀疏,眼角细弯好象总是在和善的微笑。当时他刚忙完厨房的工作,白色的工作服上沾满了面粉,手上也净是和面时结下的面痂,整个人好象刚从面缸里钻出来似的,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杀伐坚忍的英雄气色,但就是这样平凡的人却确实有着不平凡的棋艺。那天我们轮番上阵但都如碰到铜墙铁壁一般,亢师傅那双蒸馒头的手竟能把棋子使的如此神通变化,出着又快又准,步步都在筋上,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一个人被杀下来,真有马前无三合之将的气概。以前对我来说高手只是一个名词,只是存在于棋书之中,现在却让我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后来我又多次去过那个藏于深巷中的小院,或单独、或结伙、或于蝉鸣之午后,或于月静之深更,但亢师傅却从来没有因为我棋艺低劣且来的不合时宜而于眉目间流露过半点不快。亢师傅总是有求必应,他老人家不仅棋艺精湛,棋德更是令人钦佩。
  亢师傅后手应中炮过河车一概是用左马盘河,欺他年高我遍翻棋书专门挑选此类布局的最新变例或是冷僻的变着,书里的结论都是红先、红优、红攻势强烈黑难应付等语,但再优势的局面在脱谱之后我也敌不过亢师傅那深厚的中残局功力,在家打谱时到这里总认为他就应付不了了,但亢师傅偏偏能应付的很好,逐渐逐渐把局面扳回来,最后再赢了我。我和亢师傅连续下了二十多局竟连张也没开过,在象棋方面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自负被彻底的击碎了。我突然感到最早我家楼下的那个低级棋摊有多么的可爱,最少在那里我还是能够赢棋啊。
  之后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没有再去找亢师傅下棋,晚上只去小崔那里,别人可能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吧,逐渐去的人也少了,那个煤矿部门驻京办事处的小院也恢复了平静。亢师傅的家人都在老家,也许和我们这群年轻人下棋也会给这个寂寞的老人带来一点快乐吧,终于有一天我们正在棋摊上下棋,我偶然间一抬头见亢师傅正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前方悠然而来。我们全部上前相迎,连下着棋的也都停了手起身见礼,这里平时看棋的观众认为我们就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人物了,见我们对一个谢顶老头这般尊崇都感诧异。那晚亢师傅的精湛棋艺完全倾倒了当时棋摊上所有的人。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2:27

从那次以后亢师傅就常来我们棋摊,周围棋摊上的棋友如有想向亢师傅请教的,只需晚上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了,来过几次之后他们就会被亢师傅的棋艺所折服,从而改换门庭投入到我们这里。较有代表性的要算是王理力,小王比我还要年轻几岁,原来是在安华那边的棋摊下棋,为了向亢师傅请教棋艺他是每晚必来。开始时他的棋和小崔相仿,和亢师傅下颇处下风,按他自己的话说“和亢师傅下棋时连喘气都困难”。但小王为人聪颖,又能卧薪尝胆怀着建功立业的念头,棋艺进步很快,年余之后终于在一次棋友内部的比赛中令人信服的战胜了亢师傅。在亢师傅面前小王终于能够顺畅的呼吸了,与此同时外面世界里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起来,小王对北京市办的各种棋赛都积极参加,并且成绩稳步上升,后来在90年代中期的一次象棋等级赛中打进了前六名,获得了北京市一级棋士称号。
  有了亢师傅的加盟,我们棋摊的实力空前提高,这时我们开始热衷于和相邻地区的棋窝子打对抗赛,和和平里、地坛等处的棋友都较量过。值得一提的是和崇文四小的那场棋战,崇文四小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是北京棋界很有名气的人物,这四个人一般是在北京市南城的崇文区一带活动,又是当时年轻棋手之中的翘楚,故有四小之称。他们是曾杰、马维、张鹏和高毅诚。在茶食胡同小学的那次等级赛中我曾和马维下过棋,费了很大力气才顶成和棋,其实那盘棋马维有多次机会可以获胜,可他那天好象有点心不在焉,对这些胜机都通通视而不见,开始时张鹏还站在我们桌旁看棋,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跑了出去。当我们下完棋走出赛场,听到张鹏对马维说你这时走这个能赢,那时走那个也能赢,一连说了好几种变化,都是相当厉害的手段。
  那天当崇文四小出现的时候,我们眼前都是一亮,有句老话“人以类聚”说的确实不错,他们四个全是聪灵俊秀的人物,象四个玉琢的娃娃一般。且每个人的身上全带着舍我其谁的那种自信,他们一来就提出要下彩棋。赛前为了确保胜算,我们还特地请了外援,即地坛的王剑英和和平里的钱钧。那天王剑英身体状态很不好,大约是生了病,他见对方如此出柙幼虎般的气势,不舒服的感觉好象是加重了,担心因自己的发挥不佳而影响团体成绩,临战竟有推脱之意。那天我们这边去观战的棋友不少,是怎么也排不到我,但我不愿让对手误会我们是怯阵,就半真半假的说:“那我上得了”,王明伟闻言笑着说到:  “你想害我们啊?”大家听后也都笑了。以当时棋力衡量能够上阵也就是小崔和王理力,还没等大家斟酌小王就起身说到:“那就我来。”他的表情虽故作轻松,但眼中却流动着隐隐的杀气,他这种当仁不让的态度让大家全没了话。比赛的座次就这样定下来了,第一台亢师傅,第二台王明伟,钱钧顶上去改打三台,王理力打第四台……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2:42

那天的战事异常激烈,包括亢师傅在内他们四个人全都陷入了苦战,局面长时间的处于胶着状态。现场的气氛十分凝重。房间里面虽然容纳着十好几个人,但就象墓地一般的寂静,看棋的人也全象凭吊者一样低头肃立,默然不语,房间里只能听到棋子落枰的声音。那次我们队的头号功臣是钱钧,正是因为他得的那宝贵的一分,才使我们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全场的胜利。
  钱钧当时的年纪也不大,他身材瘦小,还带着一副眼镜,说话时声音细弱,开口闭口总是称对方为您。从外表看给人一种非常文静的印象,但钱钧的棋风和他的外表竟是截然相反。他非常喜欢攻杀,中盘力量很大,令我特别欣赏的是他在运用杀着时的那种敏感而又审慎的老练态度,出手前十分沉着,棋路算度也很严谨,一旦发难狠着源源不断,令对手难以抵挡,以前曾有过在柳大华一对六的盲棋表演中出而胜之的骄人战绩。钱钧也是一个非常喜欢象棋的人,后来曾听和平里的棋友说过,有一次钱钧遭遇车祸把腿撞折了,等他刚刚能够活动就拄着长拐到棋摊上来了。当时他只能站着下棋,手够不着地上的棋子,就口说着法让对手代行。
  王理力虽是临危授命但也能克尽职责,在先输一局的情况下次局拼的极其顽强,终于抓到对手的一个错着从而扳回一局,两局与对方战成平手。当年小王的象棋技艺还臻完善,但却表现出良好的心里素质,临危不惧、遇强愈勇,确实是大将之才。下棋有三胜:技胜、气胜、势胜。对局之时不仅是双方棋艺水平的较量,同时也是两人意志感觉的比拼,技艺所不能达到的地方意志却能够达到,并相当程度上影响着最终的胜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3:12

自1992年开始北京的象棋事业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繁荣兴盛时期,中国棋院成立最后的筹备工作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北京各大报刊都相应的刊发了消息。那一年北京群众性的象棋活动也开展的有声有色。春节期间有朋友送了我两张东城文化馆馆内庙会的门票,我找了鲁军同去。在文化馆门口的空地上有一个用白漆画成的巨大棋盘,三十二个棋子也一一具备,每个棋子的直径都有一米左右,我和鲁军就用这副大棋下了一局。棋子虽大,但是由轻型材料制成,拿在手里倒并不沉重,就是走的路太长,如果要走一着车二进九需要抱着那个大棋子走上老远才能到达对方的底线。这是我俩平生下过的最大的棋子,弈来饶有兴味,也引得不少游客驻足围观。
  到了文化馆里面就更加热闹了,说演弹唱一应俱全,还设置了象棋的游艺活动。在棋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棋图,全是一些从《适情雅趣》上摘录的精短杀局,房间正中摆着两盘象棋,一盘空着可让游客自行组合对弈,另一盘由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镇守着做设擂应众。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3:44

当时那个小女孩正和一个佩带大校军衔的军官下棋,女孩虽然年纪很小但布局着法堂堂正正,一看可知定是棋校的学生。当时看着她下棋时专注的样子只是觉得有趣,谁想到她竟是四年后北京市象棋等级赛女子组的冠军呐。大校先生虽是带兵打仗之人,但棋盘上的谋略明显不及面前的这个小孩,他的棋子一个一个的被对手用手段吃掉,最后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起身投降了,那情景逗得周围的观众哈哈大笑。
  也许是赢得太轻松,那女孩并没有显出怎么高兴的神色,她父亲在旁边倒是乐的眉飞色舞。攀谈之后得知那女孩名叫李冉,她的父亲叫李振雄。小李冉果然是北京市少年宫象棋班的学生,平时常在安华棋摊下棋。
  在我看棋的这段时间鲁军却在破解墙上的棋局,《适情雅趣》是他看熟了的书,棋艺又正在锋芒之时,破解起来自然是又快又准,一会工夫那二十余个棋局被他尽数解出,一个也没剩下。以至该室的工作人员对他的这种钻研精神十分赞叹,决定给他颁奖,就这样鲁军得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拨楞鼓,那天就在鲁军摇晃拨楞鼓的复沓声中我们走出了文化馆的大门。在回家的电车上,一个家长怀抱中的小孩对鲁军手中的拨楞鼓产生了兴趣,直盯盯的看了半天,还伸手来抢。孩子的家长连忙呵斥,但鲁军却慷慨的很,物赠识家索性将小鼓送给了那个孩子。
  鲁军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天真童趣的人,喜欢象那本书名“适情雅趣”一样的清遐意境,除象棋之外他对别的一些中国传统艺术也一样爱好,尤其喜爱书法,在学校时曾在“丹青杯”中学生书法比赛上得过奖。楷隶行草提笔能书,为了探求笔意他把自己近期写的字全都贴在卧室的墙上,走进他的房间就象进了卖字画的铺子。相信鲁军沉迷于书法就有如我沉迷于象棋一样,每次去他家我看见他桌上砚台里的墨总是温润如新。
  李振雄师傅的家住的也离我们棋摊很近,在那次文化馆庙会上初见之后很快就熟识了,振雄原是北京科学仪器厂的汽车司机,他是那种典型北京人的性格,慷慨好客,家中棋友往来不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振雄在单位下岗只得去当了出租汽车司机时为止。开出租后他那种谈笑风生的态度也使乘车的顾客倍感轻松,一次有一位北京某报刊的记者坐了他的车,觉得他讲述的故事就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素材,从而写了一篇题目叫《出租车司机和他的女儿》的文章发表出来。
  振雄虽然挣钱辛苦,但为了女儿学棋却是毫不计较,李冉在市少年宫的课程结束后,振雄又送她到北京女子象棋大师温满红的门下学棋,李冉小小年纪便很早的进入了胜负的世界,在象棋事业并不景气的今天艰苦的跋涉,下棋伴随她度过了整个的少年时光,她经常要随棋队外出比赛,当别的家长等在学校门口来接自己孩子放学的时候,李冉却独自在月台上等候着载她赴云南比赛的火车。
连载8
  1992年10月下旬“棋王杯”全国象棋个人赛在新成立的中国棋院进行,当年的全国冠军由赵国荣获得,北京的象棋大师张强依靠本土作战的天时、地利、人和,比赛中发挥出色取得第五名的好成绩。那次比赛我曾和王建伟到现场看棋。
  王建伟是我们之中最具棋士风度的人。建伟围棋下得也不错,曾经打上过初段,他承袭了围棋名手爱拿扇子的习惯,只要是和棋有关系他出门必拿扇子,即使到了深秋扇子也不离手。那天在中国棋院比赛大厅的门口,我被认作是闲散人员不放进入,而王建伟凭借他折扇轻摇、昂首阔步的棋士风度却能通行无阻。在大厅里看棋他还嫌不过瘾,竟混进了争夺前六名的特别对局室,站在徐天红的身后看了半天,也许大家把这个胖子当成江苏队的领队了吧,一直到对局结束也没人来盘查他。
  虽然我没有进到比赛现场但也不虚此行,在中国棋院北二楼特别开出一块场地为棋友作挂盘讲解。那天讲棋的是著名前辈国手李义庭,x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武汉口音,但棋讲的很是精彩,在没有必要的地方从不多费唇舌,而在双方棋路交错之处则不敷衍了事,力求揭示出影响全局的主要矛盾,试拟的着法非常精彩,来之前x一定是经过仔细准备过的,从这点可以看出老一辈棋手认真负责的敬业态度。
  讲棋结束后大家围上去和x聊天,在回答一位棋友问及的象棋进修之道时,x说道“象棋三年能下成国手,象棋三十年下不成国手”。这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人生似白马过隙,岁月如棋局变换,转眼已到了1993年初。这一年举办的北京象棋等级赛是历届水平最高的一届。在1992年的全国团体赛中北京派出的是四名娃娃兵,在比赛中无法抗衡被人欺负惨了。因此北京的棋界领导决定今年选派一些绿林豪强出阵试试,在等级赛开始之前宣布了今年的入围棋手可以代表北京参加今年在南京举办的全国象棋团体赛的规定。北京棋界人士闻讯后蜂拥而至。那一年参赛的强手特别的多,象棋大师就有三名,即张强、何连生、常婉华,常是女子大师是报名参加了男子组的比赛。大师以下等级棋士更是遍地都是。我们这边许多人都参加了这届比赛,记得有王明伟、王理力、郭旗、和我,王明伟在这届比赛中还获得了三级棋士的称号。对王明伟来说三级棋士似乎小了点,但由于是在这样一个强手环伺的环境里打上去的,含金量自是不比往年。
  在比赛前小郑请来了陈家驷先生,陈是北京人,他有段时间曾调入陕西省工作,获得过西安市象棋比赛的冠军。他和王明伟竟是几十年前月坛公园的故交,久别重逢倍感亲切。王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但陈还是以当年的名堂称呼他,管他叫小徒弟。在比赛前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小郑家相聚下棋,我有幸向陈先生请教了两局,第一局陈先生下的有点漫不经心,竟让我赢了,第二局他拿出了真实工夫,手筋连发,令我难以抵挡。能赢得西安市象棋冠军一盘棋,让我高兴了很长时间。
  郭旗加入的时间较晚,但一来就以他那别具一格的棋风而倍受注目,郭旗也是山西人,为和亢师傅区别开来我们都叫他做“小山西”。他当时是到安贞医院来进修医术的,和他医生职业所不同的是他在象棋上那异常鲜明的杀手风格,棋路诡秘阴狠,就象一条蜷伏在草丛了的毒蛇,随时准备出而啮人。他是我见到的对杀势运用最好的人,并极具创造力,经常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弄出棋来,就连亢师傅也多次遭到过他的伏击。在那次等级赛中他的杀手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开赛后连胜五盘,如再胜一盘就可以进入决赛。我记得那场比赛他的对手是一位老资格的甲级棋手,盘面上他已占了很大优势,他以为是胜定了起身到外面方便去了,在他离座时对手走了一着兑车,他回来后竟没看到,走了一着别的什么,就这样让人家把车给吃了。小山西懊恼以极,竟按着人家的手想要拔着,还说在这种情况下是规则允许的。他的对手听了非常平静,慢条斯理的说:“哦,是吗?那咱们把裁判叫来问问吧。”
  就这样小山西没能取得北京市的等级棋手称号,以后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不久后他就奉召回那个山西小城去了。小山西的棋艺风格让我感受到象棋艺术的多姿多彩,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在现在我们棋友聚会时还会经常提起他,会怀念他那履及剑及的独特棋风。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3:56

那次等级赛我原打算是去看棋,事先没有报名,到赛场后见到了前文提到过的杨敬东先生,杨做为当日的执行裁判对我欲作壁上观的态度颇不以为然,认为轻易放弃就在眼前的比赛机会不是一个真正的棋迷所为,并极力鼓励我参赛,被他这种热烈的情绪所感染,我当场改变了态度加入到参赛选手的队伍中来。当时比赛就要开始,棋盘已预先摆好,由于我的火线报名使原先定好的比赛局数又临时多出了一盘,现场已没有多余的棋具。杨准备到组委会去取,那天为了帮助棋友拆棋我正巧带着一副象棋,便跟他说不用再另取了,干脆就使我这副棋算了,就是这样我使用着自带的象棋投入到了比赛当中。
  在决赛之前先要进行一次四取一的小组预赛,下到最后我们小组的积分形势十分复杂, 有出线机会的还剩下某甲、某乙和我,最后一盘某甲对我,某乙另外有棋。在比赛的前一天我仔细的算了一下积分,把各种胜负可能以及由此会形成的最终结果都详细的统计出来,各种数据密密麻麻的占了一整张纸,最后的分析结果表明如果这盘棋某甲赢了我则是他胜出无疑,如果是我赢了或者和棋则由某乙出线。不管我如何努力看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正在烦恼之间我突然灵机一动,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了的可能。某乙的最终出线是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其一是要靠我对某甲的对局中能够赢棋或者是守和,其二是最后一盘棋某乙也必须到场并且能够保证得分,某乙当日的对手由于在比赛开始阶段接连输棋以后就不再来了,最后一盘棋他面临的将是一场没有对手的对局,他只须坐在棋桌前等上十五分钟待对手弃权时间到了,由裁判认定后就算是他胜了。看上去他是可以稳稳的得上一分,但正是因为如此里面才有文章可做。他的最终出线是要靠我的帮助,如果那天我不去参加比赛,他自然也就没有希望了,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他是否还会在那空空的棋桌前等上十五分钟那,如果他也离场这局棋将作为双方弃权,谁也不能得分。这一分他要得不上那我的机会就来了,想到这里一个调虎离山的计划在我的头脑中悄然形成。
  晚上我们几个参加比赛的棋友都到小郑家去了,他们也很关心我能否出线,在得知了我所在小组的积分情况之后,他们都认为我是没有希望了,这时我说:我唯一的出线机会就是我不去比赛。听了这话他们都不明所以,我仔细的跟他们解释,不是我不去比赛,是要让别人认为我不去比赛,在比赛开始之后我先不露面,让某乙认为我是不去了,这样他就会认为自己没有机会了,在赛场他又没有棋下,心灰意冷之下也许会提前离场,这样是双方弃权,他那盘棋会视作负局论。在弃权时间快到的最后时刻,我再突然出现并争取赢棋,这样我的积分就会反超而获得这组的出线名额。这是一条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不能保证成功但终归还是存在几分希望的。
  都是下棋的人,他们一下就听明白了,笑我为了赢棋竟是如此煞费苦心。第二天我们相约一同出发,到了赛场门口他们先进去了,我则独自在门外徘徊了十四分钟之久,眼看弃权时间就要到了才冲了进去。进去一看那位仁兄还果真没在,只有我的对手某甲先生悠然的坐在棋盘前等待着胜利的降临,他可能也一样认为我是不会去的,我的突然出现令他颇感惊异,看来这一招真是一石二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4:10

那盘棋在开局阶段我取得了巨大的优势,而优势的取得又是这样的轻而易举,以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而过早的沉浸在一种的喜悦情绪之中,这种情绪让我低估了对手的真实棋力和忽视了局势还会发生变化的可能。在当时如果我能冷静的审视局面是肯定能够发现真正厉害的着法的,只要击中要害几下就能打倒他,但是当时我轻浮的很,待对手走了一着棋后我马上跟进,看似咄咄逼人其实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缓着,就这样局势优劣的天平又慢慢的恢复了平衡并继续向不利于我的方向倾斜。这时我的情绪已不象开始时那样好了,等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局面已经是无可挽回,我就象一个走上绝路的赌徒眼睁睁看着自己输光手中的所有筹码,心里极不情愿却又对此一筹莫展。有时人生的境遇就象一局象棋,在关键的地方要求你仔细权衡走出正确的一步,如果在这里你没有走对,那么不管以前是多么优势的局面最终也总会是以你的彻底失败而结束。
  在这次比赛中由于我输掉了这局棋而失去了最终进入决赛的机会,在同去的棋友中和我一样失利的还有很多人,最为可惜的要算是李冉,最后一盘棋如果她胜则会获得冠军,如果下和则是第三名。这对她来说是极为关键的一战,她的父亲也非常关心这盘棋的结果而亲自到赛场观战。在李冉下棋时振雄一直站在窗外隔着玻璃关注着棋局的进程。在残局时李冉剩单车对对方的单炮双象单士,李冉借捉炮必能吃掉对方的一个守子,吃象吃士任选其一。稍微有点残局知识的人就应该明白这棋该怎么走,按说李冉虽小但终归是下了好几年的棋了,也完全应该清楚什么才是能够赢棋的选择,但不知李冉是下累了还是怎的,竟拿车吃了对方的士,形成了单车对炮双象的定式和局。当时我跟几个棋友正从远处走过来,看见窗前的振雄象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表情异常懊恼,等我们走到跟前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不禁都为李冉感到惋惜。因为这盘棋的失误使李冉没能代表北京参加当年的全国女子象棋团体赛,也失去了留在棋院向专业棋手发展的机会。一时的疏忽使李冉在象棋海洋的航行远远偏离了方向,在多年以后李冉虽然获得了北京市的女子冠军,但因为已过了最佳的进队年龄而没能再有机会跨进专业棋手的大门。
  在男子组中我们这里只有王明伟打进了决赛,虽然他最终的成绩在所有进入决赛的选手中只是处于中游的位置,但他那稳健的棋风还是给组委会人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93年的4月上旬为了配合正在北京进行的世界象棋锦标赛,在国际饭店大厅举办了一个象棋擂台赛活动,擂主是特级大师胡荣华,副帅是李来群、柳大华、吕钦三人。擂台的第一关守将由北京市的三级棋士担任,王明伟被选中参加。在王明伟守关之时我们一起的棋友又一窝蜂般的前去看棋,王建伟也去了,虽然只是仲春天气但他还是照例拿上了扇子。由于这是一次重要的象棋活动,赛场上群贤毕至,我见到了许多棋界名人。在这里我很希望能够见到杨官磷老先生,因为他是我最崇拜的棋手,但很遗憾那次活动他好象没来参加,我没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这种遗憾一直保留到现在。
  在大厅里有位棋迷见到王建伟一扇在手,昂首阔步的名家气度,错把他误认成那位棋界闻人了,竟拿出本子请他签名。他老人家也当真不客气,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大名写到了胡荣华、许银川等人的签名中间,看着那位棋友狐疑的神情我实在忍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4:34

在我于棋盘上历经磨砺的同时我的感情方面也正经受着另一番风雨的洗涤,事情的前后就象我们第一次出去时遭遇到的那场秋雨,对它的来我没能预知,对它的去我更是无法挽留。
  小盏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在她的面前我完完全全扮演着一个大哥哥的角色,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那是1991年9月的一天,小盏来我家,不巧我妹不在她就小坐了一会,她说起打算到北海公园的阅古楼去看石碑。阅古楼我曾听鲁军讲过,知道那是为保存《三希堂法帖》石刻而特地建造的。乾隆十八年奉敕命将大内所藏的自魏晋至明代的名家书法手迹汇成《三希堂石渠宝籍法帖》,并临摹刻于石上,共刻石四百九十余方,藏于北海阅古楼内,此处的石刻代表了中国古代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以前鲁军常去看碑,他去时是带着小凳和干粮的,在碑前一坐就是一天。对这些历代先贤的手迹我早就心存向往,听说小盏要去就提出和她同行,我们约好时间和碰面的地点后小盏就起身告辞了。
  1991年9月15日是我和小盏相约的日子,那天我们一同骑车来到北海,进北门,过石拱桥,沿弯曲的湖岸斜折而行,直奔阅古楼而来。阅古楼不仅以石碑闻名,它的建筑风格同样典雅秀丽。小楼背山面湖而建,平面作半月形,左右环抱。楼内分上下两层,二楼上就存放着那些珍贵的刻石,一楼的回廊中展示着这些刻石的拓本。我在书法方面的修养很浅,尚不能完全欣赏这些书法神品中所蕴涵的超拔气韵,倒是对这里的环境感受颇深。当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周围一片静谧,满室清寒流动,原来在静处石头竟也能发光,尤其是这些凝结着古代匠人毕生心血的长案青石。我似乎看到一些象水纹一样的流光在小盏脸上轻轻闪过,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待凝目注视时却又缈不可见。小盏不知道是怎么会事竟被我盯的有些毛了。
  看完石碑我们走出阅古楼,沿楼后的石径拾阶而上,行的高了太液湖就整个显了出来。午后的阳光洒满湖面,在近处不时能见到有游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一个筋斗再落回去,在这一起一落之间把本已细碎的湖光搅的更加细碎,湖两岸花明柳暗,风景如画。“太液秋波”作为燕京八景之一历来被人称道,想必指的就是眼前的这幅景色吧。
  北京的秋天是多雨的季节,有的雨是说来就来事先没有半点先兆。我和小盏正自徐步而行,只觉天上一暗,一团乌云横遮过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的一个劲的往下落。我们见山凹处有一处石厅便紧跑两步躲进去避雨。这个石亭正在阅古楼后,亭柱和横楹都是白色大理石雕筑,上面刻满了乾隆帝的御诗,亭子有个意境深远的名字叫做“烟云尽态”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5:56

雨势越来越大,我们被困在亭子里,雨幕将石亭内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我们都默然无语,只能听见雨珠击落在山石上发出的泠然之声,如鸣琴铮。林风裹挟着湖面上的寒气穿亭而过,让我有几分经受不住。小盏知道我体弱,她上前几步试图用她那瘦小的身躯为我遮挡风雨。这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和女孩单独相处,本来就有点紧张,小盏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更使我深受触动。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们一同看了几首亭柱上乾隆的诗作,也觉乏善可陈。小盏让我给他讲笑话。那时我满脑子里都是棋谱,搜肠刮肚才勉强想出一个,我这个笑话讲得确实糟糕,唯一可笑的可能要算是我讲笑话时的那种笨拙。小盏一点也不配合,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样子我就明白她真正笑的是什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接着要求小盏也讲一个,这回该着她为难了,她在想了半天以后给我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从前有只松鼠和青蛙是好朋友,一天松鼠去看青蛙,见青蛙正在家里睡觉,松鼠说;“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玩吧。”青蛙有点闷闷不乐说;“我不想出去,我怕看到邮递员。”松鼠问为什么,青蛙说:“邮递员给很多人送信,可就是没有我的信,所以我怕看到邮递员。”松鼠回到家后就给青蛙写了一封信,第二天又去找青蛙,看见青蛙又在睡觉。松鼠对青蛙说:“刚才我碰到邮递员了,他说今天有你的信,咱们去路口等他吧。”青蛙听了很高兴就和松鼠一同来到路口,也看到了邮递员,可是邮递员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对他们挥了挥手便走过去了。青蛙难过的哭了,松鼠很着急,便如实地对青蛙说:“你不要难过,信你一定会收到的,因为那是我写的。”青蛙听了很感动,心情也马上好了,他们一同到山上去玩了。
  我听完了这则童话般的故事后和小盏开玩笑:“哎呀!一直也没人给我写信,我也害怕见到邮递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松鼠这样的朋友那。”
小盏也同样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那你以后可要经常检查邮箱啊。”
  没过多久邮递员当真来了,给我送来了小盏的信,再以后不仅有信还有了报纸,小盏知道我喜爱象棋就到邮局给我订了一年的《象棋报》。就是这样我们之间的通信通过好多个邮递员的手在路上慢慢的传递着,我等待来信时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在这等待中我们之间的感情逐渐的加深着。过了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又一同去了地坛,我们并排坐在集芳囿墙外的一张长椅上聊天,周围一样很静,眼前繁花似锦,芳草没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平添了几分慵懒。
  小盏坐在我边上呆呆的出神,看着她那娴静的样子我的心竟是跳个不停,好象有相反两种声音在同时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终于忍不住我伸臂去揽住小盏的肩头。小盏什么话也没说温顺的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很久很久我们之间谁也没说一句话,就是这样依偎在一起,后来我发现小盏的肩头在微微的颤动,这下把我吓了一跳,拂开她的长发,见她一脸的酡红正在偷偷的窃笑。我问她说以前你有没有想到过我们之间会象现在这样,小盏眼睛里满是柔情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美丽的风景注定成了我今生伤痛的记忆与来生虔诚的期盼。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6:11

当时的小盏刚刚走出中学的校门,有的是闲暇时间,而热恋中的女孩又是希望经常见面。开始的时候小盏几乎每天都来,由于我每天下棋下到很晚,第二天往往是要睡到日上三竿。为了方便小盏进来,我把家门钥匙配了一把给他,小盏开门时总是轻手轻脚,进来后见我还在熟睡,也不来打扰我,自己随手找一些活做。有一天我醒来后见小盏正伏身桌前拿着尺子和笔在画着什么。原来小盏在两个小时之前就来了,为了方便我记谱她就在活页纸上画起了空白棋盘,画好棋盘的纸堆起厚厚的一叠足有一二百张,每一个都横平竖直,一丝不苟。
  小盏的出现带给我许多象棋所无法给予我的快乐,即使是这些事情往往与象棋有关。以前我家有一副老象棋,正面用隶体凸刻着棋子的名称,背面是古时马车的图案。棋子纹理细腻,有玉石之质。这副象棋是我父亲年轻时所用,因为年代久远传到我手里棋子只剩下三十一个,丢了一个红相,余下的棋子也早已磨蚀了原来的颜色,红子黑子难以分清。自我下棋以来使用过很多种棋子,若论形状风格未见秀丽温婉如此者,况且又是家传之物。我特地买来红黑两种油漆,用小楷笔沿棋子笔划重新勾画了一遍,使之鲜艳如新,那个丢失的红相也从别处找来了一个棋子替上。因为不是同一种类,数目虽然是凑齐了,但一眼看去终觉突兀。小盏知道我喜爱这副象棋,一直想帮我把这个红相配上,当时这种棋子在市场已经绝版了,小盏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
  有一次小盏去东城文化馆,正碰上那里举办一个象棋活动,使用的正是我家的那种棋子。小盏就跑过去向人家要,人家还就真给了她一个,小盏把这个棋子拿回来补齐了我家中的那副象棋。现在我家里有许多副象棋,有的甚至还非常贵重,但这副象棋一直是我最为珍爱的一副。
  小盏不仅给我补齐了一副象棋,同时也填补了我人生中的一项空白。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我的身体逐渐好转,以前我服用了一千余副中药也未见起色,但是随着小盏的出现纠缠我多年的病魔竟日渐退避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最后一次去了宽街的中医医院,张淑玉大夫早已是主任医师了,她高兴的告诉我以后我没有必要再来了。我的康复使她更加坚定了水到渠成的中医理论,但她没有看到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在同时发挥着作用。
  回忆以前那些快乐的往事对现时的我来说竟是一件异常伤痛的事情,当时小盏所给予我的柔情就象雨季山间泛滥的清流,在它来时百川竞下,千溪齐汇,转眼之间就是一潭深碧,在他要走时又是以那样决绝的态度摧岸崩堤而去,只留下我的心象那静默于潭底的青石,怀念着自己曾经有过的温润覆盖。
  记得有一次趁我出门时小盏在我家里做好了一番手脚,等我回来见桌上放着一张蓝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今天我想对你说……”后面是一行小注,让我见《棋坛元戎杨官磷专集》。我翻开书在里面又找到一张卡片,又让我见《中炮过河车专集》。就这样我每翻开一本书就会发现一张路条,我一路找下去,连续翻找了二十多本棋书,最后一张卡片是让我再回头去看《棋坛元戎杨官磷专集》的封三。在书中封三的地方写着一句让我荡气回肠的话:“要你每天亲我的数目象花溪的海棠一样多。”
  海棠花溪是我家楼后的一个公园,河两岸遍植海棠,花季时千株齐放,随风泛彩,如同花海一般,飘落的花瓣将路径都掩埋了。在公园中间的花坛里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宋代苏轼的一首咏海棠诗。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诗的含义是诗人因惜春光短暂,恐错过了海棠花期,故深夜秉烛赏花。原诗的第三句是咏海棠的名句,在《红楼梦》中林黛玉曾以此句打趣过史湘云。《红楼梦》是小盏最喜爱的书,她也很擅作古体诗词,我看过几首她写的诗,非常佩服,虽有唱和之心却无可济之才,只得作罢。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7:02

小盏的诗写得很好,但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有段时间她结识了一个李姓少年,此人资质非凡,身怀李杜之才,更可怕的是他竟将小盏视做知音,过不多久就会送小盏一首诗。小盏看一首赞一首,对他推崇倍至。我心里嫉妒的不行,曾深夜苦读《唐诗三百首》欲与争锋,但看到他那句“策马扬尘万里路,谁携旧事坠征衣”,顿如高山仰止,万念俱灰。
  强攻不成只能智取,我想到象棋同样也是高雅的艺术,或许可以转移一下小盏的心思。我找来古谱《适情雅趣》,每次挑选几个简单的小杀局附信给小盏寄去。小盏和我以前一样很快就入迷了,破解的速度越来越快,对难度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到后来连《红楼梦》也不看了而是直接到我这里来拿棋谱回去,对那个李姓少年的诗作也逐渐失去了回应的兴趣。
  小盏的棋艺进步很快,不久就能下全局了。我想赢她越来越难,有几次还被她搞的非常狼狈。小盏不仅和我下,还跑到她家附近的棋摊去了,那时她一有空闲就换条牛仔裤跑过去下棋。棋摊上有女孩下棋是件很新鲜的事,那里的好多人都爱和她下,小盏输了棋总想让我去给她报仇,我看过小盏的复盘见他们也不算特别的厉害,就鼓励小盏自己战胜他们。针对这几个人使用的开局我帮小盏准备了几个变着,小盏在实战中使用出来效果非常的好,那个棋摊上的人让她赢了不少。有一天小盏又来,给我摆了一盘棋,他的对手在我给小盏设计的棋路中竟走出一着让我预想不到的变化,很好的克制了小盏的先手。因为这着棋他走的太好,引起了我的好奇,第二天我和小盏一起去了那个棋摊,见那人竟是我认识的一个和平里的棋友,大家一见面都不禁抚掌而笑。
  当时我对小盏虽然还保持着不败的记录,但我的城池已是摇摇欲坠。小盏已经很善于从棋谱中寻找战胜我的方法。小盏有一个同学也是爱棋之人,家里收藏了很多棋谱。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决定和象棋情断意绝,他把这些棋谱全都送给了小盏。那里面有很多传世的名谱,象储石的《广州棋坛六十年》,钱俊的《象棋中局初探》等。各类布局专著也有一大堆,小盏从里面随便学两着就够我应付的。直到有一天小盏终于在棋盘上赢了我,那盘棋我苦撑了两个小时也没有避免失败的厄运。她在中局时使用了弃子的战术,入局杀法非常漂亮。我很赞叹小盏棋艺的进步,口中不停的夸奖。可是小盏当时的表情却非常奇怪,怔怔的看着我,我说什么她好象根本没有听到,到后来竟扑到我的怀里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看着她那伤心的样子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从小盏下棋赢过我之后,她对象棋的兴趣好象一下子减少了很多,棋谱也很少看了,倒是又抱起《红楼梦》来。在她的身边重又聚集起一帮吟风邀月的家伙,她来我这里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看着这样的情况虽然令我有些担心,但这次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小盏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小盏是一个十分任性的女孩,做事情完全凭着自己的好恶。当初我对象棋的痴迷在她看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好奇。等她真正走进了这个世界,并初步体会到了其中的韵律和节奏之后,又认为她过于刻板而缺乏持久的兴趣。象棋同诗歌一样是具有深邃意境的,这种意境需要用另一种感觉来体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象棋终究不能吸引所有的人,尤其不能对一段出现危机的感情提供帮助。小盏逐渐远离了棋盘,与此同时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在悄悄发生着这种距离上的变化。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7:57

在我和小盏之间矛盾不可避免的发生了,那次小盏过生日,上午我特地很早起来收拾了房间,在桌上用棋子摆了一个心形的图案,但这颗心小盏最终也没有看到。那天我在家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小盏过来,后来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去小盏家找她。路上我还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到小盏家后见她没在,我就在她楼下的花园等她。那里正好有两个老头在下棋,虽然他们的着法幼稚可笑,但我终归让我有点消遣的事情还不觉得怎么难熬。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了,暮色渐渐的围拢上来,那两个老头也收了棋各自回家去了,这时才真正让我体验到等待的焦急。在我来到这里的六个小时之后小盏回来了,小盏并不是一个人,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俊俏的少年。看的出这个下午小盏明显过的比我愉快,他们两人在楼前含笑话别,我虽然站的离他们近在咫尺小盏竟丝毫没有察觉。等目送那个少年的身影消失之后小盏转身就要上楼,这时我开口叫住了她。
  小盏看到我竟后没有多少喜悦的表情,接过我手中的蛋糕淡淡的道了声谢,然后就让我回去说她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听她说这话我再也克制不住我的气恼,跟她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个下午,这又是一番怎么样的疲惫。可小盏根本就不想听,说我要是不想等以后就别来。说完后小盏义无返顾的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那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我和小盏的缘分终于走到尽头。虽然我已知道分手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小盏竟会选择在情人节那天向我提出来。那天小盏约我出来,她把她家里所有和象棋有关的东西都收拢到一起,装在一个很大的袋子里提来,她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并正式提出分手。我真没想到我们之间维系了四年之久的感情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我想起一句在书中看到过的诗句,说:“真是棋罢不知人世换”。小盏却说:“你别在跟我念台词了”。的确在她认为我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是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和小盏分手对我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我很少出去下棋,偶尔去一次棋摊也是下得一塌糊涂,身边没有了小盏我整个的生活都乱套了。我和小崔他们都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们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异样,并且猜到多半是和小盏有关。小崔还打算让他的爱人去帮我们说合,我劝阻了他,因为我了解小盏的性格,她选定的路是不会轻易回头的。
  一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我拿起笔给小盏写了一首诗,这是我们交往以来我写给她的唯一的一首,题目叫《雾中花》。
  花在雾中
  似梦似空
  回眸处,总是寻找你的倩影
  痴情可笑
  菩提难懂
  为何你只凭这一丝盈盈幽香
  就已使我的心
  象一只被线牵牢的风筝

  雾色渐浓
  我看不清的
  是你的身影

  夜风已冷
  我遣不去的
  是我的伤情

  烛泪未凝
  我听不断的
  是城角的轻钟

  此时此刻
  我的思念就象这雾
  悄悄向你合拢

  诗写好后我装在信封里给小盏寄去,但这次我没有收到回信。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8:28

岁月流转,寒暑更替,虽然事情已过去了很多年,但我仍无法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无论外面的阳光多么灿烂也无法温暖我心头的那份冰冷。尽管我清楚的知道这种想法很不现实,也无任何积极的意义,但我仍会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对陈年往事的回忆和对自我的检讨之中。我的生活褪淡了光彩同时我的棋也消黯了锋芒,我只有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才去一次棋摊,对待胜负也不象以前那样经意。有时某个棋友来我家要是看中哪本棋书,只要不是和小盏有关系我索性就会送给他,我不再象以前那样热衷于比赛,连以前我曾经非常珍爱的棋钟也送给了李冉。我经常去的倒是那些从前我与小盏曾经同游过的地方。每年的9月15日我一定会去北海的阅古楼,随着风雨的侵蚀阅古楼上悬挂的匾额早已陈旧的不成样子,但当年的那些记忆却在我心中历久长新。
  1997年的9月15日正好是中秋节,那天我来的晚了点,到北海门口时已是傍晚,在北海里正举行着一个中直机关的中秋联欢会,门禁森严,没有票的人是不放进入的。为了心中的那份承诺,我没有轻易的放弃,一直在外面转悠。这是走过来一个老妈妈,见她满头银发,步履沉稳。我凑过去想问问她有没有多余的票子,没等近身就被从她身后闪出的一个年轻军人伸臂拦住。那个老人家态度倒很和蔼,问我有什么事。我借口说今天我约了一个重要的人在里面见面,她听后就让那个小战士给了我一张请柬,凭着这张请柬我进了园子。
  进了北门,过石拱桥,沿弯曲的湖岸斜折而行,直奔阅古楼而来。阅古楼前空无一人,只有遍地的月光,我还想到楼后的烟云尽态亭去看看,上山后没走多远就遇到查园子的人,三四把手电的光柱一齐照在我身上,然后就上来几个人把我团团围住。他们说北海当日就没有开放,问我跑到这里来干嘛,是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想去石亭看看,并把请柬拿出来。他们见到请柬后态度温和起来,又打听我是哪个单位的。我自称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其实这是我当时所在单位的上级的上级,是我能扯上关系的最体面的单位。他们见我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还不象是个坏人,对我也就放了心。说这里天黑路滑劝我还是到北岸去看节目。为了避免人家再度疑心,我只得放弃了我原来的打算。
  跟着这些人一同下山,在岸边他们用对讲机和对岸联系了一下,不一会湖面上就有一艘快艇破浪而来,这艘船一直把我送到五龙亭畔。这里灯火通明,笙歌鼎沸,在五龙亭前的湖面上搭起了一座戏台,戏台上一群衣衫轻薄的女孩在表演着舞蹈,一片欢乐的场景。五龙亭中是欣赏表演的地方,很多气宇轩昂的人物一边品尝着茶点一边观看着演出。这里喧闹的气氛和我当时的心态很不相合,坐了不到五分钟我便待不下去了,起身从五龙亭出来。这时我才惊异的发现这里警卫的规格竟是如此之高,路两旁两队武警战士远远的排了出去,间隙比湖畔的绿柳还要密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出北海。门口的人见我这么快就出来了颇感诧异,他们还记得我刚才的话,有个人还问我:“怎么样,找到人了吗?”我当然是回答说:“没找到。”也许我要找的人根本就忘记了这里,任我再怎样的望眼欲穿也不会在这里见到她的身影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9:14

1999年夏季,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我准备离开父母搬出去住。搬家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我收藏的那些棋书棋刊也都捆扎好堆放在房间的一角,等待和我一起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搬家前的最后一晚我抱膝坐在地上,看着这间我住了多年的小屋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我从旁边的书捆中辗转抽出一本,那是1992年5月号的《上海象棋》。书中有一局胡明自评的实战棋局,她的对手是安徽的特级大师高华。这局棋开局中局都很平淡,到残局却陡起风波,两人各不相让缠斗了很长时间,最终是胡明胜了。小盏的影子真是无处不在,在书页的空白处留有小盏打谱后写下的观感。“观女子对局常感棋风不够悍猛,开局势均,中局多平淡兑子,此是女子弈棋心过平和或大赛谨慎所至。虽流于纤巧,但据此而言‘霜刀雪剑娇难举’,我不信之。”小盏的意思是说女子大师也是具有优秀的攻杀素养,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而不愿轻易出手罢了。这些字小盏是用铅笔写的,虽然已过去了很多年字迹仍十分清晰。
  后来我亲眼看到小盏的话得到验证。一天我接到振雄打来的电话,约我到一个棋友家小聚,那天去的有老蒋和小曲等人。老蒋以前一直在安华棋摊下棋,到安贞来的不多。为了争夺安华棋摊的魁首,他和王理力曾有过一番很长时间的拼斗。老蒋的棋风纯是刚猛一路,一身横练的外家功夫。那天聊起棋,老蒋说女子大师只是布局纯熟,中局水平实不足道。
  振雄和北京的女子象棋大师温满红很熟,为了挫杀一下老蒋的狂傲,振雄马上打电话给温大师,请她前来下棋,温大师很爽快的答应了。振雄开车出去,很快就把温大师接来。棋盘摆开后,温大师十分客气,着法中规中矩,相比之下老蒋倒是咄咄逼人,处处惹是生非。局面很快复杂起来,温大师想不杀都不行了,就在双方激烈的对攻中温大师运剑如风、辣手迭出,终于抢先夺城。老蒋输了第一盘又接着下第二盘,这盘棋的情况同刚才十分相似,温大师又以一连串漂亮的杀着解决掉老蒋。这两盘棋温大师下得非常精彩,令我赞叹不已。象棋毕竟是我曾经异常珍爱过的事物,我对它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这件事可以算做一个起因,又重新引起了我对象棋的兴趣。
  我的新家在北京市少年宫附近,少年宫北门外有一个不大的花园,花园里建造了不少石桌石凳正好下棋,每天这里都会聚集不少棋客,老中青三代都有。既有老辈棋手侯玉山、张德魁的嫡传弟子,又有正在少年宫学棋的儿童。在这既能听到老人们的讲古,又可获得北京棋界最新的信息,我没事时就常来这里坐坐,有机会也下场一搏。很快我就结识了一批新的棋友,和何伟岸、于京华、夏长杰三人的关系尤为密切。
小何曾拿过西城区赛的头名,棋力最强。小夏擅下快棋,为人也很慷慨,每到星期日他总会召集一帮棋友到他家赛棋,数年来未曾间断,这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制度,也不用预先通知,在这天你直管来就是了,棋具茶点早已准备妥当,还有一屋子同样喜爱象棋的朋友。小于棋品甚佳,即使是到棋摊下棋也必要带上全套的家什,一方沉沉的木头棋盘、一块赛钟和一副正规的比赛专用象棋。使用这套棋具下棋不能不使人平添几分庄重和专注,也在残阳老松之下增添了一副悠然的风景,在这个喧嚣的城市这份持着与放纵又是何等的令人心动。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9:28

1999年12月下旬,北京市象棋等级赛在长安街畔的长安中学内举行,因为这里离我家很近,往来十分方便,我的心思也活动了,请一位棋友帮我报了名。这届比赛的安排与往届不同,事先不进行小组淘汰,而是全体棋手直接进行十三轮的积分编排,比赛安排在双休日进行,每天最少下四场,上午下午各下两场。
  这次参赛的有很多我熟识的人,原来安贞的老棋友和现在这边的新棋友都有不少,我和安贞那边的棋友关系要更深一些,在中午时我就把他们都叫到我家来,他们在屋里喝茶休息,我到厨房忙着给他们做午饭,约莫快到开赛时间了再一同出来。一天的棋下完了,早出来的人会在屋外等着,直到大家都结束了棋局才一同离开。
  男子组的比赛共分五个赛场,积分领先者在第一赛场,以下依次后排。王理力的棋力强些,基本上能稳定在第一赛场,而我和小曲则时胜时负,于是也就在那几个赛场中上下沉浮。在后面时对手实力弱些,赢棋相对轻松,等打上来了,碰到水平较高的对手便很容易输棋。在比赛结束后我把那五个赛场全都转遍了。
  在这次比赛中裁判人员的效率非常值得称道,因为是两轮棋挨着下,中间的间隔很短,在这段时间里要求裁判人员迅速完成汇总统计、登录积分、编排对阵、摆放名签、调整赛钟等一系列工作,工作量是很大的,但他们完成得相当出色,各轮比赛进行得井然有序。记得有一场比赛我的对手弃权未到,我正悠闲的看着旁边桌上的棋局,这时负责这个赛场裁判工作杨敬东先生把我叫到门外,他把他副裁判长的胸牌交给我,让我到竞赛组委会去取他的盒饭。当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等我拿到他的盒饭隔着薄薄的饭盒我已感觉不到里面饭菜的热度。我把盒饭拿来给他,杨敬东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默默的吃起来,他这份忘我的工作态度令我十分感动。
  比赛全部结束以后我和小曲胜负参半,在近二百名的参赛棋手中处于中游位置,小王的成绩比我们稍好一些,大概在三十名左右。小王曾获得过北京市的第五名,这个成绩不算理想,但他赢了这届比赛的冠军魏国同,也算聊已自慰。
  比赛之后大家下棋的热情仍然很高,我从中牵头组织了一场安贞和景山之间棋友的对抗赛。我算做安贞那边的人,另外三人是老蒋、小曲和李冉。李冉已由当年守擂时的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棋艺也日渐成熟,在比赛中干净利索的连胜两盘,首先拿下一分。但我们三人就不象李冉这么顺利了,小曲两负夏长杰,老蒋对何伟岸一负一和,我对于京华第一局也输,第二局开局不久就落了后手,眼看要糟。这局要是再输我们队可就输多了,到这时我倒是精神起来,拼命缠住对手不给他简化局势的机会,并尽最大努力争取对攻。看来我的抵抗卓有成效,小于在优势的局面下反倒有些保守,终于让我抓到一个弃子攻杀的机会从而扳回一局。这盘棋我后半段走得比较出色,很有几分当年的风采,在棋盘上我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份战斗的激情了,赢棋之后也就格外高兴。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1-17 13:49:50

我的父母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安贞那边我经常回去,现在小崔、小郑他们早已不再下棋了,各自忙着自己的生计,亢师傅和王明伟也不知去向,入夜之后那盏明亮的路灯之下再也见不到当年那种热热闹闹的场景,安贞棋摊风流云散,销声匿迹,看到这种景况让我很是伤感。
  我家楼下那个引我走上象棋之路的棋摊倒还留着,只是位置稍有变化。老人们为了照到更好的阳光把棋摊搬到一个更为宽阔的地方,有时候我还能见到当年的老王,十多年过去了,老王可是显得老多了,精神也不象以前那样饱满,他来后也不怎么下棋,而是喜欢坐到一边晒太阳,坐不了多会就会睡着。现在我的父亲也成了这个棋摊的常客,每天早早就来这里等着,很象当年的我。以前我下棋稍微晚了点父亲就会到棋摊来叫我回家,现在竟倒过来了,吃晚饭了都要我下楼去叫他。我父亲看棋的瘾头似乎比我还大,有好几次我见到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层表情异常专注,等我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里根本看不到人群中间的棋盘。能不能看到棋盘对他来说好象是无关紧要,能够看看这些下棋的人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最好的消遣。
  在海棠花开的时候我总忘不了到花溪去,总能见到那轻风吹过后摇落的缤纷花雨,海棠的花期只有几天的时光,短暂的如同一则棋局,但它盛开时那灿烂的一刻会永远存进我的记忆里。
作者: 心灯风影    时间: 2009-1-17 22:56:38

  好长要慢慢细读,等我有精神再续看吧,我也好久没下棋了,这就去过把棋瘾,嘻嘻,先不看帖,下棋去喽。
作者: benny    时间: 2009-1-19 09:23:12

刀口厉害 。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5:11

本帖最后由 刀口十三郎 于 2011-4-21 17:11 编辑

我和象棋的故事

贺进



我真正开始学棋的时候是13岁,跟现在的小孩比较起来,应该算是很晚了。其实不到5岁的时候,我就在家里面跟父亲学会了“马走日,象飞田”,但后来就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平时和小伙伴们在一块玩,象棋也并不是我们最爱的游戏。更受欢迎的\参与人数最多的还是捉迷藏\滚铁环\打弹珠这些男孩子的节目.



直到我上完初中的那一年,有一天我偶然在新华书店发现了一本《成都棋苑》,没想到这本薄薄的棋书就这样改变了我的一生。事隔多年,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深深令人感到命运的不可捉摸。



那是1981年夏天,我在暑假里百无聊赖,就跑去逛书店。其实当时口袋里面只有可怜的一块钱,也没准备去买书,只是想去免费看看那些自己喜欢的文学书籍。结果,当我大饱眼福之后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书架上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本薄薄的《成都棋苑》,封面上的车马炮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嘿!还有专门教人下棋的书啊?要是我早知道有这样的书,何至于平时老受那帮同学的欺负?想起头一天晚上,我们班李明还刚刚跑到我家赢了我好几盘呢!我迫不及待地买下了这本标价两毛五的书,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啦!



凭着一点小聪明,我很快就弄明白了炮2平5,马8进7是怎么回事,但说句实话,我对棋谱上那些高手们下的棋可是一窍不通,只是盲目模仿而已。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算是从此初窥了象棋的门径,走上了我的象棋之路。



我以前哪里知道象棋还有全国赛呀?并且还是由国家体委管辖的。我一直以为象棋就是一种供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玩意儿,最多是归文化局什么的负责。没想到还有全国比赛,而且全运会上面也有这个项目。从那本小册子里面我真的了解到不少东西,也记下了一个个高手的名字:胡荣华(十连霸)杨官嶙(请原谅我用这个字来代替,因为我的电脑水平就这样,实在找不到那个原应该属于他的字),柳大华,王嘉良,徐天利,李来群,赵国荣,吕钦。。。。。。等等。我像一条饥渴的鱼,遨游在象棋的浩淼烟波之中,被她的魅力所深深吸引,却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一个中学生。



后来我又买了《上海象棋》,《棋海拾贝》等棋书,很快就看完了。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的棋谱可以买到,我们那个小小县城的书店里,棋书就那么几本,而且一年过去了也没有见到新书。我已经完全沉迷其中,这么少的书怎么能够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呢?还是我哥提醒了我。他说,你怎么不去县图书馆去借呢?我这才茅塞顿开。



在图书馆里,我借到了杨老先生编著的《弈林新编》。这本书对我棋艺进步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里面有开,中,残局的各种研究,还有许多精妙的杀法以及古谱排局。我那时看这本书的时候真是如获至宝,上学也放在书包里。倘若是我不感兴趣的课,我就在下面偷偷看棋书。讲台上面,但闻老师抑扬顿挫,诲人不倦;课桌之中,却见小子橘中探秘,其乐融融。那一年多里,我的棋艺进步飞快,学习成绩却是江河日下了。读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各科总分全年级第1名(我就读的沔阳中学是全县最好的中学),到了高一的时候却是全班倒数了。虽然20多年过去了,但我现在仍然为我没能够读大学而感到沉痛。



1982年我因种种原因没有继续上学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年我父亲和我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非常严肃,他很明确地告诉我说,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说我不后悔,决意不再上学。大家千万别误会,以为我不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学棋,根本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当一名专业棋手。我的性格很叛逆,决定的事情不会去考虑后果,也不爱计较得失,所谓“性情中人”就是说的我这样的家伙吧?



退学以后我剪了个光头,每天往工人俱乐部跑。那里有个棋室,每天都有人在那儿飞车跃马,让我长了不少见识。那时侯电视还没有普及,麻将同样也没有普及,赌博抹牌的事情也抓得很严,所以象棋很红火。棋室是免费开放的,人们一直要玩到晚上9—10点才散去。



象棋室的管理员是个鹰钩鼻的老头,名叫向德鸣,大家都叫他老向。起初我对他是十分敬畏的,因为他的鼻子,还有他铁面无私的态度。比如有谁到了晚上十点还在鏖战,想赖着不走,多半会被他强行收掉棋子。他的口头禅是“还不早点回去,想跪踏板吗?”如果确实有俩人正杀得难解难分,他倒也并不十分催促,只是静立在一边,少顷加入战团,三两下把局面搞得清汤寡水,胜负昭然。这时赢家会得意洋洋,输家倒也并不十分沮丧:“呸!又不是你下赢的,是向家老爷帮你的忙,给你下你不见得能够赢!”于是大家散场,约定明天再来。



我到棋室的时间一长,大家也熟悉了,便有人偶尔也找我杀上几盘。不过这种情况多半出现在他们的老对手还没有到的时候。所以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那里观战。老向见我风雨无阻,每天报到,感到诧异。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上学啊?”我回答说我不上学了,准备进父母所在的工厂上班(那时叫待业)。他又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说:“我们下一盘吧?”



那盘棋我输得很惨。我摆下中炮,他轻轻飞了一步象(我在棋谱上没见过),我炮打中卒叫将,他上了步士。前面几步我感到他的着法并无特别之处,但进入中局之后却觉对方子力之间联系紧密,我有劲使不上。我设计了几个小计划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然后他的人马开始逐渐压上,我竟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未到残局已是溃不成军了,只好高举白旗。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5:32

下完这盘棋以后,我十分沮丧。老向很亲切地笑了,说:“你下得不错啊,只是经验不够。”说完从他的抽屉里拿出几本《象棋》月刊,递给我,“这是我们俱乐部订的,你拿去看吧,别忘了还我。”我接过书,感到他平时威严的脸此刻竟然是如此的慈祥。我问道:“您一定是我们县里面最厉害的吧?”老向哈哈大笑:“我算什么厉害?最厉害的那是张均安啊,他是我们县几十年的老冠军了!我不是他的对手,还有好多厉害的呢,我可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张均安的名字,我牢牢记住了。



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老冠军,还认识了许多我们县的其他名手。这些人啊。。。。。。虽然事隔20多年了,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作古,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殷殷教诲,永远也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他们的棋艺水平并不高,但他们那种对象棋纯真的爱,那种对后辈无私的提携,却让我一生感佩。我爱他们,永远。



那是1982年的岁末,在地区运动会上,张均安获得了第3名,这样他就可以代表我们地区参加省运会了。我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在俱乐部。那天我去到棋室的时候,看见那里已经围了一堆人,有些是棋室的老主顾了,还有几个人我没有见过。其中一个穿军大衣的人我从没见过,他30多岁年纪,白白净净的脸上透出一股英悍之气。众人有如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核心,他正在一个人摆棋,说道:“老张这一步棋实在是凶,让对方没有办法。”旁边众人看了齐声喝彩。



我悄悄问老向道:“这人是谁呀?是不是张均安啊?”老向微微摇头道:“他不是。张均安哪有这么年轻啊?他是胡元发,也是我们县里数一数二的棋手,前几年在我们这里搞的四市两县邀请赛,他赢过省冠军李德汉呢。”我问:“他一个人摆的什么棋?”老向说:“张均安在地区运动会上进名次的关键之战。这次终于可以打省赛啦!”言语之间甚为兴奋。



正在议论之间,一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走进来了,他一看见胡元发,眉开眼笑:“你这个胡怀货(我们那里的方言,意指差劲),在这里吹什么牛皮,来来来,我杀你两盘。”围观众人一起哄笑起来:“呵呵,金波来了,你们杀两盘。”老向也是笑容满面:“元发,你怕不怕他的红尖刀?”胡元发一脸轻蔑:“杀猪佬,你是怀货还是我是怀货?来来,把两盘罪你受。“



看官休要误会:这位金波可不是沈阳队的金大师,他叫张金波,当时是我们县的后起之秀,在食品公司工作,是一把杀猪宰牛的好手,因此熟悉的棋友叫他“杀猪佬”、“红尖刀”。当下二人说说笑笑,迅速摆开战场。我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静坐观战。只见二人谦让一番之后,胡元发拿红棋先走,摆下过宫炮阵势,张金波还上左中炮,二人你来我往,迅速行兵布阵,渐入中盘。胡元发走子飞快,常常是张一落子,胡立即行棋,口中还哼着小调:“猪啊,羊啊,赶到哪里去?送给那亲人。。。。。。”张金波进入中局后走子速度慢了下来,但走棋时显得信心颇足,一招一式十分沉稳。我难得看到高手过招,兴奋不已

这盘棋下得精彩纷呈,进入残局时胡已经多象多兵,大占优势,却不料张金波设下埋伏,借闷杀之机巧擒胡元发一门大炮,棋局就此告终。我看得心痒难耐,不免为胡元发感到遗憾。胡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杀猪佬,你就会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说你是不是输棋?”张金波笑得合不拢嘴:“我是输棋怎么又赢了呢?你这个水货,这个棋都走输了,还代表我们县去参加比赛,不要把我们沔阳的底子掉完了!”胡元发脸上微红,道:“你不要鬼叫,再来!”张金波摆上中炮,大叫一声:“再来就再来!”



胡元发因为输了第1局,这第2盘下得十分小心,嘴里也不哼小调了。只见他以反宫马应战张的五七炮,一只盘河马顾盼生姿,甫入中局即反先夺势,一鼓作气拿下了次局。这时棋室里面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这一桌围得水泄不通。这时只听一人爽朗的笑声传来:“今天这么热闹?老向你的生意好啊?”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50多岁的清癯老者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众人七嘴八舌打招呼:“老张来了!”



