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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刀口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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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棋摊十年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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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4:14 |只看该作者
《八卦岭往事》第三章 暂住证
作者:贺进

212路大巴从金地花园摇摇晃晃出发,经过沙嘴村、皇岗村、岗厦村,穿越了整个福田区,由东西向行驶转入南北向的笋岗路,经过了黄木岗,驶过体育馆,在园岭天桥停下。黄贵品一路给大圣讲述着经过的地方哪里有棋摊,哪里有水鱼,他兴高采烈,讲话的声音特别大,弄得车里的人不时侧目。大圣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暗示老黄小点声,老黄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的话他们听不懂,没事。”大圣哭笑不得,只好由他。到了园岭,老黄起身道:“到了,我们这里下车。”

大圣拎起旅行包,跟在老黄的后面下了车。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人行天桥,老黄健步走上去,对大圣道:“看到右边那条小路没有?深圳棋院就在里面。”

大圣好奇地朝右手边望去,见路边竖立着路牌,上面写着“园岭中路”。这条路十分幽静,路上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车,路旁种满了不知名的树,浓荫蔽日,显得十分恬淡,与喧嚣的笋岗路形成强烈反差。大圣悠然神往,问道:“棋院里面有人下棋吗?”

老黄笑道:“嗨,这里以前是有人下棋