我一看此人个子虽然不高,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势,龙骧虎步,顾盼自雄;再看众人对其礼敬有加,心中断定这位一定就是老冠军张均安无疑了。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悄悄问了一下老向,老向告诉我那个就是张均安了,今天只所以有这么多高手前来,是因为俱乐部要搞个小型比赛,限定只有以前获得过前六名的棋手才可以参加。我一听有比赛很是高兴,但是听到他后面说的参赛资格却又泄气了。可能看到我失望的样子,老向说:“你想不想参加?”我喜出望外,问:“想啊,可是他们能让我参加吗?”老向说:“没事,我给老张说说。”



老向拉着我的手朝张均安走过去,说:“老张,我给你介绍个小棋手,他下得还不错,让他参加比赛锻炼锻炼吧?”我紧张地看着老张,生怕他不同意,谁知老张一听很高兴,说:“好啊,反正大循环,多他一个不碍事的,抽签吧!”我真是乐坏了,连道谢也忘记了,只知道在那里傻笑。要知道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呢,更加不用说和这些高手真刀真枪地较量了。



这次比赛一共有12个人参加,加上我是13个人,这样每一轮就有一个人必须轮空。我第1轮是后手对一位老棋手廖启元,紧张的心情让我拿棋的手都在颤抖。这时一位轮空的选手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说道:“小朋友别紧张,好好下。”我闻言看了他一眼,见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表情和蔼。不知怎么的,我一见他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紧张的心情也缓解了好多,手也不抖了。再看对面我的对手也是笑眯眯的,逐渐平静下来,潜心对弈。



这盘棋老廖走炮2平5,我走马2进3,他也上马,我炮8平6,他车1平2,我马8进7走成反宫马的阵式。老廖微微一笑,将3路兵轻推一下,我面对棋盘开始沉吟。



我们那个小地方的比赛很不正规,也不用钟,也不用记录,还可以轻松聊天,完全是一种交流、享受。我身旁那位年轻人这时微笑回头对胡元发道:“元发,这个小朋友是你的徒弟吧?”胡元发闻言,不解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乐了:“嘿嘿,好!反宫马。”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他的对手,一个黑瘦黑瘦的中年人大力走了一步棋,狠狠地连抽两口烟,哈哈一笑,道:“什么屁反宫马,在我老王面前都是下饭的菜!”邻桌的张均安面对棋盘,头也不抬,说道:“王生祥,你的形势是不是好不过了,把棋子摔得像打雷一样,别人怎么下棋呀?”王生祥虽然还是笑容满面,却不做声了。



我考虑了一会儿,没有走常规的卒3进1,而是抬了一步左横车。老廖马上走了一步马3进4跃上河头,我一见心中大喜,挥手走了炮6进7打底士,老廖“咦”了一声,随后连连点头,陷入了沉思。原来这个局面我曾在《棋海拾贝》里面见过,黑方伏有先弃后取的手段,而且其中变化繁复,后手有许多弃子攻杀的机会。



老廖走了一步相3进1,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炮6平4又打一士,弃子攻杀。也许是老廖轻敌,在后面的应对之中略有疏忽,被我疾调双车猛攻一阵,最后不得不吐回一子解围,但局面已经是江河日下了。战到后来,我以车马四卒士象全对老廖的车炮双兵单相,已成必胜之势,老廖苦思无良策,只能够摇头认负。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恍如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时老廖问旁边那年轻人:“严小毛,我哪里走错了,这么被动?”那叫严小毛的年轻人坐了过来,伸手摆棋复盘。看起来老廖对他的水平很是服气,听得连连点头。严小毛也指出我中局抓得不紧,应该早就可以拿下的,结果拖泥带水,臭不可闻。我听都没认真听他说的什么,只觉得兴奋莫名,真想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一番才好。



此时赛场早已轰动,大家都暂且放下自己的对局,跑过来参加复盘。众口一辞,齐齐夸奖我下得好。老张也忍不住过来看了一阵,点头笑道:“小鬼是下的不错啊,廖胡子你输得不冤!”说完又指出我的几步软手,竟与严小毛的意见不谋而合。我不禁心下对严小毛暗自佩服,多看了他几眼,心道:“这人水平很高啊!”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6:03

那次比赛,由于我第1盘就赢了,所以后来的人碰到我的时候都很认真,毕竟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是谁都不情愿的。后面的11个对手,我仅仅是跟一位名叫杨唐成的棋手下了一局和棋,其余全输了,最后得了倒数第1名,但我感觉大有收获。获得前六名的棋手是:张均安、胡元发、严小毛、刘正信、张金波、王生祥。这几位基本上代表了我们那里的最高水平,后来的几年里,他们开始轮流坐庄,老张二十多年雄霸当地棋坛的格局被逐渐打破了。



我家住在制药厂宿舍里。离我家不远就是严小毛的家。自从那次比赛之后,我经常在俱乐部的棋室里碰到他。每次他总是主动找我下上几盘。严的棋风属于攻杀型的,十分灵活,力量又大,我很长一段时间和他下棋都是输,到后来慢慢的也能够赢一两盘。他每次输了以后都非常高兴。后来,他知道了我就住在药厂宿舍里面,就对我说:“干脆以后你有空就晚上来我家下棋吧,我就住你们家后面粮食局宿舍,我那里还有些棋书你可以拿去看。”从那以后我几乎天天晚上跑去和他下棋,直到后来他调动工作到一中去当了老师,搬家到了相对较远的一中宿舍,我才去得少了。那段时间我进步很快。每次在俱乐部我和别人下棋的时候,如果严小毛在,他就会跟对手说:“小心点啊,我徒弟很厉害的哦!”其余的人也打趣地说:“你这个师傅水平这么差,怎么敢收徒弟啊?”每次小毛总是说:“我水平差是不是?来来来,让我徒弟杀你两盘!”这样我就有了很多跟不同风格的棋手过招的机会。虽然我从来没有正式拜过师,连一瓶酒、一盒烟也没有给他买过,但在我的心中,他永远是我的老师和好朋友。



那时候的人很单纯,从来不会因为怕我学了艺去而拒绝跟我下棋,而他们和我下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回报。不像现在,没有一点彩头就没有人和你练棋。除了严小毛之外,张均安、胡元发、王生祥、张金波等人都跟我有过不同数量的对局,但和我下得最多的就是刘正信了。



上面提到的那次比赛,刘正信得了第4名,他后来在我们县里面得过一次冠军。他的棋风稳健,能够顶住对方看似凶猛的攻击,然后反击制胜,有“牛皮糖”之称。每次比赛他都能够进入名次,从来不会大起大落,唯一的缺点就是布局比较落后,老是早早就处于略亏的盘面。性格上他属于那种老好人,我与他认识20年,从来没有见他和人红过脸;但是他也不是那种寡言少语的木讷之人,反而极富幽默感,经常妙语如珠,能把棋友们逗得哄堂大笑,他自己却一脸严肃,只是眼里透出笑意,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顽皮。



我15岁就进了药厂待业,开始赚钱了慢慢学会了抽烟喝酒,个子也不断长高,到1983年夏天,我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八,成了大小伙子了。



1983年国庆节,我们县在工人俱乐部举办了一次较大型的象棋比赛。这次比赛分为甲乙两个组,凡是在历届比赛中获得过前6名的棋手在甲组,共有20多个人吧;没有进过前六的分在了乙组。甲组的后三名降到乙组,乙组前三名升入甲组。我报名参加了乙组的比赛。



乙组好像也有20多个人,要打大循环。我第1轮就输给了一位名叫熊振汉的棋手,但是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态。后面的比赛我发挥比较稳定,一路过关斩将,积分领先。比赛过半的时候我碰到了体委分管棋类的何正华,他的棋虽然也算不错,但是正常发挥的话我觉得还是可以赢他的。可能是因为轻敌吧,我开局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进入中局后又因急于求成而走出了假棋,被老何抓住机会一顿很揍,搞得我捉襟见肘,穷于应付,局面非常被动。这时老何很是得意,开始发布赛场公报:“我要拿下小将了啊,这次乙组的冠军可能要姓何了!”我则气急败坏,苦思良策解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封棋的时间,轮到老何走子,他将自己要走的那步棋悄悄告诉裁判,我们封棋罢战。



从赛场出来,我心事重重,一心在琢磨老何到底走的是哪一步呢?只听后面有人在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正信。老刘上午比赛大发神威,将张均安擒下,心情正好,要拉我到他家吃饭。正好我想找个人帮忙出出主意呢,就跟着去了他家里。胡乱吃了几口,我拿出象棋,摆到封棋时的形势,向刘讨教。刘正信一看局面,问道:“你是红棋还是黑棋呀?”我说:“红棋呀!”老刘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你这盘九死一生啊!”我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帮我看看他会走哪步啊?”



那天中午我们没有休息,翻来覆去研究着我的棋局,最后得出结论:如果老何走得准确,我难逃法网;如果他走得不好,我有和棋的机会。当时的积分形势我只比老何领先1分(胜1盘2分),如果输掉这盘的话,后面他没有什么硬仗可打,冠军几乎就是他拿定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尽人力而安天命了。

下午两点,战火重燃。棋局启封之后我看到老何走的那步棋,不由眼睛一亮:他果然没有走出最佳应手,我有和棋机会!



我迅速走出我和老刘拆解的最顽强应法,老何显然中午并没有认真研究其中的变化,随手走了几招,我突然发现机会来了!原来我可以回马邀兑,同时暗藏捉死他大车的恶着,逼其兑子可以谋和。于是我不动声色,愁眉苦脸地走了那步马。老何马上说:“哼!你想和我兑子?那不是要和棋?门都没有哦伙计!”他说着说着就准备去走子,我当时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心里暗暗祈祷他去摸马,那样他的车就会壮烈牺牲了。老何的手一寸一寸地朝那只马儿移过去,我感觉那一刻时间都停滞了。终于,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马,但是就在一刹那之间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弹开了,同时听到他一声惊呼:“哎呀!”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7:04

老何在摸到棋子的一刹那间,发现了我的阴谋诡计,一时间很是尴尬,条件反射般把手缩了回去,口中不由惊呼:“死车!”



我大失所望,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不见了。这时旁边一位观战的棋迷笑道:“何体委,不能走马,那样你就输了!逃车吧。”老何略一思索,突然表情变得很严肃,他拿起那只马走了一步,然后抬头对那人说:“摸子走子!哪能悔棋呢?”我下意识地退炮将他的车捉死,走完以后又仔细看了看盘面,确信他已经回天无力,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何静静地看着棋盘良久,轻轻吐出两个字:“输了!”脸上神色又是懊悔,又是伤心,但是稍纵即逝,转眼他又由衷地笑了:“小鬼头运气不错,这样的棋都被你跑掉了!以后要努力啊,不要骄傲。你连我都掐不住,怎么跟他们斗啊?”说着用手一指赛场另一边甲组的那些人。我连连点头,心中又是高兴,又为他难过。因为他这盘棋输了以后进前三名都不能确保了。



胜了这一局后,我后面一帆风顺,如愿以偿地夺得了乙组的冠军;老何不知道是否因为痛失好局而影响了心情,果然连前三名都没有进。与此同时,甲组的名次也出来了,来自下面乡镇的王素祥(也是我县名手,曾多次代表我们县参加地区比赛)力挫群雄夺魁,张均安和张金波分获二、三名。不知是谁提出由我们4人来一次小循环赛,最后一名请客,请大家吃夜宵。我本来就想请客,何况还有跟三大高手学习的机会,自然同意。大家兴高采烈,马上开始抽签。



我抽到了最小的号—4号;王素祥抽到1号;张金波2号;老张是3号。第1轮由王素祥拿红棋对我。



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和王素祥下过棋,但我心情并不紧张,因为我把这当做是自己难得的一次学习机会,输了也很正常。他起手中炮,我以屏风马应对,大家你来我往,很快就布成了中炮七路马对双炮过河的阵式。第9回合,我挥右车过河弃马陷车,王欣然接受,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王得子之后有些保守,被我占得先机,一阵猛攻拿下了此局。老王面红耳赤,摇头不迭:“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厉害,我们要退休了啊!”



那边一盘棋是老张力擒小张。第2轮我先手对张金波,王先手对张均安。我第1盘取胜之后士气大振,用中炮过河车猛攻张金波的左马盘河,开局未几就在转换中取得了优势。谁知在我心情放松之际,张金波的过河卒子悄悄冲进我的九宫,然后突然双车出动,连弃两子,用招招夺命的“三车闹士”杀法将我的老帅生擒。另一边,王素祥抖擞精神力克张均安。这样四人都是一胜一负,谁能夺冠?谁将垫底?一切都要在最后一轮见个分晓。观战的都是棋界的老友,大家兴奋不已,尽管时间已晚,但谁也不愿离去,定要看个究竟。



最后一轮是我后手对老张,王素祥后手对“红尖刀”。老张起手飞相,我用左中炮还击,开局不久老张就主动和我拼掉双车,大斗马炮残棋。说局老实话,我当时是一看到无车棋就头痛,老张的战略正好抓住我的弱点,纠缠之中我心浮气燥,把一盘均势的残局一点一点走输了。观战的工农兵医院医生胡德章(我县名手,棋风稳健绵密,擅长防守反击,马炮棋很出色)连连叹息:“唉呀!小鬼的残局工夫太差了,这棋要是我来下。。。。”张均安笑着说:“你来输得更惨!你现在未必下得过他!”胡德章大笑:“说么事啊?嘿嘿。。。。。”旁边的胡元发不放过自己的本家:“你以为下得过他吗?你这个臭棋!只晓得在家里死守,再靠偷鸡摸狗赢别人。”胡德章不怒反笑:“你就是输给我了不服,偷鸡摸狗也要本事啊,你怎么就老是被别人偷鸡摸狗呢?”胡元发也乐了:“我什么时候输给你?你那个棋慢得要死,像是在绣花,谁受得了你?”老向总结道:“元发你性子急,他就知道你这个脾气,和你下的时候故意下得慢,让你出错”大家哄堂大笑。



王素祥对张金波一盘,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谁输都可能垫底。在我输给老张之后,他们无心再战,很快兑子成和。这样名次很容易就出来:张均安第1,王素祥小分高排第2,张金波第3,我最后。



通过这次交流,我增强了自信,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第1,应变能力差,抓不住对方的无理招法的漏洞;第2,马炮残局还很差,需要加强锻炼;第3,心理素质不过硬,容易随局势的变化而产生波动。后来我和他们下了不少盘,又发现我对付攻杀型棋手倒不是很下风,但是碰到刘正信、胡德章、胡元发、杨唐成等稳健型棋手却没有什么办法,输得较多,也有时候和棋,但是很难赢他们一盘。其中有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他们先手几乎不走中炮,不是起马就是飞相,要不就是士角炮、过宫炮什么的,平平淡淡,慢慢悠悠,我在书上看来的那些中炮类布局的变化对他们是全然用不上。我决定越是下不过的棋手我越是要和他们多下,但是两胡和杨都住得离我较远,只有刘正信家虽然也离我家远,但是离俱乐部却近,更重要的是他的爱人不反对我去他家里下棋,因此我有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往刘家跑。



有一定功底的棋迷朋友都知道:士象局是最难把握的,开局阶段棋路纷纭,有如歧路亡羊,令人茫然。再加上多数情况下局面都很平淡,对我这样喜欢大刀阔斧攻杀的人来说实在乏味。好脾气的老刘陪着我下这种棋居然下了有一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十分感激。我们下得最多的是士角炮和起马局,下到后来,这些乏味的棋局也终于给我品出了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各种比赛中的成绩逐渐有了提高,对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强了。



到了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象棋在我心中的地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至高无上了。

那段时间我在合成车间工作,车间里全是年轻人,没有成家的占了一多半。那几年麻将风悄悄兴起,迅速走进了千家万户。我们象棋界的很多人也未能免俗,大家聚在一起下棋的时候少了,打麻将的时间却多了起来。我那段时间对麻将的兴趣超过了象棋,下班以后就到处去参加牌局,学习136号文件。当时不是有个说法嘛: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年,我的棋艺水平停滞不前了。



当时,我的水平在县城里面算得上是进入了高手的行列,基本上每次比赛都不会掉出前六名去,但是也没有拿过冠军。张均安和张金波拿得多一些,刘正信和王声祥、胡元发也分别拿过一两次。我师傅严小毛得过几次亚军,也没有能再往前冲上一步。年轻一辈那时除了我之外,还有刘文军、杜卫星也慢慢成长起来,但还没有对老棋手形成什么威胁。



1986年的一天,我在俱乐部棋室里和几个棋友在那里闲聊,外面进来一个20出头的青年,问道:“哪一位是贺进?”我说我就是啊,你有什么事吗?那青年说道:“我叫黄少华,是毛嘴镇的,王素祥是我的师傅。我听他说过你的棋很好,找你学习学习。”我听他说得很客气,又见他土里土气的,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好啊,那就下两盘吧!”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8:08

首局他以中炮进3兵攻我的屏风马,我对他稳中带凶的棋路不大适应,再加上有些轻敌,棋入中局就处在了下风。



我想方设法兑去他的双车,缓解一下压力。谁知他的马炮残局一点都不逊色,凭借子力良好的占位对我频频施压,搞得我好不被动。几个照面之后,但见敌军漫山遍野杀将过来,我军将士低头弯腰被敌人火力压制在弹丸之地,实在是生不如死。我最后抵抗了几步,见再无翻盘可能,只得缴械投降。



输了第1盘后我心中不爽,决定次局一定要捞回来以挽回面子。这时候棋室里面所有的人都围过来观战,有来迟了的就在那里打听:“这是哪里的人啊?什么来头?”因为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我当时也算是高手了,能够赢我的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大家还都认识。今天突然有不速之客前来挑战,并且第一局还赢得很轻松,一下子让大家颇感诧异,同时又觉得十分刺激。



次局我执红先行,用拿手的“五九炮过河车”攻他的“屏风马平炮兑车”,这是我最熟悉的开局,多次在比赛中使用过,颇有心得。但今天却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进入中局以后双方对杀,一时难分优劣。我猛抽香烟,陷入长考。黄少华也燃起一只烟,面部表情甚为凝重。



我如果冒险对杀,感觉风险很大;但如先巩固阵地的话,他也可以从容布防了。真是令人进退两难。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放手一博。一和一负是输,两负也是输,何况博杀起来对手也有可能出错!于是我横下一条心,置自己空虚的右翼于不顾,率先发难;对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铤而走险,连连点头道:“好棋好棋!我就怕你这步。”说罢俯身审视棋局,看他的架势似有把棋盘看穿之意。



这时棋局已经进入到了生死关头,后面的变化我也没有看得十分清楚,自己也没有把握,只是算到双方各有三子归边攻城,但是棋型都不太好,无法一鼓作气成杀。有趣的是大家的老帅老将都要冒着炮火出城避难,就看在对杀中谁算度精确了。



黄少华经过一番长考之后,无奈之下只好跟我对杀起来。这样一来棋局错综复杂,惊险万状,谁稍有不慎立即输棋,为此我俩绞尽脑汁,行棋的速度越来越慢。两人手中香烟不停火,搞得乌烟瘴气。



我俩都下出了不少妙着,棋局也始终混沌不清。此时天色已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棋室的管理员(老向已经退休)几次发出最后通牒:“不下了不下了,要吃饭了!”结果遭到观棋者的强烈抗议。



黄少华终于在压力之下走出了败着,被我攻破了城池。大家这才一哄而散,边走边意犹未尽地议论着刚才的棋局。我长吁一口气:总算扳回一盘,没有让他占到便宜。心情一放松,这才发现浑身已经汗湿了。



出了俱乐部大门,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了。我问少华在哪里过夜,他说在县城无亲无故,想赶回乡下去。我一听忙道:“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车坐啊?不如到我家去吧,就在我那里吃饭,晚上咱们再杀几盘!”少华推辞一番,见我意甚诚恳,就欣然同意,跟我回家了。



那时候我经常有一帮狐朋狗友到家里去找我,不是约打麻将,就是喝酒疯玩,所以我父母很不欢迎。但是对到我家找我下棋的棋友却十分客气。少华自然也受到礼遇。我们喝了点革命的小酒(少华也好杯中物,真乃志同道合也),挑灯夜战。这晚上总共下了六局,结果我一胜二和三负,遭到惨败。



晚上我们同榻而眠,聊了很多。在与他闲谈之中我得知:他虽然是我们县的人,但是从小就跟着亲戚在外面做生意,跑了很多地方,也和不少外地的棋手交流过,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平时他在镇上没有对手(王素祥在外地做生意),就跑到离毛嘴镇很近的潜江县去下棋。从他口中我得知潜江的棋手水平跟我们沔阳差不多,其中比较出色的有赵生成、杨和平等人,他们都比黄少华厉害。



第2天早晨少华就回去了。我送走了他之后,回到家里,摆开棋盘,把我们下的每一盘棋重新复盘,想看看到底为什么输了这么多。正在独自发呆时,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黑皮肤年轻人闯了进来:“你昨天和谁下棋啊?听说打平了?哪里来的高手啊?”


我抬头一看,见是刘文军。刘和我年纪相仿,比我大几个月,学棋的时间也差不多。当时我们县年轻棋手之中也只有我俩可以和老一辈棋手抗衡。文军是十分聪明的棋手,后来曾经夺得过我市两届运动会的冠军。但是有一点令他难以释怀的是,他与我之间交手的战绩奇差:多年来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我们无数次碰面,刘仅仅在1984年“五一”比赛时赢过我一盘,其余非平即负。可以说我是他的苦手,甚至可以说是他心底挥不去的痛。有时候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有这么奇怪,你可以赢所有的对手,但就是有一个人你老赢不了,而且你输给同一个对手的次数越多,你就越是想赢回来;结果呢,你越是想复仇你就输得越多,最后甚至输得失去信心。我想,大多数的读者可能也会有同感吧?



我向文军说了黄少华的情况,并告诉他:不是打平了,在后来的战斗中我输得是一败涂地,非常郁闷。我俩就在那里一盘接一盘地摆我昨天晚上的输棋。通过仔细的解拆,我们发现了少华的优点,也发现了他的弱点,那就是这几盘棋他没有一盘是在布局阶段就占优的,有时候还处于下风,但他的后盘很厉害,往往能够扭转局势。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在布局上下的功夫还不够,特别是布局结束以后向中局过渡的时候,方向不对,往往没有抓住棋局的主要矛盾,对棋局的发展缺乏预见性。找到了问题所在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憋在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文军说:“你看他杀棋也不是杀得十分精确啊,有两盘棋有拖泥带水之嫌。”其实这问题我也发现了,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心中只为那令人羞辱的比分而烦恼。真是旁观者清啊!

在我潜心苦练,欲雪前耻的时候,一个机会突然降临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8:58

有一天我去俱乐部,刚进门就发现老向、张均安、何正华都在。老向他们几个都是棋协的主席、副主席,见我进去,老向笑着对我说:“正要找你呢!准备去地区运动会吧!”我实在没有心理准备,问:“怎么回事?”何正华正色道:“八月下旬全地区运动会将在荆州举行,每个县派两名棋手参加象棋比赛。我们研究了一下,准备由老张和张金波代表本县参加。”我楞了:“那我去干啥?”老何说道:“你去不用参赛,专门看棋就行了,明天我就给你们单位发通知。”老张道:“这是我们几个集体研究的意见。我老了,下了这一届就下不动了,以后还得看你们年轻人的。所以让你去看一看,积累点经验,今后还要你为我们沔阳争光呢!”我激动得说不出话,看着他们殷切的眼神,只觉得热血沸腾。



出了俱乐部,老何要回体委。他骑上那辆载重“永久”,说:“上来吧,我带你一程。”我跳上车,老何对我说:“本来呢,我也看到你现在进步了,金波不一定下得过你。但是你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地区赛,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等下届吧,反正你还年轻得很,将来啊,你一定能够接老张的班”我说:“能去看棋就不错了,我可没有奢望去比赛。”老何又说:“你要努力啊,我们都看着你长大的。告诉你吧,我们县在各个项目都很有实力,全地区我们是绝对的体育老大,但就是象棋斗不过监利,我这个带队的也脸上无光啊!”我以前也听说过,我们地区最厉害的就是监利县的两个高手,二十多年以来长期雄霸荆州棋坛,其他各县的棋手无法冲破他们的双保险。此刻听老何说起,不由问道:“他们这么厉害?”老何摇摇头:“监利的王平风、潘尚煜,是老张的克星。这么多年来,老张从来没有拿过地区冠军,就是毁在这俩人手里。82年那次,老张拿了第3名,已经是他的最好成绩了。那年的冠、亚军,还是王平风、潘尚煜。”



我只觉得热血上涌,不由起了敌忾之心,大声说道:“老何你放心,我一定打败他们,把荆州地区的冠军拿回来!”


8月下旬,我跟随大伙来到了荆州,住在荆州工人文化宫招待所。报道的当天晚上招开了领队会议,老何回房间的时候拿回了次序册。我们迫不及待地翻看着运动员名单,想知道来了哪些对手。参加象棋比赛的总共只有5个队共十名运动员,分别是:监利王平风、潘尚煜;天门彭国汉、涂经纬;松滋陈运昌、詹勇;江陵赵新太、彭培宣;沔阳张均安、张金波。洪湖、潜江、石首、京山、钟祥等县都没有派队参加。既然只有十个人比赛,就只好采用大循环的方式了。



那次比赛我见到了久闻其名的王、潘二人。王平风个子十分瘦小,烟瘾特别大。我听老何说,王原籍武昌,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说了几局过激的言论,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贫困的监利县,在农场放牛。60年代开始参加地区比赛,一直在荆州棋坛称雄。据说王平风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连一根皮带都没有,腰里系着一条草绳;抽不起纸烟,就抽那种最廉价的劣质雪茄。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他能够长期保持高水平,确实令人钦佩。“文革”结束以后王被落实政策,安排到了县总工会,但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成了一个病恹恹的小老头了。老潘也是50多岁年纪,一生都在公安战线工作,他微微秃顶,两鬓斑白,但一双眼睛特别有神,不怒自威。



比赛首轮,王、潘两人显示出了极佳的状态,分别战胜了对手。而我们县的两位选手却出师不利,张均安在下风中苦苦顶和;张金波更是输给了首次参加地区比赛的15岁小将詹勇。此局他开局形势并不差,在中盘战斗中一心想快点拿下对手,走了一步致命的欺着,被小将詹勇洞若观火,抓个正着,在对杀当中捷足先登。小詹赢了这盘之后颇为兴奋,在赛场复盘时大声讲话,说张金波这步走得如何如何臭,那步下得如何如何假,听了让人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何正华也是懂棋之人,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第2轮比赛,老张输给了王平风,张金波又输了。我一直在赛场关注着他们的棋局,感觉王平风确实厉害,老张输得没有脾气,算是完败吧!而金波呢,似乎没有走出上轮输给小孩的阴影,发挥得严重失常,稀里糊涂就败下阵来。我一边为王平风、潘尚煜两人的精彩表现而感到头晕目眩,一边为二张的糟糕战绩而忧心忡忡:这样下去的话,冲击前三名的希望可就十分渺茫了啊!



也许是不抱多大的希望了,带队的老何反而乐呵呵地给他俩减压:“这回就不用考虑进前三名的事情了,咱们只要回家的时候不要带一篮子鸡蛋回去就行!”晚上回了房间,老何说:“你们三个人下对抗赛吧,谁最后一名谁买西瓜请客!天气太热了。”老张也不摆什么架子,说:“好啊!我看张金波这个状态呀,西瓜是买定的了。敢不敢来?”张金波本来没有什么兴致,但一见老张和我都同意,也没什么话说了。于是大家开始厮杀,每人和另外两个对手分先各对弈两盘,成绩最差的请客。现在回想起来,老何只所以这样提议,一来还是为了给队员减压,二来也是让我有更好的锻炼机会啊!



这样的三人小循环赛每天准时举行,总共下了三天,最后是张金波请客两次,老张请了一次。我得了两次亚军,一次冠军,幸运地逃脱了买西瓜的命运。虽然这样的比赛不能够说明什么问题,但是却带给了我强烈的自信。从这以后,我感觉自己的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已经完全不惧怕他们了。别人都说每参加一次高水平的比赛就能够长棋,我的体会是看一次高水平的比赛同样是可以长棋的,关于这一点,后面还有详细的描述,这里就不多说了。



对于老张和金波来说,这是一次伤心的比赛。最后进入前三名而获得省赛资格的是:监利潘尚煜、王平风,天门彭国汉。老张仅得第7名,张金波紧随其后第8,而那位首轮战胜张金波的15岁小朋友詹勇最后是一壶没开,倒数第1。



坐在返程的客车上,我陷入了沉思:老张已经老了,棋艺再不可能进步;金波的心理素质不佳,发挥不稳定,目前就算在县里也没有明显的优势,很多人不怕他。将来要想在地区比赛中为我们县谋取一席之地,恐怕只有靠我们这些后辈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到自己的肩上从此有了压力,但同时也产生一种渴望。我就不信我拿不到地区冠军!我心里暗暗发誓。回家以后,我发愤苦读,有针对性地买了很多棋书回去猛啃。记得当时买的书有《韬略玄机》、《梦入神机》、《象棋五冠军中局谱》、《象棋全盘战术指微》、《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等;还订了一份《象棋报》,一份《北方棋艺》。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由于在外面见了世面,才感到自己是井底之蛙,水平差得很,所以拼命恶补,真可说得上是头悬梁、锥刺股了。我记得刚买到那本由孟立国、孙志伟合著的《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时候,当天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摆了一个通宵。真正是神游橘中,物我两忘了。



任何一件事情,你如果想去做好它,一定要付出,只有付出了才会有回报。我通过打谱、实战、再打谱、实战,不断总结的过程,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了棋艺的进步。那一两个月,老张经常到俱乐部和我下棋,我从一开始略居下风,到后来能够分庭抗礼,最后一段时间我终于在战绩上处于了上风。他那种不保名怯战、甘当人梯的博大胸怀和宠辱不惊的高尚情操,深深地影响到我。可以说老一辈棋手教给我的除了棋艺之外,还教会了我应该怎样去做人。多年以后,我在深圳当了象棋教练,仍然时刻记着他们对我的言传身教,经常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好的老师,切不可误人子弟。



黄少华要结婚了!他专门跑到县城来邀请我们一班棋友。这一次我和他交手,和几个月以前完全不同了,我占了绝对上风。少华惊讶极了,奇怪我怎么在短时间里会有这么脱胎换骨的变化,我微笑不语,内心却感到无比的畅快。我心里的阴影消除了。



那年十月,我们沔阳县更名为仙桃市,虽然还是个县级市,但毕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全市搞了很多的庆祝活动。仙桃市体委、总工会联合请来了特级大师柳大华,进行一次为期三天的表演。那一次真是盛况空前,吸引了众多的棋迷。省队来的是柳大华特大、胡远茂大师和女子大师陈淑兰。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9:33

省队来宾将在仙桃逗留三天,每天都有精彩的表演。具体的日程安排如下:第一天,由柳特大的高足、有红颜杀手美称的陈淑兰表演一对二的盲棋;次日晚间,由柳大华在市大礼堂作盲棋一对六表演;最后一天,由柳特大和胡远茂大师对棋局进行讲评并现场回答棋迷们的提问。



其实早在1981年春,柳大华就来过我们仙桃,也是作了一对六盲棋表演。只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学棋,自然也就错过了机会。这次我可不会错过了,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我竟然得到了两次出场机会。当然这也是体委和棋协对我的特殊照顾了。难得的是在之前的准备会上,老一辈的棋手们都表现出了高风亮节,纷纷表示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这让我非常感动。



第一天的比赛是在体委的灯光球场,由陈淑兰表演一对二盲棋。我和刘文军代表仙桃出战。那天的灯光球场来了很多的棋迷朋友,一是来看棋,二是来看人的。为什么呢?因为柳大华就是我们湖北的一面旗帜,他打破了胡荣华对象坛的长达二十年的垄断,在1980年夺得全国冠军,次年又成功卫冕,并在代表全国最高水平的“五羊杯”上两次夺魁;他的盲棋技艺出神入化,1985年出访法国,在巴黎表演一对十的盲棋大获全胜,轰动欧洲,被誉为“东方电脑”;同时他为人谦虚朴实,没有半点架子,这些因素使得他在棋迷的心目中地位十分崇高。难得有这样跟心中偶像零距离接触的机会,大家自然不会错过。



我和文军早早来到赛场,坐在棋盘前,心情难免兴奋。我和刘文军开玩笑道:“文军,你可要顶住啊!我们俩可不能都输给女孩子哦!”文军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只笑笑不做声。台下有相熟的棋友大声给我们出主意:“可不能和她斗棋谱啊!”还有的说:“两个都和她对杀,把她搞晕了就好办了!”



事实上,我们还没有开始下棋呢,陈淑兰就把我们搞晕了,哈哈。


那天下午,柳老师等一行准时出现在了赛场。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柳大华本人,只是在棋刊上面见过他的照片;至于胡远茂老师和陈淑兰,则更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了。当体委和总工会的领导、工作人员陪同他们走进灯光球场时,棋迷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见柳大华比照片上明显发福了许多,他和胡远茂都满脸笑容,频频对观众点头致意;而他俩身后紧跟着一位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的少女,想必一定就是曾获得1982年全国女子亚军的陈淑兰了。坦率地说,活了十八岁的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那一刻我真的感到有点晕(还好没有当场流下鼻血)。我偷偷看了一眼刘文军,发现这小子也是眼神迷茫、表情呆滞。我暗叫不妙:“不好了,今天我们两个家伙要栽!”



我看着陈淑兰,心里感到奇怪:“怎么这个女的比那些挂历上的电影明星还要好看呢?她的象棋为什么也下得这么好呢?老天怎么就这么眷顾她呀?”正在为这些问题头痛的时候,就听得工作人员在介绍三位嘉宾。我分明感觉到,陈淑兰得到的掌声不仅远远多过胡大师,甚至比柳特大得到的掌声也不会少呢!哼!原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看着那些兴奋的棋迷朋友,心想:今天这些人当中,本来支持我和刘文军的人恐怕有一半以上要叛变革命了啊。


战幕拉开,我用士角炮起手,刘文军则以当头炮开局。陈淑兰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着唱棋人报出的棋步从容应对。读者诸君可别怪我犯贱,我当时只觉得她那一口武汉话听起来都是那么顺耳呢。

棋到中盘,主持人示意暂停,邀请柳特大上台,对当前两盘棋的局势给观众作简单的讲评。我听得柳老师讲我的形势还略优,心中不免得意,扭头看看大棋盘,却见文军那一台棋已经陷入被动了。我想:呵呵,文军同志比我晕得还厉害呢!



由于棋局还没有结束,柳大华的讲解也就点到为止。我们重新开始战斗。我那盘棋虽然一直保持着小先手,可就是找不到扩大先手的路子,也不好意思坐在那里长考啊,人家一个女孩子用的时间只是你们的一半呢。凭着感觉走了几个回合,棋盘上波澜不惊,也就只好兑子谋和了。文军那边这时却出现了转机,本来陈淑兰已经反先了,简单处理一下就可把局面导向胜势,可她偏偏追求攻杀,搞得刘文军有了拼命的机会。只见双方你来我往,杀得满盘硝烟弥漫。陈淑兰毕竟是下的盲棋,在复杂的对攻局面下算度有误,反而被刘文军捷足先登,做成绝杀。于是陈淑兰的盲棋表演只取得了一和一负的战绩。输了棋的陈大师脸红红的,可能是被文军的乱棍给打晕了吧?这样大家对第二天晚上柳特大的一对六充满了兴趣,到底柳大华能不能够为弟子报仇呢?


第二天晚上,最令人期待的柳特大一对六大战终于要开战了!



我们仙桃参加比赛的选手名单如下:第一台张均安;第二台刘正信;第三台张金波;第四台刘启华(顶替胡元发出战);第五台是我;第六台是我师傅严小毛。



真正的大场面!能够容纳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市大礼堂早早就坐满了观众,其中有许多人是从下面各乡镇赶来的,还有部分外县的棋手也闻讯前来观摩。市里出动了好多的警察来维护秩序,后来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电视台的大灯就在主席台上正对着我们,烤得人不住地冒汗(我敢保证那真的是热汗而不是冷汗)。主席台上一溜排开六个超大的棋盘,我们六个人分坐在主席台两边,我和严小毛、刘启华坐在一起,我们对面是老张、小张和刘正信。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刘启华,此君是位绝对的怪才,棋艺不错,做生意也是没得说(在胡元发公司担任业务经理,是胡的得力助手),还有一样绝活就是吟诗做对。不信的朋友可以尝试一下:汗洒江汉洪泻涝消治汉江,请对下联。此君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讲话也口不择言,为此得罪了不少棋友。但是平心而论,其并无太大毛病,还是个象棋事业的热心之人。


晚上七点,在如潮的掌声中,我们六人或飞相、或挺兵、或摆中炮,拉开了激战的帷幕。但见柳大华端坐在主席台上,面对观众,背向大棋盘,一台一台依次应对。我边走棋边纳闷:他的脑袋也只和我的差不多大呀?怎么就能够记得住那么多的棋呢?而且这么多台棋,又这么多的变化,他难道就不会记错?甚至我还忽发奇想,万一他记错了,跳个蹩腿马,那不丢人了?呵呵。



我用中炮开局,柳应以反宫马。我选择了中炮横车七路马的变化进攻,黑方快速亮左车巡河,挺起三路卒邀兑,严阵以待。说实在的,我也不经常下这种局面,走到中局以后找不到进攻的方向;待要稳住自己的阵脚来防守吧,又觉得拿个先手死命顶盘和棋实在恶心(虽然事后可以吹上十年八年的),不是我的性格。我忙里偷闲看了看其他几盘棋,那大棋盘上的局势让我极度失望:六盘棋里面没有哪一盘是有优势的,大家不是在节节败退,就是在拼命防守。我不由把心一横:不就是个输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何况还不用掉脑袋呢?杀!于是挥舞着镰刀斧头,朝柳特大的钢筋混凝土防线扑了过去,仕相被吃了个七零八落,但是总算杀开了一条血路,把车马炮三军调动到了黑方看似空虚的一侧。柳特大忙不迭地落象、退士,化解我的猖狂进攻。我正在自鸣得意,暗自筹划下一步怎么动作的时候,突然听得柳大华对着话筒说道:“第5台,黑车4进8,将军!”我闻言一怔:哪里来的将啊?他车4进8 不是我的士口里吗?是不是记错了?再仔细一看,我的天哪!糟糕糟糕,完了完了!顿时欲哭无泪,有如遭到一记晴空霹雳,呆在那里。



原来,柳特大早已经埋下伏兵,在退象化士之际静悄悄地伏下了“千里照面”之杀势,等到时机成熟,突然一招士口献车,我的老帅纵有上天入地之能,也难逃他的手心了!这一系列杀招阴而不露,等到出手之时却是雷霆万钧。可怜我还在那里做着美梦呢,老帅就稀里糊涂上了西天。



初时有棋迷莫名其妙:怎么特级大师走出了送车的超级漏着?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我早已经垂头丧气地认输了。这时赛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棋迷欢呼雀跃,为能够欣赏到柳老师出神入化的高超棋艺而兴奋不已。



我虽然从不看重输赢,但以这样的方式输棋还是很沮丧。你的想法全在对手的掌握之中,这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人家不看棋盘都能够走出这样漂亮的弃车妙杀,你看着棋盘还蒙在鼓里,不是猪头是什么?嘿,这几年的棋算是白学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09:56

盲棋车轮大战的最后结果:第1台张均安和;第2台刘正信负;第3台张金波负;第4台刘启华胜!第5台我负;第6台严小毛负。本来第4台的形势大家都是车炮双兵(卒)士象全,柳老师的卒子过了河还占一定优势,谁知他酣战之际忽略了自己的老将在外面,走出漏着白送了一个炮,遗憾地输掉了。刘启华这下可出了风头,后来这事被拿来说了十几年,呵呵。



我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刘启华了,不知道现在见面他还会不会提起这事儿。这也难怪,小地方的棋手一辈子都很难同特大交一次手,更何况是战而胜之呢?至于是怎么赢的,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第3天上午,俱乐部四楼的大厅座无虚席,四面八方赶来的棋友们聚在一起,等着听柳特大和胡大师的象棋讲座。我上楼之后远远地坐在后面,还是有点难为情啊。同样输了棋的刘正信找到了我,他笑眯眯地在我旁边坐下来:“怎么躲在这里?”我苦笑着:“呵呵,昨天晚上输得太窝囊了。没脸见人啊!”老刘听我这样说,盯着我的眼睛,正色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一楞:“是啊!不过也没有什么,就是没有看到他那步弃车杀。。。。。。”刘正信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的棋很高吗?输就输了,好好总结,找原因,找差距就行了呀!多少人想上去下一盘还没有机会呢,刘文军、杜卫星多想下啊?他们还没有机会上场呢!卫星不是昨天晚上在那里挂大棋盘吗?你有输棋的机会,人家想输一盘还不行呢。没看到弃车杀有什么丢脸的?你那棋输掉是前面走亏了。”我从没有见他这么严肃过,有点下不来台:“你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老刘把手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小兄弟,好好努力吧!将来我们仙桃的头一把交椅是你的,就看你自己珍不珍惜了。”我本来垂头丧气的,听了他一番话,劲头又上来了:“老刘你看我这么臭的棋,能行吗?”他认真地点头道:“只要你努力,我们将来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几时说过一句假话啊?”我看着他,不由又是欢喜,又是惭愧,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刘在2000年因患肝癌去世。我痛失良师益友,心中无比沉痛。这么多年来,每当想起他对我的教诲,想起他无数次地和我练棋,想起他那双善良的大眼睛,还有他去世之前两天,卧床不起的时候还在收看中央5台的象棋节目,泪水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我的双眼。在这里,我将这篇小文送给你和所有已经去世的前辈们!你们安息吧。


那天上午,柳特大的讲座让我们兴奋不已。以前总认为特大和我们之间差距何止以道里计?但柳大华平易近人的谈吐却使人如沐春风,使人觉得他就是我们家的一个邻居,一个年纪比我们大的朋友。他那天讲的两个实用残局让我受用一生。每当我教小朋友们如何马擒单士的时候,就会想起1986年的那个秋天。确实,每个具备一定水平的朋友对“七步擒士”应该都不会陌生吧?可当时困扰我们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够走成“三子同线”呢?没想到这个看似业余的问题在那天得到了柳特大的精辟阐述:按照他的方法,马方无论如何都可以逼迫防守方主动走到“三子同线”的局面。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送别柳老师一行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1986年全国个人赛将在湖南湘潭举行。柳老师是对向德鸣老先生透露的这个消息,当时我也在场。柳大华对老向说道:“我下个月就要去湖南湘潭参加全国个人赛了,你们仙桃可以派人去看比赛啊!到了那里可以直接找我。”我听了之后,不由得心生向往。湖南湘潭离我们不是很远啊!到时去看看全国赛,别的不说,就是见见平时只能够在书上看到的那些偶像也好啊!


1986年的全国个人赛从11月10日开始在湖南湘潭举行,由当地大型企业湘潭电机厂承办。这也开了地方企业赞助全国赛之先河。


我向单位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又去体委开介绍信。当时体委的两位主任尹长海、张守国听说我要去湖南看全国赛,非常支持,马上办好了相关手续。我记得当时尹主任给我介绍信的时候,带着几分惋惜对我说道:“你这种精神很不错,可惜我们体委是个穷单位,没有这方面的开支。你可要自己出钱了!”我说:“没事啊,我去看棋哪能让你们出钱啊?有介绍信就行啦。”尹主任默然无语,送我出了他的办公室,重重地在我的肩头拍了几下。



那次我稀里糊涂,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本来全国赛是11月10号开始,可我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记成了11月20号开始。那时资讯不发达,又没有网络,平时各大报纸也很少报道象棋赛的消息,我就这样在家里一直呆到11月18号。那天我收到了当期的《象棋报》,头版赫然一条消息“湘潭战鼓声声催,棋国群英动地来”,第一句就是“11月10日,一年一度的全国个人赛在湖南湘潭举行。”我的天!原来是10号开赛啊,我整整迟了10天。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呢?气得我把自己打了两个耳光。



怎么办呢?去还是不去呢?比赛总共只有十三轮,现在肯定已经过了一半了。我无比自责,深深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痛心。我爸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说:“那你还是现在马上赶过去吧?能够赶上几轮就是几轮。”说罢掏出一把十元票塞在我手里,“现在就去车站订票!”



我急急忙忙跑到长途汽车站,问售票员我到湘潭应该怎么走最快。售票员说:“那你坐车先到岳阳,再从岳阳到长沙,到了长沙就离湘潭近了,很多车可以坐到。”我说那你就给我一张到岳阳的票吧。售票员说今天已经没有到岳阳的班车了,最早的是明天早上六点钟的一班,叫我第二天清早去买票上车。


第二天清早,闹钟一响,我就飞快起床.刷牙洗脸之后,拿起昨晚就收拾好的旅行包出了门.深秋天气,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是黑朦朦的,我匆忙之中拿错了棉袄,本来我那年刚买了一件新的棉外套,是准备出门时穿的,谁知慌乱之下拿了我平时上夜班时穿的旧棉袄.等到了车站才发现拿错了.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是去看棋,又不是去相亲,旧棉袄就旧棉袄吧!


搭上南下的班车,穿越仙桃市,在监利县的白螺渡过长江,我于19号下午到达岳阳。



岳阳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历来文人墨客在这里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名篇佳句。如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甫的“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当然最著名的还是北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了。可急着赶路的我此刻却片刻不想停留,恨不能马上就能赶到长沙去。


坐上最早一班到长沙的火车,我松了一口气。那是下午五点左右,轰隆隆的火车慢慢悠悠,见站就停。但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晚上九点多我才到了长沙,一出车站我就打听有没有晚上到湘潭的火车,结果是没有。怎么办呢?我徘徊在火车站广场上,一辆的士开过来:“去那里?”我连价格也不敢问,摇摇头走开了。唉!看起来只好在长沙过一晚再说了。你说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有那么巧呢?当时,长沙正在召开一个四万人的全国钢铁会议,所有的酒店、宾馆(当然这些地方我是不会去的)招待所还有私人旅社全都爆满。我找了一个多小时,所有地方连门厅、过道上都临时搭起了床铺。嘿!我居然没有一片立锥之地了。



拖着疲惫的双腿,我来到了省长途汽车站,那昏黄的灯光此刻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虽然里面气味难闻,但总比在寒风中露宿街头要强上百倍了。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看看四周那些百无聊赖的人们,心里又犯了嘀咕:这里面谁知道有没有小偷啊?我要是睡着了,东西被偷走了怎么办呢?


我看了看四周,虽然说没有看出有什么人样子像小偷,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怎么也不敢睡着了。就这样硬撑了一个多小时,我开始犯困了。我看旁边一个年轻人也是单独一人,紧紧抱着自己的旅行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就凑过去问:“你会不会下象棋啊?”那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把旅行袋又抱紧了些:“你说啥?”我说:“你会不会下棋?我们下两盘棋吧,混混时间。”他终于明白过来:“好啊,我可不太会下啊!你有象棋吗?”我一看有门,忙道:“有有有,我包里就有。”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副心爱的“马车”牌象棋(实心塑料制,隶书体阳文的,现在很难见到了),摆开战场。那小伙突然记起了什么:“你包里出门都带着棋呢,一定是个高手吧?”我摆手道:“不高不高,我就是喜欢下。”他很认真地对我说道:“那咱们就是下着玩的,我不赌钱的哦!”我说:“咳!谁赌钱啊,就是混混时间呗”说话间大家开始飞车跃马,杀将起来。



这位朋友的棋艺水平可真的是不怎么样,我连着杀了他几盘,觉得实在是胜之不武,不觉兴致索然。可他倒是个不服输的主,深秋天气竟然脸红扑扑的,越输越来劲。我怕他一直输下去,一个不开心不和我下了,就有意让他赢了两盘。这哥们乐坏了:“再来再来,刚才没有摸清你的路子,现在我有办法对付你了!”



说来也怪,你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盼着天亮的时候,那时间过得特别慢;可只要下起棋来,竟然不知不觉就天亮了。早上六点多,售票窗“哗”地一声打开了,等候了一夜的人们纷纷起身,朝窗口走去。那位朋友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唉!时间过得好快,我要买票去了,再见啊!”我们紧紧握手,仿佛一夜之间从陌生人已变成了生死之交似的。



我买了长沙到湘潭的车票,很快就发车了。长沙到湘潭的公路修得十分漂亮,车子开得很平稳,我头天晚上的郁闷一扫而空,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那些平时只能够在书上看到名字的偶像,不由得心花怒放,快活地哼起了小调。


车到湘潭,老远就看到一幅大大的宣传广告:“热烈祝贺全国象棋个人赛在我市举行”,心中念叨:“到了,总算是到了。”刹时觉得路上受的再大的苦也值得了。



我下车以后直奔湘潭电机厂招待所,那是一幢四层的老式楼房,全部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裁判、领队、记者和工作人员都住在这里的一二三楼,从湖南各地赶来看棋的棋迷们住在四楼。我住进了一个大的六人间,每天房价三块五毛。里面住的全是湖南的棋迷,大家虽然素不相识,但既是棋友,就都算是一家人了。我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比赛每天一轮,中间休息了两天,今天下午要比第9轮了,目前领先的是赵国荣和吕钦,下午他们俩要硬碰硬了。我后悔不迭,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了8轮比赛啊,但幸好还有五轮可看。



我拿着介绍信找到大会组委会,说明来意之后,表示希望能够进入赛场看棋。那位湖南体委的同志被我的天真给逗乐了:“别说你是湖北的,你就是湖南的也不能进去。”我急了:“我有介绍信,我是自费来的,您帮帮忙吧!”“湖南来的哪一个没有介绍信?那要一个个都放进去的话不是乱套了?人家还怎么能够安安静静下棋呀?”我一听,尤如兜头被浇下一桶冰水:“那怎么办呢?”那位同志说道:“小同志,你虽然进不去赛场,也不要着急。我们在比赛场的三楼有个大的会议室,你买张门票就可以进去看挂盘讲解了,一个下午能看好几盘,门票也只要一块钱一张,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看棋的,没办法,我们照顾不过来呀。”


我知道再怎么死皮赖脸也没用了,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呆,我问一个邵阳的棋友:“知道不知道柳大华现在战绩怎么样?”那棋友一听:“咳!别提了,其实我也是柳大华的棋迷呢,他这次下得真是差,有几盘赢棋不是走输就是走和了,现在的形势好像连本都没有保住啊,我看前六名是想都别想了。”“啊?”我一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更加郁闷。本来我还想着能不能去找找柳老师想想办法,一听说他这次下得这么差,肯定心里不知道有多烦呢。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不是给人添乱吗?唉!命不好啊!那就买票到三楼看大棋盘吧,也没啥大不了的。



下午一点准时开赛,我提前来到三楼,见里面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三楼的楼梯口那里贴着比赛积分表,果然柳大华净亏一盘,没有保住老本。我不禁摇头叹息。



这天下午的挂盘是讲的湖南棋手万福初先手对上海胡荣华的对局。那万福初是一名纯业余棋手,比赛首轮击败了特级大师李来群,爆出了惊天大冷门。今天对上了胡司令,谁胜就往前列名次迈了一大步,因此大家特别关注。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0:13

那盘棋万福初用中炮过河车进攻,胡荣华以屏风马平炮兑车应战。战到布局结束的时候,胡为了避免红方走成战略和棋,改变了行棋次序,未打车就强行冲7路卒过河,挑起激战。我在现场听讲解的时候,不由得对胡的机智和霸气佩服得无以复加。但如此超越常规的强硬下法也引发了红方的凶猛反扑,一时间盘上形势错综复杂,难分优劣。胡荣华不愧是中局之王,乱战中抓住万的一步软手,以极其漂亮的弃子战术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形成车马四卒单缺象对红车双马单缺相的局面。按说红多一子,只要立心守和应该是问题不大的,谁知万福初在攻守间徘徊不定,最后车双马被胡司令困于泥潭,动弹不得,而胡的四枚小卒铺天盖地杀过楚河,最后万不得不举起白旗。



我们为胡的精湛残局赞叹不已时,传谱人又拿来了第一台“南吕北赵”的对局记录。当时赵国荣执先用中炮七路马开局,吕钦应以屏风马双炮过河,当我们全都以为会上演一出对攻好戏的时候,却不料吕钦却选择了一路平稳而略处下风的变化。棋局在平淡中进行着,而吕可能认为和局已定,大意之下被赵国荣以车炮巧胜吕的车士象全。这样赵国荣就匹马领先群雄了。


这天晚上,我们房间成了临时的赛场。湖南各地的棋友们很是热情,知道我是一个人专门自费来看比赛的,便纷纷来串门聊天,聊到后来不知道谁提议下棋,于是大家就摆开战场,杀了起来。确实,棋友相聚,怎么免得了切磋几盘呢?



我初时比较紧张,怕输得太难看,丢了咱们湖北的脸啊。结果一番大战下来,还真没有几个能够赢我的。看起来湖南的业余水平是不如湖北高啊!我正在得意洋洋,旁边几个年轻人说道:“我们几个都是爱好者,在县里都不是一流的。我们把老刘找来,看你下不下得过。”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就从隔壁房间连推带拉地拥着一位五十左右年纪的人走了进来,添油加醋地说:“这是湖北来的高手,把我们都打败了。”



那老者一脸严肃,也不说话就坐了下来。



我一看老者的气势,就知道一定是哪个地方的老棋王。我谦虚了几句,就架上了中炮,老者跳起左马。旁边的一帮年轻人顿时安静下来,凝神观战。


老者采取的是屏风马左象横车的变化,我对此一无所知。看似他全盘被动,实则陷阱四伏。我开始没有在意,心想:这个是老变化啦,早就没有人敢下了,看我怎么攻杀吧!可是走来走去不仅没有赚到一点便宜,反而遭到了对手的犀利反击。那老者面色凝重,每步都是谋定而后动,攻势有如大河浪涛般绵绵不绝,全无一步软手漏着。我眼看抵挡不住,只好缴械投降。此局结束,一旁观战的湖南棋迷们松了口气,就有人连声叫起好来。



我输得不服,心想这是我吃了他布局的亏。看样子,这左象横车的阵势他可是下了不少的工夫,我要是再做先手的话,可要避开了。这时旁边看热闹的朋友们纷纷说道:“再来,再来!”我于是一伸手,示意这盘让老者先走,这样大家是分先,公平合理。谁知老者并不行棋,而是略微颔首,把手一伸,意思是这盘还让我先走。我那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坚决不允,一再要求分先。老者见我十分坚决,又是微一颔首,拿起棋子走了一步马2进1。嘿嘿!边马局啊,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我气往上撞,一个中炮还了上去,心想:这盘我一定把你拿下,灭一灭你的嚣张气焰!


只怪我那时候年少无知,见识甚短,一心只是认为边马局就是偏局怪局,却不知此阵应该如何对付。心浮气燥之下,局面又处在下风了。我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经过一番长考,我决定不能够再蛮干了。既然局面是略处下风,就当稳住阵脚,全力谋和;这样如果对方强行求胜的话,我就有机会了。于是玩起太极工夫,把门户守得滴水不漏,静观其变。



那老者果然厉害,他漫不经心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每手都是暗流汹涌,后劲十足。我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将他的来势一一化解。到得最后,棋盘上出现了一个和棋定式:他马双卒,我是单马仕相全。我道:“和了吧?”老者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走走看?”我那时不由得怒火中烧,心道:“这个局面谁不知道是和棋呀?你就算是大师,要赢我也难啊!”于是我冷笑道:“走就走吧,我看走到明天也还是个和呀!”老者道:“咱们虽然是友谊赛,也按照正规比赛来办。我来数步数,60回合不吃子,就是和棋。”我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次老刘真是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了自己有多么肤浅。我在运马防守的时候粗心大意,被他用老将助攻巧破一士,立即万劫不复。原来马双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啊!我呆呆看着棋盘,悔恨不已。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睡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为什么连一个定势和棋都没有守和呢?我可真够丢人的了。原以为自己的实用残局知识算是很丰富的了,看来还是和高手下得太少了,一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还需要实战来给予验证啊!不然,就永远只能是个井底之蛙。我下决心回去以后要苦练残局,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浅尝辄止了。说老实话,我家里的残局书还是不少的,有很多还是精品,如陈松顺老先生的《象棋实用残局》、已故名手陈廉庸的《炮卒专集》、《马兵专集》等等。可我平时打谱的时候嫌枯燥,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拿着书看了看,根本没有潜下心来去研究。内心还是有偷懒的思想。这回可是吃了苦头啊!怪谁呢?“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第2天大会休息,组委会安排运动员们去附近的韶山旅游。当时正好赛程已过了三分之二,鏖战了9轮的棋手们正是精疲力尽,也需要调节一下,何况有很多人本来就没有去过韶山,所以大部队浩浩荡荡都去朝圣了。但是也有例外。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了中午饭后,觉得呆在房间也很没劲,就一个人走出去闲逛。



湘潭电机厂的规模颇大,占了好大一片地方,厂区、宿舍、还有配套的生活设施,包括电影院、服装城、大排挡一条街等等,当地人自豪地称之为“电城”。这地方其实并没有到湘潭市中心,要去市区的话还要坐上一路电车走好多个站呢。我坐车到市中心逛了逛新华书店,也没发现有什么新出的棋谱,就慢慢地顺着来路散步,呼吸着带一点凉意的空气,听着微风掠过路旁的白杨树,心情变得舒畅起来。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吐掉了昨天输棋的烦恼。


我慢慢走回电城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中午出门时偶然发现我们住的招待所旁边有一条巷子,一家挨一家全是大排挡,生意也颇为红火。我这时来了酒兴,准备找间比较干净的餐馆,吃两个正宗的湘菜,喝两口小酒。主意已定,就顺着巷口一家一家慢慢找过去,最后看到一家桌椅整齐、服务员也显得比较干净利索的餐馆。离着老远,店主就满面笑容,热情地招呼开了:“吃饭吗?里边请!您几位啊?”我走进去,见里面已经有了两桌客人,还有两个桌子空着,就拣了一个位子坐下,拿过菜单来,点了两个菜。



那时餐馆的炉子都建在门口,一来可以节约空间;二来能让吃饭的顾客亲眼看到整个烹调的过程,吃得放心。我听到大厨的锅铲在锅里炒动,一股辛辣的香味扑鼻而来,不由食指大动。



第一个菜还在锅里的时候,忽然感觉光线一暗,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穿着一套运动服,身材高大魁梧,挡住了大半个门,我仔细一看,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柳大华是谁?


我喜出望外,赶紧起身打招呼:“柳老师!”



柳大华一看是我,微微楞了一下。我怕他不记得我了,连忙道:“我是湖北仙桃的呀!”柳一听想了起来:“记得记得,你是贺进。”我说:“对对对,我是贺进,我自费来看棋的。”柳问道:“你到了几天啊?就你一个人来吗?”我答:“就我一个啊,昨天就到了。”“那你来了怎么没有找我呢?昨天在三楼看棋吗?”我说是的。店主一看我俩站在门口聊开了,提醒道:“您两位坐下说呀!”我这才如梦方醒:“对,先坐下再说吧!您怎么没有去韶山啊?”



我们在桌旁坐下,柳大华摇头道:“韶山我以前去过了,再加上这次比赛下得很差,所以没什么心情出去,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现在肚子饿了,出来弄点东西吃。”我说:“那正好,我刚点了两个菜,您看还加点什么菜,我们喝点酒。”柳是豪爽之人,也不多推辞,叫过店主,加了一份清蒸鱼。我问:“您喝什么酒?”柳道:“到了湖南,自然就喝湖南的酒了。我前两天发现他们这里有一种酒叫邵阳大曲的,还不错,够劲,就喝那个酒吧。”说完又问我:“你能够喝多少啊?那是60度的哦?”我一听笑了:“低度的我还喝不习惯呢,半斤不成问题!”


就这样,我和柳在那家简陋的小餐馆里,慢慢喝着烈酒,聊了很多很多。他讲到了小时候怎么跟哥哥学棋,怎么获得中南五省少年亚军;后来文革时又怎么下放到湖北安陆;1974年回到武汉,在橡胶厂烧锅炉,多次夺得湖北省冠军后进入省队,开始了他的专业生涯。我听着他的传奇经历,不由得酒兴大发,频频举杯,两人坐在那里两个多钟头,不知不觉把一斤白酒给消灭了。



后来,我们从餐馆出来,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柳对我说:“明天我帮你想办法,让你进赛场去看棋!”我闻言狂喜:“真的?他们不让进啊!”柳老师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明天包你进去就行了。”那一刻我的喜悦之情真的是无法形容。



走到招待所门口,一个十分精干的年轻人迎面走来:“你去哪里了,我们回来没有见到你的人。”柳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湖北的小老乡,仙桃的贺进。”一指那年轻人:“这是我们武汉晚报的记者,钱刚。”



我和钱刚打了招呼,三人一同往楼上走去。钱刚说:“明天的抽签结果出来了,你对崔岩。”柳大华问道:“陈淑兰呢?明天应该是对黄玉莹吧?”钱刚说是的。柳转身对我说道:“这样吧,你明天上午到我房间里来,我住在205。我每天早上帮陈淑兰准备布局,你可以来看看。”我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答应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0:51

我回到四楼的房间里面,几个室友看我脚步虚浮,又闻到一阵酒气,问道:“怎么,一个人出去喝酒了?”我说:“是啊!”我对面床上的哥们说:“你还蛮会享受的呢。一人不上馆,二人不赌博,这你都没听过?”我心情奇佳,和他胡侃道:“一个人喝酒才是最高境界啊!你不懂的。”那哥们道:“奇怪了!一个人喝酒多可怜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凄惨的。还说什么最高境界?”我正色道:“一个人喝酒有什么不好啊?不需要应酬,不需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想喝多久就喝多久,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也没有人和你赌酒,也没人劝你的酒。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把喝醉了的朋友背回家去或者送到医院去!哈哈!”他们面面相觑,看我状似疯癫,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问:“你不要紧吧?要不要给你搞点醋来?”我往床上一躺,哈哈大笑:“笑话!我曾经喝过一斤四两都没有醉,还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去呢!这算什么?哈哈哈哈!”众人一齐摇头:“醉得不轻,越说越疯了!”



我想到明天就可以进到赛场去看棋,再也不用像他们那样买张门票到三楼看挂盘,心中喜不自禁。几次想告诉他们,但为了保密起见,忍了又忍,终于把这个秘密埋在了心里。


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心中卸下了一快石头,我那天晚上睡得很沉。



第2天早上醒来,见时间还早,怕去得太早了影响柳老师的休息,就赖了一会儿床。这时又有一位湖南的棋友来找我挑战,我胡乱陪他下了两盘,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事,失陪了啊!”说罢出门,往楼下走去。此时正值早餐时间,运动员们三三两两地上下楼梯。我走到三楼和二楼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一群人。我不好意思地让开道路,那几人说着一口上海话,谈笑风生地走上楼去。我一看,呵呵!原来是胡荣华、徐天利、林宏敏、邬正伟等沪上高手。以前只是在棋书上看过这些人的照片,如今就在眼前!可惜我认得他们,他们却不认得我,呵呵!


我来到205房间门口敲响房门,开门的是一位戴眼镜的老者。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问:“你找谁?”我一看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了,迟疑地问道:“请问,柳大华老师是不是住在这里的?是他要我来找他的。”眼镜老者“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你先坐吧,大华出去了。”我应了一声,看见茶几上摆着一副象棋,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那老者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来看书。我瞟了一眼书名,见是一本围棋书,不由心中不解:和柳大华住一个房间的人,那一定是重量级的人物了。听说李义庭特大也戴眼镜的,会不会是他呢?可好像没听说他爱下围棋啊?



就听楼道里脚步声响,柳大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乐呵呵地说:“来了?我跑了好几个房间,在内蒙古他们那里帮你拿到这个入场证,只是还需要改一改内容。”我凑过去一看,见那个证件上面写着“单位:内蒙古;姓名:(此处略)”证件上方赫然三个隶书体金字:领队证。呵呵,我要成领队了。柳老师对那老者道:“邵老师,这是我们湖北仙桃的小贺,他自费来这里看棋,我想帮他进赛场去。”那邵老师看了我一眼,笑笑:“自费跑这么远?不错嘛!”说完,起身道:“我出去走一走。”



柳老师拿出笔来,把证件上的内蒙古改成了湖北,又把那姓名一栏填上竞赛组三个字,把证件拿到我身上比划了一下,皱眉道:“你下午进去的时候可别再穿这件棉袄了,就穿里面这件西装。”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工作服,不好意思地笑了:“呵呵,我知道。这衣服太丢人了。”柳老师微微一笑,再没出声。



此时将到九点,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淑兰走了进来。师徒二人也不多言,走到茶几前,双双落座。柳道:“不用说,你对黄玉莹,她肯定是后手屏风马。”陈淑兰抿嘴点点头。柳老师伸手在棋盘上走了一步炮2平5,陈拿起黑棋走了马8进7,柳又走马2进3,陈走车9平8 ,柳车1平2,陈犹豫了一下,走了卒7进1,问道:“她会不会走马2进3,走屈头屏风马呢?”柳摇头道:“不会的,我记得她后手都是这样先挺7路卒的。”说完走了一步车2进6,陈淑兰走了马2进3。柳看着棋盘,停了下来。有顷,他问道:“你最近这几年,好像都是下的兵7进1吧?”陈点头道:“我都是走的五九炮。”柳微笑着说:“好,那咱们今天就变一变!来个出其不意。”说罢,将中兵向前推了一步。陈走士4进5,柳走马8进7,陈走了炮8平9,然后抬头看着柳,似乎不大拿得准主意。柳摇头道:“不可能,这样子下是吃亏的,吕钦在81年就是走这路变化输给了我。广东队肯定会吸取教训的。”陈把那个黑炮移回去,走了卒3进1。柳道:“目前这也是唯一的正着了。”说罢,走炮8进4过河,“不能够让她走炮2进1打车,否则就没有先手了。”



陈淑兰看看棋盘,抬头问道:“这时候走飞象好像不行吧?”柳点头:“不行,飞象顶不住,始终是红方主动。还是只能够走卒1进1。”陈依言走了,柳说:“再擂中兵!”说罢,将中兵冲过河去。陈走车1进3抓炮,柳说:“炮要退到这个位置才好。”走了炮8退5,缩回下二路。



陈淑兰看着棋盘,陷入了沉思。柳大华也不做声,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不定。我看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漏掉了一句。一时,房间里静悄悄的。



良久,陈走了一步炮2进1打车,柳摇头笑道:“她要真的打车就臭了。你车2退2,接下来就有兵7进1的冲,非常厉害。黑的不行。”陈面露喜色,道:“我看有很多人都是走炮2进1的。”柳大华笑了,连连摇头道:“那不行,不行。这也是黑棋最容易犯的错误。”说罢,扫了我一眼。我趁机插话:“那黑的应该这样走呢?”柳把黑炮摆回原处,说道:“最顽强的应手,是炮8平9 ,兑车。”陈依言走了一步,道:“红棋不兑吧?压马?”柳走车2平3把马压住,道:“当然不能兑。”陈走车8进2保马,柳摆上窝心炮,说道:“这里面有好多棋呢!”



陈淑兰此时走炮2进1,柳马上笑着拿起红车砍掉黑方的中卒,说:“那就好看了!”陈淑兰一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把黑炮又退回原地,再把红车拿回到黑方的7路马上面。柳把手里的黑卒放回原来的位置,说道:“黑棋还是应该补象啊!”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研究,柳给陈淑兰终于准备好了布局,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下午就这么下!说不定她在前面就会犯错呢!”



我大开眼界,心想:这一上午收获太大啦!



那一年,湖北队在上半年的团体赛上勇夺第3名,因此在个人赛中可以有4人参赛。柳大华和湖北领队、围棋名宿邵福棠七段住在二楼;其他三名棋手李望祥、万耀明、王想林住在三楼。这时已近午饭时间,李、万、王还有钱刚都陆续来到205房,大家准备集体去楼下的食堂就餐。柳问我:“你吃饭怎么办?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吃?”我连忙摇手道:“不了,我随便到旁边吃点就行了。”柳也不再说什么,点头道:“下午1点钟比赛,你在12点半到这里来,和我们一块进赛场。不然的话,门口的工作人员会盘问你的。”我感激不尽,下楼吃饭去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1:09

中午12点半,我准时来到柳大华的房间。湖北队全体人员都在:柳大华、李望祥、万耀明、王想林、陈淑兰还有记者钱刚。看到我来了,柳说:“好,都到齐了,出发吧!”



我们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出了招待所,穿过马路,就来到了电机厂的生活区。赛场就设在工会大楼的四楼。我们走上三楼的时候,一大帮湖南棋友早就等候在那里,看见这一群人,就听有人说:“柳大华!那是湖北队的了。”我随着众人踏上楼梯,看着棋迷们的羡慕眼神,心中得意无比。恰在此时,我一眼瞥见我对面床铺的那位哥们也在人群之中,他也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朝他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



上到四楼,就见赛场的大门口坐着两个戴着红臂章的工作人员,一一确定着入场人员的身份。我正有点紧张,柳老师一只胳膊已经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俩径自走到门口。那俩工作人员一见柳老师,早已满脸堆下笑来,点头示意;其中一人朝我看了一眼,柳老师不待对方发问,抢先说道:“这是我们省体委的,昨天赶到的。”工作人员毫不迟疑,摆手放行。我和大部队一起进入了赛场。我的天!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搞地下工作的,真是刺激。



柳老师对我说道:“好了,你进来了!记住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说话,也不要走进那个圈子里面去。”他用手一指,我看到赛场四周用很多办公桌隔开了一个空间,里面是下棋的地方,外面是宽敞的走廊,供人们看棋的地方。我连连点头,说:“知道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好,我要进去比赛了!”说完走进了那个用办公桌隔开的方阵。


那一年的全国个人赛,男子组50人,采用瑞士制,共要打13轮;女子组30多人打11轮。这是第10轮的比赛了,无论是男子组还是女子组,都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谁能够顶住压力,咬紧牙关,谁就可以笑到最后;反之则会功亏一篑,前面的大好形势亦付诸东流了。这次比赛,南吕北赵的命运最后是那样的迥异,再次体现了竞技体育的残酷性。



第10轮,男子组第1台,端坐在棋盘两边的是江苏徐天红和黑龙江赵国荣。两位棋手当时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代表人物,徐天红近几年来发挥稳定,名次逐年上升;赵国荣成名已久,棋艺日渐成熟,已经可与当时任何一位特级大师比肩,尤其是在上一轮力克独自领跑的吕钦,气势如虹。两雄相遇,更多的人看好赵国荣,舆论认为新的全国冠军将要诞生了!


说话间就到了开赛时间,但听得来自北京的裁判长瞿云汉一声令下:“我宣布:1986年全国象棋个人赛第10轮现在开始!”满屋子的运动员突然一下全部站起身来,和对方握手,那阵势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全国赛还要和对手先握个手再动刀动枪的?真是长见识啊!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趣事。



那是2001年,笔者参加深圳市个人赛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比赛,忽听后面有人发生了争吵。我回头望去,见是深圳一名棋手和某位著名人士在那里各执一词。细细一听,原来是这样的:比赛开始的时候,这位棋手出于对某著名人士的尊重,伸出手去与对方握了一下,然后俩人开始比赛,最后是棋手获得了胜利。当裁判过来要求某人士签字认输时,某人士坚决不肯签字,理由是赛前大家已经握手言和了,后面下的棋只不过是二人的一盘切磋而已。那位赢棋者哭笑不得:“我哪里和你握手言和了?”某人士道:“你不是和我求和,那为什么主动和我握手啊?我还不想跟你和呢!”弄得全场哗然。写在这里,供大家一笑,呵呵。

扣人心弦的比赛开始!望着一满屋子的特大、大师们,我还真不知道重点看哪几盘棋呢?第1台的是非看不可的,柳大华那盘也是必看的,还有陈淑兰的棋我也得看看到底有没有准备上,然后就随便看吧,能够记得多少就是多少啦!



先说第1台,那徐天红以最为拿手的五七炮进三兵直横车起手,进攻赵国荣的屏风马进三卒,双方开局循规蹈矩,并无出奇之处;行至中盘,徐天红突出妙手,先弃七路兵,再卸中炮到三路,暗伏打死车的手段,抢得先机。赵国荣似乎准备不足,应对得稍有失误,徐天红人虽然笑眯眯地,可下手却毫不客气,招招都是重拳,将赵的后防线搅得大乱,占尽上风。



我信步踱到柳大华对崔岩那桌旁边,一眼瞥去吃了一惊:只见红方崔岩开局得势,紧握先手,牢牢把握着局面的主动;柳大华步履艰难,苦思良策。我站在一旁看了老半天,也没有想出妥善的办法,不由心下黯然,离开了那一台棋,转到女子组那边,去看陈淑兰的那局棋。一眼看去,差点笑出声来。你道什么原因?原来棋局的发展跟上午拆的一模一样,只是黑方根本没有走出最佳的应手,而是早早就错走了炮2进1打车的软着,被陈顺势退车河口挺兑七路兵,先手迅速扩大了。黑方在那里抱头冥思苦想,陈淑兰却显得颇为轻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黑棋哪里是在和陈淑兰下棋?完全是在和柳大华在斗嘛!内心对柳的高瞻远瞩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绕了一圈,我又转到第1台那里,见局面仍然是徐天红占尽上风,赵国荣好不容易顽强抵抗下似乎要松一口气了,谁料徐天红早已成竹在胸,一车换双之后攻势如火如荼。看来,赵的失败只剩下时间问题了。第2台两员大将你道是谁?却是那上一轮惨遭失利的吕钦碰上了老对手李来群,两人势均力敌,均不敢冒险,只斗了不到30回合就签下了和平协议。



我又跑到另外一边,看看第四台上两位浙江棋手同室操戈。但见于幼华大口大口抽着烟,面色沉重;陈孝坤的样子颇为搞笑:本来他表情很严肃,但是由于前两天不幸患上了感冒,鼻子里面塞着一个白色的鼻通,所以令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要窃笑。这局棋于以飞相开局,陈应以过宫炮,可能身体不适而影响了状态,在布局结束时就出于下风。于幼华洞若观火,一记势大力沉的炮打底士,让陈的左翼防线顷刻间千疮百孔。我看到于的凶着祭出,不由得暗暗心惊:拼命三郎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在赛场转来转去,最后发现重量级人物胡荣华在第7台苦战,他的对手是辽宁赵庆阁。赵大师也是鼎鼎大名的一条好汉,1978年和1984年,辽宁队两夺全国团体冠军,赵都是主力队员;特别是1984年,在安徽合肥举行的团体赛上,赵大师坐镇第1台,曾有力克“三华”的英雄壮举(先后战胜胡荣华、柳大华、于幼华),为辽宁队最后夺冠立下汗马功劳。



但见胡荣华表情无比痛苦,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棋步,算一会儿就大摇其头,哧牙咧嘴的样子仿佛刚咬了一口酸葡萄。我一看不禁生出同情之心:胡司令上一年刚刚在南京圆梦,将个人赛金牌之数凑够了“一打”,看今年也是路途艰难啊!昨天玩火赢了万福初,今天又碰到这块难啃的骨头,会不会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我伸长脖子看去,却见老胡的黑子已经全盘压上,将赵大师的主力部队死死封锁在家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敲起得胜鼓了。反观赵大师却面色平和,不动声色,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我大感有趣:你如果不看棋盘的话,一定会认为老赵形势大好,而老胡定是在劫难逃了。



赛场棋局太多,真是把我忙坏了!幸亏本人有一小小优点,就是具备过目不忘之能,勉强还能够将自己关注的棋局记个大概。我既入宝山,岂肯空手而回?就在那里一个劲地转来转去,继续观望着棋局的发展。只见陈淑兰占得先机之后,将自己大刀阔斧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匹宝马良驹盘旋而上,踏破对手的城池,获得了宝贵的一分。再看第1台上,徐天红车马双炮倾巢出动,围攻赵国荣的将府,赵虽然有双车一马,也捉襟见肘,步履维艰。战到最后,徐天红逼迫赵国荣也来了个一车换双,形成徐以车炮双兵仕相全对赵车马卒双士的必胜局面。赵国荣可能一时还未能够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仍然顽强抵抗,令旁观之人顿生悲壮之感。一时,众人纷纷散去,似乎不忍心见到赵认输的场面。我远远地看着赵国荣不屈的面容,和那无力回天的凄惨局面,不由得为他难过。


过不了多久,赵国荣终于认输。我从那里走开,去看柳老师的棋局。



此时崔岩开始发动最后的攻击,车马炮三军配合默契,撕开了黑方的防线;柳大华见局面已经没法挽回,摇头认负,随后和崔岩简单地复了一下盘,就起身离开了座位。他走到外面的通道上,神情疲惫,令我们不知怎样安慰他才好。但不开心的表情只是那么一瞬,他迅速恢复了常态,问陈淑兰:“你怎么样?”陈点头道:“赢了!”柳大华马上高兴起来:“好!明天再争取赢下来,冠军就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陈淑兰也兴奋得脸上发光:“胡明也赢了啊!”柳“哦”了一声,说:“我们下去看看积分榜。”



我跟着他们走到三楼,看了看女子组的积分形势,还真有点复杂:最后一轮陈必须胜,然后还得看其他台次的比赛结果,很可能要和别人比较对手分。柳大华对陈淑兰说道:“不管那么多,我们明天先赢下来再讲,拿不拿得到就听天由命了!”



此时,湖北队其他队员都陆续结束了自己的棋局走了下来。结果当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在下也不用细表。于是一行几人返回招待所,准备吃晚饭。路上钱刚问我:“你在你们那里是什么水平?”我答道:“前十名吧!”钱刚说:“那我们可能水平差不多,晚上你到我房间来,我们交流交流怎么样?”我心想:“你一个记者难道有多厉害不成?杀定你了!”马上很开心地说道:“好啊好啊,我吃完了就去。”柳大华笑道:“钱刚想过棋瘾了?好,这下有对手了!贺进你小心点,他蛮厉害呢!”我闻言吃了一惊,但更激发了我的斗志。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1:24

那天我吃了晚饭之后,就来到钱刚住的房间。他是记者,一个人住了一个大的套间,比特级大师住的条件还要好。我一看大为不平:“嘿!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房?也太浪费了吧?”钱刚哈哈大笑:“怎么样?还行吧?特级大师他们也是住的俩人一间呢!”我摇头:“奢侈,太奢侈了!”钱刚说:“那也不是,你看我每天都要在房间里打长途,给报社报导当天的战况,肯定要一个人住的。这样可以避免干扰,也免得影响别人啊!”



说说笑笑间,他已经拿出了棋盘棋子,在桌上摆下战场:“来来来,我们杀几盘!这几天我可憋死了,想下棋还找不到人,他们都嫌我臭!”我说:“你别嫌我臭就行!”嘴上说的很谦虚,心里想的是:看我不把你杀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我俩谦让了一番,我想要他先走,他不干,非得让我先走。我于是走了一步炮2平4。钱刚一看颇为失望:“你走士角炮啊?我还以为你要走中炮呢?”我说:“你有什么飞刀吗?好,那我就顺你的意思,就走中炮!”说罢,将炮移了一步,放到中间。钱刚不好意思地笑道:“也不是什么飞刀,只是我前两天刚看到的一个布局,我不太懂,想通过实战来深化一下认识。”我说:“我就给你当陪练吧,顺便也可以学学。”钱走了一步炮8平5。我马2进3,他马8进7,我走车1平2,他卒7进1。我说:“这不是顺炮缓开车吗?看你有啥新招?”说着走了一步马8进7,钱应以马2进3,我兵7进1,他炮2进4,我马7进6,他炮2平7。我走了一步炮8平7,准备强行冲7路兵过河;钱刚迅速走了车1平2。



说句实话,这个开局我并不熟悉,虽然在我的第1本棋书《成都棋苑》里,就有贾题韬老先生对此局面的精辟论述,但那是1981年的事了,我看那本书的时候根本不懂象棋,所以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后来,我们那里的棋手也几乎没有人下这个局面。我见猎心喜,将7路兵一下冲过河去,还自鸣得意:小兵过河当车使,看你咋办?



钱刚看了我一眼,似乎我这步棋出乎他的意料,随后走了一步车2进5,骑河捉我的马。我一看,有点不对劲啊,对方这招把我搞得有点狼狈,怎么走似乎都要失先,不由心中慌乱起来:看不出这个小眼镜这么厉害?原来柳大华不是说笑话呢!


我在布局失先之后,苦苦挣扎;当然钱刚也有点滴的疏漏,下到残局的时候我弃车砍炮,顺势灭掉他的过河卒,形成了我炮双仕对他单车的和棋局面。当时我认为和局已定了,就说:“不用下了吧?”钱刚也显得很失望的样子,正要罢战,他突然发现了新大陆:“等一下,还没有成官和的局面,你这个棋型不对!”



我当时的子力位置是这样的:帅在中路,中间有个仕,还有一个仕在我的四路宫顶,我的大炮正好在四路高仕的下面一行;黑方的老将已经在中路露面,他的车在他的四路,也就是我的六路,占据着他自己的河口位置。我以为这棋已经和了,钱刚不肯。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道:“哈哈,你死了!我可以巧胜。”我心里也有点发毛:“怎么个死法?我还要学习学习。”但见他拈起棋子,走了一步车4进3,捉我的四路高仕;我只好帅5平4避让,他车4平2,叫杀;我一看傻眼了。怎么办呢?又不能够帅4平5,否则被他进车将就死了;也不能够仕5退6,因为他可车2平6破我的仕;最后只剩下一条路:把帅上面的炮移开。可是这炮不管走到哪一路,他总是可以进车将军后再平车兜底抓死炮!



我哈哈一笑,把棋推散了:“输了!真是高啊,这棋都被你赢了!”钱刚也很得意:“你的位置不正啊!这个残局很精彩吧?”我说:“精彩精彩!我服了你啦!”钱刚说:“其实呢,你主要是布局吃了亏。你的中局比我强,我没走好,这么大的优势还差点被你跑掉了!”两人正在那里说着,就听有人敲门。

钱刚起身开门一看,原来是柳大华站在门口。


柳大华进门后问道:“你们俩谁厉害一点?”我说:“他厉害,我被他杀了。”钱刚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我是布局占了你的便宜,中局还是你好点。”随即问道:“柳老师,有事吗?”柳点头道:“闷得很啊,睡又不想睡。”钱刚道:“不如我们一起出去散散步吧?”柳说:“好啊,我正有此意。”于是我们三人下楼,走出招待所,顺着马路慢慢溜达。



钱刚问道:“柳老师,我们报社的总编让我采访你一下:这次战绩这么差,是何原因呢?”柳想了一会,缓缓说道:“要说客观上的原因呢,那就是今年我的行政事务比往年多了,没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棋上面。你看我又要带队,还要带集训队的小孩,还要给他们准备布局,那肯定会分散精力的。”钱刚点点头,我想起柳大华一上午都在帮陈淑兰拆棋,不禁深以为然。



就听柳大华又说:“从主观上来说,我自己也有原因:现在大家的水平都提高了,棋不是那么好下。第3轮我对李来群那盘,到残局我都是赢定的棋,随手平一步兵让他给巧和了,我要是冲兵下去就赢了啊!那盘真的很影响心情。紧接着第4轮对赵庆阁的时候更糟糕:赢棋走成和棋,和棋又不想和,蛮干,最后反而走输了。”



他说的这些棋我都没有见到,但看他痛心的样子,我也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确实,在一场比赛中,如果你是死里逃生,那就会觉得这拣来的半分是多么珍贵,后面也会士气大振;相反你如果是一直占优,到最后被对手逃掉,会感觉是一种耻辱。



柳大华又说:“团体赛吧,固定台次,你总是那么几个老对手,知根知底;个人赛就不同,你看全场就我和老胡、来群三个特大,哪一个下得不艰苦?人家一碰到你就来劲,赢不了就拼你和棋,你要赢他?那他就有机会了!我又是个不喜欢和棋的人,差一点的局面也想着去杀别人,结果反倒被别人给杀了。”钱刚见他情绪低落,转移话题道:“柳老师,我还有一个个人的问题:这么多年来,你自己下的棋哪一盘最为满意?”

听到他这样问,柳大华一时没有心理准备,面带微笑思索着,没有马上回答。我一听,说道:“1984年昆化杯,你先手战胜言穆江的那盘,非常精彩啊!连续弃子,步步追杀,紧凑得很啊!”柳笑道:“那只是外家功夫,看起来是满好看,但是不算最满意的。”钱刚道:“那你1982年个人赛,对杨老的那盘和局,最后还被大会评为最佳一盘棋,算不算精彩?”柳又摇摇头,然后微笑着说道:“在我心里,最让我满意的一盘,是第1届五羊杯的首局,我后手战胜胡荣华的那盘。他开局扩先了,可是中局攻得过急,被我抓住机会反击,后来他时间紧张,又错过了唯一的和棋可能,我顺利地赢了下来,为最后捧杯打好了基础。”说罢,抬头看着夜空,仿佛沉浸在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回忆之中。


那晚我们边走边聊,夜深时才尽兴而归。



次日一早,我照例到柳老师房间。邵领队有个习惯,他是搞围棋的,对象棋不感兴趣,我们一去房间,他就出去散步。这天除了陈淑兰以外,钱刚也来看柳大华拆棋。



昨天晚上,女子组最后一轮的对阵情况已经公布了,陈淑兰坐镇第1台,后手对安徽高华。柳大华帮陈淑兰准备了一个搏杀的弃马局变化,因为最后一盘必须得赢,和棋没有意义。陈淑兰此前在1982年拿过一次全国亚军,却还没有品尝过冠军的滋味,这次自然是志在一搏,义无返顾了。



给陈淑兰准备了布局之后,又快到11点钟了。钱刚关心地问:“柳老师,你这轮是对王秉国大师,要准备一下吗?”柳胸有成竹地笑了:“我早就准备好了!”一指脑袋,“都在这里给他准备好啦。”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1:48

那天下午,我全情投入关注着柳大华和陈淑兰的两盘对局。第1台那里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我想看也看不了啦。



柳大华以稳健的56炮开盘,王秉国以屏风马应付;双方走子如飞,看得出都是非常放松。甫入中局即将双车尽行兑掉,进入了马炮残局的较量。柳抓住王没有及时将河口高象飞回中宫的软着,迅速扑马抢卒,取得了多兵优势。王大师见势不妙,也疾进左马窥槽,意图以攻为守,挽回颓势。我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觉得黑方的反扑之势非常猛烈,不由得为柳暗暗担心。柳大华面无表情,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我看着棋盘,心算着双方的各种攻守变化,只觉得头晕目眩,就回过身去看陈淑兰对高华的那盘棋。她俩的开局是这样下的:炮二平五 马8进7 马二进三 卒7进1 车一平二 车9平8 车二进六 马2进3 兵七进一 炮2进4 兵三进一 卒7进1 车二平三 炮8进4 车三退二炮8平7 相三进一 马7进6

我还是第1次看见这样的下法,觉得很有意思。作为后手的陈淑兰一上来就显示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看起来是志在必得啊!而老将高华可能是对此盘面比较陌生,又或许是对陈拼命的气势有些忌惮,开局就频频长考。


我再看柳和王的对局,只见柳大华艺高人胆大,不惜主帅出城,与对方展开搏杀。细看之下,王虽然可以逼他老帅离位,却难以组杀,而柳只要稳住阵脚,多兵的优势将慢慢体现出来。我不禁暗自叹服:临危不乱,算度精确,真不愧“楚霸王”之名!



回头瞧瞧陈高对局,但见陈淑兰已经反先,双车双炮一马均已占据良好位置,随时要发起总攻了!我很是兴奋:堤内损失堤外补也不错啊!这次柳老师虽然发挥欠佳,但是弟子能够拿一回全国冠军的话,那也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啊,完全可以弥补输棋的遗憾!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希望陈能够不负众望,顺利拿下此局。

高华面沉如水,不时会令人不易察觉地轻轻摇头叹息。她虽然顽强抵抗,无奈前面落后太多,已经是无力回天了。陈淑兰先机在握,越战越勇,脸上流光溢彩,似乎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激动不已。再战几手,高华一声长吁,停钟认输。陈淑兰虽然极力掩盖着自己的兴奋之情,但眉梢眼角忍不住已笑意盈盈。我也为她高兴得心花怒放,兴致勃勃地再去观看柳王之战。



却见王秉国大师的泡沫攻势已经化为乌有,棋盘上海清河晏,胜负昭然:柳以双马3兵对王的马炮卒,而且王的马儿还被柳用绊马索牢牢捆住,痛不欲生。可王大师仍然不肯认输,继续顽抗着。柳也不着急,一路猛冲小兵,待时机成熟,双马如影随形,盘旋而上,最后做成“双马饮泉”绝杀。王大师输了这盘可能要落到垫底的位置去了,脸色灰暗,签字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那一轮比赛,赵国荣和于幼华在第三台相遇。两人以“仙人指路对卒底炮”布阵,展开了一场激战。赵国荣因为上一轮输给了徐天红,士气受挫;而于幼华在比赛的前半程发挥一般,后来突然发威,连战连捷,大踏步追了上来。双方对此战都是格外看重,对局过程也是一波三折:赵国荣进入中盘后有兵种之利,不肯平稳成和,一再挑起战火;那于幼华外号“拼命三郎”,岂是省油的灯?见赵只顾进攻,不由得正中下怀,策动车双马迅速反击。由于在开局时赵损失一相,后防难以稳固,车马炮三军又尽数在前线作战,急切间不能撤回防守,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城被于幼华的铁蹄踏破,又一次吞下了失败的苦果。此局一失,赵的冠军梦基本破灭,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明年了。正是:为山九仞壮士心,常亏一篑英雄泪!



看着冠军从身边溜走,这种滋味有多痛苦?后来在低等级的比赛中,我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就是四个字:“痛不欲生”。连基层比赛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全国大赛了。



陈淑兰下完了最后一盘棋,显得颇为轻松。我见柳大华与她在女子组那边伫立不动,就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对陈淑兰的冠军有威胁的是河北15岁的小将胡明和陕西的马麟。马已经和棋,就看胡明对谢思明那盘棋的结果了。只要胡明不胜,陈就稳拿冠军;万一胡取胜了,就要比较两人的小分来决定谁是冠军了。只见胡明和谢思明的棋盘上波澜不惊,胡是车双炮双兵仕相全,谢是车马炮双卒士象全,都是对头兵,胡的子力占位也没有任何的优势。柳大华一看,基本上是和棋一盘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走吧,我们下去吧!”陈淑兰也乐呵呵的,但是还不放心,说:“我不走,再看一看,你们先回吧。”


我和柳大华回到了招待所,柳说:“你随便坐吧,我要把比赛记录整理一下。”我说:“好的。你每次比赛还要回来补上记录的吗?”柳笑了:“那当然。回去以后可以好好总结,也可以让那些小队员了解各个不同对手的风格啊,是重要的资料呢。”我凑过去一看,见是一个天蓝色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的对局。我问道:“柳老师,你记完了以后能不能够把本子借给我看一个晚上?”柳犹豫了一下,说道:“唉!这次比赛我下得很差,没有什么内容的。”我厚着脸皮央求道:“就一晚上嘛!我保证不给任何人看。”柳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嘿嘿一乐:“有什么好看的嘛!好吧好吧,就借给你一个晚上。明天上午一定要还给我啊,不要搞丢了哦。”我连连点头:“我保证,我保证!”说罢退到一旁,让他安安静静地补做记录。
柳也不要摆棋,就这样拿起笔来,很快就把一盘较长的马炮残局记得清清楚楚。我对他的盲棋功夫早已经领教过了,这时趁机问道:“柳老师,怎么样才能够下好盲棋呢?你是怎么记得住那么多盘棋的呀?”柳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首先,你必须要具备一定的记忆能力。然后呢,就是平时多加练习了,熟能生巧。你平时打谱的时候尽量不要用棋去摆,强迫自己在脑子里面下棋,练得多了,自然就容易了。”我说:“我也有时候是不用棋来摆的,开始还满清楚的,可是到了中局以后就乱啦!心里一烦,就只好拿出棋来摆过了。”柳说道:“这个东西最要下苦功的。你现在到了中局就乱,更应该强迫自己坚持下去。还有,你多和高手下棋,下完以后认真复盘总结,总结完了再实战,再打谱,水平就慢慢提高了,水平一提高,中局的时候就会比较清楚地判断形势,作出错误选择的几率就越来越小。那个时候,你的脑子里就不会乱啦。”我听了之后愁眉苦脸地说道:“唉!我们那里的高手太少了啊,我现在和他们下,他们也很难占到我的便宜啦!我今后该怎么样提高呢?”柳说道:“你们那里是小地方,水平有限;以你现在的水平,确实很难再通过和他们实战来进步了。有条件的话,你应该走出去,多和外面的棋手交流。像武汉、沙市的水平都是很不错的,你有机会多跑跑这些地方,和当地的高手们切磋,再从失败当中吸取教训、积累经验,自然会提高。”我问道:“像我今年已经18岁了,还可以不可以到省队去学习呢?”柳笑道:“这个就不好说了,省队进人是有规定的,你的年纪大了。除非你现在只有十一、二岁,而且水平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才可以到集训队学习;过个一两年,如果还出不了成绩,最后还是要退回去的。”我一听,原来是这样的!



柳看我有些失望,说道:“不过呢,你只要肯下苦功,自然能够达到一定的高度。像你这次自己出钱跑这么远来看比赛,这种精神就很不错嘛!关键还是要持之以恒。学棋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有时候会很寂寞,很无聊,那时候一放弃就完了。”我问道:“听说天门有个小孩在省队学棋?现在怎么样?”柳微笑道:“哦,你说的是李智屏啊!他是1982年被李义庭老师发现的,后来带到武汉学棋。现在有14岁了,进步很快。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打全国赛了。”我很是羡慕,只怪自己早生了几年。要是我现在只有8岁而不是18岁,有个县级水平,那省队还不抢着要我啊?哈哈,可惜啊可惜!


正在那里说着话呢,就听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钱刚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胡明要赢了!”

我们齐齐吃了一惊:“真的吗?”钱刚气急败坏道:“真的,好像谢思明现在已经要丢子啦!”柳大华连忙起身:“走,去看看!”我们急匆匆地走出房间,往赛场走去,柳边走边嘟囔着:“那样的棋怎么会走输掉?一定是谢思明太想赢了,出了漏洞。”钱刚点头道:“是啊,她和了的话就进不去前六名啊!”柳说:“车马炮输给车双炮,唉!陈淑兰呢?”钱刚道:“还在那里看呢,脸都变颜色了!”柳说:“那就要算一算对手分了,说不定还有希望!”



我们来到赛场,只见绝大多数的棋局已经结束。大厅显得空荡荡的。人们分别聚集在没有下完的几盘棋周围,还有的人在一边三三两两地交头结耳,议论着棋局。我们正在那里寻找着陈淑兰的身影,就见一盘棋周围的人们轰然一下散了开来,原来是胡明战胜了谢思明。就见谢思明的脸上红扑扑的,仍然怔怔地盯着棋盘,裁判员几次提醒她在记录上签名,她也恍如不觉;对面的胡明同样是满脸通红,脸上还有一些汗水,沾住了一缕头发。河北队的领队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兴奋地摸摸胡明的头,胡明抬头看了看她,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我看见陈淑兰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已经结束的棋局,眼神空洞洞的,显然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柳大华抢上前去,对陈淑兰说道:“还要算对手分呢!”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女子组的比赛全部都结束了,我刚才去了裁判组,他们已经算了出来。”柳盯着陈的眼睛,欲言又止,似乎已经从她凄凉落寞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钱刚还是不甘心,问道:“谁的小分高?”陈淑兰惨笑一声:“她比我高半分!”钱刚楞了一下:“他们算清楚了没有啊?会不会弄错?”陈摇摇头:“我在旁边,算了两遍都是她多半分。”



我只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看着陈淑兰强作欢颜,心中不禁为她难过,生怕她伤心之余就此痛哭失声。



柳大华垂首不语,看得出他实在是失望至极。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要吐出心中无限的郁闷:“行了,阔别四年的全国亚军又拿回来了,也不错啊!”陈淑兰委屈地说:“唉!我对胡明那盘赢定了的棋被她翻了盘,想不到就输掉了冠军。。。。。。”柳说:“不要想这些了,拿冠军是要有点运气的呢。走吧!”说着拍了拍弟子的肩头,迈开大步走出门去。我们几个跟在他身后,一路静悄悄的,没有人能说得出只言片语。



胡荣华15岁夺得了全国冠军,现在胡明也是15岁就夺得了冠军,也真是巧合。此后的几年中,胡明水平稳步上升,并在1990年到1994年间完成了五连冠的伟业,一时风华绝代,笑傲群芳。而陈淑兰在这次痛失金牌之后,虽然后来也曾经多次进入前六名,并被授予特级大师称号,但终于未能蟾宫折桂,是为终生之憾。


女子组的比赛就这样充满戏剧性地结束了.而男子组的赛事也到了最后见分晓的关键时刻.最近的这几轮,每一位领跑者都无一例外地在下轮遭到屠杀,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也让最后的冠军归属充满了悬念.先是吕钦在8轮结束以后单骑领先,第9轮输给了赵国荣;接着徐天红又把赵国荣赶下宝座;然后是卜风波充当了拦路虎.到了第12轮时,吕钦凭借上一轮后手力克云南何连生而积8分,又冲上了第1台,他将要面对的是近几轮连战连捷的于幼华,于也积8分;而同积8分的卜风波则在第2台后手迎战上海林宏敏,林积7分;徐天红7.5分,在第3台和特级大师李来群狭路相逢,李也积7分.胡荣华则在第5台对阵陈孝坤.如果不出大的意外,本次大赛的冠军很有可能在前三台的六位棋手中产生.他们当中,除了李来群曾在1982\1984年两度大魁天下之外,其他五人均未能染指过冠军,也就更加觊觎这象坛的最高荣誉.



这一轮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棋手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奋力拼搏,上演了一出波澜壮阔的大戏.前三台无一例外地全都分出了胜负,三位棋手悲壮地倒在了冠军殿堂的大门之外.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2:15

吕钦在第一台以57炮进3兵开盘,进攻于幼华的反宫马左象,他志在必得,选择了激烈的双弃兵变例。那于幼华人称“拼命三郎”,棋风以勇猛顽强著称,对此岂无准备?双方落子如飞,你情我愿地走成了流行定式。但见于幼华按谱行棋走出炮3退2打马的时候,吕钦不假思索,迅速出手走了一步炮6退1,这步棋以往从来没人走过,于幼华不敢怠慢,点燃一枝烟,陷入了沉思。吕钦走出这步棋后,神情颇为放松,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于幼华。旁观众人中不乏行家里手,一见小吕飞刀果然是有备而来,祭出了这把利器,大为兴奋。观战的徐天利、蔡福如等名宿干脆跑到隔壁裁判组的一间小屋里,摆开棋局分析着各路变化。


第2台对垒的是上海林宏敏和辽宁卜风波。前几轮,卜风波曾经以后手列炮战胜了胡荣华,估计胡司令回去以后郁闷得不行,专门和一众沪上高手解拆过此开局。就见林宏敏先手没有采用自己平常惯用的飞相局,而是胸有成竹地架上中炮,显然是早有准备要与卜大师再次较量列炮。卜风波也不信邪,仍然是以不变应万变,照样走成了半途列炮。我在一旁心中暗自嘀咕:虽然说卜大师勇气可嘉,但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够明智呢?至少也该避开对方的赛前准备啊!不知道林宏敏能不能给胡司令报仇雪恨呢?



再看第3台上,徐天红与李来群的对局进程却是平平稳稳、慢慢悠悠。徐以自己最为擅长的中炮进三兵开局,李来群似乎对徐的五七炮颇为忌惮,没有选择卒1进1的下法,而是走了象3进5求变;徐见状改为用五八炮进攻,逼李兑卒后飞起高象,再稳步进取。李来群头发也没梳,神情颇为憔悴,显然斗志不是那么旺盛。确实,对他来说,如果拿不到冠军的话,其他的名次也真是没啥意思。这次比赛,第1轮李特大就爆了一个特大冷门,输给了连等级分都没有的业余棋手万福初,后边也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到了如今,最后两轮就算是全胜,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冠军希望;如果和一盘的话,前三名都没有了(李的对手分不高)。怎奈徐天红是出了名的稳健派,不急不燥,缓步推进,想要博杀一把的李来群真是有苦难言。


柳大华上一轮取胜之后,台次往前提,这一轮后手对上了陕西的张惠民大师。张选择了中炮过河车的流行变化,柳为求胜利,没有走常见的补士,而是抬起右横车。这是一路对攻激烈的变例,柳对此很有心得。想当年乐山大战,胡司令也未能在这路变化里占到柳的半点便宜。我后手也喜欢下屏风马横车,于是驻足观战,想学点绝招。



那盘棋,张惠民也是立意要博一博,他在进入中局时,没有走相对稳健的车3平8,而是选择了车3平6。据柳老师赛后说:这步不太好。柳挥车过河反击,张再把9路横车放到6路,形成霸王车,随时有跃马闪击的手段。只见柳大华沉着应战,先是冲3路卒驱车,再左马扑上河头咬车,7路炮轻抬一步守住右马,一连串的着法从容不迫,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第1台上此刻战斗正酣,于幼华面对新招,苦思之下应对得倒也是中规中矩;吕钦虽然一路先手,一时间也难以扩大优势,情急之下,走得略有疏漏,被于幼华一步强有力的卒7进1献卒过河,局面顿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裁判室里,徐天利与蔡福如两位摆了一个又一个变化,都觉得于这步棋非常精妙,吕钦难讨便宜。蔡福如大师急得连连摇头叹息。我看了他们飞快地摆出的变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让他们给把棋子弄乱了。我想:在这里看他们拆棋,以我的水平和反应速度,是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的,我还是到赛场上去看吧!
回到赛场上,第1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我无法挤进去,只好去关心其他台次的情况。就见第5台上赵国荣后手酣斗四川李艾东,局面也是非常惊险刺激。那赵国荣连败两场,此刻已是输红了眼,虽然执后也选择了拼命搏杀。但见他布局未几就弃空头、弃马过卒,和李艾东杀得天昏地暗。李大师本来有一步妙手可以一举奠定胜势,可是重压之下不免当局者迷,或许是慑于赵的拼命下法而手软,李大师在攻守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反而被赵大师捷足先登。我看见厮杀最为激烈的时候,从不抽烟的赵国荣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了几口,可见战况之惨烈。


紧挨着他们的第6台上,是上海胡荣华与浙江陈孝坤两人交锋。胡司令为求出奇制胜,走了个中炮七路马缓进过河车的老变化,但是在有“布局导弹专家”之称的陈大师面前未能占到丝毫便宜,行至中盘,反而被陈大师虎口献马,被迫一车换双。胡虽然有过河兵助战,但毕竟是以无车对有车,举步维艰。老胡不禁连连摇头苦笑,这次恐怕不是麻痹对手,而是真的感到难办了。



本来以为徐天红对李来群一局会是一场漫长的苦战,谁知前几台中最早结束的却是他们这一局。李特大走棋过于柔和,在不知不觉中处在了下风,被徐天红夺取中卒,炮镇当头,控制了局面。当盘面上出现徐以车马炮双兵仕相全对李来群车马炮士象全,且黑车被困于底线无法参战时,李特大无心恋战,停钟认输。赢棋之后徐天红满面红光,毕竟又越过了一道雄关;李来群却神情落寞,匆匆复完盘后就离开了赛场。
第2台的棋局早早就呈现出一面倒的形势:林宏敏布局成功后一路雄风,卜风波难以反扑,子力困顿,只得频频长考。林却表情轻松,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时不时用眼角扫一眼吕、于的战局。看起来,林的取胜只是时间问题了。林宏敏如果拿下卜,第1台上谁获胜就将领先群雄,最后一轮和棋即可夺冠。吕钦、于幼华二人看在眼里,更是精神抖擞,力求一战成功。


由于观看第1台棋局的人太多,而进程又比较慢,我离开那里,转回去关注柳老师对张惠民的对局。此时棋局进行到了高潮:柳大华在吃掉张一相后,疾调双车迂回往红方空虚的左翼进袭,并不惜弃掉一马,双车双炮形成了强大的攻势。有趣的是:这局棋共出现了好几次“霸王车”的局面,先是张惠民在六路联车蓄势待发;接着柳大华运车在自己的卒林待命,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调运到2路线,一车沉底将军后,另一车随即接踵而至,再度形成“霸王车”。但见车轮滚滚,炮声隆隆,张的九宫一片风声鹤唳,主帅爬上三楼也难逃厄运,最后不得不俯首称臣。这局棋精彩异常,柳大华充分发挥了大刀阔斧的棋风,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不知为何事后未能在棋类书刊上见到此局,难免令人遗憾。


这时第1台上双方经过一番拼斗以后,形成了吕钦以马炮双兵单缺相对于幼华双马双卒士象全的局面,而且吕的双兵较远,于应该是决不会有输棋的可能了。于幼华走棋以后松了一口气,离座起身去倒茶,可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走棋以后按钟的时候把按钮没有按到底。此刻已经进入到了第3时限(10分钟10步),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于幼华的失误让时间白白流逝了好几分钟。等他倒完茶回到座位上,仍然没有发现。

在大赛中,如果运动员犯下走棋不按钟的错误,裁判和对手是没有义务提醒你的,观战众人更加不能提醒。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悄悄过去,于幼华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棋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不由得大吃一惊,用力拍打了一下按钮,面色铁青,显然心中无比恼怒。这一下用力拍钟,震得桌上的茶杯、记录笔等物纷纷跳了起来,相邻几台的棋手、裁判闻声齐齐把目光投向这边,不明就里。趁着对手心情激荡,机智的吕钦加快了行棋的速度,于幼华也飞快应对,心浮气燥之下方寸大乱,软手迭出,生生将一盘输不出去的棋走成了败势。


硝烟散尽,吕钦在历经波折之后终于赢下了这盘天王山之战。由于卜风波输给了林宏敏,最后一轮徐天红(8。5分)对吕钦(9分)已经是死签了。新的全国冠军必然在此二人当中产生。


假如徐胜吕,积分将达到9。5分,后面的人最多能够拿到9分,徐将夺冠;而吕钦只要不输,或胜或和都可以一览众山小,夺得自己的第一个全国冠军。相对来说,吕的压力比较小一点,他输了也是亚军。徐则不同:胜可夺冠,和了第二,输棋就可能要掉到第四第五的位置去。


步出赛场,我们都在议论着明天的关键一战。钱刚认为徐天红会舍命一拼,毕竟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而柳大华却不以为然,认为徐平生谨慎,不大可能去冒风险,多半是以和棋收场,大家分别拿冠、亚军,皆大欢喜。我在旁边虽然没有出声,却默默想着:如果我是徐天红的话会怎么办呢?是不顾一切拼个鱼死网破?还是稳字当头确保不输呢?这真是个难题。



我们正在那里闲聊,就见胡荣华拿着茶杯,意气风发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后面是于红木、邬正伟等几员大将,一路有说有笑。柳大华微笑问道:“老胡那盘和了吗?”胡司令笑道:“和了!唉,我要和早和了,想赢,结果还闹得挺危险,呵呵。”柳说:“你要赢了还有点希望。”老胡摇头道:“这次大家都下得差!冠军是吕钦的了,我看明天怎么样,争取进前六吧!”柳问道:“排出来了没有?你明天对谁呀?”司令苦笑:“还没有呢。不管他了,对谁也得拼命啊!”柳点点头,目送胡荣华等人远去,道:“我明天赢了也不可能进前六了,但还是要拼一把,争取把名次打得靠前一点。”钱刚说道:“是啊,不要到时候连本都没有保。”柳大华苦笑:“这次打得真是差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对大家说道:“我明天可能看不了最后一轮啦!我想回去了。”



此言一出,柳大华、钱刚、王想林等人一齐望着我:“怎么回事?”



我不好意思地说:“手里没有什么钱了。我想明天早上退房,然后坐车去长沙,再从长沙转车到岳阳,回仙桃。”柳大华说道:“那没有必要啊!明天最后一轮不是下午开赛,上午比赛,下午颁奖。你还可以看完最后一轮啊。”钱刚说:“唉呀,我们回去的卧铺票早就提前订好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要不,再想办法给你补一张?和我们一起回武汉?”王想林也道:“就是,你走长沙干什么呢?武汉到你们仙桃不是一天到晚都有车吗?”我吞吞吐吐地问:“卧铺票多少钱一张啊?”钱刚说:“二十多块钱一张吧!”我心里一核计,说道:“那算了,我还是坐汽车吧!”



柳大华看我那样子,知道我舍不得坐卧铺,就对我说道:“你不坐卧铺也行,让我想想。”钱刚一听乐了:“对呀,柳老师脑袋里面装着列车时刻表呢!”王想林也连连点头:“对对对,让柳老师给你想想看,怎么坐车。”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柳大华道:“记得湘潭是有一班直快到武昌的,不过是过路车,没有座位的。”我说:“那大概要几个小时呢?”柳说:“我没有坐过,不过应该不会超过六个小时。”我一听,那太小意思啦!不就是六个小时吗?就听柳老师说道:“贵阳到北京的直快,150次。从湘潭到武昌的票价是七块二毛钱,下午三点钟左右发车。如果不晚点的话。”



在这之前,我听说过关于柳大华神奇记忆力的许多故事,最有印象的就是他能够把一本枯燥无比的全国列车时刻表倒背如流。那时还有几分不信:谁没事背那玩意干嘛呀?而且那时刻表全是站名、车次、票价、公里数,不要说是背下来,要我看两眼还头晕呢!今天柳大华不经意间露了这么一手,我不由佩服得无以复加。
柳大华对我说道:“你明天上午看完棋就马上去买票,要不今天晚上去买也行。看完棋之后再走,时间完全来得及,不过就是看不成颁奖仪式了。”我点头道:“那也没什么,不看就不看了吧。”钱刚说道:“那你现在就去买票吧!买完票回来,再到我房间杀几盘。”我说:“那好,我这就去买票了啊,买完回来我杀你。”


我到湘潭火车站买好了第2天下午三点多钟的车票,果然是7块2毛钱.看来柳大华能将<全国列车时刻表>记得烂熟于心这事真不是吹的.



回到招待所,吃完饭后我来到了钱刚的房间.分离在即,棋友间最好的告别方式就是大战几局了.我们也不多言,摆开战场厮杀开来.三天的观摩学习让我眼界大开,自己感觉对棋的理解又深了一层.虽然我的布局仍然不够他了解得全面,时有让他吃惊且愤怒的无理招法出现,但他也拿我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我们痛痛快快下了五六盘,结果反而是我占了优势.钱刚有些不爽:"几天下来你长棋了啊!"我也很高兴:"真的呢,我也感觉是进步了!看一次全国赛,收获真大啊!"



钱刚掏出笔来,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他的通讯地址:汉口洞庭街2号,<武汉晚报>体育组钱刚.我也写下了我的通讯地址给他.大家约定今后多多联系.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几天来所经历的事情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闪现.我觉得这次来看全国赛的收获真是太大了,让我从一个井底之蛙变得视野开阔,同时又通过柳大华而学到了那么多的开局知识,见到了那么多的高手,感受到了比赛的紧张刺激和残酷,对我今后的象棋生涯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想到明天就要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够再见,心底又充满了感伤.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2:30

由于是最后一轮,第2天的比赛被安排在了上午8点钟。第1台自然成为了最受关注的大热门。那天徐天红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西装,显得十分帅气。他比较早入场,脱掉上衣搭在椅背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平静,但偶尔眼中会闪现炽热的光芒。一大帮记者在那儿长枪短炮地一顿猛拍,还有的要采访徐,但被客气地谢绝了。吕钦却是在比赛马上要开始的时候才和队友们一起进场,在座位上坐下以后,闭目养神。两人似乎都刻意避免与对方交谈,连眼光也不愿相碰。这是真正的冠亚军决战啊!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期待,希望他们能够奉献一盘荡气回肠的名局。



我转到柳大华那里,见他的对手是黑龙江的孟昭忠。孟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看得出能够与特大叫板让他斗志昂扬。柳问我:“票买了?”我点点头,用眼神为他加油,柳老师对我笑笑,随即闭目养神起来。
其他台次现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有印象的是胡荣华对何连生(谁胜就进前六)、赵国荣对卜风波(谁胜谁进前三,和棋双双进入前六名),林宏敏和后来获得第5名的许波究竟是对谁就比较模糊了,但他俩肯定有一个是对上了于幼华并且获胜了,不然于也不会跌出前六名去(上一轮的失败可能让于幼华心态失衡了)。还有一盘棋也让我颇感兴趣,那就是李来群特大先手对上了湖北万耀明,万和王想林都是纯粹的业余棋手,最后一轮碰到特级大师,能不能够像万福初那样爆冷呢?当然,我对李来群的高超棋艺是非常非常钦佩的,只是当他碰到了我的湖北老乡时,我就难免要为老乡加油了。


8点钟到了,男子组25台棋同时开战。一时只听得走棋声、按钟声密密麻麻响成一片,其中夹杂着记者拍照时相机的“咔嚓”之声。奋战了半月之久的棋手们已经太过疲劳,而临近终点又让大家鼓起了余勇,谁都想给这次大赛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1台上,徐天红仍然是祭出他的成名武器“57炮进3兵”,吕钦应以屏风马进3卒,开局十分平稳。旁观众人本想看一场赤膊上阵的好厮杀,此刻未免略感失望:难道徐天红不想争冠军?也有人期待着徐在司空见惯的盘面中突然亮出飞刀,赢赵国荣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我更多关注的是柳大华那盘棋。只见孟昭忠以中炮起手,柳起左马相迎。我实以为他又会给我演示一盘屏风马,谁知道风云突变,第3回合柳大华一个炮2平5转成了半途列炮,其破釜沉舟的决心跃然枰上!孟昭忠似乎早有准备,挥车过河之后并不选择吃卒压马的对攻变化,而是稳健地兑掉柳的大车,然后抢出左翼子力。柳大华虽然拿后手也要强攻,起横车,扑左马,招招都是玩命的路数。我在一旁看得暗暗担心:至刚易折,可别上了敌人的当啊!


当棋局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第一台那里突然有一阵骚动,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我知道第1台可能已经结束,或者是出现了什么重大转折,连忙走了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徐天红与吕钦那盘棋已经下完了,双方正在签字。我看了看棋局,只见双方只兑了一个大子,徐剩下双车双马炮,吕还有双车双炮马,怎么就和棋了呢?我正满头雾水,就见有记者现场采访两位新科全国冠亚军。


吕钦很简单地回答了几句就离开了赛场,也许是要和领队、队友去分享胜利的喜悦吧?徐天红面带笑容,很有礼貌地应对着一个接一个问题。有记者问:“为什么不拼一下呢?还有这么多大子啊!”徐答道:“子是很多,但局面已经很平稳,他要一心守和没有多大难度。”后来被记者问得急了,徐说出一句带有总结性质的话来:“我能拿到亚军也很不错,很高兴。至于拿冠军,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说完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西装,离座起身离去。临走时,徐看见众人颇有惋惜之意,笑眯眯地扔下一句:“吕钦也该拿冠军了啊!”


下棋的人,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棋风也不尽相同:有人是稳健派,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有的人是好战分子,不管对谁也要想尽一切方法争取胜利。我喜欢李来群的风格,因为他棋风细腻绵密,而且善于捕捉对手的破绽。所以有一段时间我拼命模仿他的棋,稳是稳了,可是有好多棋赢不下来。我这才知道,以我们的水平是不够资格模仿高手行棋的,因为你有许多东西还根本没有弄明白,该赢的棋还不能顺利地赢下来,而乱战的局面却不能高屋建瓴,往往错漏迭出。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而这个东西又包括很多方面。后来我又有一段时间去乱战,不论先手后手总是想着去搏杀,结果输得更惨。痛定思痛,我终于明白:业余棋手如果不完善自身,想要盲目地追求所谓的风格,无疑是自取其辱。


赵国荣与卜风波这一局,本来没有多少人关注。原因很简单:俩人都是北派棋手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从地域关系上来说大家都是东北人,平时关系不错;另外一个原因是俩人同属高分区,如果和棋的话将双双挺进前六名。因此,人们都认为这将是一盘心照不宣的和局。谁知道两员大将根本不考虑名次的问题,而是为了荣誉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拼杀。第1台早早收兵后,他们之间的胜者只能争夺第三名了,可两人全无罢战言和之意,多次避开了兑子简化局面的变化,看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了。观战众人看得惊心动魄之余,更多的是为两人的拼搏精神所感动。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后,赵国荣力有未逮,眼看卜风波大军合围,不得不饮恨认输。这样,卜风波第一次冲进了三甲行列,而赵国荣在大好的形势之下,不仅没有能够拿到冠军,最后四盘棋却输了三盘,遗憾地被挤出了前六名。


我再去到柳大华与孟昭忠那台棋的时候,发现孟已经大举反攻,天地炮威猛无比,在进攻当中吃掉了柳的一士一象;而柳的攻势却始终未能真正发动,盖因子力受到掣肘,难以腾出手来搏命。此时的局面已经非常明朗了:如果不能兑掉两个大子,柳是必败无疑的。连我这样的水平都看到了结果,但柳大华却不甘失败,还在苦苦思索。再看孟昭忠的表情却是一脸轻松,一双大眼已经开始离开棋盘四处打量了。我看着柳大华那没有表情的脸,心下不禁黯然:哪怕绝顶高手,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我不忍心见证柳认输的那一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默默走开。


眼看就接近中午了,我不能够再看完剩下的比赛,就回到招待所退了房,拿上行李,再重新返回赛场。此时柳大华已经认输签字了,他抬头看我拿着行李,一时有些精神恍惚:“要走了?”我点头称是,然后把那个入场证还给了他。柳接过去,说道:“那你一路顺风啊!”我欲待说些感激的话,张了张嘴,看见他输棋之后痛苦的表情,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力点点头。



走到门口,我恋恋不舍地回头又看了一眼,似乎想把这番情景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搭上一路电车,我匆匆忙忙赶往火车站。在车上,我想起这不平凡的几天,心头不禁有些惆怅;但一想到回去以后要和家里的朋友们分享我的见闻,不由得又归心似箭。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2:46

150次列车是一列由贵阳开往北京的慢车,在湘潭仅仅只停三分钟。我挤上火车一看就傻眼了:车上人满为患,不仅没有座位,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我想抽身退出,到另外的车厢碰碰运气,谁知后面跟上来的人把走道塞了个严严实实,我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前胸贴着人的后背,后面的人还踩我的脚后跟呢。深秋的天气,我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太恐怖了,这要是上厕所的话还出不去呢!



我在那里就这样被困了20多分钟,感觉就像是被塞进罐头里的小鱼儿,特别无助。随着列车慢慢加速,总算是让人有了一点活动的空间,可以伸伸胳膊腿了。



这时就听见嘈杂的车厢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将军!”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我听来却有如一声惊雷,又如同听到了人间最美妙的音乐一般。我循声望去,见离我不远处有一伙人在座位上摆开了战场在下棋呢!


我就像当年的地下党找到了组织一样,欢喜之情无法形容。于是我艰难地朝那边挪动,嘴里不停地叫着:“劳驾,让一让!”走道上的人们以为我要去方便,纷纷侧身让出一条窄缝来。我好不容易来到棋局那里,心满意足地停步观战。想到可以在火车上用如此方式排遣旅途的寂寞,不禁暗暗发笑,刚才那被挤成一块饼似的狼狈之感,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参与战团的共是5人:一位约40多岁的中年人,还有4个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在茶几上摆开一副象棋,其中两个年轻人正杀得难解难分,另外三人聚精会神观战,并不时出言支招,气氛热烈。我一下子就被枰上的局势所吸引了:双方的老帅老将都已经离开原位,车马炮三军奋力攻王,家中全不设防,就比谁的速度更快了。此时轮到黑方走子,那年轻人没有看到一个顿挫的妙用,随手跳马将了一军,就此失去了一举致胜的好机会。我不禁大为惋惜,插言道:“先用车将两下啊?”几人齐齐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并不理睬。那拿红子的青年避了一步帅,然后得意地朝对手笑道:“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执黑的年轻人这时发现情况不妙,怎么走都不如对手的速度快了。他沉吟半晌,待要走一步退车回防,那却是一步大勺子。棋还没有离手,旁观的三个人都大叫起来:“不行啊,他将军抽你的车呢!”黑方连忙把车又放回原处,一脸苦笑道:“那怎么办啊?”红方青年大声道:“怎么办?下台呗!”旁边已经有个小个子迫不及待地要把那执黑的年轻人赶下来:“不行了不行了,快下台让我来收拾他!”黑方心有不甘,不肯挪窝:“急啥?不是还没将死吗?我再看看!”小个子道:“唉呀,再看也是白搭呀!下台下台!”说罢俯下身去,用肩膀猛扛那执黑的青年,将那年轻人掀得往那位中年人身上倒过去。那中年人含笑抗议道:“慢点挤呀,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们挤散架啦!臭小子!”红方青年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形状,对那小个子道:“我代表阿尔巴尼亚人民,判处你死刑!”


我被他们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不禁哑然失笑。那小个子上来走了一步卒7进1,说道:“这叫仙人指路,你知道不知道?”



红方青年不屑地冷笑一声:“什么仙人指路?到你那里都成了死路一条啦!”



我以为他会应以卒底炮或者是兵7进1之类的,谁知他却走了一步炮2平5,而且还信心十足地来了一句:“我的当头炮专门对付你们这帮臭棋!”



我一看,马上明白了:这帮人是纯粹的业余爱好者啊!在我看来,如果我走兵7进1,人家走炮2平5的话,那不是找死嘛!我可以走成先手屏风马啊,那不是便宜了一步棋吗?看来这些人水平不怎么样啊!不由得想露一下脸,给他这无理招法一点教训。


心中先确定了自己要帮忙的对象,我就开始在旁边开展“轰轰烈烈的支招运动”了。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手无悔大丈夫”,此话确实不假,但在现实生活中能够做到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我的观点:除了正式比赛或者俩人赌彩,想要完全禁止旁人插言是很难做到的。旁观者的插言,也是象棋的一部分乐趣所在。

话说回来了,支招也有讲究。如果你每步都要说,那就是对双方的一种折磨了。我见过这样的爱好者,从对局伊始便开始插嘴,连最开始选择什么布局套路都要指挥别人,如果意见不被采纳,马上就倒戈相向,把人贬得一钱不值。有时对局者也会被他弄得糊里糊涂,完全成了傀儡,可一旦输棋的时候,支招者却不出声了。所以呢,支招只能是在棋局最关键的时候,一步定乾坤,要么力挽狂澜、反败为胜;要么妙手连珠,精彩成杀。如此这般,特别有成就感,可怜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也是棋人之一大乐事。


小个子的棋力比红方青年略逊,但他有先行之利,开局倒也走得四平八稳,阵脚不乱。我也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贸然出声。行至中局,双方都开始犯错了,走棋大局感不强,老是在局部作一些无谓的纠缠。不过你来我往,倒也大体上保持了平衡。此时红方青年走了一步不明显的漏着,如果小个子计算得准确的话,就可得子占优。可惜小个子没有意识到,略一思索就要走另外一步棋。我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马上制止道:“这步不好,你跳马啊!”对局双方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都没有看出其中端倪。小个子说:“跳马也没啥作用啊!”我厚着脸皮,指着棋盘说出其中暗藏的厉害后着,众人一听,齐齐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心下大为得意,顿时明白什么叫做“刮目相看”了。


小个子来了精神头:“好棋,好棋!”依我之言跳了一步马,然后得意地看着对手。



红方青年低头看着棋盘,良久没有走子,呲牙咧嘴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他苦思之下无法摆脱丢子的命运,只好忍痛舍马,然后连连摇头。小个子得子后自然是春风得意,口中也不闲着了,不时调侃对手两句:“就这棋你还负隅顽抗啊?好汉架不住人多啊,我就跟你一个一个兑完了,看你咋办?”红方青年忍性也好,任他不停出言挑衅,也不答言,默默地调运着车双炮,准备用“双杯献酒”之法借杀偷吃小个子的大车。我一看情况危险,就对小个子道:“小心!”正欲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却被红方青年抬头狠狠地挖了一眼。我一看他那眼神,仿佛有两只钩子从里边伸出来,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不再吭气。



小个子被我一句“小心”吓了一跳,仔细看看棋盘,迷惘地挠了挠头皮:“没啥事啊?”又端详了红方青年一眼,红方青年害怕他识破自己的计谋,脸上竟然隐隐泛出红晕来。小个子伸手拿车,准备过河扫荡对方的兵线。他这步如果一走,就等于是把大车生生送入了虎口。我前面已经帮过他了,此时不想再揭穿红方青年的计谋,那样未免太过份了。就见小个子的车刚一落地,红方青年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车从两门大炮之间移开,一直移到小个子的车嘴里,说道:“你不是喜欢吃吗?再送你个车吃!”小个子说:“啥意思?”正要笑纳,另外三个同伴已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吃不得!他打你闷宫呢!”



原来,红方青年早已谋划着偷袭手段,两只炮在七路线一前一后设下埋伏,只待中间的大车一移开,就是“双杯献酒”之势。小个子多子情况下麻痹大意,终于着了他的道儿。当下看清楚情况后“啊呀”一声,猛拍大腿,但已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


小个子棋是输了,可输得不服气:“搞闷宫偷袭,赢了也不光彩!”红方青年这回有话说了:“我有什么不光彩的?我又没听人支招!你要不听这小伙子的,你能大我一个子吗?”小个子呵呵笑道:“我是听了人家的,怎么样啊?那说明你前面就走得不对啊!我看啦,你也别吹了,我看你就不是这小伙子的对手!”说罢起身一拉我的衣服:“来来来,你来帮我教训教训他!”我不愿他们争执,忙摆手道:“不不,还是你们来吧。”早先输棋后给小个子让位的那个年轻人也插话道:“小伙子,你帮我们教训他一下吧!从贵阳上车到现在,我们轮番打他的擂台都没有打下来啊,他是我们厂里的亚军呢!”红方青年也对我笑道:“没关系,你就上吧。刚才听你说了两步,你的棋一定不错!”那中年人也来了兴趣:“你就别客气了,上吧!可别手下留情哦,把这家伙杀得越惨越好!”小个子离开座位,把我往坐椅上猛推:“来吧,客气啥!”



看到他们如此盛情相邀,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摆好棋子。红方青年一伸手:“你请吧!”我谦让道:“红先黑后。”对方来了一句:“占红不占先!”我点了点头,寻思第一盘不要走中炮吧,那样显得不太客气,于是走了一步象3进5。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3:17

红方青年略一思索,还是走了一步炮2平5。看起来,他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不管你走啥开局,他都是一个中炮摆上去。我不由心中暗笑:不懂布局呀!我用个什么招数来对付他呢?其实那段时间我后手特喜欢模仿胡荣华的反宫马,但此时如果照搬套路却显得不合时宜。为啥呢?因为反宫马开局中那支士角炮的作用主要在于限制对方起双正马,现在虽然中路多飞了一手象,却失去了这个作用。对方可以大摇大摆地跳起正马而不必顾忌你伸炮串打,他有炮轰中卒兑子的手段,先手方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当然不能满意。我决定用屏风马来应战,这样在正常变化中我多走了一步中象,显然是有利可图的。于是我走马8进7,对方走马二进三,我想起《梅花谱》上的一路变化,决定让他的车抢先过河,就没有走车9平8,而是走了马2进3,红方青年当然抢出右车,走车一平二,我顺势车9平8出车保炮,他果然伸车过河了,走车二进六,我卒3进1活右马,他挥车杀卒压马,我马3进4跳上河口。此时红方左翼车马炮全部未动,欲跳马又怕我马4进6咬双,于是很自然地挺起三路兵防马,走了兵三进一的大坏棋。这步棋一走,基本上可说是败局已定了。


我不慌不忙地拈起左炮,走了一步炮8进4,准备下一手平7打死红方的过河车,同时又窥视对方三路底相,可谓图穷匕见。红方青年一见,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前倾,在棋盘上仔细打量。站立在旁的小个子看破其中的奥妙,不禁欢呼起来:“好棋!”那中年人和另外两名同伴也被棋局如此快速地进入高潮而感染,在一旁大声议论起来。



红方青年苦思无良策,只好炮五进四轰中卒叫将,希望我马7进5与之兑换,则重围立解矣;我自然不予理会,顺手补一步士4进5,红为救活大车,只好忍痛弃相走炮五退一,我炮8平7打车,他车三平六捉马,我炮7进3轰相将军,他仕四进五,我走炮7平9伏抽,他索性车六退一砍马,表面看来还不错:既可躲车又可保炮,还顺手牵羊消灭掉了我的一匹骏马。小个子看得着急了:“哎呀!你抽不到他的子啊,干嘛不躲一步马呢?这多不划算呢!”我胸有成竹地一笑:“不怕啊!”升起右炮走了一步炮2进2打车,红只好车六平七吃卒,我接着走车8进9叫将,红方青年仔细一看,脸色大变:“厉害!厉害!果然厉害!”抱头苦思起来。
此时红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退士解将,但我可以接走炮2平5吃炮再将军,红势必丢车;二是马三退四解将,我也炮2平5吃炮,同时大象要捉吃他的车。红苦于不能吃我中炮,因为我有车8退5的抽车之着,只好委屈求全再躲一步,可接下来又得面临我“炮碾丹砂”的凌厉后着,真正是苦不堪言。



沉思许久,红不得已走了马三退四;我立即炮2平5吃炮,红车七平八躲,我炮9平6吃马,他车八平五吃我炮,我炮6平4叫将,他士五退四,我炮4平6,伏有炮6平3抽吃他的底车,红于是走马八进九,我车1平4开出贴身车,准备车4进8绝杀,红又不能够车九进一防守,惧我炮6退1,于是他走车五平四苟延残喘,我心明眼亮,走车4进8催杀,他车四退五吃炮,我车8退1,立成绝杀。就见小个子突然猛地一掌打在我的右肩上:“好样的,太漂亮啦!我太崇拜你啦小伙子!”中年人也哈哈大笑:“杀得真漂亮,高棋!高棋!”另外两人亦随声附和。



红方青年输得如此之快,他自己一时也没明白过来究竟是输在哪里。大凡两人对弈,首局落败后都不会去细想失败的原因,而是急于扳回。他也不多言,迅速摆好了棋子,走了一步炮二平五。我见他神情严肃,知道此局对手将会全力以赴,也不敢轻敌,以屏风马相应。此局进程如下:

(1)炮二平五 马8进7 (2)马二进三 车9平8 (3)车一平二 卒7进1

(4)兵七进一 炮8进4 (5)马八进七 象3进5

至此形成中炮七路马对左炮封车的常见局面。

(6)马七进六 马2进3

这一手红方有多种选择,如炮八进七、炮八平九等,均有复杂变化。现在红直接扑马,看似凶猛,实际上因中路受到牵制,攻势并不能够顺利展开,不是理想的变化。值得一提的是,很多的爱好者们都喜欢这样下,盖因对布局缺乏必要的研究,不知不觉中失去先手。黑方马2进3冷静坚实,是以静制动的下法,下伏炮8平5强取中兵的手段,逼迫红方表态。

(7)仕六进五 炮2进4

红方补仕,不得已而为之。黑方此时炮2进4是虎口逞强的好手!此步是在东北虎王嘉良的《象棋高级教程》中偷师学艺所得,与棋友们分享。

(8)兵七进一 卒3进1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红方怒不可遏,冲兵渡河欺炮;黑方毫不犹豫,挺卒去兵,准备弃炮争先,正是此一路变例的精华所在。
(9)马六退八 卒3进1 (10)马八退六 卒3平4 (11)马六进八 卒4进1

黑方弃炮后迅速驱卒渡河欲擒红马,红马往来跳跃,总觉难已安稳。现在黑方卒子冲下兵线,似乎给了红马脱逃的机会,其实不然。请看:

(12)马八进六 车1平2 (13)炮八平九 车2进5 (14)马六进七 车2退2

(15)马七退六 车2平4 (16)马六退八 车4进1

弃炮后换来一连串先手,红马极尽腾挪,仍然深陷泥沼,可谓得不偿失矣。
(17)马八退七 卒4平3 (18)炮九平六 车4平3 (19)车九进二 马3进4

以上一段,红为了挽救被困之马竭尽全力,但亏损甚大;黑方一路雄风,占尽先机。现在马跃河口,准备渡河助攻,红势危急。红方虽多一子,但全部龟缩在下三路,难见天日。看来王老这一路弃炮争先的变化威力颇大。

红方青年愁眉苦脸,口中念念有词,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沉思之下,他接走:

(20)车二进一 马4进6 (21)车二平四 马6进5 (22)马七进五 卒3平4

(23)炮六退二 卒4平5 (24)马五退三 卒5平6 (25)兵三进一 车3进2

这几回合我用马兑去红方中炮,本意以为可以吃回一子,谁知他可以用马吃马,倒让我吃了一惊。

细细审局,发现局面仍然是黑方占优,却不能再有丝毫大意,如果让对方透松局面,毕竟他多一大子,惟恐夜长梦多。于是我驱动小卒,横扫敌人兵线,再次将红马逼退;继而平卒盖住车头,不让敌主力参加战斗。红强冲三路兵欲打破封锁,我顺势进车兵林,看起来是自然而然的一手,实则暗藏极为阴毒的后着。红方果然不察,信手走了:

(26)兵三进一



他走出这步后,我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因为我只要走炮8进2,就可以生生打死红方的四路车,棋局也将就此结束。这步打车虽然巧妙,但毕竟胜之不武,令人颇觉遗憾。



就在我心中踌躇之时,就听旁边有人叫道:“可不能走这步哇!快退回来,快退回来!”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3:37

我们正低头下棋,没注意旁边早已站了几位看客。此刻突听有人出言支招,不禁齐齐抬头望去。但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乘警表情焦急,对着红方青年叫道:“别走兵!他要打你死车呢!”说着说着竟然伸出手来,把那只已经吃掉我7路卒的红兵退回原地,又在棋盘外把我那枚壮烈牺牲的卒子拿了回来,重新放在河口,对红方青年道:“你看,他这么一来,你的车不是完了?”说着将我的炮往前移了两格,然后扭过脸来,死死盯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红方青年如梦方醒,不禁大为佩服,看了那乘警一眼,连连点头:“高,实在是高!”

  

我看着那位乘警,心想:终于有个对手了!不觉笑道:“哎呀,我的阴谋诡计被你一下就识破了!厉害厉害!”

  

那乘警看了看我们几人,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有没有赌钱啊?”

  

听他突出此言,我等不由得吃了一惊,七嘴八舌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只是玩玩而已,混时间的。”

乘警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继续吧!”

  

此时,那红方青年已看出棋力非我对手,见这乘警出言点拨,说的倒也头头是道,料想其水平不差,就起身谦让道:“乘警同志,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和他下两盘吧!”其余众人也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您是位高手,就和他过过招吧!”

  

那乘警闻听此言十分兴奋,刚欲坐下,却又犹豫起来:“这不好吧,我把你们的座位给占了,多不好意思啊!”

  

那五人齐齐说道:“没事没事,我们坐得累了,正想站站,松一下筋骨呢!你就下两盘吧。”


那乘警犹豫了片刻,架不住众人的怂恿,还是坐到了我的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还得查票呢。。。。。。”那中年人道:“咳!你查个什么劲啊?这满车厢的人,你挤都挤不过去。”小个子也道:“就是就是,等你查完一节车厢,都到了北京啦!”大家哄堂大笑,那乘警也笑了:“呵呵,也不知道怎么就卖出去这么多的票,上了这么多的人。”我说:“那有什么办法?咱们不是人多嘛!”

  

说笑之间,大家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双方摆好棋子,照例客套了一番,还是由乘警拿红棋先行。他先手架上中炮,我应以屏风马:

(1)炮二平五 马8进7 (2)马二进三 车9平8 (3)车一平二 卒7进1

(4)兵五进一 炮8进4

他第4回合就冲起中兵,倒让我吃了一惊。此手直攻中路,勇则勇矣,却未免失之太早,有冒进之嫌。我不假思索,立即飞炮过河封车,同时有力地限制了对方盘头马的变化。

(5)马八进七 马2进3 (6)兵五进一 士4进5 (7)兵五平六 象3进5

(8)兵六进一 马7进6 (9)兵六平七 马3退4

短短9个回合,红方居然冲了五步兵,实在是大大违背开局要均衡出子的基本原则,亏先太多。黑方顺水推舟,补起士象,中路已经是铜墙铁壁般坚实;现在右马虽然暂时委屈退回,但却伏下了车1平3的反击手段,至此可以说是黑方大优了。

  

我心中放松了:原来这位乘警虽然有一定棋力,但仍然如众多爱好者一样,对布局完全没有研究,只是凭借中局格斗来决定胜负。怎奈开局亏得太多以后,盘面已成一面倒,哪里还有机会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见小个子拍了拍我的肩,神情十分凝重地对我小声说道:“兄弟,来者不善啊!你可要小心应付哦。”我不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呢?”小个子在我耳边低语:“你怎么一开始就下得这么被动啊?人家的兵都冲到你家里来了,你的马也给逼得退回来啦!”


我心下暗自纳闷:这棋明明是我好下啊!怎么他却好像要给我致悼词似的?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数秒钟之久,只见小个子的眼眸中全是纯真无邪,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禁哑然失笑,小声问道:“你看这棋我有没有危险?”

  

小个子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他才过了一个兵,哪里就谈得上危险呢?不过,你的形势倒是有几分被动。”

  

我看了看对面的乘警,对小个子说道:“那他干嘛不走棋呢?”


只见乘警埋头苦思,不时伸手准备走棋了,却又在半空中把手缩了回去,嘴里还发出叹息之声。仔细看去,他脑门上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回头得意地对小个子笑了笑,小个子一脸迷惘,看看乘警的表情,又看看我,一时如堕雾中,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红方走了一步:

(10)仕六进五

看来他是准备放弃过河兵而走马七进五来邀兑我的河口马了,我接走:

(10)。。。。。 车1平3

(11)马七进五 马6进4 (12)兵七平六 卒5进1

红方本来看到形势不妙,欲弃兵兑子来缓和局面,见我不为所动而跳马渡河,一时间又起了贪念,舍不得那只千辛万苦过得河来的大兵,又往中路平了过来。正是“拿得起,放不下”。我顺势冲起中卒,利用他中炮不敢发出的弊端,虎口逞强,下一步更是要强行渡河。此步一出,盘面顿时熠熠生辉。那乘警不住地摇头,似乎颇为懊悔。苦思之下,他走出:

(13)帅五平六

十余回合便主将出城,倒也罕见。我一看,原来是怕我继续冲中卒胁马。于是我大车杀入敌阵,走:

(13)。。。。。 车3进6 (14)炮八平六。。。。。。

红平炮士角护住帅门,下步既可炮击中卒,九路车也将要寻机出动了。我感觉在此局面下应该是黑方大优,但是怎样给红棋致命一击呢?我点燃一根烟,仔细地分析着盘面,突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手好棋。

(14)。。。。。 炮2进2

静悄悄地升起巡河炮,等待敌人上当。正是“挖下深坑擒虎豹,安排香饵钓金螯。”
(15)炮五进三?

果然上当。不过,就算他不走此步,局面也是颓势难挽了。

(15)。。。。。 炮8平5

算计已久的弃车入局,干净利落。

(16)车二进九 马4进3

以下必然是帅六进一,则炮2平4重炮杀。红方目瞪口呆,只好摇头认输。


其实此局根本谈不上精彩,只不过对手开局吃亏太多,才给了我妙手入局的机会。但那一帮人可当时就炸锅了,各种溢美之词纷至沓来,一下子把我捧得晕晕乎乎。这个说:“简直是专业水平”,那个道:“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还有的干脆说:“你让我车马炮我也下不赢”,把我弄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道:“我只不过是一个爱好者而已,你们说得太过了。”

  

此时那乘警也无心再战,棋子一推,就聊起了家常。我给他们讲了我多少岁学棋,又讲了去湘潭看棋的经过,大伙儿听得悠然神往,一个个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棋友之间谈起棋来,那时间是过得飞快啊,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列车上的广播通告说下一站将要到达武昌,我们才意犹未尽地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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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3:53

告别了火车上邂逅的那帮棋友,我独自下车,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了武昌站。



出得站来,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火车站广场上,密密麻麻地一字排开许多大排挡,档主们热情地招呼着行色匆匆的旅客。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令人食欲陡增。我此刻才觉得饥肠辘辘,就选了一家排档坐下,要了一碗包面、一碟臭干子和二两散白酒,美滋滋地享用起来。包面是湖北的地方小吃,类似于北方的混沌和南方的云吞,但面皮特别的薄,里面的肉馅也少,用湖北人的话来说就是“少吃多知味”。薄薄的面皮裹上少许肉馅,包好了就下锅,两分钟的功夫就熟,碗里搁上酱油、醋、味精、胡椒面、葱花、虾仁,有需要的还可以再加上一点猪油,香滑爽口,热气腾腾,连汤带水喝一碗,马上精神百倍,实在是人间美味。还有湖北特产--臭干子,那就更不用说了,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有别于长沙的臭豆腐),用来送酒真是一流。现在想起来犹然垂涎欲滴,可惜在深圳是无法品尝得到了。


在武汉过了一晚,次日一早我就搭车返回了仙桃。到家之时,口袋里就剩下五元钱了。这是我首次出远门,仅带了一百多块钱,不知天高地厚乱闯一气,倒也充满了刺激。



回家之后,想起体委为我开的介绍信,理当去汇报一下情况,就风风火火地跑去体委大院。到了那里一看傻眼了:个个办公室房门紧闭,只有球场上一帮小伙子在打篮球--原来是业余体校的学生在训练。我走过去问一个大高个:“怎么今天没有人上班?”那小子把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像是看怪物一般,调侃道:“今天星期天啊,你怎么不上班?”我乐了:“怎么我的运气这么好啊?”正想离去,忽见一楼何正华家的门是开着的,料想他一定在家,就走了进去,叫声:“老何,在家吗?”



老何应声从里屋走出,喜道:“你回来了?正好,我们要搞个擂台赛呢!”



我闻言大喜,问道:“好啊,准备怎么搞啊?”


80年代,象棋还是全运会项目,各级体委当时还是比较重视的。我们市里面每年都要举行好几次大大小小的比赛,多数都是在节日期间,如元旦、春节、五一、国庆,基本上都有赛事。有时是体委出面,有时是工会牵头,十分热闹。这一次虽然不是节日,但体委有鉴于我市象棋运动员在地区运动会上铩羽而归,作为一个体育强市来讲很难令人满意,决定多组织比赛以促进仙桃的象棋水平能早日提高,所以要求何正华牵头,搞一次别开生面的擂台赛,允许外县市的棋友来攻擂。老何征求了张均安、向德鸣等人的意见,决定下个星期天在体委灯光球场设擂,爱好者可以自由报名攻擂,免收报名费,连胜三人则自动成为擂主,可获得荣誉证书及奖品。



我听了老何的一番介绍之后,有些不解地问道:“那谁担任擂主呢?是不是老张?”何说:“不设擂主啊,谁连赢三个人就是擂主,再有人把他打下去了,那个人就再迎接别人的挑战。”我问:“那一开始总得要有一个守擂台的人啊?”老何说道:“本来是准备要你第一个守擂的,可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大家开会时就研究了一下,决定让刘正信守擂,他本人也同意了。”我问:“那有没有其他地方的人来攻擂啊?”老何说:“前天碰到了黄少华,他离潜江近,准备把潜江的赵生成、杨和平等人约了来攻擂。”我一听有些不安:“我听黄少华说过这俩人,听说很厉害啊!”老何笑了:“他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我们有这么多棋手,总不会让他们讨了好去。再说了,现在黄少华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他认为厉害的人也未必就能比你高明啊!”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里,少华的棋还是不错的,我也没有绝对把握赢他。他说潜江的棋手厉害,我们可不敢轻敌啊!”


老何笑着看看我,问道:“你是不是怕他们?”我一听愣住了:“为什么这样问啊?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要真的来了,你让我当先锋!我是无名小辈,输就输了,不是还有老张他们坐镇吗?”老何拍拍我的肩,收敛笑容道:“你不怕就好!说句实话,我们仙桃的水平近几年在地区已经排不上号了,不要说监利的王平风、潘尚煜了,就连其他县市的棋手,以前水平不怎么样的,现在也都进步了。就说天门的彭国汉吧,他是天门粮食局的,以前经常到仙桃来出差,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跟老张、胡元发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几年下来,人家进步了,我们的棋手又不研究,总吃老本,恐怕水平还在退步呢!怎么跟别人争啊?小彭这次地区比赛不就拿了第3名吗?还能代表地区去打省赛,一次省赛下来水平肯定又会提高,这样下去我们仙桃的象棋还有什么希望?虽然说你和刘文军现在冒头了,但也还是关在家里面,没有什么机会跟高手过招。地区平时根本不组织比赛,四年才有一次运动会啊!我们搞这个比赛,目的就是给你们年轻人有锻炼机会,巴不得外面有高手来,恨不得王平风、潘尚煜他们都来!擂台被别人攻垮了有什么关系?我不怕暂时丢脸,我怕的是长期丢脸,长期在别的县市的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比如说上次地区运动会,江陵体委有我一个同学,人家问:你这次带什么队来比赛啊?你们仙桃的篮球厉害啊,男女都拿冠军了!我说我带的象棋、围棋。人家又问了:成绩怎么样啊?我只能说围棋我们拿了冠军,象棋呢?象棋马马虎虎吧!我只好这样回答人家啊!”


我听了老何这一番言语,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感觉很是沉重,一时傻傻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背心似有冷汗冒出。老何看我出神,又拍了拍我:“好好干吧!我对你有信心。好了,说说你去看全国赛的经过吧,有没有学到什么绝招啊?”我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兴高采烈地向他描述了去湘潭看棋的全部过程。说到高兴之处,两人一起俯掌大笑;郁闷之时,不免摇头叹息。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擂台赛将要开始。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4:07

这天一早,刘文军从磷肥厂下夜班回来,直接跑到我家。我们匆匆吃过早餐,就一同前往体委。



此时虽然才刚刚9点,但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棋迷。其中不少人还是我们俩的拥趸呢,看见我们之后,纷纷打招呼。我看到在这深秋之际,仍然有这么多人一大早就来看棋,心中很是热乎。



球场上立起了一块超大的棋盘,负责挂棋的工作人员是两位热心的老棋迷:胡尚友和叶泽发。他俩正把棋子一个一个摆好,还不时地跟台下熟悉的棋友开着玩笑。赛场设在体委二楼一间办公室里,窗外架起了高音喇叭,负责唱棋的是向德鸣老先生。我和文军上到二楼一看,老张、刘正信、胡元发、张金波、廖启元、尹业勇、谢润生、胡德章、黄剑波、刘仲甫等老一辈棋手都早早到了,在二楼走廊上享受温暖的阳光,个个笑容满面,谈笑风生。向德鸣老先生坐在室内,在试着扩音器的广播效果,同时不忘拿张金波开两句玩笑:“同志们注意了,下面由我们的杀猪佬、红尖刀张金波同志给大家作报告。。。。。。”众人哄堂大笑,球场上观众们也轰然一声乐成了一锅粥。这时体委尹长海主任、张守国副主任与何正华上楼来了,何正华笑道:“张金波你这回可要争点气,听说潜江的高手要来,你可不要又是鬼的胡子——死须(输)啊!”在我们湖北方言里,“输”和“须”是同音的,因此才有了这样一句歇后语:鬼的胡子——死须(输)。张金波不以为忤,笑指胡元发、胡德章二人:“鬼的胡子在这里呢,他们两个都姓胡啊!”两位老胡可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击道:“你个臭棋篓子,还敢说我们?”众皆大笑。



此时我看见一行四人走进了灯光球场,在那里驻足不前,看着楼上这边。其中有一人还伸手指着楼上,对同伴说着什么。我拉了拉文军的衣袖,道:“你看,那是不是黄少华来了?”


刘文军闻言望去,笑道:“不是他是谁?他带了三个人来了,我一个都不认识呢!”我回头说道:“黄少华把敌人引来了啊,大家快来看!”一众老棋手听了都中止了谈笑,凝神细看。张均安手扶着栏杆,气定神闲地微笑道:“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就是赵生成了,旁边那个年轻的不认识,应该就是杨和平吧?你们有没有谁认识?”我说:“不认识,等我下去打听一下。”胡元发道:“对了,你们小点子去打打招呼,少华和你不是朋友吗?”我和刘文军往楼梯口走去,回头笑道:“他叛变了,我去把他的头割下来!哈哈!”


诸位一定有些不解:黄少华是仙桃市人,为何却与潜江市的棋友反而要熟悉一些呢?这有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当年宜昌——黄石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建,318国道由东向西贯穿仙桃全境。黄少华的家乡——毛嘴镇位于仙桃市的最西端,紧挨着潜江市。他要到仙桃城区,需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班车(约50多公里);而去潜江只有10多公里,骑自行车也只要20分钟就到了。所以他平时经常到潜江找当地棋友切磋,潜江的棋友也偶有到毛嘴镇回访的,这样他们的关系反而比较亲密一些。当时,相邻县市之间比赛很少,棋手们限于经济原因又很少出门以棋会友,所以造成大家彼此很少交流,互相之间并不摸底。地区运动会潜江无人组织而没有派队参加,想来当地高手很是郁闷。这次,黄少华透露了擂台赛的消息,而且听说欢迎外县市棋友攻擂,赵生成、杨和平两位近年在潜江炙手可热的棋手不禁动了心,要来仙桃攻打擂台。


少华远远看见了我和文军,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潜江的朋友。”一指其中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小个子,“这位是赵生成。”我笑着对赵生成点点头,正欲伸出手去跟他握手,却见其态度傲慢,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脸上也无笑容,更别说有握手之意了。我心中暗自恼火,伸出一半的手也缩了回去。少华又介绍旁边的一位蓄着小胡子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位是杨和平,杨哥。”我侧身看这位杨哥是何反应,杨和平倒是十分和蔼,笑咪咪地主动伸出手来,与我和刘文军一一握手:“早就听少华说过你们两位了,仙桃的后起之秀啊!”



大家寒暄过后,少华旁边一位戴眼镜的矮个子笑容可掬地朝我伸出了手:“小贺,还认识我吗?”



我定睛一看,还真认识!我数年前刚刚学棋的时候日夜泡在俱乐部棋室,这位仁兄也是那里的常客呢!当时我也和他下过几盘,被其杀得大败亏输,却不知是何方神圣。我连忙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几下:“哎呀!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你哥子也是潜江的吗?”少华笑道:“这是张哥,张平。是我们毛嘴的,在棉花采购站工作,棋也下得满好的。”我大笑:“不用你说啊,我早就领教过了。前几年在俱乐部,我可是被他杀惨了!”张平笑着连忙摆手道:“现在不行了!连少华都下不过你了,我哪里还是对手?”


少华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到旁边说话。我与他走到一边,少华道:“赵生成、杨和平想报名攻擂,没有什么问题吧?”我说:“有什么问题?欢迎啊!”少华道:“他们想早点上场,免得在这里白等。”我说:“行,我去说说看。”少华点点头,我就朝体委楼上走去。上了二楼,胡元发等人纷纷问道:“怎么样?”我说:“赵生成、杨和平要攻擂,还想优先让他们攻呢!”张均安、向德鸣等老棋手与尹、张二位主任、何正华商量一番,决定让赵生成第一个攻擂,由刘正信守擂。何正华嘱咐道:“老刘你可要小心行事啊!”刘正信不慌不忙地说道:“放心,我赢不了他还守不和吗?和棋就算他攻擂失败了嘛!”老张道:“话是这样说,可别忘了人家是先手呢!”刘正信大手一挥:“说句老实话,我还只会走后手。你要我拿先手也是白拿,我还不会走呢!”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紧张的空气一下子冲淡了许多。



我走到刘正信身旁,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老刘,让我先上吧?”



刘正信闻言侧脸看看我,问道:“为什么?”



我低声道:“那个赵生成,我看了他就不舒服,一脸的傲气。”



刘正信把我拉到一边,小声但很郑重地说道:“你是我们仙桃的希望啊,怎么能随便动气呢?心平气和才能够把棋下好啊!再说了,我先出马,万一输了棋,你在台下也可以看清楚他的棋路,再上场不是更有把握吗?”



我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道:“稳一点啊!”老刘拍拍我,笑道:“你还不了解我?我可是出了名的牛皮糖啊!就算输,我也要把他磨一层皮!”我咧嘴乐了。


张均安朝我努了一下嘴:“你去叫赵生成上来吧!”我答应一声,飞也似地奔下楼去。



上午10点,比赛正式开始。老向在高音喇叭里一介绍攻擂的棋手是潜江名将,观棋的棋迷们迅速安静下来,有人开始互相打听:“这个赵生成是不是潜江的冠军?”还有的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肯定有两把刷子!”有人对刘正信表示怀疑:“怎么叫刘正信打先锋啊?他那个棋没有杀伤力啊!”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我与胡元发站在一起,闻言相对而笑。老胡对我说道:“你别说刘正信呢,他的棋可不是容易赢的!”我深表赞同:“我最怕的就是你们两个,不和我对杀,专门打太极拳。游斗到残局,多一两个小兵,或者多我一个士象,就被你们磨死了。”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丝缝:“你还怕吗?”我老老实实说道:“怕!不服不行。”胡元发道:“还蛮谦虚的呢!”我道:“老胡啊,我几时不谦虚了?”胡点了点头,道:“好像你比赛还没有赢过我吧?”我说:“是啊!你的反宫马我没有办法啊!怎么破解?”最后这句就有点嬉皮笑脸了。老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我的反宫马是斗功夫的棋,你呀,还嫩了点啊!先把马炮棋过了关再说吧!”我一听此言,细细品味之下觉得倒是颇有道理,不禁发起呆来。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4:21

说话间,赵生成与刘正信已经交火了。赵也不了解刘正信,故没有采用中炮开局,而是走了一步炮八平六,以平稳的仕角炮起手。刘正信应以卒3进1。双方开局都比较谨慎小心,均不敢贸然出击,而是深沟高垒,先扎好营寨再徐图进取。十多个回合过后,仍然是势均力敌,盘面平淡如水。



张金波不知何时来到我和胡元发的身边,看到进入中局黑方丝毫未落下风,不禁眉开眼笑:“这个赵生成是怎么回事?跟刘正信走得这么平稳,拿什么赢棋?我看他只怕要错拐(湖北方言,意为出事、糟糕)!”胡元发也称赞道:“刘鬼胡走得滴水不漏啊,有点鬼气!”这时我见刘正信有一步进炮封车的棋,就问道:“老刘这时走炮2进4封车不是很好吗?”张金波一看,说道:“是啊,封住他的车,红棋很难开展啊!”胡元发马上看了我俩一眼:“炮2进4是什么臭棋?要封车应该是炮2进5啊!你两个怀货!”此时正好广播里传来老向略带嘶哑的声音:“黑炮2进5!”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刘正信选择了炮2进5封车。别小看这一步之隔,其中差别甚远呢!黑方炮伸入红棋的布置线,有力地钳制了红棋子力,同时不让红方左车拐弯而出,确是好棋。我不禁连连点头:“好!确实比进4要好多了。”张金波虽然想和胡元发斗一斗嘴,却也一时难以开口。胡元发斜着眼瞥了一眼红尖刀:“怎么?不服气?你这个怀货,人家刘正信比你强多了!”张金波瞪眼看着胡:“你说什么?他比我强多了?你说的是比你强多了吧?”胡元发笑道:“他和我差不多呢!反正比你强!”张金波愤愤不平,但又不如胡能言善辩,气得摇了摇头,走开了。我看他俩斗嘴斗得好玩,道:“老胡,你净欺负老实人。你看,这下金波生气了吧?”老胡笑道:“生啥气?都是死脸、绝脸!”


这时,黄少华、张平、杨和平、刘文军来到了我们身边看棋。杨和平眯起眼睛看着大棋盘,良久吐出一句:“你们这个刘正信很厉害啊!”胡元发笑道:“当然厉害了,不然怎么守擂呢?”杨和平瞟了老胡一眼,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在仙桃能排第几?应该和张均安差不多吧?”胡闻言冷笑道:“怎么能和老张比?我们都比老张差个档次!”黄少华傻头傻脑地插了一句:“老张现在应该是退步了吧?我也和老张下过几盘,他好像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呢。”胡元发道:“玩棋是玩棋的下法,比赛是比赛的下法,不一样的。”我趁机吓唬黄少华,也是有意说给杨和平听:“刘正信平时经常输给我啊,我又总是输给老胡,老胡在老张面前是几乎不开张的!”黄少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杨和平目光闪烁,仔细盯着我的眼睛,想弄明白我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我一脸天真无邪,眼神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闪避。只有张平和刘文军在一旁露出狡黠的笑容。


大棋盘上的局面此时掀起了高潮:刘正信虽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赵生成却全无和棋之念,着法强硬,一心要挑起对攻。在赵的一再挑衅之下,刘不免也动了肝火,强行进车欲捉死赵的一匹马。赵生成被逼上梁山,只得弃马抢攻。局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刘多子,赵有攻势,但是急切间难寻杀路。两人都放慢了行棋速度,每一步都是绞尽脑汁,力求完美。我看着盘上这生死系于一线之间的复杂局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对杀非老刘所长啊!怎么刚才还是风平浪静,一转眼就电闪雷鸣了呢?


我想起了一件事,偷偷拉了一下黄少华的衣服,然后走到球场一角。少华跟着我走过来,我问道:“少华你和我是不是兄弟?”黄少华一惊:“当然是啊,那还有啥说的?”我说:“那你告诉我,赵生成后手喜欢走什么开局?”少华道:“他有时候走反宫马,有时走屏风马。”我再问:“那杨和平呢?”少华道:“先手喜欢走仙人指路或者中炮,后手最爱走屏风马左马盘河。”我说:“好!知道了。”同他又一起返回刚才看棋的地方,再度观战。


却见胡元发满面春风,对我说道:“你看,赵生成走错一步,被刘正信守住了!”我不由大喜过望,定睛朝大棋盘望去,就见刘正信子力全部回防,将城池守得风雨不透,红方虽然还有些许攻势,但已是强弩之末了。只要黑方不出大漏勺,胜利将只是时间问题。我吃惊地问道:“怎么一转眼就被他守住了啊?刚才不是还挺危险的吗?”杨和平懊恼地说道:“老赵走错了一步棋,不然的话还有赢棋的机会。”胡元发点头道:“是,他不走错的话,还真的难说呢。”说着说着,大棋盘上的形势越来越明朗,刘正信稳住阵脚之后开始了凶猛的反击,一招狠过一招,红方已是在劫难逃了。



杨和平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黄少华安慰道:“输赢无所谓嘛,反正是来玩一玩的。”杨和平又摇了摇头,脸色很是难看。我乘机落井下石:“杨哥,我帮你上去报名,接着攻啊!”杨和平摆手道:“又不是我们的专场呢,还是你们自己人先上吧。我们说不定等一下就回去啦!”


突然,广播里面传来向德鸣老先生颇具感情色彩的声音:“红方认输!黑方守擂成功!”球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起初只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后来全场观众一齐拍起手来,还有几个大嗓门高声叫好。确实,刚才红方弃子猛攻的时候,大家几乎是鸦雀无声,都为老刘捏着一把汗呢!

我兴奋地朝二楼跑去,想去表扬表扬老刘的精彩表现。杨和平等人也跟在后面,可能是去安慰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赵生成吧。当我冲进赛场的时候,见刘正信与赵生成正在复盘探讨得失,张均安站立一旁,偶尔出言发表意见。输了棋的赵生成面无表情,刘正信虽然不动声色,但眼中却充满笑意。最为高兴的是向老,他乐呵呵地看着我,说道:“杨和平呢?叫他准备继续攻擂!”



话音未落,杨和平等人已经走进屋内,杨接着老向的话茬说道:“不早了,我们要去吃饭了。下午再说吧!”老张抬腕看了看手表:“呀!十一点都过了,我得回去吃饭了!”


老向在广播里通知大家:中午休息,下午一点钟准时开赛。



走出球场,少华邀请我和文军跟他们几人一起去吃饭,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喝酒这种事情我虽然喜欢,不过也要看是和什么人喝。假如桌上之人各自心怀鬼胎,讲话又言不由衷,这酒还是不喝的好。我拉上刘文军到我家里吃便饭去了。


下午不到一点钟,球场又聚满了棋迷,人数比上午更多了。我老师严小毛也骑着一辆载重“永久”跑来了,他一如既往地是满面笑容,跟相熟的棋友们热情地寒暄着。那时候,他已经从胡元发、刘启华等人所在的轻工业局调了出来,在仙桃一中任高中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工作繁忙,平时已很少出来下棋了。他为人正直热情,性格又爽朗,人缘很好。由于他相貌俊朗,留着一抹小胡子,所以有很多人都亲切地称他“严胡子”。当然了,这“胡子”二字也带有几分调侃(含有“鬼的胡子”之意)。



严小毛看见我和刘文军,叫道:“徒弟,你有没有打擂呀?”我答:“还没有呢,我先坐山观虎斗!”刘文军笑着说道:“等他们都杀得精疲力尽了我们再上。”严小毛道:“不行,我得报个名,不然等一下没机会啦!”我不解:“怎么呢?”严小毛叹了口气:“唉!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呢。”文军道:“你现在可真够忙的,连出来下棋的时间都没有了啊!”小毛连连摇头:“忙啊,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哪还有时间下棋呀?这不,今天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我赶快报个名,下一盘就回去了。”刘文军哈哈大笑道:“那你还是别报名了吧!”小毛诧异地看着他:“为啥呀?”文军道:“你只下一盘,那不肯定就是输吗?要赢了才能下第二盘啊!”小毛笑了:“无所谓,输就输,关键是得过把瘾。”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地加上一句:“说不定我连赢三盘呢?”我说:“三天不拿针,手也生。你现在老不下棋了,说不定一上去就被人家打个闷宫呢。”小毛佯怒道:“不说好话,乌鸦嘴!”刘文军笑得合不拢嘴:“胡元发不是被别人搞过一次‘马闷宫’吗?”


我和严小毛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典故,觉得很有意思:从来都是用炮去打闷宫,怎么会有“马闷宫”之说呢?当下兴致勃勃地要刘文军讲一讲详情。刘文军未曾开言就捧腹大笑了一通,笑得几乎岔气,揉着肚子说道:“哎呀,我笑不得了!肚子笑疼了啊!”我和小毛越发的心痒难搔,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文军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这才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原来,胡元发的棋艺不俗,却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走棋飞快,特别是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更是不假思索,巴不得一棍子打死对方。有些人摸准了他的脾气,就是败局已定也不投降,专等着拣他的漏。而不幸的是胡元发也多次被敌人用这种方式偷袭得手。话说在一次比赛中,老胡开局就占了优,中局经过一番漂亮的转换,形成了马三兵仕相全对马士象全的必胜之势。老胡得意洋洋,一边敦促对手交枪,一边哼起了样板戏,走子如飞,拼命地冲兵。对方悄悄地把老将坐出,封住胡的帅门,然后一匹马儿左跳右跳,跳到了卧槽的位置,一声“将军”,生生地把红帅闷死在九宫之中。就这样,老胡闹出了个“马三兵输给单马”的超级笑话。胡的老冤家对头王生祥总结道:“这主要不怪胡元发,他最怕人家打他的闷宫,这盘棋对方没有炮了,他也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马也是可以搞闷宫的呀!来来来,我教你一句口诀:撑起羊角士,不怕马来将。以后记住了啊!”把胡元发弄得哭笑不得,只有自认倒霉。自此以后,关于“马闷宫”的笑话就流传开来。



听了刘文军的描述,我和严小毛放声大笑,想像着当时情景,直觉得无比滑稽。正是:“非常欢喜非常恼,不着棋人总不知"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4:41

我们三人一起上到二楼,见张金波、胡元发早已到了。张金波在那里纠缠老向,要报名攻打刘正信的擂台。老向说道:“人家外地来的棋手都没有攻,你瞎掺和什么?”胡元发道:“他不服刘鬼胡,要上去较量一下呢!又难得拿个先手。”张金波道:“我倒没有那个意思。”胡元发笑了:“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张金波被他逼得急了,道:“我就是那个意思,怎么样?我先杀刘正信,你再上来送死!我把你们两个通通。。。。。。”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通通格机格机!”严小毛乐了:“那好,我再上来把你也‘格机格机’!”胡元发又是摇头又是撇嘴:“你两个啊!我把你们好有一比。”刘文军马上接口道:“比做什么?”胡元发笑道:“三百钱的猪娃!”我与文军不解其意:“什么意思?”老向铿锵有力地接上下半句:“好大的一张嘴!”我和刘文军相视一笑:“渊博啊!今天我们又学了一个新名词。”胡元发笑道:“够你们学的呢!”我道:“那是那是!”张金波哼了一声:“胡元发你要不服气的话,我们就裁缝打架——试一烙铁!”严小毛怂恿道:“元发,你怕什么?试一烙铁就试一烙铁嘛!先搞个内部比赛。”张金波坐到棋盘边,朝胡元发叫板道:“来!你这个鬼的胡子!我们这样吧,谁输了就把老帅翻个面,输两盘就把双仕翻面,输三盘就把一路、五路、九路兵翻面。”胡元发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你不记得了?有一次你输得太多,把棋子翻了一多半,搞得我都认不清楚谁是谁了!”张金波冷笑道:“你只怕记错了人吧?我几时输给过你这个怀货?你记不记得在王生祥家里,是谁输得把棋盘都掀了跑掉啦?”胡元发有些尴尬:“那次是家里有事嘛!我老婆打电话找我。”张金波得意地笑了:“你只怕你老婆,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老向落井下石:“不是怕老婆,是怕书记!胡经理虽然是经理,也要受他家金书记的领导啊!”严小毛严肃地点头补充道:“这说的是句实话呢,胡元发最怕金书记,是我们棋界有口皆碑的事情。”老胡脸都被他们说红了,忙转移话题:“杀猪佬,来来来,我给点辣汤辣水你喝!”说罢在张金波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正要开战,老向看了看手表说道:“时候不早了,马上就开始比赛啦,你们还是不要玩了吧。”张金波仍然要求攻擂,严小毛说道:“好吧,我也报个名,就排在金波的后面吧!”老向说道:“那都不是问题,就是不知道杨和平他们还来不来攻擂呢?”胡元发道:“要不这样吧老向,您看观众都来了不少了,也不能要大家白等。我们就先开始吧,等一会如果杨和平来了,安排他优先上台就是了。”老向点头称是,盯着张金波道:“你是不是要上?要不让贺进和刘文军他们俩上吧!你是主力队员嘛。”张金波道:“您不知道啊老向,我老婆在商品市场上摆摊,我下午是一定要给她送晚饭的,下完了棋就得回去做饭了。贺进他们有的是时间,还是让他们等等吧。”我也不想这么早就上场,而且还是攻自己人的擂,于是说道:“是啊,我还是晚一点上吧。金波要给老婆送饭,严老师要回去备课,让他们俩先上呗!”



胡元发歪着头看着张金波,脸上似笑非笑:“原来你也是个怕老婆的,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张金波道:“我怕她个鬼!难道不给她送饭,让她饿死不成?”老向道:“好了好了,贺进你去把刘正信叫上来吧,他在一楼何正华家里。”我答应一声跑下楼去。
刘正信在何正华家里坐着,正和张均安、何正华几人在说说笑笑,我进门说道:“快上去呀,来了个外地高手,现在要攻你的擂呢。”刘正信问道:“哪里的啊?”我说:“杀猪的!”何正华乐了:“张金波啊?哈哈。”老张问我:“潜江的杨和平他们回去了吗?”我摇摇头:“不知道啊,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去的吧,等一下可能还会来。”何正华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我们上去。”



上得楼去,张金波朝刘正信道:“刘鬼胡,本来我是不想打你的擂台的,但是没办法呀,他们看见你赢了赵生成,都吓得不敢上了。看样子只好让我来收拾你啦!”

刘正信道:“他们都不敢上,那是因为他们都很明智啊!谁知道还是有不怕死的啊!”胡元发插嘴道:“他是刘胡兰。”

张金波笑道:“我跟你讲,你刘正信的棋有几斤几两,我们都是一伸手就能摸到骨头的。”

张均安道:“算了,不要卖嘴了,开始吧!”

老向于是广播道:“下面攻擂的是——张金波!”

两人相对坐下,老向看着我们,道:“你们还不出去,是不是等我拿扫帚来扫啊?”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房间里只剩下老向、老张、何正华以及两位对局者。



我们下了楼,来到球场上,观看大棋盘。只见张金波起手走了炮八平四,刘正信应以卒3进1。原来张金波是个左撇子,每每从左到右走中炮和过宫炮,让许多人不适应。严小毛笑道:“杀猪佬这招有个名堂:神仙怕左手。”我问道:“这又是什么典故呢?”严小毛道:“金波打麻将的时候,如果手气不好,摸牌时必然嘀咕一句‘神仙怕左手’,有时也会被他摸到一张好牌呢!”我等不禁莞尔。

这时,有两个小青年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在我们旁边站下。前面一人生得面皮白净,脸上长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后面一个皮肤黝黑,脸上生满青春痘。这俩人是仙桃象棋界真正的后起之秀,高鼻子的是杜卫星,长青春痘的是刘文军的胞弟刘建军,我们都叫他小军。杜卫星在面粉厂工作,小军当时还在三技校读书,他俩是小学同学,关系很好,在棋界也已经崭露头角,只不过因为起步稍晚,水平还不如我和刘文军。后来,他们都曾经获得过仙桃市冠军,这是后话了。

一大帮人在球场上站着,一面关注着棋局的进展,一面东扯西拉地说着闲话。突然杜卫星对我说道:“你看,黄少华也跑来了。”我扭头一看,见黄少华、杨和平、赵生成和张平一行四人走进了球场,少华和杨和平脸上微微泛红,显然是喝了两杯。我对卫星说道:“你上午没来,他们早就到了,都攻了一场擂啦。”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5:00

杨和平来到我面前,我发现他不仅脸红了,而且脖子、耳朵都是红的。我问道:“喝得不少啊?”杨和平笑道:“唉!一斤白酒三个人分的,张平滴酒不沾。我大概只喝了二两酒,少华和老赵喝的多点。”文军道:“看你这个情况,你要是不说的话,别人起码以为你喝了一斤呢。”杨和平道:“没办法,喝一口酒都是这样。要是真的喝一斤的话,脸上反而不红了,会发青。”我说道:“唉,还是你幸福啊,我们喝了酒想脸红都红不了。”胡元发接过话头,趁机道:“为什么说你们都是死脸呢?”刘文军望着我,挤挤眼:“好,这下讨了一句好听的。”我不以为意,问杨和平:“喝这一点点应该没事吧?还攻不攻擂啊?”杨和平道:“既然来了嘛,也还是要过一过棋瘾啊!就麻烦你帮我讲一声,尽量安排我早一点下。”我说:“这没问题,优先让外地朋友攻擂嘛!我这就去说。”

我来到二楼对局室外,敲了敲门。何正华把门打开,问:“什么事?”我说了杨和平要优先攻擂的事,何正华道:“没问题呀,就让他下一场上来。”我探头进去想看看对局进程,却见张金波全神贯注地俯身在棋盘上,一颗大脑袋恨不得伸过河去,而且慢慢地左右摇晃着,脸上神情十分肃穆。熟悉张金波的人一看便知,这说明他的形势占了上风,正在谋划怎样出手呢。再看刘正信,面色平和,双目低垂,有如老僧入定。我随即退了出去。

下了楼,我遥望大棋盘,果然是红方子力占位较好,无疑将会有多兵之利。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张金波下一步将会如何扩先。

我对杨和平道:“说好了,这盘棋一下完就轮到你。”杨和平微笑点头,眼睛望着大棋盘,低声道:“不知道我等一会究竟要对上哪一个呢?”赵生成一撇嘴:“管他呢!对谁不是下啊?好玩的一个事,那么认真干嘛?”黄少华道:“我看这盘棋张金波有希望赢。”胡元发道:“那不一定啊,刘正信鬼得很呢,挨得起打。”严小毛有不同意见:“再怎么能挨打,棋不行了也没办法啊!”我说道:“现在还难说啊,不过这棋我倒是愿意下红棋。”胡元发乐了:“你不傻呢!谁不愿意下红棋呀?只不过红的好下是好下,能不能够赢下来还是个问号。”我说:“金波憋着一股气呢,你说他水平不行,不是你和刘正信的对手,他起了杀人之心啊!”接着我把刚才见到的情形给他们讲了一下,听到张金波的脑袋伸过了河,恨不得要碰到刘正信了,众人都知道他这个招牌动作,不由得都笑了。严小毛道:“他把脑袋一伸过去,对手心里就要发慌了。”

果不其然,张金波走出了一步非常漂亮的回马金枪,令黑棋进退两难。这步回马可以说是此局面下最有力的手段,一边咬着黑方的中卒,一边暗伏围困黑方巡河车。我细看之下,发现刘正信很难兼顾,不由暗暗点头,道:“好棋,好棋!走得真好!”

刘正信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中卒,大车逃命要紧。张金波夺取中卒之后,几番运马腾挪,各子占据好位,再从容不迫地挺起中兵渡河作战。观战众人心里明白:刘正信此番恐怕是难逃劫数了。

我对严小毛道:“奇怪呀,金波这盘下得怎么这么好呢?几乎是滴水不漏啊!”严小毛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俩水平本来就差不多啊!再说金波拿个先手,刘鬼胡这盘开局就略亏了点,中局走得又不够积极,输也正常得很。顺风棋谁不会下?”我说:“要是我上去呀,优势也可能会想着怎么弃子攻杀呢,呵呵。”严小毛道:“所以嘛,赢棋不闹事!你有好多的输棋都是因为胡乱弃子才走输的,你还好意思说。”我苦笑:“唉!我的残棋不过关啊,有时候总怕正常走下去赢不下来。”胡元发听了我们的谈话,来了一句:“从师不高,学艺不精啊!这只怪你跟的师父水平太臭了。”严小毛和我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张刘二人都加快了行棋速度。经过一番大的交换之后,盘面形成了红方车马三兵(其中还有两兵已渡河)对黑方车马卒,而黑卒还没有过河。刘正信又象征性地抵抗了几手,爽快认负。

杨和平问我:“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吗?”我说:“去呀,去把张金波干掉!”杨和平谦虚地摇摇头:“你们一个个都下得这么好,我哪里能干掉他呀?”胡元发道:“都有机会,都有机会!仙桃、天门、潜江这几个地方的水平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再说你还是先手呢!”

老胡一提到先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一阵风似地往楼上跑去,其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

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对局室,拉住张金波问道:“杨和平攻你的擂,他要是走中炮你准备怎么办?”金波后手特别爱走屏风马,不假思索地回答:“屏风马呗!”我告诉他:“你可不要走左马盘河哦,听说那是杨和平的拿手好戏!”金波一惊:“哦?你不说我还真的准备走左马盘河的呢!那我就走平炮兑车算了。”张均安出主意:“不如走左象横车吧!一来比较冷门,二来这个布局我和你下得很多,你应该有点心得吧?”张金波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好,就走这个!”老向一摆手:“小声点,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杨和平已经走到了门口。老张和老向起身欢迎,双方热烈握手,金波也伸出大手与他握了一握,道:“向你学习啊!”杨和平连连摇手道:“哪里哪里,我们是来取经的,是来向你们学习的啊。”何正华道:“客气话就不要多说了,大家互相学习吧。上场一把刀,手底下见真功夫!”说罢拍了拍张金波的肩,又道:“除了老向以外,我们的人全部出去,好不好?”张均安马上响应道:“对,我们的人都出去,不要影响他们下棋!”

我们全部离开了对局室,里面仅剩下两位对局者和担任裁判、负责报棋的老向。现在回想起来,不得不说那时候我们的工作做得很不细致,竟然没有人提议将棋谱记录下来。这样,很多珍贵的资料就白白流失了。当年我自恃记性好,有许多的对局都没有作记录,这么多年下来,有好多极有价值的对局再也无法回忆得完整,殊为遗憾。

只听老向对着话筒说道:“下面,由潜江市名手杨和平同志攻擂,守擂的是上一场获胜的我市名手张金波同志!”话音一落,球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棋迷们为能够欣赏到这样高水平的比赛而兴奋不已。

那一局棋,杨和平起手来了一个兵三进一,让我们赛前的准备全部落空了。我与老张相视一笑,心中不由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本来,仙人指路也是很常见的大路棋,可是事先的准备如果被对手有意无意地避开之后,心理上还是会有少许挫败感。当然了,这是我自己的感受,至于张金波是否受到了影响,那就无从得知了。他考虑了一小会儿,还是以最常见的炮8平7——卒底炮应对。杨和平走了一步相三进五,张马8进9,杨马二进三,张炮2平5,杨炮八平六,张马2进3,杨马八进九,张车1平2,杨和平走了一步仕四进五,张车9平8,杨车一平二。

我心中激动起来,忙问严小毛:“红棋这样走是不是有问题呀?”严小毛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有问题!红棋怎么能这样下呢?大子出得慢,阵型明显有破绽嘛!”我又问道:“那黑棋现在应该要走卒7进1了吧?先弃后取,再车2进4,不是马上要反先了吗?”严小毛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走这一步啊!”

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议论纷纷,觉得张金波这下子机会来了。过了一会,却迟迟没有听见老向报棋。刘正信突然对大家说道:“我跟你们打个赌,张金波肯定不会走这步。”胡元发听他说得如此肯定,不禁问道:“为什么呢?”刘笑道:“水平差嘛!要是知道这样走的话不早就走了?他肯定在想别的棋。”张均安乐了:“你刚刚被人家打下来,一转眼又说他水平差!哈哈,都是嘴巴功夫。”刘正信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赢了我,也不能代表他水平高啊!”

张金波果然对这个局面缺乏足够的认识,他循规蹈矩地走了车2进4巡河,令战机稍纵即逝。杨和平立即走车九平八邀兑,张金波车2进5兑掉,红马九退八吃车,黑再走车8进4巡河。红方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我看了点名堂出来了,原来金波的指导思想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和棋也可接受。作为守擂的一方来说,和棋就完成任务了,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大家都在议论杨和平下一步会怎么走,我的看法是杨没有好棋可下,必然会选择炮二平一兑双车,将进入漫长的无车棋。将来红方的中兵会被消灭,黑中卒渡河威力较大,但红子力灵活,也可抗争。此局战线很长,对双方的马炮残局功夫要求较高。众人认真研究了一会,均赞同我的观点。我说:“张金波的马炮棋还是不错的,起码比我强多了。”胡元发也认为金波的马炮棋说得过去,这盘棋应能立于不败之地。

经过一番长考,杨和平无奈选择了炮二平一,张车8进5兑,杨马三退二,黑炮5进4打中兵,杨兵七进一,张卒5进1,杨马二进三咬炮,张炮5平7,杨炮一进四,张象3进5,杨马八进七,张卒7进1邀兑。

看到这里,胡元发笑道:“这步兑卒走得好!”

我问道:“怎么个好法啊?”胡解释道:“你看,黑棋的双马都不活,中卒又不能够渡河,因为怕红棋炮一退二打。”我点点头。胡继续说道:“这步兑卒以后,中卒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河了,而且将来把高象收回来以后,边马可以通过马9进7的路线立即参加战斗,全盘都活了。”我很是佩服,道:“真的呢,红棋的右马被压得死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去啊!”

红兵三进一,黑象5进7,红马七进六,黑卒5进1,红马六进七,黑象7退5,红兵一进一?这步棋显然随手了,应走马七退五不让黑方跃马,局势尚可。

张金波心明眼亮,马上走了马9进7,准备下一手马7进8咬双。

杨和平又一次陷入深思之中。确实,这种局面别说要努力谋胜,就是谋和也没有那么容易啊!我们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人人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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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杨走了一步炮一进三牵制对方跳马,张金波补士4进5静观其变。杨和平按捺不住,走马三进一,张随即走前炮平3威胁红的过河马,杨只好炮六平七保住。见此情形,张金波干脆简化局面走炮3退3打马,杨炮七进四。这样一来,黑方取得了以双马炮对红方双炮马的兵种配合优势,并有过河卒助战,前途光明。接下来,张金波轻轻地横了一步卒,走:卒5平6。这步棋同样获得了胡元发的认同。他认为:一来这步平卒可以限制红方将来走马一进三跳出,二来给黑马7进5借咬炮之机直扑卧槽预留了通道,确有一箭双雕之妙用。我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马炮棋的运子真是大有学问。

黑方平卒以后,杨和平迟迟没有动子。细看之下,红底炮孤掌难鸣,缺乏支持,边马又无出路,确实难走。看来只有走炮七平六了,这样既可以避开黑马7进5的先手,又可强渡七路兵。但如此一来,又将放黑方3路马出笼助战,局面更难把握。

无奈之下,杨还是选择了平炮塞象眼。黑马3进2,红兵七进一,黑马2进1消灭红方边兵,同时保留下了自己的1路边卒,此卒在后边的进程中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黄少华见此,不由对赵生成道:“看来这盘和平也没有什么希望了。”赵生成自我解嘲地笑道:“他是看见我没有开和,他也不好意思开和呢,要陪我做伴,一人带一个鸭蛋回去作纪念。”少华与张平不禁失笑,张平来了一句:“我们仙桃的鸭蛋可是世界闻名的呢,沙湖咸蛋沔城藕,都是出口换外汇的。”少华道:“潜江的‘园林青’酒也是天下闻名啊!”赵生城道:“对,我们就用‘沙湖咸蛋’回去下‘园林青’吧!呵呵。”

我见赵生城虽然态度傲慢,但遭到挫折后面不改色,说话颇有风趣,倒不失男儿本色,心下不禁对其产生了几分好感。

此时,就听老向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红方兵一进一!”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不是白送吗?

赵生成摇头道:“杨和平不耐烦了,这个兵弃得一点用也没有。”少华道:“他的马出不去呀?”赵生成道:“现在的情况下,马就算是跳过去又能有多大作用呢?还不如赶快把一路底炮调回来防守,争取和棋。”少华说道:“他现在的思路哪里会往和棋方面去想呢?和棋跟输棋有什么不同啊?还不是攻擂失败。”赵生成道:“话是这么说,但棋是勉强不得的啊!这样子蛮干只有死路一条了。”

黑方马7进9,红马一进二,黑炮7进2,红马二进一,黑马9退8踩炮,红炮一平二,黑马1进3,红兵七平六断黑方马道,黑不慌不忙冲起边卒,走卒1进1,准备渡河作战。胜利的天平完全倒向了张金波这一边。

几位仙桃的棋手都很欣慰,开始讨论张金波能不能够连胜三场而夺得擂主之位。此时有多人表示要接着攻打张金波的擂台。严小毛急眼了:“喂,你们都别争来争去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刘正信道:“你上午来都没来,还先来后到呢!”严小毛道:“关你什么事啊?你又没有资格再上去攻擂了!”我肯定要为老师说话:“大家别争!我作证,他已经报了名的,连这一场都是让杨和平先上的,所以下一轮应该轮到他上了!”张均安也说道:“小毛上去攻擂有点把握,张金波有点怕他。”胡元发笑道:“那好吧,我跟在你后面,你要赢不了的话,我就去收拾杀猪佬。”刘文军捅了我一下:“你怎么不报名?”我看看胡元发,心中颇为忌惮:“有点怕老胡啊!再说,如果严小毛连胜,那我上去不是攻师傅的擂吗?我还是等一会再上吧。”我们正在商量着,只听一人说道:“那我就排在胡元发后面好了,我专门克他!”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黑瘦黑瘦的,四十出头的年纪,正站在一旁抽着烟,他右手几个手指头被香烟熏得黄黄的,尤其是食指和中指,有的地方竟然熏得发黑了。那人脸上见不到一点肉,双目却炯炯有神,满是精悍之气,正是我市名将王生祥。这位王生祥是仙桃棋坛一个颇有人缘的人物,急公好义,慷慨豪迈,性格又十分直爽,说话直来直去,全无半点小儿女的惺惺作态,因此无论老少都喜欢与他交往。当下胡元发笑道:“王鬼胡,你还不是我下饭的一碗菜?”王生祥把手一摆:“我看你是不知日夜,在这里发梦呢!”说罢哈哈大笑。

另一位老棋手尹业勇看到王生祥突然出现在球场,眉开眼笑地问道:“王鬼胡,你不是大忙人吗?今天怎么有时间来?”

王生祥在自来水公司上班,当时已经下海,主要是承包一些建筑工程中的水暖安装,有时忙得不亦乐乎,连下棋也顾不上了。听到老尹相问,王笑道:“我刚好做完一期工程,这两天闲来无事,准备找何正华打麻将的。怎么晓得这里在搞擂台赛呀?好啊,你们也没有一个人去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怕我夺了这擂主之位?”

张均安道:“是怕你上台了丢丑呢,才没有叫你。”

在第三人民医院当医生的胡德章看见王生祥后很是欢喜,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缝:“我们本来不敢上台去献丑的,这下你来了,那我也要上场了!我掐别人掐不住,掐你王生祥还是没有问题的。”

胡德章的挑衅激怒了王生祥,他板起脸大声说道:“老话说的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把老张除外啊!你们这些家伙,”伸出手来指点了几下,“哪一个不是我下饭的一碗小菜?听到我老王的名字,只怕一个个身上的刺都软了!”说罢,自己也感到牛皮吹大了,不禁大笑起来。

他这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顿时犯了众怒。胡元发和严小毛马上正面反击:“你算老几呀?在这里图嘴巴快活!”胡德章则是干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发烧啊?让我检查检查。”王生祥一面躲闪,一面继续吹道:“84年国庆节,你们不是谁都说我老王拿不了冠军的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都成了老王的手下败将?”

刘正信对我大声说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张金波到王生祥家里去下棋,那天你在那里吧?”我点点头。刘继续道:“三个人打擂,谁输谁下台。结果有人像走马灯一样,一上去就下来了,再一上去又下来了。”我附和道:“对,我记得。那天你可赢了不少盘呢!”刘正信痛不欲生地摇头叹息:“咳!别提了,我想下来休息一下,他们就是不给机会。害得我腰疼病发作,疼了一个多月。”众人爆笑。

尹业勇责备道:“王生祥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虽然说是主人,也不能对客人这样让着啊!害得别人腰疼。你好歹也赢他一盘,给别人一点休息时间嘛!”

我和刘文军、杜卫星、刘小军等人是后辈,不便乱插嘴,但最喜欢的就是看他们打嘴仗。当下一个个挤眉弄眼,笑成一团。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5:38

王生祥自己想起了刘正信所说的事情,也感到好笑:“说个实话,我那天困得不行,又不好丢下你俩自己跑去睡觉。你们赶鸭子上架,我也就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下棋的时候眼皮在打架,还怎么赢棋?呵呵!”

张均安总结道:“他们是赶鸭子上架,你呢?你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哈哈!”

大家正欢聚一堂,尽情地宣泄着老友见面的快乐,大棋盘上的棋局也悄悄地进入了尾声。

张金波占优以后行棋十分稳健,两枚过河卒一左一右慢慢推进,在马炮的配合下终于侵入红方的九宫,马上就要发起最后的攻击了。杨和平虽然急调前方子力回防,无奈寡不敌众,难挽颓势,只得黯然认输。

当老向通过广播宣布黑方获胜的时候,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王生祥笑道:“没想到杀猪佬还真有两把刷子啊!”胡元发也道:“今天他的刀子磨得很快啊!严小毛,你要当心了!”

严小毛微微笑道:“他的刀子是磨得快呀!不过呢,他想连过三关当上擂主,只怕还要问我答不答应!”

我给严打气道:“你拿先手,对付张金波没问题!”

严小毛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此时杨和平也正好从楼上下来,他脚步匆匆来到赵生成身边,疲惫地问道:“老赵,我们回去吧?”赵生成毫不犹豫:“回吧!现在就去搭车。”转向黄少华、张平,“你们是继续看棋呢,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呢?”

少华的意思恐怕还是想继续看棋,但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做“同伴不丢伴,丢伴是半转(二百五之意)”。既然大家是一起来的,特别是赵、杨二人都遭到失败,理当陪同他们结伴而归。于是与我们握手话别,四人不再停留,快步离去。

目送他们的背影走出了球场,众人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不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成者王侯败者寇”,潜江棋手铩羽而归,自然免不了有人过分贬低他们的实力。但我心中倒是颇不以为然:别人大老远一路颠簸而来,又是客场,自然会影响到发挥。再说,从棋的内容上看,我们的棋手与对方也应该说是半斤八两,并没有明显的优势。赵、杨之败,应该说与擂台赛的赛制有一定关系,他们一上场就只考虑赢,没有退路,实力也会打折扣的。

还是刘正信老实,他坦白道:“其实赵生成的棋是不错的,我刚开始心里也十分害怕呢!直到开局结束以后心情才恢复平静。”

我问道:“他要是不走士角炮,而是架上中炮走个激烈的变化,不知道你能不能挡住?”

老刘笑了:“我还真的害怕他走流行布局呢!我们平时根本都不研究的,很容易中套啊!”

张均安笑问:“那你为什么不研究呢?”

刘正信道:“我们仙桃从您老张开始,就没有一个人是认真研究棋谱的,下完了就算了。难道您平时研究吗?还不是拼命过棋瘾,下了一盘又一盘。”

老张哈哈大笑:“唉!我老了啊,精力大不如前了,昨天下的棋今天都不一定记得住,哪里还有精神去研究啊?你们年轻人就不同了,以后不研究棋是要吃大亏的。”后面这句话老张是看着我们几个小年轻说的。

胡元发也深有感触地说道:“说实话,不研究是不行了。我现在和他们这些娃下棋,”一指我和刘文军,“开局吃亏不小,都是凭后面慢慢扳回来。再过两年,他们的功底加强了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让位了啊!”

张均安道:“两年也有可能,但是要想全面超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还需要三、五年吧!”

刘正信道:“这个就难说了,贺进他们进步真的快呢!想想看,几天几天还是个小娃娃呢,现在都成了大小伙子啦!原来和我们下棋根本就没得动,现在我和他们下头痛得很啊!对了,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去看了全国赛?”

大家一听来了兴趣,忙叫我讲一讲在湘潭的见闻,我于是源源本本讲了一番。众人听得兴高采烈,不胜向往。我那时已经从《象棋报》上得知了最后的赛果:冠军吕钦,亚军徐天红,第三名卜风波,第四名是林宏敏,第五名安徽许波,第六名胡荣华。而李来群最后一轮输给了湖北万耀明,只排在第十七位,万则凭借着这一局难得的胜利获得了大师的称号。众人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柳大华的战绩,当我告诉他们:柳大华净亏一局,排在了参赛五十人当中的第三十五名时,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我正在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吹牛,楼上严小毛与张金波已拉开了激战的序幕。

严以中炮开局,张金波应以屏风马。双方你来我往,很快就演成了“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典型局面。我看得颇为兴奋,因为这个布局我太熟悉了,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血去研究。当年我有一本孟立国、孙志伟合著的《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这本薄薄的棋谱竟然被我翻得破旧不堪了。我与严小毛对局之时,先手经常使用这个武器,效果很不错,他与我也曾经认真地研究过其中的多路变化,可说是心中有数。而张金波却是不怎么爱用功的,此刻以短击长却浑然不觉。我高兴地朝刘文军说道:“恐怕张金波不妙呢,严小毛对这个开局是有研究的,曾经在比赛中赢过老张一回。”刘文军乐了:“是吗?那我可要看看到底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严小毛选择了双车过河的拼命下法,我见此不由暗自心惊。此路变化红方虽然攻得凶,但黑方反击的力度也很强,红棋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看样子严小毛是破釜沉舟了。

我悄悄对刘文军说道:“严小毛在赌博呢。”

文军不解地望着我:“怎么说?”

我解释道:“小毛的下法,是赌张金波不懂这其中的关键变化。金波不研究开局,对这路变化当中黑方弃子争先的手段可能认识不足,光凭临场思考拿不定主意,很有可能他不敢弃子,而会选择比较保守的下法。那样小毛的计划就实现了,红方会一路先手压住黑棋来打。但是万一张金波刚好懂其中的关键,又或者临场时被他想到黑方这一路弃子争先的变化,那严小毛就没有半点便宜了。”

文军看着大棋盘,皱眉道:“太复杂了,如果事先没有准备,临场很难算得清楚。”

我高兴地说道:“那你估计张金波是会选择弃马呢,还是选择平车保马啊?”

文军想了一小会儿,道:“金波连赢两场,现在心态肯定求稳。我看他会保马。”

话音刚落,广播里就传出老向的声音,果然黑方不敢弄险而选择了消极的平车保马。这一步棋也就此成为棋局的转折点。

刘文军与我相对一笑,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是得意。我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问题:为什么严小毛他敢冒这么大的风险选择这路变化呢?一旦对方明察秋毫,他不是很危险?是不是他摸准了张金波的心理,知道张不敢弄险呢?看样子,下棋不光是棋力的较量,还要比策略和勇气,以及对对手的了解啊!

其实,这完全是一种投机心理,源于对自己缺乏信心,想凭布局的选择而击倒对手。我当时未能深刻理解其中的利害,而是错误地把这个方法照搬了过来,在以后漫长的棋艺生涯中多次运用。有时也能够让敌人中招而自己轻松获胜,但也多次被对方洞若观火而遭遇灭顶之灾。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下棋如同做人一样,只有脚踏实地才是唯一的正道。任何投机取巧的想法也许可以得逞一时,但最终势必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5:54

张金波一招示弱后,被严小毛抓住机会渡兵参战,接着又扑马踩中卒,在兑去两个强子后换来了炮镇当头的攻势。而黑方子力均在左翼,右侧极度空虚,局面落后了许多。看来,若严小毛后面不出大错,取胜当在情理之中。

我对文军说道:“我们现在上去找老向报名吧!不要等到最后都没有上场的机会了。”文军道“我可能上不了啦,等一会还要去厂里上夜班。”我问道:“夜班不是要到深夜才上吗?”文军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晚上七点上到早上七点。”我说:“那你抓紧时间下一盘啊!”文军道:“一盘是啥意思?我要下就最少三盘。”我自知失言,忙笑道:“那是那是,一盘不就是输吗?最少三盘,最少三盘。”文军道:“现在都两点多快三点钟了,前面又还有那么多人,碰到几个下得慢的,一盘棋下两个小时也不一定,我哪里还赶得上?算了,你还是顾自己吧。”

我上楼去找老向报了名,顺便看了一下名单,呵!排在我前面的有好多:胡元发、王生祥、胡德章、周江海、尹业勇、廖启元,共有六个。再加上还没有结束的严小毛、张金波,我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上场的机会了。我问何正华:“老何啊,比赛就今天一天吗?明天还有没有啊?”

何正华道:“明天星期一呀,大家都要上班,还比啥?”

我急了:“那晚上可以比啊!擂台赛只办一天,那哪够啊?”

老何解释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搞这样的比赛,经验不够。以后再要举办的话,先开会讨论一下赛制。这次呢,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晚上这里要搞职工篮球比赛,定好了的事。”

我嬉皮笑脸地小声道:“能不能够让我插个队呢?就把我排在胡德章的前面好不好?”

老何问道:“为什么要插队呀?人家能答应吗?”

我急得双手抱拳作揖:“求求你做点好事吧,胡医生的棋下得太慢了,要等他一盘棋下完,大家都要回去睡觉啦!”

何正华听我说罢,想起胡德章走棋确实是慢,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个胡德章就是个慢郎中呢,那怎么办?我们这个穷单位连个棋钟都没有,我几次打报告说要买几台棋钟,上面就是不批。”

我趁机凑近老何:“那让我排他前面?”

老何还没开口,就听后面一阵脚步声响,胡元发、王生祥、胡德章等人走上楼来。原来,严小毛与张金波的那局棋行将结束,他们几人按捺不住,早早上楼准备攻擂了。胡元发笑道:“贺进你这么早上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插队攻你师傅的擂啊?”

老何笑道:“他是想插队啊,不过他是想插在胡德章的前面。胡医生,你答不答应啊?”

胡德章一听不干了:“那哪行啊,不行不行,我等会还有事呢。”

我过去跟他商量:“您有事先去办事吧?等轮到您了我替您上?”

胡德章退后两步,摆手道:“不行,我好久没有比赛了啊!难得有个过棋瘾的机会,你不要跟我抢啊!”

我看他态度坚决,不大可能说得动,又转向了王生祥:“老王啊,我们打个商量行不行?”

王生祥笑道:“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我现在比胡德章下棋的机会还少。”

我没办法说动他们,只得悻悻地下楼,走到楼梯口我回头大喊一声:“那你们可不许慢慢吞吞的啊,走棋的速度要快点。”

胡元发笑呵呵地说道:“这话你说给胡德章听!我们几时慢过?十分钟就可以下一盘。”

王生祥道:“你十分钟下一盘?那只说好了你一个人!”一指胡德章,“他一步棋想四十分钟,看你十分钟怎么下完?”

胡德章佯怒道:“我几时一步棋想过四十分钟的?真是胡说八道,最多十几分钟呢。”

何正华道:“好了好了,不过呢,你们也最好快一点,因为是表演赛嘛,照顾一下观众,也考虑一下后面的人,咱们争取每个报了名的人都能够出场。”

我这才心有不甘地走下楼去,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能不能等到上场的机会。

那次擂台赛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

张金波在战胜了刘正信、杨和平后,遭到了严小毛的阻击,未能实现三连胜;严又败在胡元发的过宫炮阵之中;接着王生祥用凶悍的中炮急进中兵摧毁了胡元发的城池;胡德章攻打王生祥失败,只好让位给周江海。

周江海身材矮小,是棋坛著名的“双枪将”,早年与我市围棋冠军周红光长期占据所有比赛的前两名,合称“仙桃二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围棋热席卷神州大地,大批年轻人开始狂热地学习围棋并且进步神速,逐渐取代了“二周”的地位。但“二周”对提携后进无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功不可没。“二周”当年因为水平明显高于其他棋手,难免曲高和寡,不胜寂寞。他俩都颇喜欢象棋,因棋理相通,所以他们的象棋水平也算不俗,时有战胜仙桃象棋名手之举。我们象棋界人士都很忌惮输给他们,怕遭到他俩的调侃:“你怎么连我这个下围棋的都下不过?干脆改行学围棋吧!”

王生祥连胜胡元发、胡德章,士气高昂,忽见周江海杀到阵前挑战,不禁哑然失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个下围棋的!是不是下象棋的都害怕了,派你上来送死啊?”周江海笑道:“你别吹牛,我这个下围棋的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杀你!说句实话,你那个水平我根本就瞧不起。”王生祥被他撩拨得火起:“什么?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啊?来来来,我不把你吃成孤老将,我把王字倒过来写!”向德鸣老先生闻言大笑:“你个狡猾家伙!你的王字倒过来写还不是个王字?”王生祥哈哈大笑,神情很是得意:“看起来这个擂主只有我老王来当啊!”

周江海也不打话,拿起棋子走了一步炮二平五。他走棋的方式与众不同,好像下围棋一样,拈起棋子再重重地砸在棋盘上。

老向起身驱逐我们:“都出去,出去!怎么又跑上来了?下面看得还清楚一些,都挤在这小屋里干嘛?”

我们下得楼来,严小毛恋恋不舍地推上自行车要走了,我拉住他问道:“你对张金波的那一盘,怎么走了个吃亏的变化?万一他走对了怎么办?”

严小毛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那是吃亏的变化吗?我不知道啊!临场瞎下的。”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刘文军呵呵笑道:“他还以为你是故意赌的一手呢!”

严小毛笑道:“赌?我自己连到底什么是正着都还不知道呢?”说罢骑上车,“先走了,天都黑啦!要去上晚自习了。”

刘文军看看天色已晚,急忙跟我道别:“我也要上班去了!明天到你家问结果。”说完也匆匆离去。

此时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张金波在输棋以后早已离去,胡元发、胡德章也推着自行车准备走了,张均安道:“你们去哪里?”

胡德章道:“回家吃饭啊,还能去哪里呢?不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看王生祥当擂主?”

张均安提议:“算了,我们就别走啦!就在何正华家里吃点,然后边打麻将边看他们比赛。”

胡德章一听,停步问道:“有没有人打嘛?”

张均安道:“怎么没人?我一个,你一个,元发一个,加上何正华不是正好四个吗?”

胡元发道:“也好,老张既然要打牌,我就留下来陪你们吧!”

他们商量已毕,就一起朝何正华家里走去,胡元发边走边叫:“何正华!何正华!”

我眼看他们一个一个都走了,球场上的人也走了一大半,感到无聊得很。看看大棋盘上,周江海与王生祥的棋局进行得十分平淡,不由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下懒腰,这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6:13

想到回家还要步行20分钟,我害怕错过上场的机会,决定在何正华家里蹭一顿饭。反正他家里早上到下午也有不少人趁机打秋风,也不多我这一双筷子。酒是不能喝了,还要下棋呢!胡乱扒两口饭填饱肚子就行了。

我推开何家的门,何妻热情地招呼着:“快来吃吧,还有很多菜呢!饭是刚做的,我想着今天肯定有人来吃饭的,专门多做了一锅。”我也不讲客气,跑进厨房自己动手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来到餐桌前夹菜,口里唠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何正华道:“慢点吃,别噎着!”

我吃得满头大汗,道:“你们打麻将,我一会下完棋了也来打。”胡元发道:“我们几个老家伙玩一玩,你凑什么热闹?”胡德章也道:“不要你打!”张均安正色道:“你不要学我们!我们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混一下时间。你年纪轻轻,不要学这些不好的东西。好好学棋是正经!”

我道:“好吧,你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才不和你们打呢。”说罢撂下碗筷,一溜烟似地走了,身后传来一串笑骂之声。

夜幕降临,球场上已经亮了灯,数十盏大功率的灯泡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吃过了晚饭的棋迷们又三五成群地陆续回到了这里观战。他们快活地互相招呼着,大声地议论着白天的精彩赛事,显得十分惬意。我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周江海与王生祥的棋局此时仍然难解难分,双方兑掉了双车,酣斗马炮残棋。周的形势略好,多出了一只过河兵,与王纠缠得很紧,但如果王不出漏洞的话,和棋的可能性很大。我看着大棋盘,心中感到奇怪:今天下了这么多盘,居然还没有一局和棋,是不是擂台赛的赛制决定了攻擂方的心态呢?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小鬼,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我回头一看,见两位中年人立在身后,各自嘴角都噙着一根香烟,笑吟吟地望着我。其中一人高大魁梧,正是廖启元;另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头发已经花白,乃是我市名手尹业勇。

我笑道:“您二位吃饭了没有?马上就要上场了哦!”

尹业勇道:“我们早就吃了,在老廖那里喝了两杯。”

我惊道:“马上就比赛了啊,你们还喝酒?”

老廖大手一挥:“我们老家伙参加比赛都是为了过瘾,不像你们小年轻那么认真。要真的为了怕输棋叫我不喝酒,那我是不干的!”说罢朗声大笑。尹业勇也道:“你可不要学我们哦,以后你代表我们仙桃出去比赛,假如每餐也要喝两口,那可就糟糕了。”

我乐呵呵地说道:“那我还不会!虽然我也喜欢喝两口,但是比赛期间我是绝对不会喝酒的。想喝酒的话哪天不能喝?比赛可不是每天都有啊!”

老廖和老尹赞许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我们都不行了,以后仙桃还要等你来撑门面呢!”

我听老一辈棋手说这样的话已经太多了,似乎每个人都对我抱有很大希望。我暗自告诉自己: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些人啊!一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颇为沉重。

王生祥这人也是属于那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他眼看和局有望,走棋就开始漫不经心了,结果被周江海拣了个大漏,一步平炮击双,必得一子。这无异于当场被宣判了死刑。尹业勇摇头叹道:“这个王生祥,真是该死!输棋也不是这样输法吧?”我道:“老尹啊,等一下你可别也学他的样啊,都输给下围棋的,让他当上了擂主,那咱们以后也就不用再下象棋了!”

尹业勇怒道:“你还说得不值些!以为我像王生祥那个马大哈?我可以这么说吧,我要是输给他了,从今以后都不下象棋了!”廖启元抬杠道:“什么?你有什么把握敢吹这么大的牛皮?我看你也没有喝多少嘛!”老尹为人耿直,脖子一拧,道:“他毕竟是个下围棋的,我下了几十年的棋,要是拿个先手都不能赢,岂不是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

我插言道:“老尹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老人家可别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哦!”

老尹作势欲扁我:“去你的,胡说八道,乌鸦嘴!我看我要是输了你们也都没有面子吧?”

老廖呵呵笑着对老尹道:“反正你不要轻敌!你要是输了,我可不敢说一定能够挡住他啊!”

王生祥倒也爽快,眼见无法守和,便痛痛快快认输了。唱棋的向德鸣老先生有意出他的洋相,宣布道:“我们的象棋冠军输给了围棋冠军,大家鼓励一下!”说罢自己带头在广播里鼓起掌来,引起楼下观众的一阵笑声。

我与老尹、老廖一起上楼,来到对局室。老尹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外嚷嚷:“王生祥你这个水货,这样的棋也走输!下台下台!”

进得门去,就见周江海、王生祥两人正在复盘。他们复盘的方式很简单,根本不研究前面的下法是否有问题,而是直接摆到中局,觉得自己没有走好的那一步,然后开始抬杠:“我这样走就好了!”对方也不示弱:“你这样走有什么好?我也不怕你啊!”于是大家又接着演变,直到一人服气为止。以前我总认为这样复盘的效果是不错的,但后来才逐渐明白:这是一种完全错误的方法,不仅事倍功半,而且大家总是在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缠,难免本末倒置。也许,这也是基层棋手长年累月下棋却进步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王生祥见老尹出言不逊,也不气恼,反而笑嘻嘻地抬头道:“我看周江海长期不参加我们象棋界的活动,我给他提高一下积极性!反正象棋界也没有人能够赢我,不如输给围棋界的人算了。”

周江海哈哈大笑:“老王你吹起牛来也算是惊天动地,不如给你改个名字叫‘吹破天’算了!”

尹业勇说话直来直去,道:“王生祥你要是输给别人,我倒不说你,因为你本身就那个破水平。可你怎么也不能输给这个下围棋的呀!”

周江海一听,正要讲话,王生祥已经开炮了:“你不要鬼叫!下围棋的怎么了?你上来也不一定能讨什么便宜!”

周江海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点头补充道:“唉!没办法啊,谁叫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当上擂主!人家体委的两个主任一直等着给第一个擂主发奖呢,可你们就是不给面子!现在好了,主任们也下班了,这奖也还没有颁出去。我呢,只好自告奋勇来拿走这个奖了!”

尹业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往地上一扔,右脚用力踩上去碾了两下,道:“看我不把你小子像碾烟屁股一样碾得粉身碎骨!”

周江海道:“来呀,还不知道谁碾谁呢!”

王生祥离开座位,让尹业勇坐上去:“来来来,看你能搞出个什么花脚乌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6:28

想到回家还要步行20分钟,我害怕错过上场的机会,决定在何正华家里蹭一顿饭。反正他家里早上到下午也有不少人趁机打秋风,也不多我这一双筷子。酒是不能喝了,还要下棋呢!胡乱扒两口饭填饱肚子就行了。

我推开何家的门,何妻热情地招呼着:“快来吃吧,还有很多菜呢!饭是刚做的,我想着今天肯定有人来吃饭的,专门多做了一锅。”我也不讲客气,跑进厨房自己动手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来到餐桌前夹菜,口里唠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何正华道:“慢点吃,别噎着!”

我吃得满头大汗,道:“你们打麻将,我一会下完棋了也来打。”胡元发道:“我们几个老家伙玩一玩,你凑什么热闹?”胡德章也道:“不要你打!”张均安正色道:“你不要学我们!我们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混一下时间。你年纪轻轻,不要学这些不好的东西。好好学棋是正经!”

我道:“好吧,你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才不和你们打呢。”说罢撂下碗筷,一溜烟似地走了,身后传来一串笑骂之声。

夜幕降临,球场上已经亮了灯,数十盏大功率的灯泡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吃过了晚饭的棋迷们又三五成群地陆续回到了这里观战。他们快活地互相招呼着,大声地议论着白天的精彩赛事,显得十分惬意。我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周江海与王生祥的棋局此时仍然难解难分,双方兑掉了双车,酣斗马炮残棋。周的形势略好,多出了一只过河兵,与王纠缠得很紧,但如果王不出漏洞的话,和棋的可能性很大。我看着大棋盘,心中感到奇怪:今天下了这么多盘,居然还没有一局和棋,是不是擂台赛的赛制决定了攻擂方的心态呢?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小鬼,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我回头一看,见两位中年人立在身后,各自嘴角都噙着一根香烟,笑吟吟地望着我。其中一人高大魁梧,正是廖启元;另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头发已经花白,乃是我市名手尹业勇。

我笑道:“您二位吃饭了没有?马上就要上场了哦!”

尹业勇道:“我们早就吃了,在老廖那里喝了两杯。”

我惊道:“马上就比赛了啊,你们还喝酒?”

老廖大手一挥:“我们老家伙参加比赛都是为了过瘾,不像你们小年轻那么认真。要真的为了怕输棋叫我不喝酒,那我是不干的!”说罢朗声大笑。尹业勇也道:“你可不要学我们哦,以后你代表我们仙桃出去比赛,假如每餐也要喝两口,那可就糟糕了。”

我乐呵呵地说道:“那我还不会!虽然我也喜欢喝两口,但是比赛期间我是绝对不会喝酒的。想喝酒的话哪天不能喝?比赛可不是每天都有啊!”

老廖和老尹赞许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我们都不行了,以后仙桃还要等你来撑门面呢!”

我听老一辈棋手说这样的话已经太多了,似乎每个人都对我抱有很大希望。我暗自告诉自己: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些人啊!一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颇为沉重。

王生祥这人也是属于那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他眼看和局有望,走棋就开始漫不经心了,结果被周江海拣了个大漏,一步平炮击双,必得一子。这无异于当场被宣判了死刑。尹业勇摇头叹道:“这个王生祥,真是该死!输棋也不是这样输法吧?”我道:“老尹啊,等一下你可别也学他的样啊,都输给下围棋的,让他当上了擂主,那咱们以后也就不用再下象棋了!”

尹业勇怒道:“你还说得不值些!以为我像王生祥那个马大哈?我可以这么说吧,我要是输给他了,从今以后都不下象棋了!”廖启元抬杠道:“什么?你有什么把握敢吹这么大的牛皮?我看你也没有喝多少嘛!”老尹为人耿直,脖子一拧,道:“他毕竟是个下围棋的,我下了几十年的棋,要是拿个先手都不能赢,岂不是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

我插言道:“老尹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老人家可别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哦!”

老尹作势欲扁我:“去你的,胡说八道,乌鸦嘴!我看我要是输了你们也都没有面子吧?”

老廖呵呵笑着对老尹道:“反正你不要轻敌!你要是输了,我可不敢说一定能够挡住他啊!”

王生祥倒也爽快,眼见无法守和,便痛痛快快认输了。唱棋的向德鸣老先生有意出他的洋相,宣布道:“我们的象棋冠军输给了围棋冠军,大家鼓励一下!”说罢自己带头在广播里鼓起掌来,引起楼下观众的一阵笑声。

我与老尹、老廖一起上楼,来到对局室。老尹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外嚷嚷:“王生祥你这个水货,这样的棋也走输!下台下台!”

进得门去,就见周江海、王生祥两人正在复盘。他们复盘的方式很简单,根本不研究前面的下法是否有问题,而是直接摆到中局,觉得自己没有走好的那一步,然后开始抬杠:“我这样走就好了!”对方也不示弱:“你这样走有什么好?我也不怕你啊!”于是大家又接着演变,直到一人服气为止。以前我总认为这样复盘的效果是不错的,但后来才逐渐明白:这是一种完全错误的方法,不仅事倍功半,而且大家总是在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缠,难免本末倒置。也许,这也是基层棋手长年累月下棋却进步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王生祥见老尹出言不逊,也不气恼,反而笑嘻嘻地抬头道:“我看周江海长期不参加我们象棋界的活动,我给他提高一下积极性!反正象棋界也没有人能够赢我,不如输给围棋界的人算了。”

周江海哈哈大笑:“老王你吹起牛来也算是惊天动地,不如给你改个名字叫‘吹破天’算了!”

尹业勇说话直来直去,道:“王生祥你要是输给别人,我倒不说你,因为你本身就那个破水平。可你怎么也不能输给这个下围棋的呀!”

周江海一听,正要讲话,王生祥已经开炮了:“你不要鬼叫!下围棋的怎么了?你上来也不一定能讨什么便宜!”

周江海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点头补充道:“唉!没办法啊,谁叫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当上擂主!人家体委的两个主任一直等着给第一个擂主发奖呢,可你们就是不给面子!现在好了,主任们也下班了,这奖也还没有颁出去。我呢,只好自告奋勇来拿走这个奖了!”

尹业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往地上一扔,右脚用力踩上去碾了两下,道:“看我不把你小子像碾烟屁股一样碾得粉身碎骨!”

周江海道:“来呀,还不知道谁碾谁呢!”

王生祥离开座位,让尹业勇坐上去:“来来来,看你能搞出个什么花脚乌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6:41

老尹是我们仙桃少数几位力战型棋手,布局不太讲究,但中盘有力量,对杀起来绝不手软。老廖的棋风则属于稳健派,攻杀是其软肋。老尹采用斗顺炮的策略还是十分对头的。在复杂的中盘格斗局面,老廖走得比较保守,不知不觉处在了下风。本来他可以与黑棋对杀的,但局面错综复杂,难以计算,便选择了消极防守的变化。这样一来,棋局就从双方对攻而变为黑攻红守,老尹的杀棋能力得到充分发挥,弈来得心应手。但见黑方大兵压境,将各路咽喉要道一一占领,使得红方只能困守孤城,黑方在控制了局势之后,再徐徐驱卒过河助攻。棋盘是无声的战场,这句话说得最是贴切不过了。我看着那只横冲直撞的黑卒,似乎听到了嘹亮的冲锋号,而那卒子正是从天而降的伏兵,杀向已经如惊弓之鸟的敌军阵地。我看得心弛神往,真想喝上几口烧酒,再手舞足蹈一番。

此时对局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见是何正华,便问道:“你怎么不打麻将了?老向没事吧?”

何正华道:“我把位置让给王生祥了啊!老向没什么事,江海已经把他送回家去了。”说罢,走近棋盘,仔细观察棋局,“廖胡子,你情况不妥啊!”

正在苦思的老廖闻言笑道:“不妥也没办法啊,总不能就这样缴枪吧?不妥也得战斗啊。”

老尹抬头对何正华道:“不是我要提意见,你们这次这个活动确实是没有搞好。哪里有这样的比赛只搞一天的?老向这么大年纪,在这忙了一天,也没安排个换班的人,人都累病啦!”

何正华点头道:“这次是搞得太仓促了,只怪我没有经验。下次再搞这样的活动时,一定在赛前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开个会,研究一个妥善的办法。这次还请大家原谅!”

老尹摆手道:“这也不怪你,你对象棋这一块还是尽心尽力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还没有哪一个棋界的人背后说你的不是!你还是操了心的。”

何正华笑道:“唉!理解万岁啊,其实体委也有体委的难处。。。。。。”

老廖道:“有啥难处啊?以前哪一年不搞个五、六次比赛?人家老向哪一次不是义务当裁判?有没有要过一分钱?参加比赛的人都是为了过过棋瘾,交流一下感情,谁去管你发什么奖品?得了名次的,拿点床单、被套、热水瓶什么的就欢天喜地了,花得了多少钱呢?现在一年上头也只搞那么两回比赛,大家都去打麻将去了!连老张现在都是棋下得少,打麻将的时候倒多。这样下去,我们仙桃的象棋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何正华道:“你们的意见我一定向上面反映!以后多举行比赛,只要是节日期间都搞!我保证!”

我说道:“那一年总共才多少个节日啊?不就是春节、元旦、五一、国庆吗?而且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忙,参赛的肯定少。我建议:干脆每个月组织一次比赛!”

何正华笑了:“干脆天天组织比赛算了!你呀,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廖看了看手表,说道:“算了,我这棋眼看是不行的了,还是抓紧时间让年轻人上来对付你吧!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下去,看棋的人都走光了。”

老尹笑道:“怎么你不顽抗了?刚才都说还要战斗的!”

老廖站起身,要老尹从窗户里往楼下的球场上看:“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没走的都是铁杆棋迷,就剩下几十人啦。”

何正华也道:“是,确实是太晚了。刚才我送老向出门的时候,看到挂棋的人都走了,现在是看棋的人在那里自己帮着挂呢!”

我说:“那我就上场了?终于等到了啊!”

何正华道:“你好好下,认真下,我来帮你们报棋!”

老廖笑眯眯地把位置让给了我,道:“你可要为我报仇哦!你要是输了,老尹就当上擂主啦!”

老尹眉开眼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当擂主呢?都说小贺厉害,我就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是不是能够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收服?”

我早已跃跃欲试,当下更不多言,一个中炮就摆了上去。

老尹略一沉吟,以屏风马应对。

双方轻车熟路,很快就走成“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流行阵式。到了布局结束之时,老尹没有选择马7进8的官着,而是另辟蹊径,走了一步卒7进1,挑起战斗。

我心中暗暗高兴,觉得这盘有戏。

多年以后,我通过学习阎文清、张强合著的《布局骗着与对策》,才找到破解此局的正确方法。当时,我似懂非懂,只知道这路走法黑方是要吃亏的。但究竟应该怎样予以迎头痛击,自己也颇为模糊。

当下,我兵三进一消灭了黑卒,老尹立即马7进8,我兵三进一,黑炮7进6打马,我炮五进四将军,他马3进5吃掉,我炮九平三吃炮,黑马8进9踩边兵,在逃跑的同时咬住我的三路炮,我车四平二欺车。此刻棋盘上硝烟四起,局势尖锐复杂,双方如果稍有不慎就将立遭灭顶之灾。老尹点燃一支烟,开始仔细斟酌。

考虑片刻,老尹可能认为反正要被我吃回一马,于是索性弃车换炮而走马9进7。

我自然是走车二进三吃车,老尹毫不犹豫地走了马5进4献马,暗伏抽车的凶着。

我本来早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他进马我就车八进七砍炮,然后再走马七进六吃马,还他一个一车换双来取得平稳的局面。但临场再仔细一看,发现计划有误。原来,他可以在我车八进七砍炮的时候置之不理,而先走马4进6叫杀,然后再吃掉我的车,这样他就可以得子大优了。

发现了原来计划中的漏洞,我不禁冷汗直冒,这才感到局势的严重,抱头冥思苦想,以求解围。

既然一车换双的变化不能够成立,我只好改弦易辙,另谋出路。

首先我考虑了相七进五的方案,黑必然马4进3,我再走车八进六,但黑可以象3进5,准备下一手车2平4脱身,我如果补仕,则黑马7退5。这样的局面红方颇难谋和,不足取。

接着,我又试着计算马七退五的变化,但总感觉不放心。毕竟是“马入窝心,老将发昏”,若不能够及时调整,势必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就这样,我在相七进五与马七退五之间摇摆不定,难下决心。

老尹等了半晌,仍不见我走棋,不免有些不耐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7:08

当年我年少气盛,下棋时受不得外界的干扰,难以自始至终保持一种平常心。当下我发现老尹有不耐烦的意思,立刻感到浑身血往上涌,脸上发烧,可能连耳根都红了。心烦意乱之际,再难冷静思考,于是不再拖延,走了一步马七退五。

老尹似早已胸有成竹,马上走了一步马7退5踩我中兵。

此时局面危机四伏,我颇费踌躇。无疑,怎样迅速地把窝心马解放出来是我的首要任务,但随时要提防对方2路炮平中抽将的恶着,只好在中路补一手相。我正准备走相三进五,突然脑海中灵光闪现,发现黑棋有精妙手段入局:相三进五?炮2平5! 车八进九 马5退3 车八退八 马3进4 车八平六 后马进5踩相绝杀!红方空有双车却无能为力。

我看到黑方的弃车妙手之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心中感到十分沮丧。

老廖在一旁观战良久,此时突然冒出一句:“真的不好走啊!”

老尹闻言笑道:“怎么不好走?好走得很嘛!”

老廖哼了一声,道:“你那点把戏谁看不出来?你想搞人家的鬼!”

老尹见他说得兴奋,连忙阻止道:“看棋不做声!赢了吃花生!”

何正华也道:“老廖不要插言,让他们好好下。”

老廖摸出一根烟来,道:“我说啥了?我什么也没说啊!”笑嘻嘻地划着了一根火柴,盯着老尹,“你说我看没看出来?”

老尹拿他没办法,只好笑道:“你看出来了,你厉害,行不行?”

我无可奈何地走了一步相七进五,等待老尹动手。

只见老尹飞快地走:炮2平5!

我心中无比恼火:这老尹今天咋这么心明眼亮呢?我要被他弃双车精彩绝杀了!唉!绝杀就绝杀吧,我好歹也算是个参与者,虽然不是获胜的那一方。

我听天由命地硬着头皮走车八进九吃掉了老尹的车。此时老尹只要走马5退7,我只能够车二退八,他再走马7进6,仍然可以走成马4进5吃相绝杀;就算我走车二退七割须弃袍,黑马吃车后我也是无险可守了。谁知老尹一时兴奋,也许是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错走了一步马5退3。

此步一走,老廖大为困惑,脱口道:“啊?什么意思?”

我立即来了精神,走车八退八解杀。

老尹定睛一看,“啊呀”一声,猛拍大腿:“拐了,拐了!我应该走马5退7的,怎么跳到这边来了?”

我暗自得意,不禁抿嘴偷笑。

老廖说道:“你一把年纪了,也稳不住神。这下好了,鸡飞蛋打了吧?”

老尹气急败坏道:“就是你个廖胡子!在旁边鬼吵鬼吵的,把我吵糊涂了。”

老廖欲待争辩,见老尹额头青筋直暴,便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冷静下来之后,老尹面对棋盘看了半天,突然又来了精神,道:“不要慌,不要慌!这里面还有棋。”

老廖道:“谁慌了?我们一点都不慌,你自己不要慌就行了。”

我听老尹说还有变化,不由又是一阵紧张,重新审视着棋盘,道:“还有什么棋?我两个车一个马,你两个马一个炮,我还有过河兵,还有什么棋啊?”

老尹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走了一步马4进6,我走车二退八守住要道,得意地说道:“挡住你程咬金的三板斧,等下你就没戏了。”

老尹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挡住吧?”说罢走马3进4将军,我自然车八平六垫上,他再走马4退5。

我细细一看,敌人的火力还是够猛的,双马一炮的位置好得不得了,让我的双车马都不能轻举妄动。幸好我还有一个三路上的过河兵可以趁机往中间靠拢,一旦在中路形成屏障,窝心马就可以安全转移了。到那时,还怕你老尹有三头六臂不成?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花怒放,走了兵三平四,道:“幸亏还有这只小兵啊!等一下战斗结束以后,要给你发一枚勋章!”

老尹点点头,露出顽皮的笑容道:“好,你就给他发勋章吧!”说罢走了一步卒3进1,看来是准备渡河参战了。

我正要走兵四平五,突然发觉老尹的神色有些异样,似乎满怀期待地希望我马上平兵,而且把手已经提前放在黑卒的上方,给人的印象是只要我平兵他就会冲卒过河。我不禁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把手又缩了回来,再次认真打量着棋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差点就上了他的大当啊!

却原来,老尹早已设下毒计,就等我上钩呢!我只要一走兵四平五,他可绝不会去走卒3进1了,他会马上走马5进6将军,逼我车二平四自己塞住相眼,然后他中炮借我的兵做炮架,炮5进5打相一将,就活活把我的老帅闷死在九宫之中。真是妙计啊!

我虽然发现了老尹的诡计,并为此暗自庆幸了一番,但接下来却感觉情况颇为不妙。

在子力上,我确实是占了绝对优势:等于是净多一车。但令人尴尬不已的事实是,我的双车一马却陷入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烦恼,双车只能龟缩在下二路防守,不敢离开半步;窝心马与中相已经被对方点了死穴,永无出头之日。反观黑棋,虽然子力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兵在精而不在多”,各子占位简直是妙到毫巅,只需将三路卒毫无顾忌地冲过来,然后直捣黄龙破相,便可建功立业,堪称是以少胜多的绝妙范例。

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我顽抗了几步。

车六平八 卒3进1 车八平七 卒3进1 车二平一 卒3进1

我无奈地连续平车,希望局面会出现什么转机。但此时已经毫无变化,老尹自然看得十分清楚,他喜上眉梢,一个劲地往下冲卒,自己也为如此难得一见的棋局而兴奋不已。冲完三步卒子以后,实在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由哈哈大笑道:“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哈哈!”

其时我真是又羞又恼,面对这样的局面早已无力再作抵抗,但心有不甘,仍然不愿意就此认输,只是低头看着棋盘,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廖仔细看着棋局的发展,也被如此富有戏剧性的结局而感染,与老尹一起开怀大笑起来,道:“我老廖活了快五十岁,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棋!双车马输给炮双马,而且还都不能动!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何正华本来一直是边报棋边关注着棋局的进展,这时欠身认真看了半天,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他虽然不想让我太难堪,但这盘棋的结果委实太过搞笑,也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我们的对局室就在二楼,窗户也早已被我推开了,所以能够很清楚地听见球场上观众的声音。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还是有二十多位超级棋迷没有回家,此刻他们也看懂了这难得一见的妙局,不由得群情振奋,大声叫起好来。

我长叹一声,伸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示意认输,心中痛苦至极。但过了几秒钟,自己看着那些棋子,却又感到好笑,不由得也跟着他们苦笑起来。

何正华及时在广播里宣布:尹业勇同志连胜三场,获得了首届象棋擂台赛的擂主称号。并感谢了广大棋迷朋友的热心支持,同时宣布比赛到此圆满结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04:17:25

当年我年少气盛,下棋时受不得外界的干扰,难以自始至终保持一种平常心。当下我发现老尹有不耐烦的意思,立刻感到浑身血往上涌,脸上发烧,可能连耳根都红了。心烦意乱之际,再难冷静思考,于是不再拖延,走了一步马七退五。

老尹似早已胸有成竹,马上走了一步马7退5踩我中兵。

此时局面危机四伏,我颇费踌躇。无疑,怎样迅速地把窝心马解放出来是我的首要任务,但随时要提防对方2路炮平中抽将的恶着,只好在中路补一手相。我正准备走相三进五,突然脑海中灵光闪现,发现黑棋有精妙手段入局:相三进五?炮2平5! 车八进九 马5退3 车八退八 马3进4 车八平六 后马进5踩相绝杀!红方空有双车却无能为力。

我看到黑方的弃车妙手之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心中感到十分沮丧。

老廖在一旁观战良久,此时突然冒出一句:“真的不好走啊!”

老尹闻言笑道:“怎么不好走?好走得很嘛!”

老廖哼了一声,道:“你那点把戏谁看不出来?你想搞人家的鬼!”

老尹见他说得兴奋,连忙阻止道:“看棋不做声!赢了吃花生!”

何正华也道:“老廖不要插言,让他们好好下。”

老廖摸出一根烟来,道:“我说啥了?我什么也没说啊!”笑嘻嘻地划着了一根火柴,盯着老尹,“你说我看没看出来?”

老尹拿他没办法,只好笑道:“你看出来了,你厉害,行不行?”

我无可奈何地走了一步相七进五,等待老尹动手。

只见老尹飞快地走:炮2平5!

我心中无比恼火:这老尹今天咋这么心明眼亮呢?我要被他弃双车精彩绝杀了!唉!绝杀就绝杀吧,我好歹也算是个参与者,虽然不是获胜的那一方。

我听天由命地硬着头皮走车八进九吃掉了老尹的车。此时老尹只要走马5退7,我只能够车二退八,他再走马7进6,仍然可以走成马4进5吃相绝杀;就算我走车二退七割须弃袍,黑马吃车后我也是无险可守了。谁知老尹一时兴奋,也许是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错走了一步马5退3。

此步一走,老廖大为困惑,脱口道:“啊?什么意思?”

我立即来了精神,走车八退八解杀。

老尹定睛一看,“啊呀”一声,猛拍大腿:“拐了,拐了!我应该走马5退7的,怎么跳到这边来了?”

我暗自得意,不禁抿嘴偷笑。

老廖说道:“你一把年纪了,也稳不住神。这下好了,鸡飞蛋打了吧?”

老尹气急败坏道:“就是你个廖胡子!在旁边鬼吵鬼吵的,把我吵糊涂了。”

老廖欲待争辩,见老尹额头青筋直暴,便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冷静下来之后,老尹面对棋盘看了半天,突然又来了精神,道:“不要慌,不要慌!这里面还有棋。”

老廖道:“谁慌了?我们一点都不慌,你自己不要慌就行了。”

我听老尹说还有变化,不由又是一阵紧张,重新审视着棋盘,道:“还有什么棋?我两个车一个马,你两个马一个炮,我还有过河兵,还有什么棋啊?”

老尹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走了一步马4进6,我走车二退八守住要道,得意地说道:“挡住你程咬金的三板斧,等下你就没戏了。”

老尹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挡住吧?”说罢走马3进4将军,我自然车八平六垫上,他再走马4退5。

我细细一看,敌人的火力还是够猛的,双马一炮的位置好得不得了,让我的双车马都不能轻举妄动。幸好我还有一个三路上的过河兵可以趁机往中间靠拢,一旦在中路形成屏障,窝心马就可以安全转移了。到那时,还怕你老尹有三头六臂不成?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花怒放,走了兵三平四,道:“幸亏还有这只小兵啊!等一下战斗结束以后,要给你发一枚勋章!”

老尹点点头,露出顽皮的笑容道:“好,你就给他发勋章吧!”说罢走了一步卒3进1,看来是准备渡河参战了。

我正要走兵四平五,突然发觉老尹的神色有些异样,似乎满怀期待地希望我马上平兵,而且把手已经提前放在黑卒的上方,给人的印象是只要我平兵他就会冲卒过河。我不禁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把手又缩了回来,再次认真打量着棋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差点就上了他的大当啊!

却原来,老尹早已设下毒计,就等我上钩呢!我只要一走兵四平五,他可绝不会去走卒3进1了,他会马上走马5进6将军,逼我车二平四自己塞住相眼,然后他中炮借我的兵做炮架,炮5进5打相一将,就活活把我的老帅闷死在九宫之中。真是妙计啊!

我虽然发现了老尹的诡计,并为此暗自庆幸了一番,但接下来却感觉情况颇为不妙。

在子力上,我确实是占了绝对优势:等于是净多一车。但令人尴尬不已的事实是,我的双车一马却陷入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烦恼,双车只能龟缩在下二路防守,不敢离开半步;窝心马与中相已经被对方点了死穴,永无出头之日。反观黑棋,虽然子力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兵在精而不在多”,各子占位简直是妙到毫巅,只需将三路卒毫无顾忌地冲过来,然后直捣黄龙破相,便可建功立业,堪称是以少胜多的绝妙范例。

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我顽抗了几步。

车六平八 卒3进1 车八平七 卒3进1 车二平一 卒3进1

我无奈地连续平车,希望局面会出现什么转机。但此时已经毫无变化,老尹自然看得十分清楚,他喜上眉梢,一个劲地往下冲卒,自己也为如此难得一见的棋局而兴奋不已。冲完三步卒子以后,实在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由哈哈大笑道:“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哈哈!”

其时我真是又羞又恼,面对这样的局面早已无力再作抵抗,但心有不甘,仍然不愿意就此认输,只是低头看着棋盘,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廖仔细看着棋局的发展,也被如此富有戏剧性的结局而感染,与老尹一起开怀大笑起来,道:“我老廖活了快五十岁,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棋!双车马输给炮双马,而且还都不能动!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何正华本来一直是边报棋边关注着棋局的进展,这时欠身认真看了半天,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他虽然不想让我太难堪,但这盘棋的结果委实太过搞笑,也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我们的对局室就在二楼,窗户也早已被我推开了,所以能够很清楚地听见球场上观众的声音。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还是有二十多位超级棋迷没有回家,此刻他们也看懂了这难得一见的妙局,不由得群情振奋,大声叫起好来。

我长叹一声,伸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示意认输,心中痛苦至极。但过了几秒钟,自己看着那些棋子,却又感到好笑,不由得也跟着他们苦笑起来。

何正华及时在广播里宣布:尹业勇同志连胜三场,获得了首届象棋擂台赛的擂主称号。并感谢了广大棋迷朋友的热心支持,同时宣布比赛到此圆满结束。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22:08:56

那次擂台赛应该还算是比较成功的,但因为时间才一天,未免感觉有些仓促,连老冠军张均安也没有出场。事后大家说起,总觉得赛制还是有点不妥。以老张的水平和威望,他是不好上去攻打后辈的擂台的。所以,后来再举行这种赛事,就吸取了这一次的教训,事先定下守擂的人选,由老张出任擂主,其余人等分别出任先锋、副帅等职,设擂的时间也延长了许多。1989年、1990年、1991年连续三年都举办了擂台赛,促进了我市象棋水平的提高,这是后话了。

且说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1987年元旦,照例在体委举行了迎新年象棋赛。这一次设立了团体奖项,每支队伍三个人,最后以个人名次分相加,分数最少的队即是团体冠军。当时,我和刘文军都属于燃化局,这是个小单位,下面有四家工厂:磷肥厂、化肥厂、农药厂、制药厂。以往的团体赛,一般是由我和文军,还有文军的同事王人杰三个人代表燃化局出战。但是王人杰已经被磷肥厂作为培养对象公派学习去了,我和文军不免有些着忙,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个人来代替——既要是我们局的,也要水平过得去,至少不能够拖我们的后腿。刚好我家隔壁有位棋友,名叫张国春的,平时也经常来我家切磋几盘。这日,我与文军正在家中犯愁,恰好张国春过来下棋,闻听此言不由笑道:“现成的人在这里,你们却要舍近求远,到哪里去找人?我就是农药厂的啊,不是正好打第三台吗?”

两家虽然是邻居,我倒不知道他竟然就是我们一个局的,当下自然是欢喜。文军是直性子人,有些信不过张的水平,道:“这可不是个人赛,随你发挥。三个人最后的成绩要加起来算团体分的。”

张国春听了,知道文军是不放心,笑道:“我的水平是不如你们两个,但要说参加比赛,我还不至于很拉后腿。左右只要能够保本,你们去完成抢分的任务就是。”

我见他说的恳切,一时也再难找到比他更高水平的,就同文军商量:“如果凑不够三个人,是不许报名的。现在也找不到人了,不如就让他参加吧!我们也不去想那团体冠军,只要能够进入前六名,拿一面锦旗好到燃化局交差就行。”文军也只好同意。

以往我们市里只要有团体比赛,冠军基本上是轻工业局的,因为他们有四大高手:胡元发、刘启华、严小毛、尹业勇。这四个人个个如狼似虎,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其他单位却没有这样齐整,要么是一枝独秀,要么是两强一弱,因此难与争锋。这年情况却不同了,严小毛已经调到教育局,尹业勇所在的棉纺厂是大型企业,单独派队参加,胡元发与刘启华刚刚在轻工业局的下属子公司——轻化公司走马上任,分别担任经理与业务经理,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出战。这样一来,平时总被压着一头的商业局、建工局、交通局等传统强队自然是欢欣鼓舞,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我们燃化局代表队虽然有我和刘文军,但其时羽毛未丰,大家并不太放在心上,加上我们第三台的张国春又是个从来不曾参加比赛的,所以赛前根本没有人认为我们能够取得什么好的成绩。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22:11:56

比赛那天,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参加比赛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体委球场上晒太阳,等着裁判长老向编排首轮对阵形势。我早已经发现笑咪咪地笼着袖子和人聊天的刘正信,就过去跟他打招呼:“老刘,代表哪一队啊?”

老刘道:“商业局啊,我调到商业大楼上班了。”

我诧异道:“你不是住在房管所吗?怎么又代表商业局了?”

老刘笑道:“你到我们家去了多少次了,亏你还问这样的话?那是我老婆单位呀,我住的是我老婆分的房子呢!你忘了?我是从中原油田回来的。”

我自己也有个堂哥在油田,当下问道:“那你干嘛要回来呀?油田的工资又高,福利又好,跑回来干什么?”

刘正信眼神黯淡下来,叹口气道:“唉!不是我这个病,谁愿意回呢?在油田搞会战的时候,落下了肝病,差点死在外面。”

我跟他认识了这么久,平时也没听他提过,便追问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看好?”

老刘道:“好是好了,可这个病是难得断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发作呢!”

我安慰道:“没事的,现在科学越来越发达,以后你这点小病根本就不算个啥了!”又赶紧岔开话头,“你到了商业局,那你们可是一支强队哦!哪几个呀,这回?”

老刘道:“还有张金波、周江海他们俩。”

我夸张地瞪大眼睛:“啊呀!这么强的队伍啊,你们肯定拿团体冠军了!”

刘正信开心地笑了,然后又问:“你们呢?这次是哪几个?”

我道:“唉!我们不行呢,就我和文军,还有个张国春那是来充人数的,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赛的。”

老刘点点头,道:“你要想个办法调到我们商业战线来就好了,江海还是弱一些。”

我摊开双手,道:“老刘你又不当局长,不然我们还可以沾点光,商业局这么好的单位谁不想进去啊?进不了啊!”

我们正说着,张金波凑过来打趣道:“这回不消说得,肯定该你们拿团体冠军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不要来调戏我们,知道你们是强队,这次一定拿冠军,反而来说风凉话!”

刘文军在我身边一直没出声,听张金波这样说,冷笑道:“哼!哪里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拿了?也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呢!”

金波听了此言,心中不快,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冷笑而已。

我们还在说笑,只听老向在屋子里叫道:“开始比赛了!都进来吧!”

众人一听,如潮水般涌入大厅,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和对手,准备比赛。

说来也是巧合,这次比赛总共有十二支队伍共三十六人,首轮抽签是按各队报名的顺序抽的,所以基本上是队与队之间的比拼。第一轮我们队就碰上了商业局代表队,我先手对张金波,刘文军后手对刘正信,张国春先手对周江海。

看到抽签结果,大家也感到好笑。落座以后张金波笑呵呵对我说道:“手下留情啊,伙计!”

我本来不惧金波,此刻听他此言便知是心怀怯意,不由微微一笑。

邻座的刘文军开心地扭过头来笑道:“他对你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这我倒可以保证!”

刘正信给张金波打气道:“金波,你是后手,和棋就可以了!”

刘文军笑咪咪地问道:“那你是先手,是不是一定要争取胜利啊?我也只想和呢。”

刘正信被他问得有点尴尬,愣了一下,道:“我跟你也只想下个和棋就满足了啊,谁一定想赢呢?”

刘文军见他有些言不由衷,接了一句:“那我们就算议和了好不?现在就去记成绩,不用下了吧?”

老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见他来了一招“打蛇随棍上”,倒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地笑。金波气不过,插嘴道:“哪里有这样的?下都没有下就算和棋?”

刘文军冷笑道:“我是看见老刘的功夫深呢!如果是你,谈都不要谈!”

隔邻的周江海正在把棋子一个一个摆得整整齐齐,听了文军的话,抬头道:“刘文军的心理战开始了啊!是不是心虚啊?呵呵!”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22:12:49

张均安代表物资局参加比赛,多年以来,虽然他本人斩获无数,无奈队友水平相距甚远,所以总是与团体奖项无缘。这次他率领张守清、王清平参赛,此二人也是屡屡出战的,但棋力不够,难以助老张一臂之力。首轮偏偏又遇上了强敌——建工局代表队。建工局队三员大将乃是王生祥、黄剑波、尹六林。王生祥不用说了,那黄剑波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经常参赛,水平不亚于王生祥,后来公务繁忙,才逐渐淡出棋坛。此番重新出山,其志不小。三人之中弱一点的是尹六林,但此人也有一种可怕之处:比赛特别认真,与平时下玩棋判若两人,每每将公用时间耗尽后与对手拖到读秒,韧劲十足。

老张本轮的对手是黄剑波,双方摆好棋子,都在闭目养神。听得我们这边唇枪舌剑,老张不由得睁眼笑道:“费那功夫斗嘴皮子干啥?出水才见两腿泥呢!你们累不累啊?”

黄剑波斜倚在椅子上,哼了一声,道:“几年不出来比赛,现在的新面孔蛮多的呢!都学得油腔滑调,不知道有没有点真本领啊?”

我听他说得不中听,因为大家不是很熟悉,也就没有答话,心中却不免暗暗有气。文军是个嘴上不肯服输的人,欲待反唇相讥,也是因为不熟悉老黄,且毕竟是老一辈棋手,终于忍住没有出声。

老张笑道:“本领倒是有些本领,不过还是有点嫩,你可不能够轻敌哦!”

刘正信笑咪咪地说道:“老黄你可不要看老黄历!现在的这几个年轻人,没有一个会怕你!”说罢,见黄剑波有些不快,又道:“他们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开玩笑开惯了的!没啥,大家开心嘛。”

裁判长老向喝道:“少讲废话了,比赛开始!”

我看了看张金波,他已经收敛笑容,正襟危坐,眼睛盯着棋盘,进入了状态。

一开始比赛,我也全神贯注,再不理会其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走了一步炮二平六。

张金波以往跟我交手多次,我从来没有走过过宫炮开局,总是以中炮起手。当下他略感意外,“咦”了一声。这正是我想达到的效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沉思了一会,知我必然是有备而来,也走了一步炮8平4。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闻所未闻啊!我也不禁低低“咦”了一声。

张金波抬头看看我,似乎有些得意:你不是准备了过宫炮吗?我就跟你打散手,打破你赛前的部署!

平时下玩棋的时候,我多次见胡元发用过宫炮对付张金波,金波一概是应以左中炮的。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赛前确实也认真准备了一番:先手碰到张金波走什么,碰到张均安又走什么,大致心里有个数。谁知这张金波粗中有细,第一步就打破了我的计划,使我心里颇为不爽。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22:16:12

其实被人打破计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大家一步一步慢慢下呗!可我还是有点沮丧,觉得自己那点小算盘都被对手给看透了。虽是隆冬天气,身上却感到燥热起来。

见我犹豫着没有落子,金波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脑袋很大,发际线很高,扬眉时额头上就会出现一大堆抬头纹,好似一串串问号一般。

当你的对手观察你的时候,千万不要通过眼神、表情或者其他身体语言透露你的思想、情绪。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做得比较好的,其实这也可算做是比赛的一部分吧。也许有的棋友看到此处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了,不够大气。但我却固执地认为:从气势上压住对手是给自己的一种鼓励,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暗示。因此,每当坐在我对面的棋手突然抬头看我,哪怕他平时是我的好朋友,我一般都是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有如老僧入定。

我跳了右马,金波也跟着跳马,然后我出车,他走了卒7进1。

我原来是计划要走兵七进一的,经过一番考虑,怕他炮2平3的凌逼,那样我的七路马跳不上去。于是我走了马八进九,准备快速出动大子。

张金波走了卒1进1制马。

看样子,这家伙的俩车不想动了,先把我的双马克制住,然后再找机会跟我兑掉双车,残局有利。小算盘打得倒也蛮精明的。

我炮八平七,他马2进1,我车九平八,他车1平2,我车八进四,金波果然毫不客气地走炮2平3兑车。当然,此时黑方也必须走这一步,否则我将立即发挥巡河车的威力,挺兵活马。

说实话,我是不想和他兑车的,怕他等一下把我另一个车也给兑掉,那我就基本上不会下棋了。

但想了又想,觉得如果走车八平四避兑,黑方车也亮头了,红棋看不出有什么先行之利;现在直接和他兑车,还可以先手吃掉他一个卒,于是走了车八进五兑掉,他马1退2吃回,我炮七进四打过去,金波在补哪个象的问题上考虑了一会儿,最后选择的是象7进5。看来他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我不走车二进四,他会补士出贴身车。

我相三进五,他马2进1踩炮,我炮七平九按住马头,他士6进5。

我伸车巡河准备兑兵活马,金波车9平6顺势开出,我挺兵,他长车到河口。

像这种棋,现在看起来倒是比较清楚,知道要注意哪些问题。但当年功力甚浅,在平稳局面下很容易下出不明显的软着。比如这步兵三进一,就是犯了一厢情愿的错误。张金波对此局面把握得不错,进车河头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车位反而不如对方了。

明知道主动兑兵会吃亏,但为了使车路畅通,也顾不了那么多啦。我冲兵过河,张金波愉快地吃掉,表情明显地变得轻松起来。

金波下棋有个特点:情况复杂的时候,他俯身棋盘一动不动,有时为了算得清楚一点,还会把脑袋伸到对方这边来,极其认真;一旦局面占优,或者盘面简化,他觉得不难下,就会把身体从棋盘上后撤,有时还会左顾右盼。他车6平7吃兵以后,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往椅子上一靠,偏过头去关注旁边刘正信与刘文军的战况。

我身上又开始一阵燥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棋局至此,红方已经失去了先行之利,好在阵脚尚稳。我目前要处理好对方炮3进7打相的凶着,却一时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我看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由得对前面兵三进一那步棋充满了悔恨,心里开始想些与棋无关的东西。

唉!怎么冲兵那一手走得那么快呢?多想一会儿不就没事了?

出师不利啊,第一盘棋就输掉,那太糟糕了!

这次比赛还想着能够下好一点呢,谁知一上来就碰了个钉子!

我干嘛要跟他走这个过宫炮的开局啊?不是自讨没趣吗?以前和他下棋,我都是走中炮的,他后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啊!我为什么不走中炮呢?

刘文军认为我是一定可以吃掉张金波的,这盘棋要是拿不下来,岂不是太没面子?张国春会怎么看?

诸如此类,思想大开小差,脑袋里犹如一盆浆糊。

张金波看着刘正信与刘文军的对局,眉开眼笑:“刘鬼胡硬是有点鬼啊!”

刘正信听他突然讲话了,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张金波。金波此举无异是传递了一个信息给刘正信:我的形势无忧,你加油吧!

果然刘文军受到了影响。

文军后手对刘正信,正被他四平八稳的开局、老虎不出洞的策略搞得有点头痛,皱着眉头在那里沉思默想,忽听张金波语气轻松地和刘正信开起了玩笑,忙抬头看了看我。他见我脸色不好,知道我形势堪忧,就板起脸对张金波道:“你什么意思?下棋就下棋,说什么话?影响别人思考嘛!”

刘正信喜形于色,站起来欠身看着我们的棋局,道:“你又没有占多大的便宜,还早着呢!”

张金波被文军说了两句,讪笑道:“我又没有说什么。。。。。。”

我怒气填胸,也不去考虑了,抓起棋子走了车二平七捉炮。

金波“咦”了一声,晃着大脑袋俯身细看,见没有什么高明之处,便应了一手炮3进1。

真是越走越臭,我感觉自己都不会下棋了。

这步平车有什么用啊?下一手黑方不是照样可以炮4平3再打相吗?

我只好走了马三进四,虽然心里感到很别扭。

张金波走车7平5,抓中兵,正好击中我的软肋。

我不甘心被他扫荡兵线,只得冲中兵驱车,黑方要的就是这一冲,转身车5平6顶马,顿挫漂亮。

我马四退三,他车6进2。这几个回合下来,红方一无所获,反被黑棋诱起中兵,兵线也终于被黑方占领。黑棋大获成功,红顾此失彼,已落下风。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走了炮九平八,准备策应右翼。

黑炮4平3打车,我车七平六,他车6平7压马。

我忍气吞声走了马三退二,此乃“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也。

以为张金波会走后炮进4打兵,那样我就马九进七和他交换,再走兵九进一邀兑,力争在下风之中谋和。

谁知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走了一步凶狠的车7进2,一箭双雕。这步棋既可以平车捉死红马,又能平到4路塞住相田,辅以炮击底相破城,确是我始料未及的好着。

我感觉脖子上已被套上了绞索,只好闭上眼走一步算一步了。我马二进三,他车7平4,我仕六进五,他前炮进6轰相。

此时我方寸大乱,害怕他前炮平1,于是走炮八退六挡住。

张金波一招得手,更是下手不容情,他果断地走了前炮退2窥相。

我见招拆招,马三进四暂时保住再说。

金波等我一落子,马上就拿起棋子,用力在棋盘上砸出一步:马7进8!

虎口献马是此时迅速突破敌人阵地的绝佳手段。金波走出这步之后非常得意,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无可奈何花落去,我只得马四进二吃掉他的马。

张金波前炮平5打相一将,我仕五进四,他炮5平1,不仅吃回一马,且破掉我的双相,依然有强烈攻势。

我心知败局已定,但为了稳定军心,仍然慢慢考虑。以下的过程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马二进四 炮1进2 炮八进八 马1进3 马四进三 将5平6 车六进一 炮3平2

车六平八 马3退2 车八进二 车4退1 车八进一 车4平6 车八退二 车6进2

帅五进一 车6退8 马三退一 象5进7 马一退三 车6进2 马三进二 将6平5

兵五进一 车6平8 (黑胜)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4 22:18:34

初战失利,让我十分沮丧。

我起身看看刘正信与刘文军的对局,见他俩已经形成两难进取的局面,和势很浓。

我又走到周江海与张国春的桌旁,却见张国春盘面大占优势,不仅多了两个过河兵,且三军齐发,将周江海的子力困得举步维艰,胜利指日可待。我本以为张国春难敌周江海的,这下好比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不由喜出望外,驻足观战。

张国春是第一次参加比赛,首轮对手就不弱,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此时大局已定,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笑容可掬。他见我过来,问道:“下完了?赢了?”

我苦笑摇头,张国春又问道:“和了?”

我没好气地道:“输了!好好下你的棋吧。”

张国春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输给了张金波:“怎么输了的?”

我拿他没办法,摇摇头走开,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对局室,到外面去晒太阳。

日上中天,阳光变得刺眼。我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起参赛前的雄心壮志,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正在自怨自艾,刘文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

他见我脸色不好,笑道:“一盘棋嘛,没事!不是还有八轮吗?”

我转过身,问:“怎么样?和了?”

文军点点头:“恩,刘正信拿个先手,走得四平八稳,我把他没办法。”

我说:“幸亏咱们的第三台赢了,不然的话,一下子就被他们甩开了好远。”

文军乐呵呵的:“是啊,张老三真的是立了一功!你后面可要稳住了,再输不起啦!否则我们的团体就危险了。”

我点头道:“争取下好每一盘!本来我们俩是拿分的主力,现在立功的反而是第三台,我和你倒好,没有开张!可别让张国春把咱们给看扁了啊。”

文军道:“我要是碰到你的主要竞争对手,能杀就杀,不行就跟他赖和,拖一分就是一分!后面八盘棋你要是全部拿下,冠军跑都跑不掉!”说罢自己也觉得夸张了些,不禁大笑起来。

我知道他是在帮我减压,也笑道:“你倒说得轻巧!那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哪里就能够轻易拿下?”

文军道:“不过说真的,你现在的水平输给金波完全是一次意外。后面好好下,谁敢说就一定能够赢你?”

我提醒他:“你可别忘了老张啊!”

文军断然一摆手:“老张也不一定能够赢你!我跟你说,就是我碰上老张,他想拿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你平时跟他下根本就不落下风?”

他这样一说,似乎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我的劲头又上来了:“走!看看棋去,我们的张国春同志怎么还不出来?”

我们进得门去,见张国春已经获胜,正欢天喜地到处找我们呢!大家不免互相勉励一番。

首轮张均安也战胜了黄剑波,其他参赛的名手也大多数获胜。

第一轮的比赛全部结束以后,裁判长老向当着大伙的面进行了第二轮的编排。第一台由张金波先手对张均安,大家不由得一阵哄笑。金波连番遭遇恶战,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老张倒是气定神闲。老向打趣道:“金波,你要是不愿意坐第一台,我帮你换一换好吗?你说说想对哪一个呀?”

金波闹了个大红脸,笑着说道:“谁说我不愿意了?我是说怎么这么早就碰到老张了,迟点碰会好一些。”

老张道:“笑话!迟碰早碰还不是一样吗?早碰还可以多点对手分呢。”

我因为首轮失利,坐到了第十九台,后手对阵黄剑波。此前我与他没有交过手,可说是一场遭遇战。

黄剑波对我的那一战,至今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他用中炮横车盘头马开局,我用屏风马应对。说实话,我那时是很害怕别人这样布阵的,总觉得对方气势汹汹,攻势强劲,后手只能跟着应,有些委屈。后来时间一长,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盘棋黄剑波因是首次与年轻一辈交手,且上一轮又出师不利,所以志在必得,一心想拿我开刀。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拿他祭旗呢?大家各怀心事,均不愿兑子简化,以至于走了十几个回合,盘面上仍然是三十二子俱全,形势错综复杂。

鏖战中,我窥得对手用力过猛而露出的破绽,一步卒3进1挺卒邀兑的妙手弈出,正好击中他的痛脚。黄剑波初时落子如飞,颇有轻慢之意,等我此招一出,不由脸色一变,仔细地端详起来。

老黄自带了一个大茶杯,里面的茶叶恐怕有一半。比赛中,他频频添加开水,最后干脆将一个开水瓶拿到身边,以备随时续水。可能喝茶不够劲,他又摸出烟来点上,苦思对策。我被他勾起了烟瘾,也点上一根,平定一下情绪。

我走出那步棋的时候,只是感觉这样走黑棋不错。此刻见他如此犯愁,不禁再次仔细筹算一番。不看则已,越看我心里就越是得意:不轮红方怎么应对,黑方都可反客为主,取得局面的主动权。

担任裁判长的老向对我的棋局一向都是十分关注的,何况本轮对手也是一代名将。老向驻足棋盘边,默默无言观察了一阵,微笑点头,走去看张金波与老张那盘去了。

黄剑波猛抽了几根烟,喝完了大半瓶开水,仍然眉头紧锁。我并没有因他超长时间的长考而不耐烦,只是平心静气地看着棋盘,目不斜视,猜想他会怎样出招,而以后的战局又会如何发展。

老向过了好半天又走了过来,一看棋盘就乐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走棋啊?”

黄剑波苦笑摇头道:“小鬼好厉害,我是苦思无良策啊!”

此时比赛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了,而老黄这步棋已经足足长考了45分钟之久。赛场上,有些下得快的棋手已经结束战斗了,而我们这一局却还六军俱全,毫发无损。老向与黄剑波的对话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顿时有人围了过来。

老黄似乎下了决心,摇摇头道:“没办法,只好搏一搏了!”说罢拿起骑河的红马,走了一步马六进五弃马破象。

对他的这一手段,我早有准备。因为他如果简单地走马六进七和我兑马,不仅损失度数,还要处理接下来七路线上兵卒对峙的问题,局面被动,将成为一盘苦守之局。现在他弃马搏象,并可以抢渡一兵,有些对攻机会。不过,由于他是被迫对杀,后援不继,难以对我造成致命威胁。在长达45分钟的计算中,我早看清了其中利害,此时胸有成竹,化解敌势后迅速投入兵力反攻。

在接下来的对杀中,我极力简化局势,甚至走得有点软弱。但毕竟多一子的优势很大,化解了敌势之后,形成我车炮单士象对他车双兵单仕相的残局,因他只有一兵刚刚过河,对我难以构成威胁,所以黑方是胜定之局。再战几个回合,我蚕食掉他的孤仕相,眼看就要做成“海底捞月”的杀棋。黄剑波摇头苦笑,推枰认输。

黄剑波跟王生祥是队友,王生祥自然十分关注这盘棋。见棋局结束,老王笑对黄剑波道:“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够狠吧?”

老黄点头叹息道:“真不错!再过几年,老张只怕要让位了!我们这些人都不行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00:53:36

只听老张爽朗地笑道:“让位就让位嘛!现在让都可以啊,自然规律是这样的!长江后浪推前浪,难道我总霸着这个位子不成?”

我起身去看老张与金波的对局,见老张的马炮双卒正围攻张金波的双炮仕相全,金波双手捧着头,头发也被他抓得乱糟糟的。我的马炮棋较差,正好可以学习一下,于是端了一把椅子坐下,仔细欣赏老张的破城之术。

但见老张马炮占据要点,围而不打,只把两枚小卒徐徐往中间靠拢,深得“巨蟒缠身”之妙。我看得心花怒放,不免心中暗自揣摩其中要紧之处。

那盘棋最后是老张得机破士而胜。我趁机请教老张:“像这种残局是不是必胜的呢?”老张道:“当然是必胜!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唉,平时都没有怎么打这类残局谱,觉得太枯燥了。”老张道:“你倒说得轻巧!平时嫌枯燥,你等着比赛的时候慢慢去想吗?不要把脑壳想破了还找不到路子。”我点头称是。老张又道:“我看你和刘文军、杜卫星你们这几个,都是开局好,中局就容易出毛病,残局更差!人家说老虎是‘铜头铁尾豆腐腰’,我看你们是‘铜头泥尾豆腐腰’!而且这个铜头究竟是不是真的硬?我看也不见得。跟我们下,我们都是不懂开局的,当然你们厉害;可要是到了外面,随便一个摆棋摊的,都有十八般武艺呢!”

我听了只剩下点头的份,哪里还有半句言语?不过心中倒是觉得老张有些危言耸听了。

此时刘文军也下完了棋,他这一轮战胜了汉江船厂的老将谢润生,心中自然高兴。听到老张发表见解,文军深有感触:“我去年和我们单位的王人杰一起到成都出差,专门跑到成都棋苑去了一趟。那里门面不大,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有那么大的地方,一走进去,呵!好家伙,比我们体委现在那个体操房都要大,好几百人在里边下棋呢!”

我们都没有去过成都棋苑,不由得心中向往,想像着那该是多大的场面。我问道:“你们下棋了没有?”

文军道:“别提啦!我和王人杰被别人修理得可惨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我见老张今天情绪颇高,便问道:“老张,您经常出差,走南闯北的也去了不少地方,哪里的棋最高呢?”

老张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们出差都是去游山玩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匆匆忙忙去办事,办完了就赶快回来,生怕多花了公家一分钱!哪里像现在的干部,把国家的钱不当数,胡吃海喝,糟蹋粮食!”

我点头道:“那是,那是。难道您就没有和外地的棋手下过棋?”

老张道:“下当然是下过的!1962年我到广西南宁出差,广西的象棋大师周寿阶在工人文化宫摆擂台,多少人围着看!我抱着学习的态度上去攻擂,没想到周寿阶轻敌了,居然被我把他赢啦!”

旁边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面面相觑,似乎不大熟悉。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在哪本棋书上见过这个名字,是很早代表广西参加全国赛的老棋手。

刘文军道:“那您在外面是输得多还是赢得多呢?”

老张看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那还用说?当然是赢得多!不过,外面有些棋手习惯不好,水平高一点的,都要下彩棋,赌博!我怎么能够和他们赌博呢?”

老向插嘴道:“你们年轻人下棋可不要赌博哦!棋友之间要讲友谊,最多谁输了请一下客。”

老张道:“对,大家在一块吃点喝点没啥,可要是沾上了钱就不好了。”

刘文军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不知他要干啥,就冲他一摆头,走出了对局室。刘文军随后也跟了出来,呵呵直乐。

我不解地问他:“你笑啥?”

文军道:“下棋带点小彩有什么啊?人家外面都带一点的,这样才会下得认真,下出水平嘛!又不是赌多大,难道还会伤筋动骨不成?”

其实我内心也不太赞成下彩棋,听他这样一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只听刘文军又道:“再说了,下棋双方水平有高低,低手一看下不过你,还有硬把钱往你口袋里送的道理吗?所以说输赢也有限。你几时听说有人下棋输得倾家荡产了的?我倒是听说有人打麻将输得败了家的。”

他这么一说,我竟没法反驳他了,只得笑道:“有道理,有道理!现在的人都去打麻将去了,不知道算是赌博不?派出所还抓呢!也没见他们怕!”

文军道:“说不清楚!连我们居委会的老太太都开始打麻将了,输赢上十块钱,派出所也不抓。有的打大牌的,一场就输几千呢!”

我听得伸出了舌头:“乖乖!几千块?我要不吃不喝干几年呢!”

孔老夫子曾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在我看来,这句话可以改为“吾未见爱棋如爱麻将者也!”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那次比赛,我和刘文军是越战越勇,屡克强敌,我们的第三台张国春也兑现了他赛前的诺言:刚好保本。

九轮大战下来,我是六胜二和一负(战平了张均安、刘正信),获得了亚军,冠军是老张,七胜二和保持不败。王生祥第三,刘正信第四,刘文军第五,张金波第六名。

在计算团体成绩的时候,出现了十分有趣的情况。

赛前规定:团体名次由每队的三名运动员的个人名次相加,最低分者为团体冠军,依次类推。在参加比赛的十二支队三十六员战将之中,刘正信、张金波、周江海分列第四、六、十六名,积分为二十六分;而张国春的个人名次是第十九名,我们三人的名次和也是二十六分,这样就有两支队伍积分完全相同,可是冠军的锦旗只有一面,究竟怎么处理呢?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2:14

根据规则,团体积分相同,以其中两队中成绩最好个人名次最高的两个人相比,这样我是第2名,刘正信是第4名,所以我们燃化局代表队幸运地获得了团体冠军。我和刘文军、张国春乐坏了,事先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们能够夺冠的呀!就连我们自己也没这么奢望过,只想着能进前六算是正常,进入三甲就已经是很满意了。直到比赛进入尾声的时候,我和文军才意识到我们有可能争第一。最后两轮,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特别是我后手对张均安那一盘,本来是均势局面,可被老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一阵骚扰,差点让他弄出棋来。幸亏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守住了半壁江山。如果那盘棋输了,我的排名就不会是第二,而是第五或者第六了。自然我们的团体冠军也就别想啦。

我们三人兴高采烈地捧着锦旗、拿着证书,到燃化局去报喜。一路上想像着会受到怎样热烈的欢迎,张国春想着会不会发点奖金,我却胸无大志,只想着能够蹭一顿酒喝。来到局办公大楼,迎面碰到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正是燃化局的一把手何汉武局长。平时我们经常见他到基层单位去作报告,自然认识他,但何局却不知我们是干什么的。张国春笑眯眯地迎上去,很亲热地叫了一声:“何局长!”何局长一愣,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我们:“你们是干什么的?”张国春道:“我们是代表燃化局参加市里象棋比赛的队员,我们拿了团体冠军!”本以为会得到一番鼓励,谁知何局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道:“你们去工会吧,找郭主席就行了。”说罢径自去了。

我和刘文军相对一笑,文军道:“你还想着有酒喝呢,还是我们自己喝酒去吧!别做梦啦。”

我被他一激,心中有气,道:“算了!这锦旗不给他们也罢!我们自己拿回家去挂起来,今天我请你们喝酒!”说罢掉头就要下楼。

张国春一把将我拦腰抱住,道:“我的哥,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呢?咱们不争他们给点什么奖励,起码得叫局里给开个补助条子到单位里去啊!辛苦了好几天,你们每天都要抽好几包香烟呢,可不能自己掏腰包啊!”

我怒气冲冲道:“要去你们去,我才不希罕那几个钱呢!”说罢一甩手,大踏步下楼走了。  

我冲下楼梯,走出燃化局大门,就听后面一阵脚步声急急追来,又听刘文军叫道:“等一下嘛!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一回头,见文军也跟着我走了出来,便笑问道:“怎么?你不去找郭主席开补助条?”

文军笑呵呵道:“算了,张国春比我们有社会经验,还是他去说比较合适。我和你就不要去了,还是找个地方喝酒去吧!”

我一摸口袋,笑道:“我可没有酒钱哦!”

文军道:“那你刚才胡吹什么牛?你口袋没钱怎么请我们喝酒?”

我挠头道:“要不,咱们去药厂门口那个餐馆?大不了我先记帐,赊他一顿再说。发了工资还他。”

刘文军笑道:“你就算了吧!一个月拿多少工资,能赊几顿?和你开玩笑的!我手里还有钱。你说,到什么地方去吃?”

我想了一下,道:“那还是去药厂那家吧,离我家近!”

我们来到药厂门口的“张记餐馆”,老板就是我车间的同事,人称张胖子的。我们点了几样菜,每人倒上满满一杯白酒,便开始谈论这次比赛的事。刚刚上了两个菜,刘文军眼尖,看见门外路上张国春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忙大声叫他。

张国春听见喊他,扭头一看,乐道:“好呀,也不等我就喝上了?”匆匆下车,推着单车就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叫道:“你们也太走得快了,郭主席找你们也找不着了!”

我一边叫张胖子加一副杯筷,一边没好气道:“他找我们干什么?锦旗不是拿给他们了吗?”

张国春道:“唉!何局长虽然没说啥,但人家是局长啊!不知道要操多少心,哪能管得着咱们这几个下象棋的?工会的郭主席还是很热情的,我去了还忙着倒水呢!”

我“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心里却舒坦了许多。文军冷笑道:“那你不是还喝了郭主席亲自倒的水?呵呵。”

张国春听他语带讥讽,也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来,笑道:“你们看,给咱们三个人的单位都写了补助条了!”

我闻言笑道:“老张你还蛮有办法的嘛,我看看!”

张国春找出我那一张补助条,递到我手里。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制药厂:

兹有你单位贺进同志代表我局参加了仙桃市1987年元旦中国象棋团体赛,荣获团体第一名。望你单位参照省内出差人员补助标准,予以补助。参赛时间从1987年1月1日至1987年1月5日。

仙桃市燃化工业局 (章) 1987年1月5日

我不觉吃了一惊,道:“今天是几号?不是4号吗?”

张国春大笑道:“你怎么这么傻呢?本来咱们只比赛了三天,郭主席照顾,我又在旁边打了半天边鼓,才多写了两天呢!你可不要明天就拿去报帐,要等到后天,6号再去。”

刘文军笑道:“你怎么不叫他从12月1号就算我们的集训时间呢?那还可以报个一百多块钱。现在这能够报几个小钱?加起来也就够一顿酒。”

张国春道:“看你说的!虽然这钱不要局里拿,可人家也不敢胡写啊!12月份咱们大家不都在单位上着班吗?你倒贪心不足。”

我想了一下,问道:“哥们,你们知道这个省内出差人员的补助标准是个啥标准啊?”

张国春道:“你家老爷子是业务厂长,你倒来问我们?”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事谁平时跟他聊这个啊?我是真不知道。”

刘文军道:“我倒是出过几次差,我知道。”

我和张国春齐齐问道:“多少?”

刘文军未语先笑,抿了一口酒,道:“每天三块五毛。”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3:59

虽然我知道这种补助不会有多少,但听了文军的话心中仍然是很不舒服。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能够得到什么奖励,而是你拿回的这个冠军究竟有什么价值。

“一天三块五,就是说我们可以得到十七块五毛钱的奖励了?”

我已经是语带悲愤了。

文军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呢?一百?两百?”

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虽然没醉倒,分手的时候却也都有点晕晕呼呼的了。

到了六号,我拿着补助单去找我们厂长。

那时,我们药厂的厂长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名叫罗春生。

罗在1986年底上任,重新组阁了药厂的领导班子,我父亲在半百之年出山辅佐他,担任了经营厂长。因为这层关系,罗经常到我家与我父亲谈工作,和我也算是忘年之交了。在我的记忆中,罗春生是一个非常有水平的领导。记得有一次 罗和我谈心,他问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当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想了半天,我却无法回答他这简单的问题。为了不让他看扁,我故作深沉地考虑了一会,说道:“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可是永远也不可能了。”罗春生很认真地看了我半晌,面带悲悯地说道:“你不用应付我。你现在可能不理解我问你的目的,到你有一定年纪你就知道了。我为你感到可惜,你这么聪明,却没有自己的一个人生目标,你将来会后悔的。我今天说的话你可以当成耳边风,到你成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是多么的幼稚。”

我当时可正是春风得意、飞扬跋扈的时候,哪里听得进他这样刺耳的话?自那回谈心之后,我感觉这人有些故作高深,便有意疏远他了。如若不是我父亲在药厂也肩挑重担,工作上经常要与他沟通,都不想理会他了。

一生被别人领导,却从来没有认真地服过什么领导。这也是我性格的一大悲剧吧!仔细想来,领导无非两大类:一类是你确实很鄙视而又无可奈何的;另一类就是确实比你有本事的。当时年轻气盛,觉得什么领导都是尸位素餐,根本没有检讨自己的不足之处,也够无知的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在单位,我是车间的主要操作工;在社会上,一帮朋友正是叱咤风云、目空一切;下棋只不过是我人生的一个点缀,可以满足一下年轻人的虚荣。就连我自己当时也没把象棋当成多大一回事,至多就是朋友聚会时的一个谈资而已。

春节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受了不小的打击。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5:00

正月初五,外面天寒地冻,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我懒得出门,裹着大衣缩在沙发里看电视。就听见外面有人很轻地敲门,还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听着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忙答应着出来开门。

等到我打开门一看,这一下吃惊不小。就见外面正下着大雪,地上已是一片银白,雪地里站着两男两女,身上落满了雪花,均是笑咪咪地望着我。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四位初中同学,男的是雷辉、游安翔,女的是李艳红、田凤。这四人自我辍学以后就没怎么再见过面,只知道他们都考上了名牌大学。那游安翔与我同年,其余同学都是1966年出生的,比我们大两岁——我和游安翔都是五岁多就上学了。

当下我喜出望外,连忙让他们进屋喝茶。老同学重逢,自然免不了问长问短。闲话间我了解到:游安翔1984年考进了清华;李艳红在北京航空航天学院;田凤在西安交大;雷辉就在武汉,在华中工学院——这些同学如今都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

李艳红以前是我们的班长,那时我们极为保守,平时几乎男女同学间连话都不说的。几年不见,大家都已经是二十岁左右的人,自然少了当日那种小儿女的惺惺作态。当下李艳红道:“当年我们初三一班这些同学,从初一到初三整整在一起三年。后来各奔东西,来往得也少了。我们现在放了寒假,偶尔聚在一起,总怀念那时候的一些人。这不,我家今天请春客,大家想起你这个才子,就一起来请你的大驾了!不知道肯不肯赏脸呢?”

游安翔道:“他敢不去?还有好几个同学都在呢!因为下雪,又只有两辆自行车,才没有都哄了来。你急急的跟我们走吧!”

我因为当年也是个成绩拔尖的,所以素来心气甚高。后来荒废了学业,辍学进了工厂,虽然平时快活逍遥,但每每想起一大班同学现在都在读大学,心里却是隐隐后悔。几年下来,因与他们都几乎断绝了来往,倒也渐渐地淡忘了。今日忽然见他们大冷的天顶风冒雪地跑了来,又想起当年同窗之谊,一时心中热乎乎的。

我连忙答应不迭,立即出门跟着他们去李艳红家里。路上不由问道:“都还有哪些人呢?”

李艳红笑道:“没别人,都是咱们班的同学,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一时,到了李家。她家的大人早热情地迎出门来,连声招呼着进了屋里。我进去一看,还有杨宏伟、肖迪、何碧、彭红艳等老同学,正围坐着看电视、嗑瓜子呢。见我进门,男同学上前勾肩搭背,女同学也站起身微笑颔首。

李艳红的母亲给我们倒茶,一个个问着大家的名字,现在哪里读书等等。等到了我跟前,见我叼着一根烟,一头长发,微微愣了一下,递给我一杯茶,笑问道:“这个同学倒面生,好像往年没有来过。”我起身接过茶杯,正欲开口,就听肖迪笑着说道:“您不认得他?他就是贺进,当年我们一班的大才子呢!”

李母听了,笑道:“哦!听说过,听说过。现在哪里读书啊?”

原来这班同学个个都是在校大学生,李母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倒把我问得面红耳赤,道:“我,我上班了,在制药厂。”

李艳红见了,怕我不自在,忙说道:“人都来齐了,您看可不可以上菜了?”

李母原是顺口问问,谁知我竟不是学生呢,当下也略有些尴尬,笑道:“上班也好啊,都能赚钱啦!你们大家坐起来,马上开席!”

我原本兴高采烈,经了这一遭,心里有些不自在,冷眼一看,满座的都是大学生,偏我一个工人阶级,顿时觉得自惭形秽,情绪便有些低落。  


只消片时,热菜冷盘便一古脑地上了桌。男同学中,杨宏伟便嚷着要李艳红拿白酒来。李艳红笑道:“早准备了,那茶几上不是?”

杨宏伟手快,一把将茶几上一个塑料袋拿过来,见里面有两瓶“古井贡酒”,是白瓷瓶的。我见了标签,笑道:“这可是名酒啊!”李艳红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的,是在我爸房间拿的,依你说竟是名酒?”我拿过一瓶,道:“茅台、西凤、古井贡,还有五粮液、竹叶青、洋河大曲、郎酒等等,都是国际上拿过大奖的呢!”

杨宏伟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个喝酒的?”

我豪兴顿发,道:“不是我吹牛,你们这些学生哥哪里比得上我们工人阶级喝的酒多?恐怕我一个就能对付你们这一班人呢!”

游安翔、肖迪连忙高挂免战牌:“我们不会喝酒,喝点汽水就行了!”

我望了雷辉一眼,雷辉忙摆手道:“我不行!最多喝一两,算是陪你们吧。”

杨宏伟见我口出狂言,其他同学又不应战,不免意兴阑珊,道:“你们就这样被他吹过去了?那我也只喝二两吧!”

我益发得意,开了瓶,先往自己杯中倒酒。那酒杯是平常用来喝茶的大杯,一杯只怕可以装得下六、七两。我有意要装潇洒,把那酒瓶竖起,让那酒“咕嘟咕嘟”地往杯中灌去。一旁几位女同学唬得连声道:“好了,好了!不够再加嘛,至于倒那么满吗?又没人和你抢!”

我把自己杯子倒得满满的,道:“酒斟满,茶倒浅,你们连这个也不懂?亏还是大学生呢。”

杨宏伟在我头上敲了个栗子,笑骂道:“我呸你!难道大学里是学这个的吗?”说得大家都笑了。

众人谦让一番,纷纷起筷,一时热闹非常。

一边吃着东西,大家一边聊起天来。我听他们讲的都是大学里面的事,欲待插嘴,却又插不上,只得闷头喝酒。谈了一会话,好不容易问起我的情况了。我正听着他们讲大学的生活,心生向往,忽见问到了我身上,不由得一怔。细细想来,这几年除了下下棋,其余时间都是在鬼混,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心中不觉惨然。

杨宏伟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拍着我的肩道:“听说你小子现在的象棋下得不错?怎么样,有没有拿到仙桃市的冠军啊?”

我听他问到冠军,顿时有些尴尬,道:“没有呢,前不久拿了亚军。不过,团体倒是拿了个冠军。”

杨宏伟一摆手,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亚军有啥用?至于说团体冠军就更没什么啦,说不定你是沾了队友的光呢!”

肖迪笑道:“你当初为了学棋,好端端地把学习给耽误了!现在却连市里的冠军都拿不到,后不后悔呢?”

我本自惭愧,又喝了点酒,被他这样一问,倒激起了我那不服输的性格,于是把眼睛一翻,冷笑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大学生了不起吗?我要是认真读书,考个名牌学校有什么难的?一个县里不知道能够出多少大学生,象棋冠军可没几个呢!”

我这话是冲口而出,全没理会在场的都是大学生,说完之后顿感不妥,扫了一眼座上,见众人都有些不以为然,索性厚着脸皮道:“我们厂跟我一个车间的有个大学生,还是学士呢!每个月工资奖金比我还少--你们说,读几年书就为这个?”

田凤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要看他对社会有多大的贡献。”

游安翔也道:“你说的太偏激了!我觉得一个大学生对社会的贡献肯定要比一个象棋冠军对社会的贡献要大得多。大学生将来是国家的栋梁,一个市里的象棋冠军却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要为一日三餐而烦恼。”

李艳红见我冷笑不止,忙打圆场道:“这有什么值得争论的呢?各有各的爱好罢了!来来来,大家吃菜、喝酒。”

我仰脖一口喝完杯中酒,红着眼睛道:“我要是在两年之内拿不了市里的冠军,从此再不见你们的面!”

自以为说得慷慨激昂,会听到几句喝采,不料大家竟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说其他的话题去了。杨宏伟在我右手边坐着,见我有些发酒疯,便叹息道:“唉!你真是病得不轻啊!你就拿到市里的冠军,又能怎样呢?除非你拿了全国冠军,那还有点意义。”

听了此言,我如雷轰顶,半天说不出话来。想道:原来我钟爱的象棋在大家眼里竟是如此地位,真正可悲可叹!欲待说几句硬话,却又说不出来。又想:全国冠军?如柳大华、胡荣华、李来群等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崇高!在他说来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自己天赋有限,又无条件学棋,今生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便是一个省的冠军也未必能够得到呢!想到此处,不觉万念俱灰。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6:15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度过的了,只知道频频自酌自饮,喝得晕晕乎乎的。散席之后,大家告辞出了门。一群人说说笑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各自分道扬镳。雷辉与我同路,他推着一辆自行车,看我喝得有点脚步不稳,便要送我一段路。我挥挥手,道:“你自己回吧,我没事!”他还想再坚持,我怒道:“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说了没事就没事嘛!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呢,还想去一个哥们那里再喝,你要不要跟着去?”雷辉道:“你都这样了还能喝?还到哪里去啊?”我没好气道:“你管我呢?我去个棋朋友家里喝酒。”雷辉道:“改天再去也不迟啊,今天是我们把你约出来的,我要对你负责,送你回去!”我扭头就走:“哪有这么多说道,才喝了斤把酒就把我当酒疯子了?”

刚走出两步,迎面一阵北风吹来,激得我酒气上涌,虽然极力想忍住,但实在控制不了,不由得跑到路边吐了个翻江倒海。雷辉关切地跑过来,问道:“没事吧?”

我狼狈不堪,真是又羞又恼,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要在此时丢人现眼。搜肠刮肚地吐了一回,冷风一吹,倒觉得清醒了许多。为了要充好汉,死活不肯和雷辉一起走。他劝了半天,见我不可理喻,只好自己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那帮同学每家每户挨着请春客。无非是今天到张家,明天到李家。起初也来请过我两次,因我不在家,后来便作罢了。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各位同学纷纷返校去了,有的就此断了联系。光阴荏苒,不觉已是十八年了。

这天,我正在街上闲逛,迎面碰到了老向。我忙上前给老人家拜年,老向笑咪咪地对我说道:“明天有比赛,你参加不参加?”

我想起何正华说过逢年过节都要办比赛的,便问道:“是不是体委举办的啊?”

老向摇头道:“这一回是工人文化宫举办的,正是元宵节,也热闹热闹。”

我问道:“有多少人报名啊?”

老向把手一摊:“就是没几个人知道呢!你去发动一下,叫年轻人都来参加。”

我说:“那倒没问题。老张参加不?”

老向叹口气,道:“往年就是正月初一比赛,大家也基本上都会来参加的。这两年风气变了,过年过节一个个都躲在家里打麻将,竟都推托事忙,只有刘正信报名了,还有几个老棋手都是凑热闹的,水平不怎么样。”

我说:“那我把刘文军、杜卫星他们叫来吧。”

老向道:“好啊!工会好不容易搞一次比赛,人太少的话,他们以后也搞的没意思了。”

我听了老向的一番话,就到处去找人参加比赛。到了第二天,临近开赛的时候,总共才来了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工人文化宫主办这次比赛的负责人是文体科长王再新,请了老向当裁判长。到了比赛时间,见再没有人来了,王再新急得直搓手:“哎呀,怎么只有这几个人啊?太少了!”

老向道:“人多也是比,人少了照样比。现在才十来个人,咱们也不用搞积分编排了,就来大循环吧!”

那次参加比赛的人,严格说起来只有我、刘文军、刘正信三个人算是高手,其他有问鼎实力的都没有参加。杜卫星我去他家通知的时候他不在家,因此也没来。其余参赛人员均是些水平不高的爱好者,对我们仨构不成什么威胁。

经过抽签排号,可巧我第一轮就碰上了老对手刘文军。

我执先手,以中炮横车七路马开局,刘文军以屏风马进7卒应对。那盘棋从开局到中局一直都扭杀得很紧,我并没半点便宜。棋局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文军集结重兵猛攻我的右翼,企图一鼓作气拿下首盘。我见他后方是空城一座,也赤膊上阵与之对杀起来。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杀气弥漫,双方主将都亲冒矢石登城而走,十分惊险刺激。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搏杀,我终于瞅准机会,捷足先登。

这盘棋我们俩都很投入,香烟几乎没有离嘴。中局交替长考,常常一、二十分钟才走一步,实在是因为局面太复杂了。公用时间两小时用完了以后,读秒都读了一个多小时,战况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文军认输后郁闷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知他此时心情不好,虽有心想安慰两句,又觉多余。只因自己多次输掉重要之局,太了解输棋者的心情了,此时此刻哪里有精神去听那些不痛不痒的套话?以我和文军的交情来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又何必虚头巴脑地去敷衍呢?若果真如此,倒显得生疏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7:06

战胜刘文军之后,剩下来还有一位劲敌--刘正信。如果能够战而胜之,当然最为保险,如果与之战和,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他还要过刘文军这一关。

平静的心态让我超水平发挥。与刘正信那一战我后手很快就反先了,虽然刘正信是出了名的“牛皮糖”,极为难缠,但我心明眼亮,没有给他翻盘或者求和的机会,一路顺风顺水地赢了下来。

由于比赛采取大循环的方式,在积分相同的情况下首先比较小分,所以这两盘胜局的价值极大。战胜两位主要竞争对手让我士气大振,尤其是我以前在比赛中还没有赢过刘正信,此番战而胜之,使我心理上不再惧怕他,对我今后的棋艺生涯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

此后的比赛基本失去了悬念,我们三人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积分遥遥领先。第八轮我遇上了尹六林,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尹六林家住在俱乐部旁边,平时也经常到棋室找人切磋。我刚学棋那几年和他也交过手,起初不堪一击,后来略占了上风。再后来,我水平日益提高,六林已经不是我的对手,就很少交锋了。比赛时碰到,我不以为意,自忖可以轻松将其击倒,走棋便有些随意。

谁知尹六林却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他比赛不为名次,只为了提高棋艺,越是碰到厉害角色就越是斗志旺盛。这盘棋他先手中炮,我用屏风马左马盘河与之相抗。由于六林对开局没有什么研究,怕中我的圈套,就采用了极为平稳的平车捉马变例,一心求和。我屡屡挑起战端,都被他一一化解了。行至中后盘,仍然是四平八稳的局面。尹六林行棋极慢,此时已经接近读秒了。我久战不下,心中不免急躁起来。

眼看要读秒了,我卖个破绽,赚得一相,乘他慌乱之际,几个回合后又吃掉了他的孤相,形成我车炮卒士象全对他车炮兵双仕的局面,且红兵甚远。我眼见胜利在望,不觉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一松却松出了大问题。我苦战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见六林依然拼死抵抗,不觉暗暗佩服他的顽强,想早一点入局,帮他解除痛苦。在以车牵制住他的车炮以后,也懒得调炮来得子了,只顾一个劲地冲卒,希望快些形成绝杀之势。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林暗藏“借尸还魂”之计。在我猛冲小卒的同时,六林的兵也进了我的九宫,一步弃兵咬士叫将,我别无他法,只得眼看大车被抽。胜定之局就这样转眼间变成必败之势,旁观众人不禁哗然。

我有如被人当头一棒,心中翻江倒海,一时呆若木鸡。

老向在旁观战,此刻十分生气,怒道:“这么简单的抽车的棋,谁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我早知道你要错拐,走棋跟飞似的!还没赢下来呢,就东张西望,骨头都轻了!”

他的话听在耳中有如针扎,我脸上马上感到发起烧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不料一口烟喷得太急,迷了眼睛,我忙闭上眼。被烟迷了的那只眼却在此时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我越发尴尬,又害怕给人说我输得流眼泪,便推枰认输,急忙起身离开赛场。

走出空气浑浊的赛场,走廊上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我定了定神,想起刚才自己确实输在轻狂大意,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觉,不由得心中懊恼。又想起老向从来不曾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过我,全是因为恨铁不成钢的爱护之意,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忽然见刘正信与刘文军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本轮他们两人相遇。刘正信笑道:“听说你输给尹六林了?”

我见文军神色沮丧,便知不妥,问道:“老刘,你是不是把文军赢了?”

刘正信看看文军,笑道:“你们两人我总要赢一个才行啊!呵呵。”

文军虽然输了棋心情不好,因刘正信水平不比自己差,倒也并不十分介意。他只微微苦笑了一下,关心起我来,问道:“你怎么会输给六林?他那水平。。。。。。”

我自己也感到好笑,道:“唉!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一心想杀他呢?我简单把他的炮吃掉就完事了。真是人一倒霉,喝凉水也塞牙呢!”

文军想起一事,惊道:“哎呀!我输给老刘了,你们两个还不知道谁能拿冠军呢?”

刘正信道:“那还不是该他拿?我输给他了,他的小分高啊!”又转头对我笑道:“还有三轮,你准备全胜吧!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你若再有什么差错,我就把冠军拿走了啊!”

我默默想了一下剩下的三个对手,道:“我连尹六林都能输,又怎么敢说一定能赢下最后的三盘棋呢?不过,我一定不再犯这盘棋的错误了!至于最后能不能拿冠军,就听天由命吧!”

文军正色道:“现在全看你自己了,怎么能够说听天由命呢?你只要全胜,老刘就是也全胜,他也只能看着你拿冠军。不要受这盘棋的影响,正常发挥的话,你一定可以的。”

刘正信扳着指头数道:“你看,老张没来,金波也没来,胡元发、严小毛、王生祥他们都没来,我又输给了你,你要是还拿不了第一名,那可真的要好好反省了!”

我被他俩说得热血沸腾,冲口说道:“好!那我就争取全胜吧,你们看着!”  

接下来我果然两连胜,刘正信却不幸被逼和了一盘。这样,最后一轮我只要不输就可以夺冠。

最后一轮的对手名叫何堂福,此公在我们那里可是大大有名:棋艺水平不高,暗算偷袭最精。最为搞笑的是,每当他设下阴谋准备暗算对手时,必定故意伸长脖子,专注地看着棋盘的另外某处,且口中念念有词,作计算状。若你是初次与之交手,往往会不经意间着了他的道,事后追悔莫及。因他的这一特点,大家都不称呼其名,而给他起个外号叫“何背攻”,指其喜欢偷袭。他也不以为忤,只是一笑了之,脾气极好。

这盘棋我拿先手,布下中炮阵式,何堂福第三步走炮8进2,这原是他的绝活,随时可以闪击。我暗暗好笑,循规蹈矩起正马,随后左炮过河窥卒,开局结束后就大占优势了。中局经过一番争斗,我巧擒一子,奠定胜基。原以为他会投子认输,谁知他依然顽强战斗。我为了简化局势,也不去攻杀,只是简单地和他兑子,一直兑到残局。这时,我盘面上是一马、两只没有过河的边兵、仕相齐全,而且中路上了一手相;何堂福呢?是士象全、两个边卒加上一个3路的河口卒。我只要运马吃掉他的两个边卒,就形成马双兵必胜士象全的局面。我见他仍然是一脸严肃,并无缴枪之意,不免又好气又好笑,急忙跃马去捉他的9路边卒。

何堂福突然走子飞快,退了一步士。我懒得理他,拍马吃掉了他的边卒。他又退了一步象,然后伸长了脖子,歪着头打量着我的过河马和一路边兵,口中喃喃道:“一步,两步。。。。。。”

我见他在此必败的局面作无谓抵抗,一心只想快点结束战斗,就忘了此公有一手死中求活、败中取胜的绝技了。何况此时他既没有炮来打我的闷宫,也没有马来让我品尝“马闷宫”的大餐,还不束手就擒?于是我推动边兵,准备慢慢把他折磨死。岂知我刚一动子,何堂福便疾如电光石火,迅速将3路卒冲过河来,口中大呼:“和了,哈哈!”

我一看之下,不禁怒火万丈。却原来,他见我中路搭了一手相,使其3路卒难越雷池半步,便悄悄地化士落象,敞开中腹,准备偷渡雄关,再灭掉我那孤立无援的九路边兵,即可形成士象全守和马兵的官和残局,更何况他还有过河卒呢!

其实他之所以迟迟不投降,全赖这一计划还有实行的可能,化士落象之举更是在给我敲警钟呢!可惜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对这么简单的骗术视而不见,让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这一盘棋和了也不影响我拿到平生第一个冠军,但以这样耻辱的方式结束比赛,却让我有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气急败坏。满腔怒火让我殊无夺冠的欣喜,却又无从发泄——难道能怪对手的狡猾吗?只能够怪自己太麻痹大意了!我也完全失去了风度,一推棋盘就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声:“和棋!”,就大踏步地走出了赛场。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8:31

虽然赢定的棋被顶和了,但毕竟是我在市里第一次夺冠,所以片刻之后,郁闷的心情就被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再加上一帮棋友兴致勃勃地出来要我请客,闹了一阵,我也就把暂时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颁奖完毕,大家就都各自散去了——毕竟是元宵节前后,各家都还有事。我准备找文军喝两杯,谁知他要赶去单位上夜班,拉都拉不住,骑着自行车跑了。刘正信又是个不沾一滴酒的——他有肝病,也回家去了。我满心欢喜,却无人分享,好不扫兴。只得自己抱着奖品——一床毛巾被,独自回家。

天气寒冷,乌云密布,北风呼啸,好像又要下雪了。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一个个行色匆匆,都忙着往家里赶。我身上穿得少,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中,心里头却颇有点热呼呼的。虽然说是这个冠军的含金量不高,但敝帚自珍,还是挺得意的。想着自己从13岁开始学棋,经过5年半的功夫,终于小试牛刀,站到了新的高度,也算是对自己辛勤努力的一点回报吧!又想:这次夺冠虽然也算是顺风顺水,但也暴露出了自身的好多问题,技术上的且不去说,心理素质还不过硬,居然两次被对手翻盘。这还是对手不强呢,如果张均安、张金波、胡元发、严小毛、王生祥等高手全部参加,自己还能够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念及此节,不由得豪气陡生,希望能有一次大型的比赛,让市里所有高手悉数参加,来看看自己到时又是怎样一番表现。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四月。

一天,我下班回家,正捧着一本刚刚邮购回来的《象棋残局攻杀技巧》,看得津津有味。忽听门外一连串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接着就听见张均安、何正华在叫我的名字。我拿着书,忙开门迎接他俩进屋。老张一眼瞥见我手上拿的书,笑道:“在用功啊?好。”说罢拿过书,翻阅起来。

何正华道:“这次有重要比赛了,你准备准备吧。”

我一听大喜,忙问:“什么比赛啊?”

何正华道:“天门市体委给我们体委发了一个公函,准备跟我们搞一个对抗赛。初步定下来是每方出四名队员。怎么样?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练棋呢?还是天天在外面喝酒鬼混?”

老张笑道:“这不,他不是躲在家里在偷偷地用功吗?”说着把手中书扬了一扬。

何正华见了,把书拿过去翻了翻,笑道:“这就好!老张您不知道,这家伙有点野呢!前年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在路上见他,还有一个小子,两人喝得杨树不认得柳树,和人家在打架呢!幸亏我上前喝住。”

老张闻言吃了一惊,正色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那可不行的哦!”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次是我喝多了,那俩小子也确实讨厌,才打起来的——我们也没打输。”

何正华笑道:“你们那也叫打架?不是我吹,要碰上我,包管我一拳一个,绝不要第二下,就全撂倒了!”说罢攥紧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

我连忙摇头道:“不用试了,不用试了。”

老张笑道:“算你有眼力,何正华一个可以打几个呢!”

大家笑了一回,何正华道:“打架你不行,下棋我可就不行了。这次的对抗赛体委很重视,专门征求了老张的意见,讨论我们这边上场的人选。老张、老向,还有我,我们大家都推荐你上,你可要争口气!”

我看了看他们,正色道:“放心,决不给仙桃丢脸。”

老张缓缓道:“这次比赛是在我们主场,所以一定不能输给他们。我看了他们发过来的名单,他们应该还没有派出最强的阵容。”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一行大字:

天门市参赛运动员名单:彭国汉 程华斌 杨国富 马金香

我“呵呵”笑了,道:“怎么天门还有女棋手参加呢?我们仙桃可没有哦!”

老张道:“哪里写了有女棋手参加了?”

我一指那名单上最后一个“马金香”,道:“这不是个女的是什么?哪有男的叫‘香’的?”

老张“哼”了一声,斥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这位马金香马老,是天门市一位著名的老棋手,年纪比我还要大几岁呢!男人名字里面有个‘香’字好正常的啊,你年轻见识浅,才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跟你说,以后见了人家,可不许无礼。”

我点头道:“原来是个老棋手啊?”吐了吐舌头。

老张道:“这好几年了,我们也一直没有跟天门搞过对抗,互相之间也不大摸底了。以前,他们是被我们压着一头的,如今也不好说了。他们最厉害的可能还是彭国汉,还有个涂经纬这次没来。马金香走下坡路了,倒不足为惧。这两个——程华斌、杨国富,没有听说过,可能是他们的后起之秀吧?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和我,加上刘正信、张金波,我们四个人出战。”

我问道:“台次是怎么定的呢?”

何正华道:“不定台次,每个选手要跟对方的四名选手都下一盘,以最后的总积分来决定胜负。”

我一拍手道:“好啊,这样最过瘾了!几时开始?”

何正华道:“下个星期他们就过来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准备准备吧!”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29:39

一直盼望着能够和外面的高手过招,现在终于等来了机会。

天门彭国汉,近几年声名鹊起,曾获得荆州地区第三名。在这之前,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只是没有机会交手。那彭国汉三十出头,生得比较瘦弱,貌不惊人,平时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轻言慢语,从不高声大嗓说话,乃是一位谦谦君子。我从第一次见他,就暗暗佩服此君的风度。别看他为人和气谦让,但在棋盘上却是不折不扣的拼命三郎,后手喜用列炮,棋风刚柔相济,作风顽强。听张均安、胡元发他们讲,前几年彭的棋力还不行,但近年来勇猛精进,已经跻身地区一流高手的行列。

除了彭国汉以外,天门棋手我还在地区运动会上见过一次涂经纬,年纪与老张相若,功力深厚,也是一员猛将——不知为何这次没来。其他的三位棋手,我素未谋面,除了从老张口中得知马金香是一位老棋手,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既然对敌人不摸底细,备战也就缺乏针对性。我只是研究了一下中炮对屏风马的各种流行变化,又打了一些名手的实战谱,就摩拳擦掌,准备迎战劲敌了。  

我求战心切,巴不得日子能快点过去,早点迎来决战的那一天。深夜打谱的时候,我有时会突然扔下书本,犹如困兽般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心中充满了一展身手的渴望。短短的几天,对我来说却是度日如年,让我受尽煎熬。

好容易盼到了比赛的日子,我大步流星地来到体委。战前,趁着天门棋友还在招待所没来赛场,我们首先开了个短会,由体委副主任张守国主持。张主任不愧是搞体育出身,言简意赅,三两句话就把我们的劲头鼓得足足的。散会的时候张主任特地对我说道:“你现在在我们市里也算是名手了,这一次看看你能不能够让天门市也知道你这一号人物?”

我满怀喜悦,又有点忐忑不安,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言。

张均安和张金波都曾经多次参加过地区的比赛,我和刘正信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刘只是在守擂台的时候与潜江市的赵生成碰过一次。当下刘碰了碰我,笑问道:“怎么样?紧不紧张?”我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他们也不是老虎!”

倒是张金波显得有些信心不足,摇头道:“天门的彭国汉厉害着呢!他们对布局都挺有研究的,只看小贺能不能够跟他们搏一下。”

我笑道:“怎么还没开战就先长他人志气?你是不是害怕了?”

金波连忙道:“哪个怕了?我是提醒你们小心呢!”

刘正信道:“你也别说得那么邪乎,荆州地区的水平,除了监利高一点点,其他都是差不多的!”

张均安笑着总结道:“对啊!我们不好赢他们,他们要赢我们也难啊!”

正在说着,就听有人道:“天门队来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31:06

只见一行五人从门口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生得慈眉善目,有点像电影《大决战》里面演蒋介石的演员赵恒多;他身后也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颧骨高耸,不怒自威;第三位是彭国汉,笑容可掬;最后是一胖一瘦两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神情严肃,略有点紧张。

这边老张等人早已经迎上前去,大声招呼着,打头进来的那位老者紧紧握住老张的手,用力摇晃着:“哎呀,老伙计!又是几年没有见面了啊!”

老张爽朗地笑道:“是啊,老程你还是那么精神!”

老程道:“你也没老啊!呀,都有好多白头发了哦!”

老张一指自己的嘴巴,道:“牙都掉了好多呢!”

老程道:“你还是没事爱嚼冰糖?这习惯可不好,伤牙齿呢!”

我悄悄地问张金波:“这是谁呀?”

金波道:“天门棋协的老程啊,经常当领队的。和老张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老程身后那高颧骨的老者抢上一步,拉着老张的手,声若洪钟地问道:“老张,我们有七年没有见面了吧?”

我揣摩这位一定就是马金香了。果然,老张笑道:“老马你好啊!我们只有五年没见,你怎么说七年啊?1982年在汉川,你不是还去了吗?”

马金香哈哈笑道:“是,你看我这个记性!真的是老了啊!”

等到他们寒暄已毕,彭国汉才过来跟老张握手致意:“老张您好!”又忙着介绍身后的两位棋手给大家认识,胖的那一位是杨国富,瘦的是程华斌。我们几人也上前纷纷与天门棋友相见,一时宾主交谈甚欢。老张与程、马二人久别重逢,显得十分开心,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聊了一会儿,老程说道:“别忘了正事啊,咱们先把签抽了吧?”老张一听,道:“是,先抽签,再叙旧吧。”

抽签的结果如下:首轮彭国汉先手对张金波,刘正信先手对马金香,我后手对杨国富,张均安先手对程华斌。

结果既已出来,大家分头找到自己的台次和对手,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开始厮杀。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比赛厅,瞬间变得十分静谧,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我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杨国富,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掏出香烟,敬了一根给他,杨国富连忙摆手道:“谢谢,我不会。”我朝他嘻嘻一笑,自己点上一根。

杨国富有些紧张,在难堪的沉默中,他伸手将自己的棋子一个一个摆正。我自己心头也有如鹿撞,但外表却不动声色,只顾惬意地吞云吐雾,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赛前的沉默没有多久就被裁判长何正华打破了,随着他宣布比赛开始,八位棋手立即飞车跃马展开了激战。

杨国富以中炮起手,我跳起左马,他马二进三,我车9平8。由于这步棋我几乎是毫不犹豫,杨国富反而起了疑心。他静静地看着棋盘,有十几秒钟没有动子。我本来准备好了跟他走半途列炮的,现在他这样谨小慎微,使我有点担心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开局计划。果然,他没有走最常见的车一平二,而是极其慎重地走了一手兵七进一。我内心有点失望,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杨国富目光闪烁,与我的眼光甫一交接,便极快地避开了,但我已经从他眼中品味到了一丝得意——或许,我的反应正好证实了他的判断,让他觉得避开了我赛前的准备。

其实,我对这种缓开车七路马的阵法也是颇为熟悉的——不久前的元宵节棋赛还用此招赢了刘文军。不过,为了麻痹对方,我先是嘴里发出“啧啧”之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又紧锁眉头,放慢了行棋的速度——虽然每手走的都是正谱,给人的感觉却是我对此局面完全陌生,纯属见招拆招。

我的盘外招究竟起没起作用不知道,事后也不好意思问对方,只能是一个未解之谜了。象棋比赛有很多东西是“功夫在棋外”的,其中的勾心斗角,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就算清楚也未必肯承认的。

行至中盘,我发现他对这个局面的认识并不是很正确,接连出了两步不明显的软着。我抓住了机会,集中强大火力在其右翼展开了卓有成效的反击。由于这个盘面我不论先后手都走得比较多,因此弈来信心十足;而杨国富却是走一步看一步,招法逐渐乱了。到后来,我弃马强行突破,伏下诸多后续手段,杨的局面已经很难维持了。

因是第一局比赛,双方都很慎重。就算走到了无力回天的困局,杨还是没有草草认输,尽量拖延着时间——只因是团体赛,以免队友情绪受到影响。我有鉴于此,故意在他长考之时起身在赛场溜达一圈,给队友传递一下胜利的信息。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33:14

此时其他几台棋的形势均不明朗。众人见我晃来晃去,知道我已经胜券在握了。彭国汉心悬队友,不禁起身观看,略一凝神,便微微摇头,表情严肃地回到了座位上。天门领队老程见状,也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好像突然吃了一口酸葡萄。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不久,杨国富勉强支撑了几手,见我的双车炮已形成绝杀,只得认输。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代表仙桃与外地棋手交锋,首轮告捷,使我心花怒放。

以下是这盘棋的对局记录。

天门 杨国富 (红先负) 仙桃 贺进

中炮横车七路马对屏风马

(1987年4月弈于仙桃)

(1)炮二平五 马8进7 (2)马二进三 车9平8 (3)兵七进一 卒7进1

(4)马八进七 马2进3 (5)车一进一 象3进5 (6)马七进六 炮2进4

(7)炮八平七 炮2平7 (8)相三进一 车1平2 (9)车一平四 卒7进1

(10)相一进三 炮8进7 (11)仕四进五 炮8平9 (12)车四平一 车8进9

(13)仕五退四 车2进8 (14)仕六进五 马7进8 (15)马六进五 士6进5

(16)马五进七 马8进6 (17)炮五平六 马6进7 (18)炮七平三 炮9平6

(19)仕五退四 车2平9 (20)车九平八 车9平6 (21)炮六退二 车8平7

(22)车八进二 炮7平8 (23)炮三平二 车7退3 (24)兵五进一 车7退1

(25)车八进一 车7平5 (26)炮二平五 炮8进3 (27)仕四进五 车5平7

首轮交锋的结果,张金波负于彭国汉,刘正信赢了马金香,老张后手战平程华斌。这样,我队就暂时取得了领先。我对老张未能战胜程华斌感到有些意外,特地找老张问个究竟。老张颇为遗憾地摆出了几个变化,都是可以占优的,但临场却没有走出来,让对手硬顶成了和局。最后老张自我解嘲地笑道:“真的是老了!多看一会棋盘,连头都是疼的。状态不行。”

根据赛程安排,刚好我下午就要对程华斌,所以我反复把这盘棋摆了几遍,希望能够对对手多了解一些。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35:33

这天下午,比赛继续进行。

本轮我执先对程华斌,双方很快走成了中炮过河车对反宫马进7卒的常见阵式。这个开局的变化我因平时经常与刘正信交流,所以有一定的认识。进入中局格斗时,程华斌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走法,让我一车换了三子,并牵住了他的车马。占优以后我调动双炮双马猛攻其空虚的右翼,最终形成绝杀。

仙桃 贺进 (先胜) 天门 程华斌

(1987年4月弈于仙桃市)

中炮过河车对反宫马进7卒

(1)炮2平5 马2进3 (2)马2进3 炮8平6 (3)车1平2 马8进7

(4)兵7进1 卒7进1 (5)车2进6 士4进5 (6)炮8平7 象3进5

当年我对付反宫马,几乎清一色地使用这一套路。平时我与刘正信、胡元发交流的时候曾经反复在这一阵式中遨游,对此局面的关键之处心中有底。当然,第5回合若黑方改走车9进2,红就不能够用这一套路来攻了。

(7)车2平3 车9进2 (8)马8进9 炮2进4

以上数回合,红方带有强制性地将局面导向这一定式;此时黑方伸炮反击必然。以下双方短兵相接。

(9)兵5进1 车1平4 (10)车9平8 车4进6

看似必然的一手,事实上黑方因为右翼空虚而难讨便宜,车炮联合封锁红方上二路的计划也不能实现。在2003年全国个人赛上,江苏特级大师徐天红执后手将这一步改为炮2平4,极大地丰富了这一布局的内容。

(11)炮7进1 炮2退6

红方进炮隔断黑车炮之间的联系,刻不容缓。黑只好委曲求全,暂时退让。如果一味用强而走炮2进1?红可车8进2吃炮,黑车4平3之后,红则车8进7送车叫将,再马9进7。这样虽然是等价交换,但黑棋子力闭塞,难以反击,明显吃亏。

(12)兵5进1。。。。。。

次序有误。红方此时应该先走兵7进1,逼起黑方高象,然后再走兵5进1,才是正确的下法。临场我见程华斌走子慎重,行棋的速度较慢,估计他并不一定了解其中奥秘,于是大胆赌了一把,走出了冲中兵的骗着。

(12)。。。。。。卒5进1 ??

在压力之下未能走出正解,导致局面迅速处于下风。此时应走炮2平4!红兵5进1,黑炮6进3!兵5进1,炮6平5,仕6进5,象7进5,兵7进1,马3进5,兵7进1,马5进6,车3平6,马6进8!炮7退2,车4进2!!(精妙绝纶)车6平4,马7进6!车4退1,车9平6黑胜。以上变化选自1982年全国团体赛,特级大师“羊城小霸王”蔡福如执黑的精彩对局

(13)兵7进1 象5进3

一招得手,我心花怒放,立即施展连环杀手。

(14)车3平7 象7进5 (15)车7进1 !

图穷匕见!红方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黑棋苦不堪言。

(15)。。。。。。炮6平3 (16)车8进9 车4退6

明知要丢子,也只能如此了。假如黑棋恋子而走炮3退2,则炮7进6,象5退3,车8平7,车4退6,车7退4,黑更是坐以待毙。

(17)车8平6 将5平4 (18)炮7进4

一车换三子,还牵住对方车马,红棋胜利指日可待。以下,黑方虽然顽强抵抗了二十多个回合,终因寡不敌众,被迫认输。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36:25

我赢了程华斌之后,满心欢喜,起身去看老张对彭国汉的棋。只见双方呈激烈对攻之势,执黑的彭国汉有过河卒助战,局面十分乐观。老张平时走子飞快,此刻却是步步艰辛。不过,虽然形势落后,他脸上却全无惧色,表情一如以往那样坚毅、自信,落子也是果断、清脆。我看了一会,觉得老张形势堪虞,实在找不出一条求胜之路,而和棋的机会总是刚刚一出现,就被彭国汉洞若观火地避开了。我心头焦急,忍不住盯着彭国汉看,希望他走出软手来。谁知彭国汉虽然满脸通红,额头也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出手却狠辣无比,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了。又看几步,我见老张大势已去,不由摇头叹息,走出屋外。

这时,体委副主任张守国与何正华也走了出来。何正华道:“你看老张那盘棋怎么样?”我摇头道:“不行了!”张主任急道:“连和棋的希望都没有了吗?”我苦笑道:“没有!输棋只是时间问题。”张主任听了一怔,望着何正华,一时大家都很沮丧。

片刻过后,张主任恢复了平静,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加重语气道:“天门就是彭国汉厉害,他已经赢了我们两员大将了!虽然你也赢了他们两个,但明天你对他一仗就是决战!我们不能够都输给他,你一定要把他拿下来。”说罢,转头问何正华,“明天谁先手?”老何道:“彭国汉的先手。”张主任一愣,但迅速补充道:“后手是难下一点,你稳一稳,至少不能输!”

我下了几年棋,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以往都是自己人交手,输赢不太放在心上——我本身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此刻,我却感到张主任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似有千斤。荣誉与责任感使我一下子热血沸腾,仿佛在顷刻之间使我成熟了许多。我抬起头,盯着张主任和何正华的眼睛,小声但有力地说道:“放心吧!”

张主任与何正华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盘棋老张最终没能够顶住彭国汉的攻势,虽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难逃一败。输棋后的老张面不改色,仍是笑着与彭复盘讨论。彭虽然是获胜的一方,但极为谦虚,对老张态度十分恭敬,即使有不同看法,也是小声提出,然后加以演示。两人在那里研究了有半个小时之久,最后老张往后一仰,笑道:“老了啊!下不动啦!今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彭国汉忙道:“哪里话!我这盘是侥幸得手了。”何正华笑道:“彭国汉现在厉害呀!前几年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怎么进步这么快?”天门领队老程乐得合不拢嘴,道:“你们还别说,国汉这几年还真是下了苦功,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看一个小时的棋谱,哪能不进步啊?”

老张虽是强作欢颜,但他老人家素来心高气傲,此时脸微微一红,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道:“我确实是老了,平时又忙,下了班也是打打麻将而已,不比年轻人有精力去研究。仙桃以后还要看年轻人的,我要退位让贤了。”

众人连声道:“您说哪里话?姜还是老的辣!年轻人现在跟您还差得远呢!”

我低头默默无言,想着明天怎么才能够战胜彭国汉这位劲敌。论开局,他不比我差;论中局,他能攻善守;论残局,恰是我的软肋。除了有主场之利,我竟然没有半些儿强过对手的地方。又想到自己被赋予重任,要狙击强敌,心中求战的欲望不由得膨胀起来——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发奋苦读,头悬梁,锥刺股,所为何来?事到临头须放胆,脑袋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吗?想到这里,我不由抬头看了彭国汉一眼,正巧他的眼光也正扫了过来,四目相对,我感到自己眼中似乎突然有两只钩子,狠狠地钩了对方一眼。彭国汉本来是笑意盈盈,被我钩了一眼,未免有些发愣。我怕自己眼中的敌意太浓,便低眉顺目,左顾右盼,悄悄地溜了出去。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39:09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已深,可我仍然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虽然知道在赛前一定要保持足够的睡眠,临场才不至于发昏,可就是无法让心情平静。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后用数数字的方法希望能够尽快入睡,但数到几百下,头脑反而越来越清醒了。我索性翻身坐起,拿起一本棋谱看了起来。借着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我很快进入了车马炮的世界里,真的是物我两忘,乐在棋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眼皮打起了架,不知不觉将手一松,抛开书本,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感觉昏昏沉沉的,眼睛酸涩。我坐在床头,晃了晃脑袋,欲把瞌睡虫赶走,却听屋外雨声甚急,窗外吹进一阵凉爽的风,分明带着水气。我跳下床,走到窗前一看,只见野旷天低,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溅起阵阵水雾。我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由得神清气爽,睡意全消。急急忙忙刷牙洗脸,收拾停当,换上深筒水靴,撑起一把断了伞骨的旧雨伞,冲入了雨幕之中。

来到体委院内,只见来了不少棋友,比昨天的冷冷清清景象热闹了许多。我乐呵呵地跟大伙儿打着招呼,跑进了赛场。因为下雨,赛场光线很暗。有人打开了灯,却见两个45瓦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若有若无。何正华一见,忙叫电工师傅去换100瓦的大灯泡来:“这两个灯泡像萤火虫一样,怎么看得清楚?”正在忙活,天门队来了,五个人撑着两把雨伞,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人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被淋湿了。老张忙关心地问道:“怎么也不多打一把伞呢?淋了雨,倘若感冒了可不是玩的。”老程一摆手道:“不要说!这两把伞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节约开支嘛!哪里知道会下雨呢?大家都没有带雨伞,我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报销呢!”彭国汉抬头看看,皱眉问道:“怎么不开灯?光线好暗呢。”何正华道:“电工去换大灯泡去了,给你们搞好后勤嘛!”

正说着话,电工早已拿了灯泡换上,将开关一扯,顿时满屋光明,众人齐声叫好,我也为之精神一振。

这时,刘正信悄悄走到我身旁,微笑着看着我,语带关切:“怎么,昨天没睡好?”我也笑着答道:“是啊,紧张得睡不着觉呢。”刘正信撇了撇嘴:“有什么好紧张的?不就是一盘棋吗?”我道:“你不知道啊,金波和老张都输给彭国汉了,体委的张主任昨天和我讲了,一定要把他拿下,至少不能输。”刘正信不以为然地笑道:“领导要求当然是这样要求,但凡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平心而论,你能保证一定赢彭国汉吗?”我摇头道:“当然不敢这样说,这不是吹牛吗?”刘正信道:“这不结了?认真去下,不要走随手棋,能赢就赢,不能赢则和,不要勉强。”我顿时感到轻松了很多,开玩笑道:“那要是赢也赢不了,和也和不到,怎么办呢?”刘笑出声来道:“呵呵,那能怎么办?那就输呗!谁还能把你枪毙了不成?”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0:33

上午九点,比赛开始了。

彭国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听到裁判长何正华宣布比赛开始的声音,他欠身与我握手。我连忙伸手与他相握,感觉他的手柔若无骨。握手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手心里满是汗水,不由得暗骂了一句:“紧张个啥?”

彭国汉笑眯眯地问:“我们开始吧?”我点了点头,彭略一沉吟,果断地走了炮二平五。

我定了定神,没有马上走棋,而是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坐在我斜对面的刘正信此时正关切地看着这边,与我目光相接,他冲我鼓励地笑了笑,然后悄悄地在桌旁朝我伸了伸大拇指,微微点头。我大为感激,也朝他微微颔首,然后目光收回,盯着棋盘,走了一步马8进7。

彭国汉见我走了棋,不加思索地马上走了马二进三


我在赛前的准备中,就想好了不让他走成中炮进三兵的局面,因为首轮张金波就是被彭国汉用五七炮进三兵的阵法慢慢折磨死的。进7卒的屏风马相对来说要激烈得多,后手反扑的机会也更多一些。当然了,这是那个年代我的粗浅认识。在他落子之前,我有点担心他第二手就抢挺三兵,那样我就只好用三步虎转列炮与他拼命了。

为了不让对手看出我赛前有过精心准备,我没有马上落子,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紧锁眉头,装出一副临场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时,何正华为了给我打气,特地搬了一把椅子,在我左手边坐下,嘴里嘀咕道:“我今天好好看看你们这一盘。”彭国汉微微抬头,朝他和气地笑了笑。无独有偶,天门领队老程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彭国汉的右手边,与何正华正好面对面。他一坐下,先是看了看棋盘,又略带惊异地看了看我,似乎在说这么常见的开局怎么就停住了?老程挥手驱散我喷出的浓浓烟雾,笑道:“你这个小贺,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大的烟瘾?好像在生炉子!”

我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步卒7进1。

我的持重态度影响了彭国汉,他静静地凝视着棋盘,一动不动。偶尔,他会迅疾地抬起眼帘,电光石火般地瞥一眼我的表情。但我每当他抬眼的时候,立即垂下眼皮,做出老僧入定、如痴如呆的样子,使其难已窥破我内心世界。彭国汉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循规蹈矩地走了车一平二。

我自然是选择车9平8。至于炮8进2的冷僻下法,我虽平时也偶一为之,但在如此重要的比赛之中,面对的又是罕见的强敌,实在是不敢弄险。

看得出来,彭国汉临场是很想走兵七进一的。他的手曾经往那里很自然地伸了一下。我心中巴不得他选择这样的次序,那样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左炮封车的变化。但是,他的手还没有挨着棋子,我的心跳不禁加快了,虽然脸不变色,但眼光却不自觉地往那里瞟了过去——正所谓关心则乱。

彭国汉锐利的眼光在一刹那间捕捉到了我的表情,他把手一缩,我不由得脸色一变,同时感到自己的心事在不经意间已被对手看破了,脸上竟然有些发烧。

彭国汉垂头默默思忖了一会,改变初衷,走了车二进六,使我心里不免有几分失望。

我平定了一下情绪,走了马2进3,这也是必然的选择。

此时,到了布局的分水岭。红方有兵七进一、兵五进一、马八进七、马八进九、炮八平六等多种选择。彭国汉显得有些踌躇,开始了他的第一次长考。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1:50

良久,彭国汉走了马八进九,他落子后似乎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我。

我有些发愣,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这路变化,有点猝不及防的感觉。

在我以前的实战中,还几乎没有人走过这路变化——虽然我知道确有这样的下法。我心中一凉,不由得对彭国汉的临场应变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当下搜索枯肠,回忆平时所看的棋谱中同类布局的信息。好在我有一个优点:看过的棋局历久不忘。苦思之下,想起言穆江大师所著《胡荣华东南转战录》中,有几局这一类型的开局。中炮过河车边马,为江苏名将戴荣光喜欢的布局武器,曾经与胡荣华多次交流。这一布局的特点是双车出动的速度较快,配合双炮,常常在开局阶段先声夺人;美中不足的是,双马滞后,进入中局以后会拖累全局。只要黑方在布局阶段小心应付,红方往往会有后劲不足的感觉。这也是这一开局始终不能够形成潮流的重要原因。正所谓“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不过,也有些棋手喜欢它的快节奏而乐此不疲。

我仔细回忆了戴荣光与胡荣华的对局,依样画葫芦,按照胡司令的走法,走了马7进6。此时若走炮8平9的老套,则因为红左车出动甚快,黑方阵地上将留下明显的弱点。依稀记得言大师极为推崇这时黑方走左马盘河,认为此乃唯一的正着。

由于此前我俩未曾交过手,此局可说是完全的遭遇战,彼此对对方的棋艺特点一无所知。据我猜度,彭选择这一变化并非是由于十分熟悉此阵,而是为了避开熟套——毕竟他两名队友输给我都是在中炮类开局体系中,所以彭有意避开流行布局,欺我年轻,要“以己之短,击彼之更短”吧?

当我走出马7进6的那一刻,彭国汉虽然面无表情,却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次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很果断地走出:车二退二。

这是一路稳中带凶的变化,如黑方应对有误,立时就会落于下风。所幸的是我想起了对付此招的经典下法,于是我接着走:炮2退1。走完这一手,我想起棋谱上的评语是“黑方退炮是此局面下的最佳应对,黑方足可抗衡。”紧张的心情趋于平静。

黑方退炮的理论依据在于巩固河口马的位置。在左马盘河这路变化中,双方矛盾的焦点始终是围绕着这只马来做文章的。如果黑马被逼退,或者被迫离开河口,那么它对红右车的牵制作用将荡然无存,红仰仗牵着黑方的无根车炮,将掀起无数波澜;而黑为了解脱红的牵制,必然在步数上亏损。往往进入中局之后会陷入少卒苦战的境地。

现在黑炮2退1,可以有力地支持河口马,因为红车二平四后黑可炮8进2,有炮2平6的一打,便不再害怕红兵三进一的冲击。同时,退炮下2路还可集中火力于左翼,右车的出路也得到了解决,实在是一石三鸟。说此一手是目前局面下最佳的选择,诚不为过。

彭国汉见我走出此手,面色凝重,连连点头。他想了一会儿,走了车九进一。

轮到我选择了,我略略计算了一下,觉得他不会走车九平四直接捉马,于是走了一步炮2平7。

彭国汉应以车二平四,用河口车捉马。确实,红此时如果车九平四,黑有炮8平6的巧兑,双方交换一车后,红一无所获。而黑方子力灵活,右车又马上可以开出,前景乐观。

对他平右车捉马,我是早有准备的。此刻黑方就不能够走炮8进2了,那样红方顺势车九平二,黑就捉襟见肘了。于是,我置之不理,走车1平2捉炮。这一步恰到好处,红如逃炮,黑则车2进4保马,接下来红不可车九平四强夺,因黑可续走炮8进2,成为铜墙铁壁之势,红方不利。

彭国汉考虑了一会儿,只得接受兑子,走车四进一吃马;我自然是车2进7吃炮。

彭接着走车四平三扫卒,这一步他走得信心十足,毫不犹豫,显然对棋局的进程颇为满意。

走到这里,我对局面也有自己的理解。在我看来,开局阶段红方以炮换马,黑没有理由不感到满意;再说我的右车深入对方的布置线,红方还是颇为头痛的——双马呆滞,不好调整阵型。但红方也有他高兴的理由:其一是消灭了我顾盼生姿的河口马,而且多吃了一个7路卒;其二是现在正先手威胁着我的7路炮,我的无根车炮也有可能被红牵住。如果这一步走得不好,红方马上可以取得较大的先手。怎么办呢?我临场陷入了苦思。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4:53

当时,我还没有见过车8进1的招法,只是凭感觉认为要这么走。我仔细盘算了一会,觉得红方就算是走车九平二也根本不足为惧,又算了算红方其他可能的攻击方法,我都能够应付,这才如履薄冰地走出了这手车8进1保炮。

赛后复盘时,彭国汉对这步棋深为赞许,坦白承认这一手是他没有料到的好棋,似笨实佳,有效地遏制了红方的进攻。

可能是这步棋出乎他的意料,也可能是他临场心理上起了波动,彭国汉开始了他的第二次长考。

其时,外面雨势更急,夹杂着阵阵雷声,令人对天地之威心生敬畏。乘着彭国汉苦思的机会,我溜出对局室去方便。从卫生间回来,我低着头一溜小跑,不提防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抬头一看,见是棋协名誉主席、农业银行行长张克勤。张行长撑着一把雨伞,从膝盖以下被雨淋得透湿,原来他刚开完会,匆匆赶来看棋。当下他见了我,面色凝重,问道:“已经下完了吗?”我摇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快?刚走完开局呢!”张行长乐道:“唉!那就好,我总算没有来迟。你的形势怎么样?听说对手是天门第一高手?”我不敢乐观,答道:“刚进入中局,不过我开局没有吃他的亏。现在到他走棋,他在那里长考呢。”张行长兴奋了:“他不好走了?”我笑道:“不存在,人家在想着怎么搞我呢!”

正在此时,眼前只见一道极其眩目的闪电,瞬间将天地之间映得一片惨白,紧接着一声霹雳仿佛就在我们头顶炸响,令人心惊肉跳。张行长一把揽住我,叫道:“快点进屋,这雷就在头顶上呢!”

进得屋去,只见满屋子的人也在为刚才那个炸雷而相顾失色,唯独彭国汉充耳不闻,依然盯着棋盘在静静地思索。我不禁内心大为敬服,匆匆走过去落座,做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定心神。

彭国汉目光炯炯,伸手拿起三路红车,往前推进两格捉马。

对此我早有准备,随即走象3进5挡住。

我看着棋盘,猜想红棋可能会走车九平四威胁进车抓死炮,逼我移开7路炮之后,他再走兵三进一活马,接下来可以驱兵渡河作战。这样的话,我还是深有顾忌的。临场我在盘算着他假如就按此行棋的话,我该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呢?想了几路反击的变化,但总是不能满意,红的过河兵太厉害了。突然,我眼前一亮,发现他要是真的这么走,我可以走车2平3抓他的底相来对攻,只有如此以刚对刚,才能与其抗衡。发现了这一手好棋,我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我考虑了那么久,彭国汉却根本没有选择车九平四,而是走了一步兵五进一。

他一落子,我凭直觉感到这并非一步好棋,毕竟单马盘头,威力有限。再说,我的2路车雄居在他的布置线,8路炮随时可以进5邀兑,也可在他马盘中路时进底炮反击,红的中路攻势总有掣肘之感。我的第一反应是现在立即走炮8进5邀兑,如果他接受兑炮的话,基本是一盘和棋了。但事关重大,我不敢贸然行事,又作了一番估算。这次是算他如果不接受兑子,会是什么局面。我算到,如果炮8进5,他马三进五,我再炮8进2下底,他继续兵五进一,我如果炮8平9,他再走马五进六!此手厉害,中路攻势如火如荼,黑不好办。例如,黑接走车8进9?红车九平三!准备大胆弃车换取先手。局面混乱,难以把握。这样一算,把我算得心里暗暗发毛,难道我的感觉是错误的?他冲中兵真的是一手好棋吗?

冷静下来再想,我又发现当红棋走车九平三之后,我可以暂时不打他的底相,而是改走炮7平5守住中路,这样好像可以抵挡住红的进攻。于是我又变得高兴起来,为求保险,我决定再多算算。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5:32

看着棋盘,我突然又发现了另外一步棋:炮7平1。这样既可以摆脱红车的牵制,也可阻止红方马三进五,因我可以炮1进5捉双得子。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仔细地研究了红方可能的变化,感到这步棋应能防范红的各路攻势,而且拉长战线,不用那么早就去和对方兑子谋和。再三斟酌后,我终于下了决心,走:炮7平1。

彭国汉见我炮立边陲,未以为意,稍一思索便走:车九平六。

此手既可贯彻跃马中路之初衷,亦可进车到我士角抓马。我本能地准备补士预防,却发现他可以走车六进七,接有车六平七的手段非常令人头痛。于是我考虑先走炮8进5观敌动向。但红车已经离开了边路,此时会不会有凑他跳马之嫌呢?

下棋最忌心浮气躁,必须静下心来,才能去伪存真。我当时想赢怕输,对红方存在的各种似有似无的手段都深为忌惮。一会儿我想着该怎么对付他车六进六,一会儿又想着他马三进五之后我该如何是好,各种变化算来算去,一时搞得我头昏脑涨。此时,棋盘上虽然只走了寥寥十余手,但由于我俩都十分慎重,交替长考,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我发现自己有点发晕,便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想着昨晚因为过于兴奋、紧张而没有睡好,现在精力有些跟不上来,不禁暗暗着急。

此时其他几台棋有的已经结束,更多的观战者纷纷围过来看我们这盘棋。时间一长,人群越围越拢,将屋顶的灯光都遮住了。人围得虽多,但谁也不敢出声,我耳边只听得一阵阵粗重的呼吸之声,甚至有人因离我太近,鼻中呼出的热气直喷到我的脖子上。我弯腰太久了,想直起身来舒展一下,却好像碰到一堵墙,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坐在我旁边的何正华一看急眼了:“大家不要挤得太近了,影响运动员下棋!不好意思啊,请大家退后一点,退后一点。”

我直起腰来,扭动着脖子,深深吐了一口气。趁这机会,我四周打量了一眼,见周围都是些熟悉的老棋手,一个个屏住呼吸,关注地看着我,表情各异。有的担忧,有的微笑,有的人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也有的人完全被棋局所吸引,目不斜视。我收敛心神,对自己暗暗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你可一定要争口气呀!”

我静静地看着棋盘,极力想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发现了彭国汉的一个极大的破绽。那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强压着“砰砰”的心跳,反复计算着自己的计划是否存在漏洞。经过认真的筹算,我认为自己的构思是完全成立的,但又有点担心彭国汉临场识破而悬崖勒马。我偷眼看看他,见其神态自若,显然对局势十分满意而毫无警惕,更使我坚定了信心。于是我走:炮8进5邀兑。

彭国汉在我长考的时候肯定也算到过我这样走,此时他稍一停顿,随即走:马三进五。

我断定他对局势乐观才果断跃马出击,越发使我相信他没有发现我暗藏的阴谋。我接走:炮1进5打兵攻他的中马。走这步棋的时候,我心头有如鹿撞,但表面上却极为平静,不动声色。

彭国汉不知是计,显然也对这步棋有些困惑。因为很明显红方马五进七是先手捉炮,仗有炮五进一的打,黑并不能车2退1追回。一旦黑开始应对,红方接下来的攻势就会连绵不绝了。于是他走出了致命的败着:马五进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实现了!由于前面我早已运筹多时,此时更不犹豫,马上走:炮8平7打车。

这一手极易忽视的叶底藏花,真是奇绝、恶绝!有如晴空霹雳,顿时令彭国汉大惊失色,令到他这样极为稳重之人,也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6:01

走出这一步,我感觉胜利已经在向我招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根烟。

彭国汉左看右看,难以决策,不由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红如车三平四躲车,则黑炮1平7连消带打,红方六路大车自塞相眼,苦于不能够走相三进一避让,此时黑2路车真的是威风凛凛;红出于同样的原因也不能够走车四退六防守——还是要丢中炮。如此一来,红方的右翼将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在黑棋车双炮的凌厉攻击之下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观战众人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兴奋之下开始窃窃私语。天门领队老程伸长了脖子看着棋盘,愁眉苦脸。何正华不禁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我心里那个得意劲就别提了,只觉得飘飘欲仙,大脑一片空白。

困兽犹斗,何况彭国汉亦是名震江汉平原的一员虎将?当真是“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他当机立断,走车三平五弃车砍象,其状惨烈。

没有二话可说,我象7进5吃掉红车也自是当仁不让。

红本欲接走车六进六,但又害怕黑炮1平7,于是只得走马七退九吃掉黑炮再说。

我接走士6进5,延缓敌人的进攻速度,才能放手反扑。至此,红方大势已去。以下,彭国汉作了最后的努力,但已是力不从心了。

红方接走车六进五,我走车8进8,红车六平七,我车8平7杀相,红车七进一吃马,我车7平8,红车七平五吃象,我炮7进2叫将,红方城池失守,玉碎宫倾。彭国汉见再也无力抵抗,黯然认输。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7:03

战胜了第一劲敌,我自然是兴奋无比。我们市里观战的众位棋手也如释重负,纷纷鼓励,更让我不免有些飘飘然。虽然下午还有最后一战,但面对至今一和两负、未曾开斋的老棋手马金香,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自己拿先手,若不能够拿下此老,简直就是笑话。其他人也大抵与我持相同看法,就连平生谨慎的刘正信也未能免俗。在大家祝贺我时,我客气道:“还有最后一轮呢!”刘正信笑道:“你最后一轮对老马,我看他是天门四个里面最差的一个,肯定是手到擒来,没问题!”

体委的张主任与何正华也是喜笑颜开,不仅是因为我拿下了彭国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队目前在团体总积分上也领先天门队两个大分,除非最后一轮他们以三胜一负的大比分胜出,或者二胜二和,否则我们赢下本次对抗赛是没话说的了。老何扳着指头道:“下午贺进要是赢下老马,我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难道剩下的三盘全输不成?”刘正信当场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别人我不敢保证,就说我对彭国汉吧,趁他新败,我先手全力谋和,他要赢我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我兴奋之余,还是对马金香心存几分忌惮——毕竟是遭遇战,从来没有交过手。于是问刘正信:“老马后手走什么开局?”刘正信笑道:“反正他后手就是一样:永远不变的单提马。”我一听此言,不由笑道:“什么年代了,老棋手就是不知道变通,还走这种吃亏的变化。而且,以不变应万变,不是正好让别人准备吗?”刘正信道:“你应该知道如何进攻单提马吧?”我冷笑道:“嘿嘿,这样吃亏的变化全国赛现在谁人敢下?你放心,我就用古谱上的攻法,保证叫他稀里哗拉。”刘正信也不知道什么古谱,但见我说得如此有信心,不禁也被我的乐观所感染,他大笑道:“好!假如你拿下马金香,不仅能够保证我们取得这次对抗赛的胜利,你本人也将创造四战全胜的辉煌战果!从此外面的人听到你的名字,先要畏惧三分呢!”我也洋洋得意,想到彭国汉也被自己后手漂亮地拿下,更何况是一位年过花甲、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的老迈之人呢?再说此老状态低迷,至今一壶未开,碰到我可能会未战先怯了吧?想到自己初临大战便将横扫敌阵,从此名声大振,不觉骄矜之气猛增,虽然含笑不语,但内心却颇为受用。  

下午开始了最后一轮的比赛。天门队因为形势严峻,四位棋手都有了破釜沉舟之心,每一位都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相反,我们所有人包括观战的棋友都认为稳操胜券,气氛轻松。我摆下当头炮,老马果然是以单提马应战。只是他第三回合走的是车9进1而不是车9平8,让我有点摸不着边际。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太大意了,只是泛泛地知道一些古谱上用急冲中兵进攻单提马直车的变化,就以为自己很有办法对付单提马了。老马的单提马横车阵势我却是平生所未见,当下仍然采用冲中兵盘头马的攻法,却遭到了对手的迎头痛击。

(1)炮二平五 马2进3 (2)马二进三 马8进9 (3)车一平二 车9进1

(4)马八进七 车9平4 (5)兵五进一 ??

不明白此阵的玄机,挺中兵投其所好。正常可选择炮八进二或者兵七进一,红方先手不失。

(5)。。。。。 炮8平5 !

黑方反架中炮有力,配合肋车、右炮,使得红方的中路攻势无法开展,局面乐观。

(6)马七进五 炮2进4

我并没有觉察出自己的进攻方向有误,照样按原计划盘马中路。黑方炮2进4极其严厉,可以迅速摧毁红的连环马,反客为主。我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黑方的步调,心里开始发慌起来。老马一生研习此阵,可说是颇有心得,行棋至此发现轻松反先了,不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的面部表情也随之放松了。

(7)兵五进一 炮2平5

事已至此,后悔亦无济于事,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很明显不能够兵七进一,否则车4进5,钩镰枪大破连环马。黑方立即以炮换马,再伸车凌逼,继而炮取中兵,是一整套战术组合,大占优势。

(8)马三进五 车4进5 (9)马五进四 炮5进2 (10)仕四进五 车1平2

面对黑方气势汹汹的反扑,我心里十分慌乱。这时脑子里想的不完全是棋了,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我强作镇定,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可是划了几根火柴也没有点着。可能看出了我的紧张,老马抬起眼皮朝我看了看,嘴角似有一丝笑意。虽然他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但敏感的我还是读出了对手眼里流露出的那种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嘲弄。我的身上像一下子被汽油点着了,浑身的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懊悔、愤怒、失望和对输棋的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好似百爪挠心。我睁着空洞的双眼,呆呆地望着棋盘,那棋盘上红黑双方的棋子在我眼里此刻却是一片模糊。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8:16

这时,观战的棋友们不知何时竟然都被我们这盘棋吸引过来了。一望棋局,有的人不禁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声音虽小,但我仍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说这棋红方必败无疑,有人说怎么这样不堪一击,更有人言辞激烈地批评我的轻敌,一时和者甚众。我听在耳中,觉得刺耳之极,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回过头来狠狠地看了一眼。我那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狰狞,使得议论的人们一下子全部不出声了,但脸上仍然是颇不以为然。何正华见我情绪激动,忙对大家道:“请大家不要议论,别影响运动员比赛啊!要议论就到外面去议论。”

我看了何正华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对局势感到担心。我平定了一下情绪,走:

(12)炮八平九

马金香随即走:

(12)。。。。。。 车2进5

形势严峻,如果被黑再走到车2平6,恐怕这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无可奈何,只好走:

(13)车二进四

希望能够通过兑车来暂解燃眉之急。

马金香见我伸车邀兑,却没有选择直接兑车,他走了一步车4平7强行砍兵做杀。我也毫无别法,只能够马四退三将黑车吃掉,他再走车2平8吃车。

眼见黑方下一手有车8平7捉死马的手段,我走了马三退四防守,兼有马四进五兑掉中炮的后续着法。黑棋的中炮实在是太厉害了,好比眼中钉、肉中刺,让我不得安宁,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拔掉这颗钉子。假如马金香走车8进1控制,那我可以走车九平八亮车,主力参加战斗以后压力就会有所缓解。

考虑了一会儿,老马嘴里啧啧叹息,似乎对自己前面的走法很不满意。他摇摇头,走了车8进1封锁兵线。确实,如果黑为了控制红方出车而改为车8平2的话,我就可以马四进五兑死黑方中炮,那样就可以长舒一口气啦!

仔细回忆起来,黑棋车4平7走得比较缺乏算度。如果他直接兑车,再走车4平7叫杀,结果应该比现在要好得多,因为那时红不敢走相三进一,怕黑车7平8得马;而只能委曲求全走马二退三被黑车压住,兵线也被黑方牢牢控制,黑方的胜利应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现在由于老马选错了兑车的方式,结果为了占据兵线还多花了一手冤枉棋,使得我能够开出左车弛援主战场,虽然说局面仍然是黑方优势,却比刚才那种几乎令人绝望的情况要好多了。

于是我走:车九平八。

我关注着另外几台棋的形势,便趁着老马考虑的当口起身看了看情况。刘正信与彭国汉一局,盘面波澜不惊;张均安大战杨国富,双方对攻,难辨优劣;张金波对程华斌,程虽多一子,但金波甚有攻势,局面乐观。了解之后,我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正常发展下去,就算我败给老马,两队之间对抗的结果还不至于因此而改变,我队仍然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老张虽然与杨国富对攻激烈,但他比赛经验何等丰富,不时看看周围几盘棋的情况来决定作战方略。此刻见我四处溜达,用眼神询问我局势如何?我苦笑摇头。老张起身走到我的棋桌边,只微一驻足,便立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抬头严厉地看着我,小声但威严地说道:“不要分心!好好下你自己的棋。”

我回到座位,老马随即落子:士6进5

补厚中路,同时看我的动向。我极想车八进七捉马,可又知道黑有炮5平3的手段,红徒劳无益;于是我走了兵七进一,首先避开黑车的追杀,也可防止黑方随时可能的平炮叫闷。老马走车8平6,捉马。

我走了马四进二反捉黑车,老马走车6退1,控马,抓兵,并伏有出将绝杀的凶着。对此我早有准备,于是接着走炮五进一,只要联起双相,局面将大大改观。

老马可能是对自己这一段的走法不太满意,不停地摇头叹息。久而久之,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我目前已经顺利地度过了难关,前景不错了!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的着法就不大理智了,总想保留一些变化,争取翻盘。其实,就目前局势而言,黑方虽然暂时攻势受阻,但其多卒的威力仍然是不容小觑的。老马见强攻不能奏效,便改弦易辙走车6平3杀兵,积累物质力量,想为残局打好基础。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49:58

我走相三进五,老马走车3进1抓炮。

此时我还是应该走炮五进一先避一手为好,但实战中却顾忌黑的中炮威力,随手走了一手马二进三。这下可让老马高兴坏了,只见他先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歪着头看看棋盘,脸上流露出调皮的神色。等他确认我并无埋伏,不由得喜笑颜开,拿起7路黑卒,重重地敲打在棋盘上,走卒7进1攻马胁炮!走完这一手,老马按捺不住喜悦之情,抬眼看看我的反应,然后清了清嗓子,离座起身,去看其他几台棋的形势。

其实,他这一步完全是随手了!我不禁暗暗高兴,终于盼到对方出漏洞啦!此时,我早已经想好了,马上可以走炮五进三将军,再走马三进五吃炮,这样换掉黑炮之后,虽然黑仍然多卒,但我车马炮兵种齐全,子力灵活,已可周旋。想到这里,我感觉一下子搬掉了头上的三座大山,浑身轻快了好多,看着老马悠哉游哉地在转悠,我已经迫不及待,忙叫道:“老马,走棋啦!”

老马闻声回来落座。

我这么一叫,一下吸引了好几个人又过来观战,就连老张听到我语气中的欣喜之意,知道必是棋局有了重大转机,也暂时不管自己的棋,关心地走了过来。

我洋洋得意,竟然鬼使神差地拿错了棋子,伸手先拿起了马。。。。。。

唉!事隔多年,这仍然是我最惨痛的记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我立即明白自己在头脑发热之际摸错了棋子,顿时热血上涌,浑身燥热,不知所措!那只拿起了马的右手,竟凝滞在空中,不能落下,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

此时,观战众人也看出了此中奥妙,不知是谁忍不住说了一声:“怎么不打中卒?”

我脑子一片空白,也不清楚众人在说什么,只听见一阵“嗡嗡”之声。许久,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老张威严的脸,他面色铁青,显然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嘴里嘀咕了一句:“这下的是什么棋?”摇头走开了。

我再看看老马,他已经发现自己的错误,又为我拿错棋子而感到庆幸,正后怕地连连拍着后脑勺,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的右手仿佛变得有千斤重,竟然不争气地战抖起来;同时,我感到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那种感觉,真的是终身难忘。

良久,我才不得不面对现实,极不情愿地走:马三进五吃炮。

老马当然是走卒5进1吃马。

此时红方中炮已经陷入绝境,进退无路。要想避免失子,只能够走车八进七互捉来交换了。我心知这样交换的结果必然是简单的黑方多卒胜势残局,红棋再没能力兴风作浪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当我走车八进七捉马时,老马的应着体现了他的功力。他没有走我预想的车3平5,而是信心十足地走卒5进1渡河咬炮。

我的中炮已成瓮中之鳖,只好车八平七吃马;老马接走卒5进1吃炮。

我车七进二杀掉黑底象,幻想着将来能够对黑棋有所牵制。

老棋手深厚的残局功底此时体现出来了,老马毫不犹豫地直接走卒5进1破相!

我只得相七进五消灭黑卒,此卒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四步,转眼间将我的防御体系冲垮了。

老马随即走车3平1,连消带打,既顺手扫兵捉炮,又解除了红方最后可能发起的反击。棋下到这里,我的意志已经彻底被击垮,以下的着法只是见招拆招,聊作抵抗而已。

我接走炮九平六,黑马9进7;我车七退三,黑马7进5;我车七平一扫边卒,黑马5进6;我车一平四,黑卒7进1;我兵一进一,黑卒7进1。

走到这里,我心乱如麻,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示意认输。

老马眉开眼笑,大声道:“唉呀!真是侥幸,小贺让了我一盘,也让我开和啦!”说完伸过手来,我愣愣地发呆,不知他说些什么,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才明白是要和我握手呢。我无精打采地伸出手与老马碰了一下,虽然极力想笑笑,却实在没办法笑得出。

老马用力握住我的手,热烈地摇了几下,安慰道:“年轻人,输一盘就这样了?你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赢棋的机会啊!你不是把我们的彭大将军都给赢了吗?”

我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对局室,心情无比灰暗。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2:59

更让人不爽的事情出现了:其余的三盘对局,老张、刘正信分别跟对手战成平手;张金波却未能顶住对方的攻势,败下阵来。

这样,赛前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恰恰变成了事实:天门队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众志成城,力挽狂澜,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反击战,最终追平了比分。

面对如此戏剧性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天门领队程老先生笑得合不拢嘴,其他几位队员在经过激战之后也终于露出了笑容。而作为东道主的我们,那真是百感交集。张金波此次战绩不佳,四盘棋净亏两盘,自感拉了全队的后腿,推起自行车就要走,却被何正华一把揪住:“哪里去?等一下还要吃晚饭呢!”金波挣着瓮声瓮气地道:“输得一塌糊涂,还吃什么饭啊?”何正华不依:“输了连饭都不吃了?哪像个男子汉?你酒量大,还要你陪客人呢!”张金波急得甩开何正华的手:“你饶了我吧,我还要去换我老婆回家做饭呢。”何正华待要再拉他,只见老张出来帮金波打圆场道:“他是有事,你就让他走吧!不然他老婆又要骂他了!”何正华这才松手,笑道:“看你五大三粗,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货!”金波好不容易挣脱,憨憨一笑,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走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体委领导的心情当然不爽。张守国副主任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地主之谊还是得尽,而且还得让大家吃好喝好。于是,我们一大帮人来到了当时仙桃最好的“桃源酒家”,要了一间大包房,呼拉拉坐了两大桌。坐桌子也免不了推让一番,张主任、天门老程、张均安、向德鸣、马金香、张克勤行长、胡元发、何正华等人坐了一桌;我与刘正信、彭国汉、程华斌、杨国富几位棋手,还有几位工作人员另坐了一桌。

我紧挨着彭国汉,左手边是刘正信。棋手们坐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谈棋。座上三位客队棋手均败于我手,因此他们言语间甚为客气,除了夸奖我下得如何如何好,还不约而同地问起怎么会输给老马?而且还输得那么惨?那时我年轻气盛,早已将输棋的不快忘在脑后,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心下却大不以为然,心想:我是读书不多,不识单提马阵,才中了老马的圈套。下次如果有机会再见,定当报此一箭之仇!

宾主正在高谈阔论,菜已上桌。打头的是四冷盘,然后就是大名鼎鼎的“沔阳三蒸”,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大家谦让一番,开始推杯换盏,渐入佳境。一会儿是这边的棋手过去给那一桌的领导敬酒,一会儿是那边的领导们过来回敬;一会是张主任代表主队讲话,一会是老程代表客队答谢,热闹非凡。我挨着个儿跟天门三位棋友碰杯,酒到杯干,以一敌三而不显下风。那三位也看出我能喝,便也殷勤劝酒。酒至酣处,彭国汉等人已经面红耳赤,我却一如平常。彭国汉大惊道:“你真是好酒量!到现在还是面不改色!”我笑道:“你有所不知,有的人沾唇就红脸,有的人醉倒了也不红脸——却不能用这个来衡量酒量大小。我是喝死也不会红脸的。”

宴席进入尾声,我和彭国汉都喝得有点多了。我向他打听天门还有哪些名手,水平怎么样?这次他们这四人是不是代表了天门的最高水平?本来是随口问一问,纯粹是出于好奇,谁知彭国汉说出一番话来,竟让我和刘正信大吃一惊,我的脸上竟感到有些发烧。

彭国汉有了一点醉意,他满脸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小声说道:“其实啊,我们这次根本就不是代表天门。”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说?”彭道:“我们这四个人,都是粮食战线的。为了准备七月份在九宫山举行的全省粮食系统象棋赛,局里组织我们出来练兵的。”一席话让我又是惊讶,又是惭愧——原来人家派出来的不是全市最强的阵容,只不过是一个粮食局的代表队而已!震惊之余,想到我们市里精英尽出,却也只和人家堪堪打个平手,顿时满腔豪情尤如被他兜头一桶雪水浇下,坐在那里哑口无言。

刘正信虽然也颇为尴尬,但并不如我这般失态。他微微笑着对彭国汉说道:“你们粮食局的水平高啊!和我们市队也打平了,佩服!”天门人最为注重礼节,当下彭国汉自知失言,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我们本是输定了的——一来是这次你们老张发挥得不够好,二来是你们最后一轮发挥失常了,我们才侥幸扳平的!你们的实力还是远在我们之上——假如是我们市里派队来,那可能大家差不多。”说罢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贺进的棋力,实在是不应该输给老马的。赛前我们根本就没指望老马拿分,呵呵。。。。。。”

我本来就不自在,偏偏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大家一起朝我乐,也只好端起酒杯,苦笑着喝了一大口。

程华斌甚少发言,此时也插了一句:“幸好老马爆了个冷,不然的话,我们四个可就被你剃了光头啦!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席上众人大笑,我也乐了,跟他碰了碰杯,仰脖一饮而尽。

刘正信又道:“你们天门棋协可真重视象棋啊!七月份的省赛,四月份就组了队,还花这么多钱让你们出来练兵!真是叫人羡慕。”

彭国汉兴奋地点头道:“说起我们棋协的几位老领导,那真的是没话说!不为名,不为利,热心组织比赛,每年的团体赛、个人赛都要搞好几次,热闹得很呢!”

我不由心生向往,道:“那可真是过瘾哦!你们粮食局拿过团体冠军吧?”

程华斌道:“这两年我们连续拿了好几次团体冠军了!”神色间颇为自豪。

我感到好奇,想了解一下内情,便问道:“也是你们这四个人吗?”

彭国汉摇头道:“不是。我们城区还有一位小将,是最近几年冲上来的后起之秀,叫程明富。”说罢一转身,朝邻桌的天门领队老程努了努嘴,“就是老程的儿子,子承父业,那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可是我们团体的一员大将呢。”

我问道:“那他多大了?这次怎么没来呀?”

彭国汉道:“他可能比你要大个两、三岁吧!这次我们出来是经过选拔的,明富发挥失常,也是输给了老马,只得了第5名,就没资格出来啦。”

我笑道:“呵呵,那他比我还要不幸啊!怎么回事啊?老程是领队,也不照顾照顾自己的儿子?”

彭国汉正色道:“本来我们也有这个意思,让明富出来锻炼锻炼——培养新秀嘛!可人家老程说了,就因为是我的儿子,所以不能够照顾!谁叫他自己不争气的?棋协的每一分钱都不能乱花!”

我回头看了看老程那笑眯眯的脸,不由得肃然起敬。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3:56

那次比赛以后,我通过与外地棋手的交流,得到了很好的锻炼。由于成绩比较好,使我有了与各县市高手抗衡的信心。总结自己的输棋,发现我还有很多的布局领域没有涉及,主要还是凭借几个流行的套路在下棋。这样是不能够在重大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要想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水平,还得多下苦功。因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埋头于棋谱之中,认真地备战,准备迎接“五一”劳动节的比赛。

谁知等到了4月30号,还没有半点动静。我不免有些狐疑:难道说今年“五一”不举行比赛了吗?想起这段时间足不出户,有很久没到体委和工人俱乐部去了,于是出门去打探消息。

吃过午饭,我步出家门,走了五分钟,来到沔阳大道上。这是改革开放后修建的一条大马路,由东向西横穿整个仙桃城区。临近节日,街上热闹非凡。我站在路口,心中踌躇:往东走五分钟就是体委;往西走十分钟可到工人俱乐部。到底去哪边呢?

正在犹豫不决,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一人来到我身边,紧急刹车,从车上跳了下来。我回头一看,见是刘文军。这哥们不知怎地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青头黑脸,满头大汗。我乐了:“伙计,你怎么了?”

刘文军气急败坏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比赛的事?”

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啊!有比赛吗?我正准备去打听消息呢。”

刘文军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等你去打听消息?我早上碰到老廖,他说在体委比赛呢!我奇怪怎么没人通知我们,就跑到你家来,你哥说你刚出门,我就顺道追过来了。”

“啊?”这下轮到我气急败坏了,“体委怎么能不通知我们呢?这是怎么搞的?”

刘文军道:“别说了,上车吧!我们现在就去体委看个究竟。”

我们来到体委大院,远远就望见体委食堂门口围着一堆人,墙上贴着两张白纸。以我的经验,那肯定是比赛的成绩表之类的东西。我惊呼道:“文军,不好了,真的有比赛呢!”

文军更不打话,发力猛踩两脚,自行车飞驰过去,停在了食堂门口。

那一堆人正在那里议论纷纷,见了我们俩,马上大声招呼。原来是廖启元、胡元发、尹业勇、谢润生等老棋手。

我跳下车,急忙抬头看墙上贴的那张纸,正是向德鸣老先生那熟悉的毛笔字,十分漂亮的隶书,写着“五一”象棋比赛成绩表,下面是参加比赛的队员名单,还将各人所属单位写得清清楚楚。看来,跟元旦节一样,这次也是团体和个人一块比赛,以个人名次决出团体名次。我急坏了,怎么没有人通知呢?这时,刘文军早已经找他们问开了:“几时开始的?怎么没人告诉我们?”

胡元发道:“我还说你们俩是不是失踪了呢,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比赛的事?昨天下午就开始比赛了!”  

我与刘文军面面相觑,直觉得倒霉透顶:怎么可能没人通知呢?这次错过了比赛,再想参加就还得等到国庆节——还有五个月啊!

谢润生老先生乐呵呵地调侃道:“体委最新精神:凡是上一届比赛拿了团体冠军的队,下一届不许参加。所以,这次你两个家伙就没戏啦!只能当看客了,哈哈!”

我心情不好,没有理会,拉起刘文军,直接往何正华家中跑去。

老何在家午睡,被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了起来。他睡眼朦胧地看着我俩,困惑不已:“我昨天还说呢,怎么你俩没有参加比赛?通知早就发到你们燃化局去了啊!”

刘文军又问一遍:“你有没有记错?是不是真的发到我们局里去了?”

何正华道:“那还能错?是我亲自送到燃化局去的!当时工会办公室没有人,我直接拿给你们何汉武局长的。”

我诧异地问道:“你也认识我们何局长吗?”

何正华笑道:“多大点官嘛!我怎么就不能认识?说起来,他跟我们还扯得上一点亲戚关系呢!”

刘文军道:“完了!你把比赛通知给了他,他才懒得管这些事呢!说不定一转眼就给扔到垃圾篓里面去了。你要是给了工会的郭主席,那郭主席肯定会通知我们的,以前都是这样。”

我想了一下,觉得文军的话很有道理,算是找到了我们未能参赛的原因。当下,我怒气填胸,不由破口大骂了一顿。

何正华皱眉道:“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没有通知,说不定是他工作忙给忘了这事儿,也是有的。你就积点口德吧!这次比不了,还有下次,犯得着这么骂人吗?”

我还想跟他磨一磨:“老何啊,你看能不能够让我们参加比赛呀?求求你了!”

老何一瞪眼:“胡扯!比赛都下了三轮了,怎么参加?总共才打九轮。”

我连忙应道:“那不要紧啊,前面就算我们全输好了!那我们还有六盘棋可以下啊!”

老何被我逗笑了:“又不是大循环,现在是积分编排制,中途再安排你俩进去,那不全乱套了吗?不行,不行!这事没商量,别跟我在这里吵了。”

其实,我也明知道老何断然不会同意的,只不过不死心罢了。见他态度坚决,毫无通融的余地,我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当下,我悲叹一声,对文军道:“唉!我们命苦啊!算了,回去吧,我们自己杀几盘去。”

刘文军笑道:“你舍得走?既然来了,还是看看比赛吧。”

我问何正华:“这次来的人整齐不?我刚才在外面没仔细看。”

何正华道:“这次算是最不整齐的了,你们俩没有参加,张均安、张金波、刘正信、严小毛都没有参加。”

我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笑道:“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次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呀!”

老何糊涂了:“怎么说?”

我坏笑道:“你自己报名参加比赛了吧?”

老何没弄明白,还皱着眉头望着我,刘文军却早已呵呵地笑出了声。老何看看他,又看看我,道:“笑啥?你们搞什么鬼?怎么说我是罪魁祸首?”

刘文军道:“你报名参赛,为了自己好拿冠军,就利用职权,故意不通知我们。。。。。。”

我正色道:“居心何其毒也!”

老何这才明白过来,笑着用手指着我们,道:“油嘴滑舌!我这个水平参什么赛?他们几个家里都有事,所以没来参加。”

我摇头道:“那这次的比赛还有什么意思?肯定是胡元发拿冠军了!没劲。”

何正华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给你们这一闹,我倒忘了!这次比赛出现了两个后起之秀,厉害着呢!其中一个姓彭的小伙子,上午把胡元发给剁了!”

我和刘文军大感意外:“什么什么?出了后起之秀?还赢了胡元发?”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4:31

我连忙问道:“哪里的人啊?以前参加过比赛吗?怎么没听说过?”

刘文军也挺紧张的:“姓彭?有多大年纪?”

对我们俩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是一条特大新闻了。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胡元发当时是我们的一大苦手,在棋盘上不知道蹂躏了我们多少次。每次被他击败以后,我总是期待着下一次能够复仇,可再次遇上了他的时候,往往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恨得我牙直痒痒。刘文军对胡元发的战绩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总而言之是在比赛中还没赢过。令我奇怪的是,张金波、王生祥、刘正信这几位,跟我交手成绩并不占优,但他们却不怵胡元发,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这一次比赛,能数得着的高手就只有胡元发、王生祥、尹业勇这么几位了。照我看来,胡比另两位更有冠军相,因为他比那两位要稳健得多,不太会有大起大落的情况发生。而王、尹二位则不然,他们都是攻杀型棋手,喜欢悬崖搏斗,难免输棋。现在听到有人让老胡吃了败仗,而且居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棋手,自是大感意外。要知道,我们俩在正式比赛里还没有在老胡那里开过张呢!我决心要会一会这位人物,看看他是何方神圣,到底有几斤几两。

虽说不能参赛,但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还是觉得不虚此行。当下,我和刘文军摩拳擦掌,一定要去会一会这位姓彭的年轻人。

何正华笑道:“你们急什么?除了这个小彭以外,还有一个三医院的小伙子,名字叫韩华——我认识他父亲,也下得不错呢!昨天第一轮就赢了王生祥,到目前好像是两胜一负吧。”

我兴奋不已,叫道:“呵呵!才几天时间?就冒出了这么多人物?好!好!一起会一会。”说罢,拉着文军就走。

何正华在后边叫着:“唉!你们别走那么快,等我起床啊!”

文军笑道:“谁等你?你自己快点来吧。”

我俩兴冲冲地来到赛场,这时离比赛时间还早,屋子里只有胡元发、王生祥、尹业勇、廖启元、胡德章、谢润生等几人。我走到胡元发面前,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呵呵,胡经理,上午给别人修理了?”

胡元发也呵呵笑着,脸上有一丝尴尬:“是,上午输给了棉纺厂的一个伢,”转头问尹业勇,“是你们一个单位的吧?”

老尹面有得色:“是!既是同事,也是同乡——他是我们老家胡场镇的,今年刚满十八岁。”

我一听,比我还小一岁呢!连忙问老尹:“叫什么名字?”

老尹道:“彭章兵,文章的章。”

王生祥乐呵呵地调侃胡元发:“胡鬼胡今天上午输得面红耳赤!我的天啦,被那小伙子按着打,全盘动都不能动!哈哈哈哈。。。。。。”

胡元发脸一红,笑道:“你呢?你第一盘还不是输给那个叫韩华的伢了?输得也不好看吧?老将爬到三层楼上去玩了一大圈!”

王生祥哈哈大笑,显得很是开心:“我那是和他对杀!他的家里也不照样被老王拆得像荒货摊子?你呢?吃了别人一个马,结果两个相都被别人破了,那个架子丑得要命,完全是一路挨打!”

胡元发虽然跟王生祥打嘴仗,但他是直爽、磊落之人,坦率承认道:“是!那个小彭是下得好!来来来,我把那盘棋摆给你们看一下。”说着,就在棋桌上摆开阵式,从头复盘。

原来,那盘棋是胡元发执先,他以飞相局起手,对方还以左中炮,开局大家都走得不够严谨。至中局时,黑方冲起中卒,盘头马如影随形,取得反先之势;胡元发没能及时兑子消势,让黑棋抓住战机弃马博取双相,车双炮攻势如潮,最后一气呵成杀局。

我看了这盘棋,觉得黑方的着法充满了灵气——相持时阴柔诡秘,密云不雨;一有战机,则动如脱兔。行棋果断,攻杀水平一流,棋风潇洒,实在是一位劲敌。但通过这盘棋我也看出,对方的布局水平还很欠缺,颇多疑问手。若是和我过招的话,我还是有信心战而胜之的。

我们仙桃的老一辈棋手都不大讲究布局,即使是复盘总结,也是飞快地将布局摆完,然后热烈地讨论中局的某步得失。在我看来,中局时的具体着法固然重要,但如果开局吃了大亏,在落后的局面下你怎能走出绝对的好棋呢?所以,我觉得他们的做法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当下,大家又围绕着中局的战斗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我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何正华从家里过来,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道:“等一下这个小彭来了,你和他下一盘?”

我微微一笑:“好啊,我给老胡报仇。”

刘文军道:“还用得着你出手?等一会我来!我要是输了你再上。”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老尹忽然指着门外说道:“来了!”

这一下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胡元发一看,也笑着说道:“是小彭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彭章兵,当时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从门外走进赛场,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头顶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门框。我在心里想道:好一条大汉!大约能有一米八三?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没有那么高,只是因为他的头发是那种自然卷曲的,所以显得比实际的身高更高一些。本来,像他这样的高度,理应是浓眉大眼再配上一副虬髯才够威猛,可他的五官却并不如此:淡淡的眉毛,细细的小眯缝眼,一笑起来那眼睛几乎就只剩下一条缝,脸上也不平坦,坑坑洼洼的,光溜溜的下巴,没有胡子,嘴里两排牙齿也是参差不齐,黄黑相间的,一看就给我一样是个烟鬼。这小子眼睛近视却又不戴眼镜,看人要皱起眉头,但很快就会舒展开来,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迈动两条长腿,轻飘飘地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老尹打招呼,同时用他那一双小眯缝眼打量着我和刘文军。

老尹笑道:“章兵,这是仙桃的年轻棋手。这是贺进,这是刘文军,你听说过的。”

章兵连连点头:“听说过,听说过。”说着笑吟吟地朝我们颔首致意,却并不伸出手来与我们握手。若是黄少华,肯定马上伸手过来紧紧相握,还要说些彼此仰慕的话——我内心是颇反感这些俗套的。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胡元发说道:“小彭,我们正在说你,你就来了。刚才他们看了你赢我的那盘棋,觉得你的棋下得很好!”

彭章兵微笑道:“下得好个鬼呀!我那盘是您让我的,运气好倒是真的。”

刘文军对彭章兵道:“来,我们下一盘。”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5:47

彭章兵听了,笑道:“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下不过,下不过。”

老尹劝道:“你就跟他们下两盘,交流一下嘛!”胡元发也帮腔道:“小彭,你们年轻人应该多交流一下,互相学习才能提高嘛!”

彭章兵看着我和刘文军,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但就是摇头,不愿意下棋。

刘文军看他一脸坏笑,心里有气:“你如果要带点彩,也可以!”

我也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下盘棋嘛,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胡元发连拉带推地把彭章兵按到座位上,道:“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爽快?下一盘吧,就一盘。”

彭章兵还有些犹豫,老尹劝道:“你就下一盘吧!这么多人劝。”

章兵点点头,道:“那就下一盘。”

刘文军示意让彭章兵先行,章兵也不多谦让,拿起棋子走了个中炮。

这盘棋一点也不精彩,甚至可以说下得很烂。

彭章兵反应敏捷,落子很快;文军走棋本来不慢,此刻为了不在气势上先输一筹,更是走子如飞。双方你来我往,很快走成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右横车的阵势。章兵可能不识此阵,跃马河头被文军平车一捉,立成黑方反先之局。走完这步棋,刘文军扭头朝我看了一眼,我会心一笑。原来,在以前我们曾经在一起研究过这个布局,发现走到这里无论怎样变化都已是黑方满意的局面,其中更有许多暗礁险滩等着红方上当。

彭章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眼皮不抬,眉毛未动,但已将我和刘文军的无声交流看在眼里。他摸出一包香烟,是当时市场上能买到的最好的烟——云南的“画苑”,先递给文军一根,文军犹豫了一下,接在手中;章兵又递给我一根,我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叼在嘴里点上了。然后章兵给围观者一人一根,除了胡元发不抽烟摇手拒绝,其他人都接过来点着了。轮到彭章兵的时候,烟盒恰好空了。我看他笑眯眯地打了这一梭子,觉得这小子很大气,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便摸出自己的烟,递了一根过去。

章兵此时正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包“画苑”,看我递给他烟,笑笑说道:“我这里还有呢,一天得抽好几包。”但还是把我的烟接了过去,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

接下来,刘文军轻车熟路,在反先后走得比较紧;章兵由于布局吃了亏,好像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没有去凝神长考,结果越走越被动,二十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当盘面已是举步维艰,彭章兵不愿意受折磨,爽快地认输了。

文军似乎很在意这盘棋的输赢,一直绷着脸。直到章兵认输,他才松弛下来,脸上有了笑意。

彭章兵下棋的时候表情正经,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神情是装出来的。他给人的感觉是,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懒。在他笑起来的时候,有极强的感染力,有些天真无邪,也有些狡猾,还有些玩世不恭的嘲弄。

我喜欢观察别人的表情并分析其性格,彭章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甚至觉得,这个人在很多方面和我有相似之处。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性格很对我的脾胃。

这盘棋下完以后,大家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热烈的讨论。彭章兵比较安静,很少说话,似乎根本不在乎此局输赢。我听大家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地方纠缠不清,多是研究战术,而没有从战略的高度去看问题,忍不住要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就提出在开局阶段应该怎么怎么下。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众人看了我在棋盘上摆出的变化,颇有些不以为然。老尹第一个说道:“这与胜负无关,如果这样下的话,那就是另外一盘棋了。”胡元发也道:“有道理是有道理,但输棋的原因恐怕是在后面吧?”于是大家又开始探讨后面那些具体的中局变化。

我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内心很不服气,觉得他们太不注重棋艺理论了。出于对老棋手的尊重,我没有吭声,但我认为要想长棋的话,光是研究一些具体的攻防战术是不够的,更要研究布局的理论,否则就会在高手面前不堪一击。这种思想一直伴随着我的象棋生涯,以至于我后来研究布局飞刀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当然,也使我的中残功夫一直未臻一流。在后来的很多重大比赛中,我多次在优势局面下饮恨,不能不说是年轻时只注重布局而埋下的祸根。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6:22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比赛的时间,赛场上也热闹了起来,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一桌由于都是些重量级的人物在拆棋,自然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不知啥时候我身后站了一个人,一直看着,没有出声。但他好像有比较严重的鼻炎,不时抽搐着鼻子。我感到好奇,不禁扭头一望,见一位年轻人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立在我背后。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浓密的眉,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表情严肃。

何正华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惊喜地说道:“咦,韩华什么时候到的?”

那叫韩华的小伙子腼腆地一笑,小声道:“来了一会。”说罢又将鼻子用力抽了几下。

我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是不是你赢了老王啊?”

韩华并不认识我,他看了我一眼,只是微微咧了咧嘴,没有答话。

刘文军拍了拍我的肩:“伙计!这次比赛热闹啊,可惜你我参加不了!”

这时,老何、胡元发、王生祥等人又要我和韩华下一盘。我见刘文军赢了彭章兵,自然也有些技痒,忙点头应承道:“好啊!好啊!”

谁知韩华却不给面子,他指了指墙上的大钟,道:“马上就要比赛了!”

众人一看钟,如梦初醒:“哎呀!还只有十分钟就要开赛了!”

大家纷纷散开,参加比赛的选手各自找寻自己的桌子坐下。

这是第四轮的比赛,前三轮无人保持全胜,仅尹业勇与廖启元二人两胜一和领先,其后积两分的有胡元发、王生祥、彭章兵、韩华等七人。本轮,尹业勇坐镇第一台迎战韩华;廖启元碰上了胡元发;彭章兵先手对阵王生祥。我与文军看了看编排形势,不由相顾莞尔:真的是充满了悬念,这场棋必定好看。

第一台,老尹摆上他那永远不变的当头炮;韩华跳起左马。我以为他会走屏风马了,谁知三个回合后风云突变,韩华选择了刚劲有力的左炮封车转后补列炮。这一布局是近几年才悄然兴起的,变化复杂,对攻激烈,很对我的胃口。刚好前段时间我买了一本黄少龙著的《列炮纵横谈》,那本书写得真是棒极了,将列炮的来龙去脉、经典战役、发展趋势论述得详尽无比,让我如获至宝,研究了好长时间。只可惜在实战中用得较少,体会不深。现在看到自己熟悉的布局出现在赛场上,自然是心中大喜,凝神观战。

老尹是个平时基本不看棋书的人,他对韩华的招数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犹豫片刻,走了平炮仕角的稳健变化。韩华高起一路边车,抢占了四路要道。双方开局基本正常,只是执红先行的老尹并没有走出什么优势,黑方轻易取得了足可抗衡的局面。

老尹似乎对局面不大满意,点燃一根烟,开始抱头苦思。

我趁他考虑的时候,踱到第二台廖启元与胡元发的棋盘边上,一看之下,让我吃惊非小。你道为何?原来两人是老对手了,彼此熟知对方的棋风。那胡元发素来喜欢谋取兵卒,以利残局制胜。老廖看来赛前想好了对策,一上来就利用先手之利,不惜步数上的亏损,扫荡了老胡的卒林线。我去看棋的时候,红方竟然净多四兵!其势甚为雄壮。老廖怡然自得,点起一根烟来,吞云吐雾;胡元发虽然少卒,但子力颇为灵活,就看能不能借攻击而得利了。但强攻并非其所长,所以抱头苦思。胡不抽烟,所以别人抽烟是很使他反感的。老廖的毒气弹攻势十分凌厉,让胡元发咳嗽连连,老胡不禁摇手驱散面前的烟雾,怒道:“死廖胡子!像个烟囱!你怎么这么大烟瘾啊?只怕连肺都是黑的!”

老廖笑眯眯地还没有答话,胡元发旁边一人朗声大笑道:“哈哈!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跟我们这些人下棋,那是要受点折磨的!”

说话者正是王生祥,他也点着一根烟,神气活现地看着棋盘对面的彭章兵。彭章兵同样是烟不离嘴,却神情严肃,盯着棋盘一言不发。

胡元发道:“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些烟枪!跟你们下棋简直是活受罪!”

王生祥凑过来看了看胡元发的形势,幸灾乐祸地咧嘴笑道:“哎呀!老廖你做的简直不是事啊,你怎么把胡元发的几个卒子都给吃光啦?那他还不心疼死了?这几个兵要是等一会过了河,乖乖!那可不是哪个缠哪个了!”

胡元发怒道:“滚一边去,下你的棋吧!小彭你好好下,把这家伙给收拾了,看他还叫不叫!”

彭章兵本来在冥思苦想,被他们这一搅和,也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一对小眯缝眼更是成了一条缝:“呵呵!我是想收拾啊,可他现在正收拾着我呢!”

我走过去仔细一看,见他所言不假。王生祥的中炮盘头马犹如坦克一般将彭章兵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彭章兵正为怎么防黑棋的卧槽马而操心呢。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7:49

我不禁为彭章兵操起心来:黑方的卧槽马端的是厉害非常,暗伏许多后续手段,如红应付不当则立即崩溃。但我粗粗看去,急切之下却找不到一条万全之策。这不由得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倒要看看彭章兵是否有妙计可以解围呢?

彭章兵面沉如水,用力吸了几口烟,然后伸手拿起棋子走了一步中路进马。

此着一出,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明摆着要丢子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生祥眉开眼笑:“呵呵!秦琼卖马呀!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又认真看了看棋盘,“好像没有哪里有闷宫吧?那我就吃了!”终于下定了决心,挥炮打掉黑马。

这时,我已看出了一点门道,内心不由暗暗称妙。却原来,彭章兵使出的是关云长的拖刀计,诈败诱敌,在解除警报后可以获得一连串的先手,最后还能将失子得回。这个计划妙就妙在看似迫不得已,实则乃是顺水推舟,而且其中隐藏着一步极为诡秘的冷着。王生祥被贪念所左右,一时不察而上当了。

我歪着头,微笑着看看彭章兵,心中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从这一招上,我看出此人算度精深,且善败者不乱,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开阔的视野。尤为难得的是他的棋颇有灵气,这一点绝不在我和刘文军之下。只可惜开局略差,总是在下风中挣扎,白白浪费了好身手。

接下来彭章兵落子如飞,棋局的进程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当彭章兵突发冷箭,走出一步绝妙的鬼手之时,王生祥如遭电击,突然身子猛地前倾,脑袋一下子伸到了彭章兵的面前。章兵手里拿着燃烧的烟头,生怕一不小心烫到了老王,整个人急忙往后一缩。两人这一进一退有如兔起鹘落,令我不禁为之捧腹。

老王面色严峻,干脆脚下一使劲蹬掉鞋子,一只脚踩到了座椅上。但见他左脚立地,右脚踩着椅子,身体前倾,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夹着香烟也顾不上抽,任那烟灰烧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掉到桌上。刘文军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笑着对老王道:“老王,注意烟灰。”

老王似乎没听清,眼皮都没抬,只是“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杂灰油石灰,错了拐呀!”

彭章兵淡淡一笑,道:“也没有错多大的拐啊,最后还不是个和棋。”

老王目光炯炯盯着棋盘,道:“和棋?只怕只说好了你一个哦!”

文军笑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这棋你能够和都已经是万幸了!”

何正华跟裁判长向德鸣被我们吸引过来,老向摆手制止了我和刘文军,道:“严肃一点,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要多言。毕竟是比赛嘛!”

我和文军见此局已经是彭章兵有赢没输的格局,便离开去看另外几台棋的进展。

但见第二台上胡元发迫于少兵的不利局面,不得不虎口逞强,利用大子占位好的有利条件,发动了猛攻。棋盘上老胡的黑棋倾巢而出,大有投鞭断流,灭此朝食之势。那廖启元一阵猛捞了黑卒之后,也知道难免会受攻,此时左遮右挡,方寸不乱,口中还念念叨叨:“不要搞得吓死人,伙计!吃了你的几个卒子,晓得你要发威的。”

那胡元发猛攻之下似乎已看出老廖的破绽,得意地接口道:“我叫你吃我的卒子,哼!只怕你吃了桐油要呕生漆!”

我驻足观望,发现老廖的防守有些见招拆招的味道,忽视了老胡可能发起的弃子攻杀手段。老胡若是此刻果断弃马踩相,将会有强烈攻势。而偏偏平时走子飞快的老胡,这时却放慢了行棋速度,难得一见地长考起来。

文军拉了拉我的衣袖,在我耳边小声嘀咕:“老胡还看啥?马踩中相不就完了吗?”

我微笑点头,然后踱到第一台,看老尹与韩华走到了什么局面。

老尹喜攻好杀,看来韩华也不含糊,只见二人杀得天昏地暗,双方的将帅都绕城而逃,士象也七零八落的.我一看心中大呼过瘾,忙朝刘文军招手.文军跑过来伸着脖子看看,不禁吐了吐舌头.

枰上对杀甚为激烈,红黑双方的子力纠缠在一起,互有攻守.粗粗看去,好像是老尹略处下风,但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韩华欲做成杀棋,就必须把马运到左翼,配合前方的车炮形成三子归边之势;但老尹在韩华的右翼也暗伏着一系列叫杀\要抽等手段,迫使韩华不能够轻举妄动.这等纷乱复杂的局势,真是"瘌痢头遇到理发师"___各有顾忌啊!

韩华显示出了他过人的才华.这种对杀的棋充满了危险,他却举重若轻,闲庭信步般避开了老尹设下的重重埋伏,几乎是步步官着.

刘文军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看了看我,小声道:"这小伙子走得满好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道:"有多好?我看也平常啊!这几步难道你我走不出来吗?"

文军认真地评价道:"这小伙的中局力量恐怕不在我们之下!我看他对杀的时候思路特别清楚呢."

我笑着给他戴高帽子:"我看他就是不如你!你要是跟他来个10盘,我估计你起码可以多赢三四盘."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8:43

最后的结果是,老尹不幸输给了韩华;而老廖终于被胡元发弃子杀败。两位领先者都不约而同地失利,将领跑的位置让给了老胡和韩华。至于第三台王生祥与彭章兵的大战,虽然彭章兵走出了鬼斧神工的妙手,但由于前面亏损太多,只能接受和棋的结果。

经过现场编排,第5轮的对阵形势很快就有了结果:胡元发对韩华,彭章兵对廖启元,王生祥对尹业勇,后面几台我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积2。5分的还有几个,各自捉对厮杀。前三台的6个人还是那6个,但交换了不同的对手。

我与文军被这种激烈的争斗所吸引,于是决定全程跟踪,看最后到底冠军花落谁家?同时,由于彭章兵与韩华两位年轻俊彦的横空出世,让我们产生了不小的压力,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否打破老一辈棋手们的围追堵截而斩将夺旗?我私下里还有一点想法:“元宵杯”比赛我刚刚拿了冠军,虽然由于众多高手没有参加,使得这个冠军看起来没有那么熠熠生辉,但毕竟这是年轻人首次夺冠,我算是后辈里面的先行者了。所以,对这个冠军的名分我还是颇为敝帚自珍的。现在,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年轻人里冒出了两个如此强有力的对手,让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我不知道文军是不是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但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我何尝不明白个性极为刚强的他内心是何想法?我们决定一直看完整个比赛,一是想知道赛果,二是想通过近距离的观察,了解他们的棋风、棋路和各自的弱点。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正是我的小算盘。

战幕未开,那边第三台上两位名将却早早打起了嘴仗。王生祥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尹业勇,调侃道:“尹胡子,刚才你不是坐在第一台的吗?怎么输给个小娃娃了?”老尹有些恼火,道:“大家粗壳不说瘪壳(意为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也一样输给人家小韩了?”老王道:“那是我不摸底细啊!你既然有了前车之鉴,就应该小心对付才是!怎么也和我一样?我还以为你这回一定是坐头台要坐到底了,谁知你也是个不能上正席的狗肉。唉!现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行了,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尹道:“那也不见得呢!你们都说小贺怎么怎么厉害,去年还不是输给我老尹了?还有,刚才跟你下了和棋的小彭,平时在厂里跟我下,那也是基本开不了张的!”老王一听不乐意了,道:“什么?他跟你下开不了张?你只怕是在说梦话吧?来来来,让我摸一下,看你是不是在发烧?”老尹一面躲闪,一面笑道:“这又没有吹牛,你不信可以问他呀!”

老王真的回过头去,朝彭章兵挤了挤眼睛,笑问道:“小彭,你说句实话,你俩平时下棋谁好一点?”

彭章兵本来一直笑眯眯地听他俩斗嘴皮子,见扯到自己身上,面不改色地答道:“那我怎么下得过老尹呢?一盘都没赢过。”

老尹高兴了,道“王生祥啊,怎么样呢?我有没有说假话?”

老王跳将起来,又习惯性地脱掉鞋子,蹲上了座椅,将瘦骨嶙峋的胳膊用力一挥,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那三斧头只能够在小孩子面前唬弄一下,到了老王这里只怕就不行了!”

胡元发早在他俩开始斗嘴时就站在一旁微微冷笑,此时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两个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打了二十年的嘴仗,就不怕别人笑话!光扯那没用的干什么?等一下比赛见高低?”

老王笑得像个孩子,道:“你要说平时嘛,他确实还能跟我顶一顶!要谈比赛,他啥时候在我老王面前伸过眉?”

老尹说不过老王,挥手道:“你就吹吧!你就是一张嘴厉害。”

老王越发高兴,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刘文军也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不禁也开心地笑出声来。

我环顾左右,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说笑笑,体会着比赛所带来的快乐。也许,胜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参与的过程,包括跟老朋友打打嘴仗。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拿过冠军,甚至连前三名都不曾拿到过,但每次比赛你一定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对象棋的热爱,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追求成绩,而是舍不下那些多年的棋友,以及那快乐的比赛过程。

我感到特别温馨,也被棋人的可爱、容易满足而深深地感动了。

刘文军突然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在我耳边道:“你看看他在干啥?”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努了努嘴,示意我看第一台的方向。我扭头望去,却见韩华孤零零地坐在棋桌前,双目微闭,有如老僧入定,对周围的欢声笑语仿佛无动于衷。他年轻的脸上布满了阴云,眉头紧锁,除了偶尔抽动一下鼻子,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具雕塑。

我知道韩华应该是赛前紧张了,此刻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执着,是不是太着形迹了?他那孤独的身影显得与整个赛场格格不入,全身散发着一种可怕的安静。我转头看着刘文军,道:“你怕不怕?”

文军不以为然地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认真地看了看韩华,小声地说道:“我怕。”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5 23:59:46

文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我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管是我刚刚接触象棋的时候,还是现在以教棋为生,都从来没有把象棋看成生活的全部。对棋的痴迷程度,相信不会有太多的人比我更甚。但我认为,若是一个人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棋里面去,难免会走上极端,导致心理处于一种亚健康状态。我爱棋,它带给我许多的快乐,但生活里不光是只有象棋,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同样会带给我们巨大的愉悦。所以,我自己感觉我还算不上是一个生活里只有象棋的铁杆棋迷。现实当中,聪明的、有天赋的棋手不在少数,但那种天赋是有限度的,有很多人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就再也难以突破了。我很达观,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够高,而勤奋又不够(棋以外的事情太多),所以从没有做过当大师的梦,这样反而能够在有些比赛中充分发挥水平。但是往往有很多很多的棋手,在我看来,其天赋并不及我,而学习的方向又不对,反而自我感觉良好,一心一意地想成为省、市棋王甚至成为国手。为了心中的梦想,他们废寝忘食,猛啃书本;或者终日弈战不休,不知疲倦。胜则忘乎所以,败则垂头丧气,几近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因练功而走火入魔的情形。我一直认为,下棋的目的就是为了修身养性,不断地超越自我,力争克服自己的诸多缺点。但有很多人过于沉迷于一时的胜负,这无疑是走上了歧途。这些想法是我这么多年来看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的事之后,逐渐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但我愿意为棋友们提供一点参考。

以上一段,是因为我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韩华,以及他后来的悲惨遭遇,才有感而发的,与正文无关。

接下来的比赛,人们最为关注的自然是第一台之战。战幕拉开,执先的胡元发表现出少有的慎重。他面对棋盘静静地想了有五、六秒钟,微笑着拿起棋子,走了一步相三进五,然后有意无意地看了韩华一眼。

士象局本来就是老胡的特长,他中局力量大,运子灵活;残局精深,而对流行布局的套路不大熟悉。所以,面对以搏杀著称的小将,选择飞相局稳扎稳打应该是聪明的战略。我看老胡走出这一手,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韩华与老胡是第一次交手,他可能对胡的棋风与棋路不大了解,略一沉吟,走了一步炮2平5,架上了右中炮。

此着一出,我大感困惑,忙扭头看了刘文军一眼。刘文军也是颇为不解,皱起眉头,神情古怪。

老胡显然也是颇为意外,他轻轻地“噫”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架这个炮?”

从我获得的书本知识来看,架上右中炮对付红方的正相局,似乎有些不够明智。因为红方可以顺势布成先手屏风马,让飞相这步棋的效率充分发挥。黑方有点屯兵于坚城之下的感觉。兵法有云:“勿击堂堂之阵”。所以,我在惊谔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屑:黑棋这样下不是明显的违反棋理吗?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他的布局水平有多么差了。

其实,韩华的布局水平是不高,但也决不是如我所想的那么差。后来我才知道,著名的特级大师杨官辚就曾经兵行诡道,以此布局后手战胜过柳大华呢!只能说我少见多怪,是个井底之蛙。往往像我这样的棋手,特别迷信书本上的知识,而忽略了一盘棋最为重要的还是中局。所以,“学院派”、“书房棋”这类的称谓,应该是对我这类人士的真实写照。在以后的弈战中,我每每被那些布局三流、中局一流的棋手在下风中翻盘,吃够了苦头。这才让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好的开局必须要有强大的中局力量作后盾,否则就是虎头蛇尾了。

那盘棋老胡布下了他最喜欢的反宫马阵,由于多飞了一手相,自然更是好下一点。其实,黑方若对此有深入的研究,也不是不能下。但韩华显然并不太擅长对付先手反宫马,一来二去的就不知不觉落了下风。老胡紧握先手,弈来潇洒飘逸,一路顺风顺水,逐渐将优势扩大。其间,韩华不甘寂寞,几次想挑起战火,均被老练的胡元发一一化解。黑棋欲攻无路,欲守却又净少两只大兵,且被红方的车炮牢牢封锁住了上二路卒林线,子力呆滞,难以动转。

我仔细欣赏着老胡的一连串妙手,感到大受启发,觉得自己平时总喜欢以力取胜,多用的是蛮力,而且风险颇大;如老胡这般太极推手似的功夫,令对手无从发力,又是一层高妙的境界了。同时心中又想到:像老胡这样的棋风,我若碰到他,当以何种策略抑制他的长处呢?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以老胡的实力,在仙桃尚且不能够称王称霸,更别说整个荆州地区了!而我要想超越前辈,达到他们没有达到的高度,就必须逐一击败他们。眼前的胡元发,仿佛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高峰,使得我喘不过气来。但不管怎样,这座山峰却是我非得攀越过去不可的!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0:25

这一轮最后的战果是:胡元发胜韩华,开始独自领跑;彭章兵胜廖启元;王生祥以凌厉的攻杀挫败尹业勇。因胡与彭已经对过,所以下轮与王生祥已经是死签——“不见不散”了。

我和文军随着众人离开了赛场,相约次日再来观战。

我与文军分手后,便独自步行回家吃晚饭。未到家门,便远远看见本单位的好几个同事迎面走来。他们见了我,高高兴兴地同声招呼。我诧异道:“你们今天放假,怎么还来单位啊?”

其中一位同事,名叫方中进,比我大5岁,和我平时关系很好。他朝我神秘地一笑,道:“走,跟我喝酒去!”

有酒喝当然是好事,更何况是和平时朝夕相处的朋友?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看他们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个人,边走还边谈论着麻将,我心下明白了:一定是他们趁着放假聚在一起,刚刚打完麻将。听他们讲话,知道是我的哥们方中进一个人大杀三方,赢得盆满钵满,三个输家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请客。我呵呵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打了大胜仗!”

众人前呼后拥地跟着方中进找到一家我们平时经常光顾的酒馆,三位输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餐桌上把输掉了的银子吃回来,一个个净拣着最贵的菜来点。我看见他们这副德性,心下不免有气,拿眼瞟了瞟中进,却见他没事人一般,咧着嘴乐。我悄悄踢了他一下,笑道:“他们打土豪啊!”中进不以为然地笑道:“浑身都掉进井里了,难道两只耳朵挂得住?让他们点,怎么点也吃不回去了!呵呵。”我凑近他,小声问道:“哥子,赢了多少啊?”中进在桌下对我伸出四个指头比画了一下,我吃了一惊:“四百?”他得意地笑道:“四百八!你说说看,他们怎么吃得回去?就是点甲鱼也吃不回去了。”

我那时的工资是每月七十多块钱,加上奖金、营养费、夜班补助啥的也不过一百多,听他一场麻将下来就赢了我四个月的工资,不禁有些眼红:“那等下你得给我买包烟。”中进笑道:“就这么点小要求?行,等下给你买最好的烟,两包画宛!”

我知道他说的是“画苑”,但把字读错了,便纠正他道:“不是画宛,是画苑!”

中进满不在乎:“管他是宛还是苑,反正是两块二毛钱一包。我是秀才认字认半边!”

说着说着,热气腾腾的菜就上了桌子。大家也不客气,真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了个尽兴。

吃完了饭,我看看中进:“怎么样?还有什么节目没有?没有的话就回家去了!”

方中进看了看喝得红光满面的另外三位同事,道:“还有没有想法?要不要翻本的?”

那三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晚上接着打!反正明天不上班,今晚打通宵!”

中进道:“打就打,你们既然一定要送钱给我用,那我也没法。不过有一条: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派出所这几天可不闲着,捉麻将捉得厉害呢!”

瘦瘦高高的勇刚道:“那不如到四华家里去打吧,他们那里安静,平时也从来没出过事!”

中进看看我,问道:“你去不去?”

我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尴尬地笑笑:“算了,我没钱。不去。”

中进道:“不是要你上场,你陪陪我嘛!等一下如果我手气不好,你就帮我打替。怎么样?”

我反正是个没事干,平时也经常几天几晚不回家的,就点头道:“那好啊!去就去。”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1:33

当下众人乘着酒兴,跌跌撞撞来到四华的家里。临进四华家的时候,勇刚用脚踢了一只黄皮老狗,那狗跳将起来,离得远远的,对着我们一通狂吠。我作势往地上一蹲,那狗吓得猛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吠声更大了。四华皱眉道:“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惹它干什么?”我叉腰对着那黄狗打了个口哨,道:“来呀 ,来咬我!哈哈 !”

正在那里酒后发疯,却见一个中年汉子从一家门里踱出,满脸怒容。四华忙跟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的几个同事到我这里来玩的,逗狗玩呢!”

那汉子翻了翻眼皮,看我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没答言,飞起一脚踹在黄狗的屁股上,骂道:“你涨饱了,跑到外头鬼混!滚回家里去!”

我听他话里夹枪带棒的,不由大怒,就要挺身过去找他的晦气,被四华死命地拉住不放:“算了,都是邻居,你还让不让我在这里住了?”回头又对勇刚怒道:“都是你这小子,没事找事!”

中进朝着那汉子的背影叫了 一声 :“你找死!”

那汉子回头看看,敢怒而不敢言,恨恨地盯了一眼,扭头走开了。

四华见此情形,颇为懊恼:“咳!你们真的是喝多了,惹他干什么?他哥哥是龙华山派出所的指导员!得了,你们请回吧,我这里不敢留你们打牌啦。”

中进仗着酒劲,脖子一梗,道:“怕什么?他还敢举报不成!”

勇刚输得最多,急着要翻本,道:“是呀,乡里乡亲的,他怎么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那以后还怎么见面?你呀,就是胆小!连个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头。”

我也跟着起哄道:“他老小子敢举报,我把他房子给拆了!走走走,上楼!”

我们一行上了楼,一直没说话的建国有点放心不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其实大家在听说那中年汉子是派出所指导员的弟弟之后,都有一些担忧,只不过碍于面子,都不好说出来。但人的心理与行为也真是怪,本来自己也有点害怕,可是如果有人流露出来,却马上装得无所畏惧的样子。勇刚第一个讥笑建国:“你怕了?那还不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去?”

中进也道:“你不想翻本了?”

我说道:“这里是三楼啊,谁能爬上来?大不了我给你们放哨,随时观察外面的动静就是了。”

四华点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点为妙。”

建国道:“谁说不玩了?我只是提醒大家小心点嘛。”

勇刚道:“算了,别废话啦!四华,麻将在哪里?快拿出来啊。”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2:26

大家摆好桌子,铺上桌布,为了减小搓牌的音量,特地在桌布上又多铺了一张薄毛毯。四人摸了风,各自按东南西北方向坐好,战斗开始了。

我酒喝得不少,此时更是上下眼皮打架,便打了个呵欠,伸个懒腰,歪倒在四华的床上,不多久便沉沉睡去。至于放哨什么的,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喧闹惊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原来,是勇刚和中进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听了半晌,才渐渐明白过来。

刚刚结束的一把牌,勇刚和了一把最大的牌——七对。但中进不愿给钱,理由是勇刚有严重的偷牌嫌疑。中进指着勇刚倒下来的牌,气急败坏道:“简直是胡扯!你这一对西风是从哪里来的?我做的庄,第一手就是打的西风,然后再没有人打过西风了。现在你们看,没有抓完的牌里面明明还有两张西风,你不是从桌上偷去的是什么?”

勇刚的眼睛噔得老大,一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样子:“这是从哪里说起!我的牌竖起来就有一对西风——你第一张哪里打了西风?明明你打的是南风!”然后转向四华和建国,“你们俩说说看,他第一张打的到底是西风还是南风?”

四华老实答道:“打了那么多张牌,我不记得了。”

建国乐得他们吵,如果勇刚的这个七对不算数,那他自然也就不用掏钱。他慢慢腾腾地说道:“中进第一张好像是打的西风吧?”

勇刚急了,道:“四华都不记得,你就这么肯定?他哪里打过西风?”

中进伸手一把抓住勇刚的衣领,冷笑道:“你小子,搞名堂搞到老字这里来了!跟你说句实话,早有人跟我讲你小子打牌输不起,有几套小伎俩,我一直注意着你呢!”

四华见势头不妙,忙打圆场道:“算了,有话好说,夜深人静了!别动手。”

勇刚站起身来,他个子比中进高出大半个头,一把拽住中进,道:“怎么?你想讲狠?哪个怕你?”两人纠缠在一起。

我不分青红皂白,上去给了勇刚一拳,骂道:“你找死!还敢偷牌?还敢跟我大哥动手?”

中进乘机给了他一脚,被四华拦腰抱住,叫苦不迭:“别打了,祖宗!”

勇刚见我恶狠狠的样子,先自软了:“我没惹你呀!别打,哎呀!”又挨了我一脚。

建国见不是事,连忙上前拦住我,好言劝道:“兄弟,有话好说,都是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屋子里正是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踹开了,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冲了进来。当先那位手里还拿着一只黑古隆冬的“五四”手枪,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们五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呆若木鸡,怔怔的站在那里。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3:12

门外一下子涌进了六、七个人,有拿手铐的,有拿电警棍的,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我知道这次是碰到抓牌的了,不由暗暗叫苦。但因自己没有参与,只是在旁睡觉,又心下稍安。我偷眼看了看其余四位,见他们无一不是张口结舌,面如土色,勇刚的身子还不住地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打麻将倒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只不过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大家倒不是怕别的,就是心里知道一定会被罚款。一被抓住,罚款的金额最少一千。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技术工人的月薪也才一百多,所以家里一旦有人打牌被抓,那可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家境不好的家庭,可能还要借钱取人呢。因此,众人沮丧到了极点。

进来抓牌的人里面,有两位穿着警服,其余皆是便衣。那两位肯定是正式干警了,其他的可能都是治安队员。这些个治安队员也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随着改革开放,社会上刑事案件逐年增多,原有警力已经严重不足。因此,公安部门特别是基层派出所就向社会招募一批青年,协助工作,这些人被称为“治安队员”,还有一些素质高一点的更被聘为“招聘警察”。当然,由于是内部招聘,因此有很多人是凭着裙带关系进入这个队伍的,难免良莠不齐,龙蛇混杂。一般来说,他们平时只负责处理一些治安案件,真正的刑事案件是很难让其沾边的。这些人虽然不是警察,但各自都有关系、后台,所以骄狂得很,经常在执法过程中出格。这种现象,一直到90年代中期以后才慢慢随着治安队解散、合同制民警解聘而好转。

一个穿蓝色工作服,长相颇像喜剧演员梁天的汉子,手里拿着电棍,声色俱厉地吼道:“全部跪下!”

只听“咕咚”一声,勇刚随着他的话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破门而入的是一位20多岁,十分英俊的年轻警官,他此时关上手枪保险,道:“脸朝墙站好,把身上的钱全部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回头指挥那几个治安队员:“你们帮着搜一搜身。”

几个人上来搜身,中进等人见勇刚这么快就跪下了,他们却碍于面子,迟疑着没跪。“梁天”上前踢了中进一脚:“还不老实!跪倒!”

此时一个治安队员上来搜我,我忍不住扭头道:“又没有犯多大的事,至于要我们跪吗?”

搜我身的那人推了我一把:“还敢顶嘴?活得不耐烦了!”

“梁天”闻声过来,电棍往我腰间一杵:“看你就像个刺头!老实点。”

那带队的年轻警官皱了皱眉,道:“老高,算了!”显然不大喜欢老高的作派。

那老高颇不服气,但正式警察的话也不能不听,他退后一步,小眼睛里露出凶光,对我点点头:“好小子,你等着!”

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心想:“我又没打牌,你能把我怎样?哼!”

这时,楼下四华的家人早已经惊醒,他们上得楼来,却被门口的治安队员挡住。四华的母亲急得数落起四华来:“你这个小砍脑壳的!吃了饭了没事做,把人引到家里打什么麻将?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跟你说,你自己交罚款!我们是没有钱去取你的!”

四华又羞又恼,不好对母亲发火,只是恨恨地叹息一声。

不消片刻,那老高对带队的年轻警官道:“钱清理完毕。”

警官道:“数字叫他们其中一个确认一下,签个字。”

老高拿着桌上花花绿绿的一把钞票,道:“总共是一千四百六十五元,你们谁来数一下?”

大家都不吭声,建国道:“算了,不用数了!你们点的不会有错的。”

年轻警官道:“什么话?数一下!就你来数。”

建国无奈地从老高手里接过钞票,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我注意到他数完的时候略微愣了一下,老高冷冷地盯着他,问道:“有没有错?”

建国忙道:“没错,没错!是一千四百六十五元。”

警官道:“好,那你签个字。”

建国签了字,把纸条交给老高。警官道:“把他们带走!”

我一听急了:“我可没有打牌呀!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中进道:“他是没有打牌,他跟我们一起吃了饭的,在这里睡觉。”

老高道:“睡觉?怎么不到自己家去睡?到所里去再说!”

从四华家里到龙华山派出所,必须经过我们仙桃最热闹的剧场夜市。那地方我经常光顾,隔三差五的就和一大帮朋友到那儿喝酒,时间一长,和几乎所有的档主都混熟了。那些个摆夜市的档主们可说是对我又爱又恨。喜欢我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我经常去喝酒,而且往往是越喝人越多,三两个人能喝出一大桌来;恨我的原因有两条:一是喝酒的时间长,每每吹牛、划拳,发酒疯,弄得旁人不敢光顾;二是免不了手头拮据,吃完了要赊欠,使得老板们哭笑不得。当我们一行走过夜市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多钟,生意最为红火。喝酒的人们看见一大帮警察、治安队员押解着我们五人,都放下了杯筷,好奇而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有的夜市老板看见了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满不在乎地朝他们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

老高看来是那一帮治安员的头,他见我吊儿郎当的样子,颇为不满,想要发作,但碍于在公共场所,又有警察在旁,未敢造次,只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到了派出所,我们被分头带进五个办公室,做了询问笔录,按了手印。然后,老高把我们带到楼下院内,道:“今天就委屈你们了,到号子里面呆一夜,明天叫家里拿钱取人。”

我听说要进号子,忙道:“我没有参与打麻将,他们也都可以证明,为什么不放我?”

老高冷笑一声,道:“你确实没有打牌,但是你知情不报,也有错误,是不是?而且你的态度最差,所以不能够放你,也要关一晚上,明天再说。”

我急了:“知情不报?那我肯定不能报啊!要换了是你,你也不可能去报吧?再说,我又没有赌博,凭什么关我?”

老高沉下脸来,怒喝道:“看你还真像个刺头啊!告诉你,心里放明白点,到了这里还敢不老实?你是圆的,我就能把你搓成扁的;你是长的,我就能把你搓成方的!都给我进去!”

我们五人被推进了号子。

那时候,每个派出所都有自己关押嫌疑对象的地方,统称为监号,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号子”。这种号子的结构十分简单,门口是值班室,是看守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值班室通常比较大,里面有铁栅栏把房子隔成两半,栅栏里面有两条用木板胡乱钉起来的长椅子,可以临时关押一些情节轻微的违法人员,比如打麻将被抓的人,一般就关在这里。值班看守只要在铁栅栏外上一把锁,就万事大吉,不用操心了。这些人通常很快就会被释放。这个地方被称为“外号”。

顺着值班室往里走,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那里面有五个监仓,俗称“内号”。里面关的都是些触犯了刑律、而又还没有经过检察院批捕的对象,他们终日见不到阳光,也不像正规的监狱有放风的时间和良好的管理,更谈不上医疗,里面狱霸横行,黑暗无比,是令人谈虎色变的恐怖场所。

我们五人来到值班室,看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我听老高叫他“刘班长”。刘班长问明了我们的情况,不耐烦地挥手道:“进去里面去!”说着开了外号铁栅栏上的大铁锁。

老高上前道:“刘班长,等一下。”

刘班长闻言,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老高笑着指了指我:“这个家伙态度不老实得很!我怕他在外号会闹事。你看是不是把他。。。。。。”

刘班长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道:“一看就是个小流氓,剃个光头,是不是刚放出来?”

我听见要把我关进内号,心中忐忑不安,没有搭理他。刘班长翻看着各监仓的在押人员名单,道:“你是哪里的?”

我答:“仙桃的。”

刘班长吼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仙桃的?问你是仙桃哪里的?”

我道:“城区的,在第一制药厂上班。”

刘班长看着花名册,问:“你认识袁文胜吗?”

袁文胜我自然认识,不就是我一个哥们的表兄弟吗?近两年在社会上打打杀杀,也闯出了一点名头。当下我不假思索,点头道:“认识。”

刘班长又皱了皱眉,道:“那不能让你去二号。”继续翻看花名册,“认识陈豫吗?”

我喜形于色,道:“认识,认识!他也关在这里?”

陈豫和我是结拜兄弟,比我小半岁,前些日子因为持械斗殴而被抓了,但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关在哪里,多方打听而没有消息。此刻居然无意中得知了他的下落,我自然高兴。

刘班长骂了一句,道:“你竟然认识这么多的鬼打架,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唉!四号也不能让他去啦。”后一句是对老高说的。

我终于有点明白,他们是想把我关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号子里面,让我吃点苦头。当下心中后悔不已:为什么要说认识他们呢?

刘班长又翻了一页,抬头问道:“你认识高老三吗?大名叫高山平。”

哼!这次居然问到我的铁哥们身上了!我面不改色,从容答道:“没听说过,不认识。”

刘班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高也在瞬间眉开眼笑了。刘班长把花名册的本子一合,道:“你去三号!”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4:24

我被命令解下了皮带,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刘班长拍拍我的肩,道:“跟我进去!”

我暗自好笑,但装出一副畏葸不前的样子,磨蹭着不肯动。刘班长和老高流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态,冷笑着道:“你不是很牛的吗?怎么不敢进去了?”他二人推着我,走入了黑暗的甬道。

刘班长掏出钥匙,打开了三号监仓门上的大铁锁。从监仓门上方狭小的风窗里,露出半张人脸,那眼神里透出好奇与惊喜——毕竟,对于长期关在里面的人来说,有新人关进来就是他们的节日,有得消遣了。

伴随着刺耳的扭动门栓的声音,沉重的监仓门被打开了。我还没看明白里面的情况,就被刘班长用力推了一掌,怒喝道:“滚进去!”

只听轰然一声,监仓门在我背后关上了。老高从风窗外对里面说了一句:“他不懂规矩,你们教教他!”然后,刘班长拉着老高离开了。

我定了定神,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号子里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这神秘的地方。

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恶臭,那是一种你无法准确形容的臭,虽然墙脚放着一只马桶,但臭气并不主要是从那里传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里面的人根本没有洗澡的机会,那是从人身上散发出的异味。第二个感觉是闷热,号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十度以上。这个号子大约最多有六个平方,里面却关了八个人。进门的地方是水泥地,靠里面一点是用杂木钉成的铺板,所有的人都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我看见地上铺了一条草席,坐着四个人;铺板的边沿坐着两个人,铺板最里面睡着两个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一群饥饿已极的狼,突然见到了一只羊。

坐在地上的几个家伙,等监仓门一关上,甬道上的脚步声离远了,便一跃而起,七嘴八舌道:“干什么进来的?”“哪里的?”“叫什么名字?”还有个家伙凶巴巴地朝我吼道:“跪下!”

在四华家里,老高也叫我们跪下;现在进了监仓,里面的人同样叫我跪下,这真的让我感到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以剥夺对方的起码尊严为快乐呢?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呢?还是性本恶?

我把眼睛一翻,冷冷地对那家伙道:“朋友,你只怕认错了人吧?”

这时,睡在铺板最里面的一个壮实青年翻身坐起,叫道:“是老五吗?”

我一进去就在搜寻这小子的人影呢,只因光线太暗,他又是脸朝墙里躺着,所以未能看清。现在听到他那熟悉的粗嗓门,不由心下大乐——那正是我的结拜兄弟、喝过血酒的高老三。我乐道:“是我啊,有人要我下跪呢。”

老三站起来,一步从铺板上跃下,二话没说就给了刚才那家伙一脚:“你找死!”

那倒霉的家伙此时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哀求道:“三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老三道:“什么朋友?这是老字割头换颈的兄弟!快叫五哥!”

那个倒霉蛋是个偷自行车的,大家都叫他小宋。当下小宋哭丧着脸对我叫了一声“五哥”。

我深知这些人的行为也是受高老三这样的牢头狱霸所操控的,身不由己,便摆手道:“算了!”

谁知老三并不想就此作罢,他瞪着怪眼,对其余的人说道:“小宋对我的哥们无礼,你们都过来,一人打他一拳!”

小宋一听,几乎要哭出声来,哀求道:“三哥,真的打不得了!我前两天刚进来的时候被打得个半死,身上一直疼呢。”其他人却不管这些,一个个围了过来,虎视耽耽地准备动手。

我见小宋可怜,便为他求情道:“老三,算了!怪可怜的。”

老三对我道:“老五,也不是我想打他,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你没见刘班长和高老鼠送你进来的时候是怎么发话的?摆明了是你得罪他们了,他们不好动你的手,就借刀杀人。你既然进来了,他们又发了话,不让外面听见点响动,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迟早还会找大家的麻烦。给我打!”这后一句是吩咐其他人的。

那几个家伙早盼着动手呢,一朝得令,便轮番上前,结结实实地揍起了小宋。拳头打在赤裸的脊背上,轰然有声,在静夜里传出甚远。小宋刚开口哀号,被老三指着鼻子制止了,低声喝道:“不许叫!”又对我挤挤眼睛,道:“你假装叫几声,给外面听听。”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想到此乃老三的一番苦心,不忍拂了他的意,就大叫两声“哎呀!哎呀!”

一时大家都偷着笑了。老三把小宋从地上拉起来,见其眼中含泪,似有不忍,道:“怎么样?疼吗?怎么这么不坚强,轻轻打两下就下雨了?”

小宋低头不语,老三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道:“拿去抽吧!别装孙子啦!”

那小宋立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烟,蹲到地上享受去了。

老三拉着我跃上了铺板,低声问道:“怎么进来了?出啥事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0:07:05

我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内心不由一阵感动:我与老三相识在1982年,还是在工人俱乐部的棋室里认识的,他也是个象棋爱好者,水平也还过得去。1982年年底,我们十个年纪相仿、臭味相投的半大孩子结为异姓兄弟,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仙桃十兄弟”,在社会上鬼混。其间,虽然免不了有些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亲热的。就拿老三来说,我们曾于1984年跟别人打了一架,因夜晚光线不好,在混战中我一刀误伤了老三的胳臂,当时血流如注,其状十分惨烈。那是老三在群殴中第一次受伤,差点成为残废。但伤愈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老三没有半点见责之意,相反还比以前更加亲密了。此刻见他相问,我不禁乐了,轻描淡写道:“没事,我们厂里的几个朋友打麻将,我在旁边睡觉,结果把我也抓来了。我跟他们争了几句,他们就想让我吃点苦头——就是那个什么高老鼠,那家伙最坏。我看他数钱的时候,明明不止那么多钱,他偏偏少报了数目,贪污搞鬼,现在肯定拿着钱去喝酒去了。”

老三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明天中午就会放你出去。”

我问道:“你几时可以出去?有没有一点谱?”

老三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哥每次送饭来,都悄悄告诉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谁知现在还没有消息——都十几天了。”

老三的父亲是仙桃的重量级人物:财办主任兼商业局长,能量非同小可,关系网密布。我安慰他道:“多大点事啊,过两天就会出去的,难道还会判你不成?”

老三道:“你别给我乌鸦嘴!你明天出去以后到我家打听打听,看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我有些不安,道:“我可不敢去你家,怕见你母亲。上一次。。。。。。”

老三道:“你看看,又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怪你,我母亲也没有说过你的坏话!哦,她只是说了句:这个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哈哈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好吧,明天我就去打听一下消息,再想办法告诉你。”

这时,甬道里传来脚步声,老三一听,连忙示意我躺下。

我刚躺到铺板上,闭上眼睛,就听见刘班长的声音从风窗口传进来:“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人大喊大叫?”

老三从铺板上跃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没有啥,我们给新来的上了一下课,教了教他号规。”

刘班长一本正经道:“你们不要乱来啊!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三道:“那是,那是!刘班长,抽的什么烟?”

刘班长没有理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老三才走过来,对我笑道:“妥了!你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那天,由于整个晚上的经历太过于离奇刺激,又是呆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所以虽然是凌晨了,我仍然毫无睡意。老三更是如此——他在里面本无所谓白天黑夜的。我俩躺在肮脏的铺板上,天南海北地聊着。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象棋比赛的事情上来。我谈到局里没有及时通知我们,使得这次错过了参赛的机会,很是遗憾;又提到这次比赛出现了两个新人,棋都下得非常好。当我说到彭章斌的名字时,老三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不认识;但当我说出韩华的名字,老三愣了一下,打断我的话头,问道:“什么名字?韩华?”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是啊,就叫韩华,怎么,你认识?”

老三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那个同学,他在学校里叫韩华军,也有人叫他韩华。对了,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

我答道:“听体委的老何说,韩华的父亲是三医院的医生。”

老三一拍大腿,道:“是了!就是那个韩华军,跟我是同班同学。在读书的时候,我俩经常下棋的啊,他也不比我强!怎么几年不见,就这么厉害了?”

我笑道:“老三,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呢,怎么跟韩华是同学呢?韩华还比我小一岁啊!”

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留了两次级啊。。。。。。”

我坏笑起来,老三发觉中了我的招,自己也摸着脑袋笑道:“其实,我读书的成绩一直也是挺好的,就是被那个姓姚的老师给害啦。。。。。。”

我懒得听他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心里牵挂着比赛,喃喃道:“也不知明天比赛,谁能够拿到冠军呢?”

老三道:“谁拿冠军关你什么事?你反正又没有参加。”

我心中希望胡元发能拿冠军,不要让韩华抢了我的风头。但这种内心深处的小九九,怎么好意思对别人说?于是强笑了一下,道:“唉!困了,睡吧。”

由于“五一”放假,派出所办事的效率也低了。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有处罚通知书下来:中进、勇刚和建忠三个人每人罚了一千,四华由于是提供场所的屋主,被罚了一千五。我呢,因为大家都证明我并没有参与,所以是教育释放。

我被提出了监仓,看见一个身材瘦小、头发稀疏的年轻警察坐在值班室。他和蔼地问了我的名字,然后皱着眉问值班看守:“怎么搞的?为什么把他关到内号里去了?是谁的主意?”

那值班看守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夜班的小刘把他关进去的。”

年轻警察道:“简直是胡来!打麻将的关在外面,看麻将的关在里面?我要跟指导员讲一讲。”

看守满脸通红,没有吭声。

我不由得一下子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小个子警察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心中想到:到底人家是正式警察,水平就是不一样。这时,我听到有人叫他接电话,好像是叫“黎明”,他答应着,对我说道:“你等一下!”说完跑出去接电话去了。

这位代人受过的白班看守心里老大不高兴,没好气地坐下来,把我的皮带、钥匙、钱物归还给我。我一一接过来,突然想起还有两包烟,是中进帮我买的“画苑”,便向那看守讨要。

他吃惊地抬眼看看我,道:“我接班的时候他没给我,要不这样吧,你晚上来直接找刘班长要,行不?”

我摆手道:“算了!不要了!”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45:24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本来我是要直接跑去体委看比赛的,但临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分头去通知家里拿钱取人。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只好去挨家挨户通知了。所幸的是:四华家里已经知道,忙着筹钱去了;中进的女朋友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来到了派出所,探头探脑地不敢进去。我把处罚意见告诉了她,她急急忙忙也去筹钱去了。剩下建忠家里,我去对他老婆讲了一声,又叫她顺便告知勇刚的家长。这一通忙乎下来,才感到饥肠辘辘,有气无力地回家吃饭。

吃完了饭,想起还要去高老三家里打听消息,不知他家活动得怎么样了?我当时还没有自行车,只好步行。好不容易走到了财局宿舍,见老三的两个双胞胎兄弟在院里玩耍。我问道:“高四高五,你们在这里玩什么呢?你大哥呢?”

那两小子爱理不理地看了看我,没好气道:“我大哥去派出所了,我三哥今天放出来。”

自打我砍伤了老三,这俩家伙就没给过我好脸。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道:“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说罢扭头就走,脚步匆匆往体委大院赶去。

等我来到体委,比赛已经进入尾声了。大局已定,胡元发提前夺冠,韩华正与彭章斌酣战呢!听旁边看棋的人讲,这一盘谁赢了就可以获得亚军,输掉的话可能就要落到前六名之外了,所以双方都非常投入。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有人拉一拉我的衣袖。我扭头一看,见是一位相熟的棋友。我笑问:“什么事?”

那棋友神秘地笑着,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出来说话。”

我疑惑地跟他走出赛场,那棋友问道:“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来?”

我有点尴尬,笑道:“昨天晚上看麻将,谁知道点子这么低,给派出所抓啦!”

棋友神秘地小声道:“你还这么大声?昨天晚上你们被派出所带走的时候,有好多人看到了,今天讲得满城风雨呢。”

我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我一不偷,二不抢。。。。。。”

棋友截断我的话头,道:“你知道大家怎么说你吗?”

我一听,此话有点意思,忙问:“怎么说的?”

他欲言又止,目光闪烁,道:“唉!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我最受不了这个,一把揪住他,道:“怎么说半截话?到底他们怎么说我?你说给我听怕什么?又不是你说的!”

那棋友一咬牙,道:“好,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能去跟人吵架,那我就没法做人了!”

我点头答应:“好,我保证不跟任何人吵架。”

棋友道:“本来呢,若是看牌被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大家把你以前的一些行为联系到一起,说了你很多坏话。”

我听得有些发呆,仔细想了一想,也觉得平时太过不拘小节,打架闹事,发酒疯,在棋界确实显得十分另类,多数棋友们是看不惯的,只是不愿得罪人,很少有人当面劝戒——除了老向、老何还有刘正信偶有提及。我有些负气地说道:“让他们去说吧!那又怎么样?”

这位棋友提到了一位前辈的名字,道:“他说你是棋坛的一个败类,烂泥扶不上墙。”

我突听此言,感到十分震惊,道:“你说什么?他竟然这样说我?”

那棋友默默无言,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全涌上脑门,身上一阵燥热,道:“他在不在这里?我去当面问问他,凭什么这样说!”

那棋友死命地拉住我,道:“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再说,他也不在这里啊!”

我呆立在那里,一时无语。愤怒、委屈、伤心、自怜的情绪交替占据着我的脑海,使得我当时的样子十分可怕。那棋友见我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禁心生悔意,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怎么也没法解释圆满了。

我没有再走进赛场,只觉得身上发冷,站立不住,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抽烟。棋友很是尴尬,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坐下。我挥挥手,道:“哥们,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他担心地看了看我,见我面色阴沉,只好慢慢走开了。

我一连抽了好几根烟,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怔怔地坐了许久,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在脸上恣意纵横。

也不知坐了多久,但见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稍为清醒,却听得体委赛场上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我回头一望,见那里已是灯火通明。料想比赛已经全部结束,正在颁奖呢。若是平时,我肯定是趋之若骛,生怕就此错过机会而后悔莫及;但现在却心灰意冷,意兴阑珊。眼见已有人陆续走出赛场,唯恐让熟人见到我脸上泪痕,忙站起身,胡乱在脸上搽了一把,匆匆离去。

来到街头,但见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虽华灯初上,但仍然是热闹非凡。我漫无目的的踽踽独行,冷眼看着周围人们欢声笑语,心中一腔悲愤郁结,顿觉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所;人海茫茫,知音更在何方?想起年少时写了一篇作文,题为《襄河月色》,襄河即汉江,饶城而过,在武汉汇入长江,是哺育我长大的母亲河。我满怀深情写就的文章,却被当时的语文老师讥为“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使得我自信倍受打击,茫然不知所措。从那以后,作文时小心翼翼,中规中矩,再无灵气。以致于后来对文化课了无兴趣,全心投入棋中。不料6年之后历史又重演,我深为敬重的棋界前辈竟然视我为败类,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此次打击尤甚于当年。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46:15

不知不觉中,我已信步来到城郊,抬眼一望,面前即是襄河大堤。往年夏天,我每晚必和一帮朋友们来此纳凉消暑。那时节,堤上游人如织,颇为热闹。而此刻正当暮春,江水犹凉,所以很少行人。我迈步走上大堤,见江如白练,从荆襄上游蜿蜒而来,在此一泻千里,往下游楚天空阔处奔流而去。江风徐徐,江上数点江鸥上下盘旋。面对如此美景,令人顿时心中块垒冰消,不由感叹造物之神奇,世人之渺小。一时宠辱皆忘,呆坐在江边,任思绪天马行空,纵横驰骋。  

也不知坐了有多久,待到月上中天,我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便起身离去。

从江边矶头回家,剧场夜市是必经之路。由于是五一放假,夜市上比平时显得更为热闹。我没吃晚饭,此时更感饥饿难耐,想随便找一家熟识的排档,独饮几杯,以浇胸中块垒。人未走近,已有好几位档主纷纷殷勤招呼。我正在踌躇,不知去哪一家为好?却听旁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不大熟悉。我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张矮桌,有两条大汉正相对饮酒,其中一人喊着我的名字,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正是昨天刚刚认识的彭章兵。

相请不如偶遇,何况我对他并无恶感,于是欣然入座。与彭章兵相对而坐的是一位与其年龄相若的青年,同样身材高大,但皮肤白皙,一双凤目炯炯有神,面带微笑,似曾相识。没等我坐下,彭章兵先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陈兵,和肖红兵是战友。”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那么面善呢!肖红兵是我们结拜十兄弟里的老七,人称“肖老七”,智勇双全,名动江湖,当年已经隐然有领袖之象。他当过一年武警,结果那帮战友个个都对其十分佩服,常有往来。这位陈兵应该是和我在酒桌上见过面的。我伸过手去,和他握了握,便老实不客气地打横坐了下来。

桌上两碟卤菜,一大碗莲藕汤,已经所剩无几;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只大碗,碗里的白酒也已过半。我点头道:“好!喝酒就应该用大碗喝,那才够劲!”

二人听我这样说,甚为兴奋。彭章兵回头叫来老板,吩咐道:“把你的好一点的卤菜,每样切一盘上来!再把这种酒给我拿两瓶!”说着,拣起脚边的一个空酒瓶,朝老板晃了晃。我看得分明,那是我们平时最爱喝的本地酒厂酿制的“沔阳小曲”,50度。

若在平时,跟人初次喝酒,我还是比较含蓄的。但今天心情不爽,本就有买醉之意;再加上与彭章兵一见如故,其慷慨豪迈之气更令人酒兴陡起——私下里也想跟他比划比划酒量大小,便微笑不语,未加拦阻。那老板也认识我,笑着问我:“再拿两瓶?那就总共是三斤了哦?”我一挥手,道:“拿吧!”

陈兵笑着对老板道:“叫你拿你就拿嘛!还怕我们少了你的酒钱不成?”

老板讪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怕你们喝醉了。。。。。。”

彭章兵不以为然地笑道:“三斤酒还能够把三个人都喝醉?这样吧,你如果不放心,就先帮我们算算帐,看一共多少钱,我先给钱你。”

那老板其实也正是担心此事,当下不由得眉开眼笑,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

我见不得他这种样子,道:“至于吗?酒都还没开始喝呢!”

章兵摇手制止了我,对那老板认真地道:“没事,你算吧!”

老板报出数字,一共是三十多块钱。章兵拿出四张“工农兵”,塞到老板手里,道:“等一下说不定我们还要加酒加菜,就先放在你手里吧!”

那老板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地,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

我内心暗暗赞许章兵的行为,不由豪气勃发,叫道:“老板,拿个碗来!”

大家用大碗喝着酒,但不是那种一口喝干的喝法——我是最为反对这样喝的,聊着天。我问起今天下午最后一轮比赛的结果,章兵摇摇头道:“呵呵,别提了,一不小心被他走了个妙手,输掉啦!”

我问道:“那如果你看到了他那一步,预先防范的话,局面是谁好?”

章兵道:“我多两个兵,还多一个相,你说谁好?”

我又问起他俩的对局过程,于是章兵便一步一步地口述。他说得较快,我要全神贯注才能够听得明白。这时,陈兵不耐烦了,笑道:“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这里还有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呢!喝酒不要谈棋好不好?”

章兵一愣,道:“也是,我们谈棋,冷落了兄弟!罚酒,罚酒!”

我不好意思地端起碗来,对陈兵笑道:“你看,下棋的碰到一起,三句话不离本行,不知不觉就聊起比赛来了。话说回来了,章兵你要是不输的话,不就是第二名了?现在排第几?”

章兵道:“输了排第七了,呵呵!不过没关系,韩华的那个棋我不怕他。”

我喝了一大口酒,道:“第七也好,第二也罢,反正没有拿到第一名,其他什么名次都是无所谓的了。”

陈兵道:“那也不见得,第二比第七还是好听一点嘛!”

章兵讲了一句粗话,端碗道:“说了不谈棋的,怎么又谈起来了?喝酒吧,从现在开始,谁再谈棋就罚一碗!”

我端碗跟他碰了一下,道:“不谈棋了!来,咱哥们今天是头一回,喝一大口!”

章兵夸张地举起碗来,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然后朝我把空碗亮了一亮。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3:30

虽然是初次喝酒,但章兵的磊落豪迈及不拘小节,让我有一见如故之感,从他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也许,章兵对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吧!从此,奠定了我们将近20年的友谊,中间虽然历尽风雨,迭遇坎坷,但我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我们几乎不用商量,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而且出奇的一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我这一辈子别无所长,只是暗自庆幸结交了一些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这是我毕生的财富.

陈兵的酒量也是颇为不俗,但比起我俩,则要稍逊一筹了.三斤酒被我们喝完之后,陈兵已略有醉意.我和彭章兵却是意尤未尽.章兵看着我,探询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瓶?"

陈兵听了,摇手道:"要喝你们喝,我是再不能喝了!"

我觉得自己还比较清醒,还没有开始重复地说一句话,或者经常把筷子掉到地上_这些都是我醉酒的前兆,便冲着章兵点头道:"好!难得今天高兴,再拿一瓶来,我们两个人分了!"

章兵笑了,朝老板挥手道:"再拿一瓶!"

老板这次是真的担心我们喝醉,劝道:"你们也喝得不少了,一个人喝了一斤!我的天,还要喝?喝醉了难受啊!"

我一拍桌子,瞪他一眼:"少废话,快拿来!要不我把你的桌子全给你掀了!"

那个年代,经常有喝醉了酒的年轻人借酒装疯,把老板的桌子掀翻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__别人赚几个小钱也非常辛苦,还要看脸色.此时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那老板见我已有八分酒意,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苦着脸又拿了一瓶过来.

章兵打开瓶盖,将他的碗与我的碗并在一起,一古脑儿把瓶子倒了个底朝天.碗里酒波荡漾,酒花闪烁.陈兵摇头叹息,章兵与我相对大笑.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晚我们喝了个尽兴.到最后,我的筷子不时地掉到地上,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了.

四瓶酒喝下去,陈兵大约完成了一瓶;剩下的三瓶是我和章兵对分,他比我喝得还要多一点,可能有一斤六两;我喝了一斤四两左右.这是我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不过那时我正是血气方刚,身体很棒,所以才没有当场倒下.冷眼看彭章兵,他虽然也有点舌头发硬,但显然离趴下还远得很.迄今为止,在我的朋友圈子中,也只有一两个人的酒量可以与之媲美.

章兵在陈兵家里睡,与我回家的路正好相反.我们起身道别,各自回家.坐着的时候,我只知道头脑发晕,真到了站起来走路,就明显感到两条腿不听指挥了.我在马路边上摇摇晃晃,走着"之"字路线,不时还要扶着路边的大树喘喘气,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直,胸膛里似有烈火焚烧,难受之极.

好不容易走到了离家只有百米的地方,我已经看见家的轮廓了,却在这时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跟着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立不住,摔了个嘴啃泥.我趴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想要强撑着起身,却全身无力.唯一的感觉就是大地犹如一个大转盘,我被放到了这个转盘上,在不停地旋转.我索性趴着不动,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看能不能缓过劲来.

其时已是午夜,万籁俱寂,凉风习习.不远处,谁家的收录机深夜仍在播放着歌曲,虽然音量开得很小,但静夜里听来却十分清晰.只听一个浑厚的女中音婉婉唱道:"哪个不是为了幸福,整天在忙碌?好年华几时有?不要装糊涂.世上没有不劳而获,认清楚认清楚,你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做人应该走正路,才是大丈夫......"

歌声轻柔婉转,如泣如诉,在我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似乎每字每句都说中了我的心事.于是,在这漆黑的深夜,一个无人的角落,酒醉的轻狂少年百感交集,伏地痛哭,洒下了悔恨的泪水.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5:21

年少轻狂的我,并没有从这次的挫折中吸取教训。虽然有时也会独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当时的我还远没有达到能够“吾日三省吾身”的境界。我父母亲那时都比较忙,经常要出差,所以我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周围的朋友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单位的同事,那都是我们合成车间的年轻人,文化低,8小时以外的时间除了打麻将就是泡舞厅;另一类就是社会上的兄弟们,大家在一起整天就是好勇斗狠、追莺逐燕。而我本身没有什么主见,极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并且能够自得其乐。在那些日子里,我感到非常开心,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之奋斗过的象棋。从那次醉酒以后,我有很久没有去棋室下棋,哪怕是有段时间天天泡在俱乐部,也只是和朋友们打桌球、看录象、玩电子游戏,连棋室的门也不曾踏进去一步。我想:既然我不见容于棋界人士,那么就让大家相互之间眼不见心不烦吧。

一转眼就到了盛夏季节,我们车间的姜建国和周世华要结婚啦!周世华比我们要大十来岁,平时我们都称她“周姐”,是我们车间的技术骨干。建国也是大龄青年,家住通海口镇,为人幽默风趣,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也爱喝酒,和我是好朋友。他们俩结婚,酒席自然是摆在建国的家乡——通海口。那一天,我们车间的年轻人包了一辆大巴,兴高采烈地前去赴宴。

通海口镇,位于仙桃市南端,离城区约有四十多公里。我们仙桃市地处湖北最为富饶的江汉平原,不仅没有海,就连山也没有,但地名偏偏就有那么奇怪:除了通海口,还有龙华山,也不知是出于何典,源于哪朝哪代。

当日,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儿。一大早,大巴就停在了我们厂门口,四十多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按时上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上车,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道为何?却原来,因为天气炎热,我和中进等几个好朋友一起剃了光头,谁知有一帮爱跟风的同事也来凑热闹,纷纷剃成了大秃瓢。这下可热闹了,一辆大巴上面全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而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都是头顶钲光瓦亮。我们的车间主任少雄哥忍俊不禁,笑道:“人家知道的说是我们去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犯人到沙洋农场的囚车呢!”一句话逗得全车人笑翻了天,连司机也偷偷直乐。

不知是谁最先倡议的,我们一出发就开始了男声合唱,一路欢笑一路歌。从爱国主义歌曲到费翔的流行歌,从邓丽君到迟志强,五花八门。常常是一首歌刚唱完,马上就有人起头唱另一首,逐渐变成全车人的大合唱。我想,那位大巴司机一定对这一趟生意终身难忘吧?

当车终于在建国的家门口停稳的时候,建国和世华笑吟吟地盛装出迎。我们却没人下车,在少雄哥的指挥下,全体人员来了一首气势磅礴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然后才一哄而下。歌声吸引了左邻右舍,包括路人也纷纷驻足围观。待到我们跳下车来,十几个光头更是让大家瞠目结舌。建国笑得喘不过气来,道:“这是哪个劳改农场的队伍来了?”众人皆开怀大笑。

吃完了便餐,殷勤的主人当即安排我们打牌。建国特地找到我,问道:“你下不下棋?”

我问道:“跟谁下呀?”

建国道:“我们通海口的冠军,他是我的一个表哥,叫周崇德,平时挺牛的,老爱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我们镇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你今天正好灭一下他的威风。也免得他老是说嘴。”

中进听了,喜道:“那好啊,他赌钱吗?”

建国道:“他也没有钱,平时游手好闲的——毕竟是我的表哥,你们只挫一挫他的锐气就行了。”

我本来不想下棋,一心想去打麻将,听了这话,倒对这位周崇德产生了兴趣。当下便对建国道:“好啊,你叫他来跟我下一下。”

很快就有人找来了棋盘棋子,是那种特别大的,利于大伙观战。战场就摆在建国家的堂屋里,我端坐在八仙桌的上首位置,旁边是几个光头拥趸,那情景倒不像是要下棋,却好像现在香港电影里面黑社会“讲数”的态势。等了没几分钟,建国把他表哥周崇德给叫来了,后面同样跟着几个当地棋迷。周崇德身材不高,但十分壮实,大脑袋,粗脖子,后颈上生着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痦子。他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大眼睛泛着血丝,显然没有休息好,嘴里嘀咕着:“下什么棋呀?我这几天都没有怎么睡觉,哪有精神?”待一抬眼看见我们几个如狼似虎地坐在上头,好似吃了一惊,有些张口结舌。建国在他耳边小声道:“老表,这些都是我一个单位的,都是我的好兄弟。你就跟我那个小兄弟交流交流吧!”周崇德这才安心,道:“都是你单位的?我还怕是社会上的‘拐子’呢!”

周崇德落座,掏出一根劣质雪茄,是那种两毛九分钱一盒的“古荆州”,旁边一个当地的棋迷给他把火点上。周崇德泰然自若地接受了他的殷勤,美美地吸了一口,马上有两道浓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同时喷出的还有他含混不清的话语:“远来是客,客先吧!”示意让我先走。

我见他派头不小,态度傲慢,不觉心里暗暗好笑。本来呢,谁先走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但我要挫一挫他的气焰,便也装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道:“你先吧!红先黑后。”

周崇德吃惊地看了看面前的棋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道:“啊?我是红棋?”转头望了望身后站着的几个当地棋迷,“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拿过红棋了!哈哈。”

那几位棋迷有的由衷点头,有的随声附和,也有人微笑不语。其中一位老者开玩笑地大声说道:“你少吹牛皮!你以为这是我们,让你随便欺负?人家可是从城里来的客!我看你把牛皮吹破了怎么办?”

周崇德笑笑,回头看着我,道:“占红不占先,再说你是客人,还是你先走吧!要是我输了,下一盘自然是我先。”

我听他这话讲得入情入理,便不再坚持,拿起棋子走了一步炮二平四。

士角炮开局,在古谱中似乎没有发现。八十年代初,李来群在全国赛上小试牛刀,竟然三战三捷,从此进入人们的视野。那正是我开始学棋的时候,平时与刘正信下得比较多,对此有一定的心得。对周崇德是一场遭遇战,彼此互不摸底,因此我用了这个开局,一来带有试探对手实力的意思,二来也是表示礼貌——上来劈头盖脸就是当头炮显得不太客气——当然,后来我逐渐改变了这个看法。

周崇德显然研究过《橘中秘》、《梅花谱》,崇尚进攻,但也许是跟低手下得太多,又对现代布局理论一无所知,或许还有几分轻敌吧,进入中局不久就漏了一个大子,而没有任何的攻势。以下我十分稳健地将局面简化,形成了胜势。中间有几次,周崇德一直憋着劲想偷杀我,我冷静地一一化解了。周见计谋落空,仍然不肯认输,最后盘面已经惨不忍睹,连旁观的棋迷也看不下去了,周才一摊双手,道:“我说没休息好吧?竟然送子给别人吃,那还怎么下啊?本来我都优势得不得了啦,突然送个子!唉!”

我见他死要面子,那时少年心性,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便冷笑道:“你优势?说笑话吧!”

周崇德不出声,飞快地把棋重新摆好。我示意让他先走,周又习惯性地抬抬手,好像还是要让我走棋的意思。中进笑道:“你自己刚才说的,你输了就先走,现在怎么还要后走?”

周有些尴尬,但仍然嘴硬道:“我不会走先,习惯了走后。”

我也学他的腔调道:“我也不太习惯走先,刚才先走还被你走成‘优势’了,这盘还是你走先吧!我后手走得厉害一点,一般人挡不住。”

周崇德这才不情愿地走了个当头炮,嘴里嘀咕道:“好!你后手厉害,我来看看是怎么个厉害法。”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6:02

我用屏风马应对,开局稳住阵脚,使得周没有占到丝毫便宜,中局双方展开了对杀。周走子勉强,时刻不忘偷鸡摸狗,甚至不惜弃掉仕相,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但我对他的想法洞若观火,来者不拒地吃光他的仕相之后,巧妙地兑子消势,使其泡沫攻势冰消瓦解。最后,盘面上形成了我马低卒士象全对他单马的形势,此棋是我必胜,但周崇德把老帅爬上三楼之后,居然得意地提出和棋。

我当然不同意,周崇德用教训的语气说道:“你想赢棋,就不要让我的老帅上三楼啊!现在我帅登了城楼,你一个低卒还有什么作用?你的马走到哪里,我的马就跟着你到哪里,这棋还不和?”

周身后的几位棋迷连连点头,似乎被他高超的防守艺术所陶醉,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受益非浅的神色。

中进等人也不明其中的奥妙,有些疑惑地问我:“这棋到底是和还是赢?”

我又好气又好笑,仔细看看周崇德,见他神态自若,看不出他是故意撒谎还是真的认为这是和棋。

那位给周点烟的棋迷敬佩地看着他,赞叹道:“老周不愧是老周!这个棋多危险啊,竟然能够走成和棋。”

老周很是受用,翻了翻眼睛,道:“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行?我老周可不是浪得虚名!”

我忍不住开口道:“这棋要是和了,我爬回仙桃去!”

此言一出,顿时令对方棋迷相顾失色,而我身旁那帮哥们却是兴高采烈。中进知道我从不妄言,心里有了主见,便凑趣道:“我也跟你一起爬回去!”

听我说出此言,周崇德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身后那几位拥趸却一下子愣住了。看来,周是知道这棋不能够和的,刚才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如果他不是单马而是单炮,那么马卒方无法取胜---炮在残局里的防守能力强于马,盖因炮可在中路进退自如,起到遮头的作用,而马就不行了。接下来,我化士落象,借将力助攻,并适时地利用停着,让对方的马难以占据最佳防守位置,很快就形成绝杀。

周崇德身旁的棋迷平时未见其这样脆败,均感迷惑不解。有人问道:“周师傅,今天是怎么了?酒喝得也不多啊!”

周崇德说出一句妙语,让我哭笑不得。只见他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地道:“你知道什么?手艺不可乱教!”

那给其点烟的棋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哦!原来是友谊赛,周师傅没有出力!那可不行,我们这么多人在捧场,你总要使几手绝招出来啊!”

周崇德道:“唉!不带彩的棋下得没有劲。。。。。。”

还没等我表态,身后中进、新强等人纷纷大呼小叫起来:“要带彩?好啊!下多大的?100一盘行不行?要不下200也可以啊!”

周崇德面不改色,道:“你们都是远客,我怎么好跟你们赌家当?算了算了!”

中进见他怯战,故意挑逗道:“这样吧,你输了只输50,赢了赢100,怎么样?”

这下轮到周的棋迷不服气了,群情激昂,要看周崇德是否接招。老周仍然不为所动,道:“何必呢?谁输了都不好。”

我见周的意思已经有些服软,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太难堪,便拦住中进,问道:“老周,咱们还下不下了?”

周崇德道:“下!怎么不下?”说罢伸手走棋,这一次走的是仙人指路。

我用卒底炮反击,周又架上中炮,不过,他走的是跟挺起来的兵一个方向的炮。我当即也架了个中炮,局面形成列手炮的阵势。几个回合以后,周走子不够严谨,被我用弃卒抢先的方法迅速反先,车炮联合攻击其负有重要防守任务的马,周又不够顽强,随手跳马,被我中炮发出当头一将,局面顿时处于崩溃状态。周此后虽然步步苦思,奈何前面亏损太多,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此局仅仅交手20多个回合,周便失子失势,溃不成军了。

接下来周盘盘执先,又战三局,仍然惨败。到后来,我已经赢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便不想再下。周崇德靠在椅子上,好久没出声,末了冒出一句话道:“可惜今天小武不在这里,不然你们两个有得下!我没有休息好,哪天有机会再跟你下吧。”

我问道:“小武是谁?”

旁边有人应道:“是我们通海口的一个年轻娃,他现在排湖原种场上班,这附近几个镇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老周也下不过他。”

我听说是个年轻人,来了兴趣,道:“好啊!我姓贺,叫他有时间到仙桃第一制药厂去找我。”

这时已近黄昏,有人通知马上要开酒席了,大家这才散开来,各自落座。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8:25

自此以后,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碰棋。往年,每逢节日来临之前,我总是要提前打听有没有比赛。而这一年的国庆节,我居然彻底的忘记了这么回事。短暂的假期里,我只是和同事们打了两场麻将。其他时间,还是像野马一样在外面度过了。

节后的一天,我被单位的新强拉去了俱乐部,他最近迷上了打桌球,且进步很快,所以一定要和我较量一番。

那一段时间,俱乐部的桌球区是生意最为红火的地方,我们仙桃的牛鬼蛇神都相聚于此,很多人搏彩打球,成为一种时髦的娱乐。我也不例外地加入了打球的行列,但只是三脚猫的水平。

我和新强打了几局,不分胜负。正在战意浓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见一位警官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站在我身后。

我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同时想确认一下韩华此次冠军的含金量,便问道:“这次比赛有多少人参加啊?老张、金波、刘正信他们有没有去?”

张主任道:“这一次比赛,人可多啦!总共有50多个人报名,只好分为两个组,搞了个分组大循环,最后是同名次决赛。老张、刘正信、张金波、王生祥他们全部都参加了,最后是王生祥获得了A组的冠军,韩华获得了B组冠军,两个人最后决赛,结果韩华赢了王生祥。”

我听了有些黯然,道:“老王是怎么搞的?上次输,这次又输!难道真的是碰到克星了?”

张主任把我一拉,道:“走,到棋室去!他们最后决赛的棋局我还记得很清楚,给你摆一摆。”

我扭头对新强道:“不打了!”说罢随着张主任急步走向棋室。新强无奈地嘀咕了两句,极不情愿地付了台费,慢慢在后跟过来。

来到棋室,找管理员拿了一副象棋,张主任给我慢慢摆起了决赛之局。那盘棋是韩华抽到红棋先行,以中炮横车七路马攻老王的反宫马。布局进程比较明快,但双方的着法似都有可商榷之处。每当有疑问的地方,我就停下来仔细思考一番,然后提出我的意见与张主任探讨,张对我的看法颇为赞许,连连点头。摆到中局,发现老王的着法前后矛盾,欲攻难守,疑而不决,给了韩华机会。当韩华连出重拳之际,老王防守不够坚韧的老毛病又暴露出来,使得韩华轻易获胜。在为老王叹息的同时,我发现虽然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下棋,但我现在的思路却比较清晰,水平并没有退步,不禁雄心顿起,有了重新出山,逐鹿中原之意。

当下,我一拍棋桌,道:“哼!小韩这个冠军拿得侥幸!若是我参加了比赛,他能不能夺冠就难说了,哈哈。”

张主任不以为然,道:“你的棋是不差,但比赛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啊!人家这个冠军确实是过五关、斩六将拿回来的,何来侥幸?你跟韩华有没有下过棋?”

我摇头道:“没有下过,不过,我感觉不会输给他。”

张主任笑道:“凭什么自我感觉良好?我们现在在这里摆他的棋,你可能觉得不怎么样,实际面对面下起来,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被他此言一激,顿时把那深藏许久的争霸之心撩拨起来,道:“韩华平时在哪里下棋?”

张主任道:“他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啊!你要跟他下,只需要每天到这儿等他就行了。”

我下定决心要和韩华较量一番,大声道:“好!我就天天来这里等他!”

张主任欣慰地笑道:“像个男子汉!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也相信你的水平在他之上。可见你这段时间都不下棋了,成天在外面混,我是真的怕你半途而废呀!下棋多好,整天喝酒闹事有啥意思?神憎鬼厌的。退一万步说,假如你出点啥事,还不是自己倒霉?我说这话不是因为我穿着这身警服,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在给你讲大道理。我是作为一个棋友的身份、一个老大哥的身份,给你点提醒。你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但话我不能不说——别人可能也不敢跟你说。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有所触动,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张主任拍拍我的肩,笑道:“来!我们杀一盘,看看你水平退步了没有?假如连我都下不过,你也就别找韩华挑战了,呵呵。”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9:00

我也有段时间没有下棋了,听他此言,不由技痒,于是笑道:“主任,我的刀是蛮快的呢!你的脖子洗干净了没有?”

  张主任道:“吹牛不打草稿!”

  我们俩说笑着,开始下棋。我有个特点:无论平时怎样嬉皮笑脸,但只要坐在棋盘前,必然是目不斜视,轻易不发一言。我觉得,这是对棋的一份尊重,对对手的一份尊重,也就是对自己的一份尊重。所以我有时经常对朋友们说,我不下棋的时候,就是个鬼;只有坐在棋盘前的时候,才变回了人。但我那帮朋友哪里能够理解其中深意,只是一笑而已。

  张主任的棋品甚好,下棋时也是全神贯注,谋定而后动。他的棋艺水平稍低,输多赢少,但输了从不找理由,而是与对手认真复盘总结,因此颇有人缘。这盘棋我用屏风马应他的中炮攻势,走到中局还是势均力敌。但主任在纠缠中忘记了保护小兵,被我顺手牵羊一阵狂扫,兑子后形成我马炮双卒对他双炮仕相全。这种残局我当时已经有些经验了,遂步步为营,逐渐形成铁壁合围之势。主任一见回天无术,一笑认输。

  我俩下棋时都不发一言,新强早已不耐烦了,此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你下吧,我出去了。”

  我知道他待在这里也是受罪,便点头道:“你去打球吧,反正你也看不明白。”

  主任把棋摆好,与我开始复盘。我俩研究了半个多小时,这才作罢。主任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你的棋稳如磐石,不像韩华那样大杀大砍,你的境界在他之上。”

  我心下甚是得意,但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

  主任看了看表,道:“行了,我要去局里开会。再见!”

  目送张主任走出棋室,我心里不禁又起了波澜:学棋六年,未成正果。如今,前有老辈棋手雄关当道,后有新锐奋力追赶,看样子再不努力是不行了。

隔了没几天,我终于在俱乐部的棋室里等到了韩华。

  在韩华夺冠以后,仙桃的年轻一代棋手倍受鼓舞。这一段时间,最为努力的就要数杜卫星和刘小军了,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去棋室。我偶尔碰到他们,但自衿身份,不会找他们下棋。卫星和小军也知道自己功力尚浅,再说与我也不是很熟悉,所以也不曾向我挑战。当他们与别人对弈,我也会很安静地在一旁观战,总的印象是卫星喜欢攻杀,但漏洞较多;小军则比较稳健,却不够锋利。

  这天下午,我正在看他们下棋,见韩华无声无息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环视一周后,走到了卫星和小军这一桌,并不坐下,只是站着看棋。

一局终了,埋头沉浸于棋局中的卫星和小军才发现了韩华,亲热地打着招呼,韩华腼腆地笑着点头。小军看着我俩,笑道:“韩华,你们俩下几盘吧?”将我一指,探询地望着他。

  韩华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小军和卫星连忙起身让出位置,我与韩华相对坐下。我做出要他先走的手势,韩华点点头,走了步炮二平五。我应以屏风马。

  韩华落子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我对此阵亦是滚瓜烂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节奏。进入中局,韩华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但也只是相对于开局而言,总的来看其速度仍然是十分快捷。我当时下棋的速度是比较慢的,原因是我会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布局结束以后刚刚进入中盘的那一段。因为布局阶段有谱可依,自然无需多想,最多就是考虑如何扬长避短的问题;而后半盘至残局时,局面基本上已经明朗化,胜和皆有一定之规,也不用花去太多的时间。最为复杂的应该算是前中局了,子力众多,变化纷纭,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最是令人头痛。因此,我每每将一局棋里的一半时间都用在这个阶段。

  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韩华棋风凶猛,往往选择不顾后果的对攻,但他那超快的速度影响了算度的精确性,于是高下立判。第一局是我发挥比较出色的完胜之局,在他因勉强发动攻击而不惜弃兵弃相时,我经过认真计算,发现其计划不够缜密,于是一一笑纳。当韩华亮出蓄谋已久的破天一剑,欲一举摧毁我方防线时,我先是弃子解杀,有如辎重塞途,延缓了他对杀的速度,接着斜刺里杀出一彪军马,猛着先鞭,不多不少,正好快一步而形成绝杀。

   这一盘的结果,对双方的对局心态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对我来说,起初也还对他的速度颇为忌惮,但发现他忙中难免犯错,马上心里有了底气;对韩华而言,不免有些沮丧——最近他非常好调,平时很少输棋——而此局却并无一点机会。所以,没有经过复盘,他便飞快地重新摆好了棋子,意在重整旗鼓,报此一箭之仇。
作者: 刀口十三郎    时间: 2009-7-6 02:59:36

我因已经有一局在手,自然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轮到我走先手,我没有走最喜欢的中炮,而是选择了飞相局。一来是为了看看自己如果一心稳守的话能否守得住,二来也想看一看韩华是不是还会走右中炮?

  当然韩华没有选择右中炮,那是他在“五一”节时输给胡元发的下法。可见他还是比较用功的——有很多基层棋手不爱总结,永远是那三板斧,自然棋艺水平就难以提高了。韩华走的是左中炮,虽然只是一左一右的细小差别,可其中的变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一心要扳回首局之失,再加上棋风本就如此——“再坚固的房子,他也一定要给你拆几个窟窿”,所以走得比较勉强,硬桥硬马地猛攻过来。我走得过于保守,反而让他一顿胡搅蛮缠之下占了先机。

   卫星盯着棋盘看着,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

  小军倒被他吓了一跳,迷惑不解地问道:“你笑啥?”

  卫星道:“韩华真的是一把‘拆屋的榔头’!本来没有啥棋的,被他东一锤西一锤,竟然锤出棋来了!所以我才觉得好玩。”

  韩华严肃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纹。

我感觉有点不爽,但也知道前面下得有些疑问,不禁脸上发热,道:“出了什么棋?他能把我怎么样?哪里杀进来了?”

  嘴上说得虽然硬,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因为我已经感觉到韩华此时有棋。

杜卫星显然发现了最为厉害的手段,有些跃跃欲试,却被韩华及时地制止了。韩华摆摆手,示意卫星不要出声,他自己来仔细琢磨。

  刘小军有些茫然,碰了碰卫星,探询地望着他。卫星看看我,又看看韩华,欲言又止,白皙的脸硬生生地憋得通红。

  韩华看着棋盘,颇费踌躇。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是弃马搏双相,二是弃炮搏双相,两种攻法看来都十分犀利。我内心也围绕着这两条路在紧张地计算着,谋划最为顽强的防守方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因为我发现,黑棋如果弃炮搏相,我尚可抵挡;如果他马换双相,我委实难有良策来应对!此时我唯有心里暗暗地祈祷,希望韩华不要走出马换双相的杀招来。

  也是鬼使神差,韩华的手有几次都伸出来,几乎碰到了他的马,却又缩了回去。我的心也跟着他的手势提到了嗓子眼。我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因为不知不觉中我的背部肌肉都绷紧了。为了缓解情绪,也为了扰乱对方的心神,我使出了盘外招,哈哈一笑,道:“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你可别走假棋哦!”

卫星偷偷地笑了。我泰然自若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没有说出来的内容:你都危在旦夕了,还在这里死撑!我冲他挤了挤眼,但心中掠过一丝忧虑:此子不凡,日后必成劲敌!

  韩华果然在我的干扰之下犯了错误,他最后选择了弃炮破相。此路变化凶则够凶,但我还可以化解,形成我多子少双相受攻的局面,不过急切之间黑方难以杀入。我只要顶住他的这一轮狂攻,寻机兑子,以后就可逐步反击。接下来的变化均在双方的掌握中,因此大家走得飞快。我暂时顶住了韩华的攻势,韩华又陷入沉思,酝酿着下一轮的进攻。

  卫星此时方叹了一口气,道:“韩华怎么不用马换相?”

  小军也道:“是啊,马换相凶一些!”

韩华听了,想了一会,道:“我算错了,是应该用马吃相的。”

卫星冲我问道:“要是他马踩相,你怎么走?”

我得意地笑道:“那我就麻烦了啊!问题是他没有用马吃,那就不同了哦!”

韩华显得有些沮丧,连连将鼻子抽动了几下,面部表情又变得异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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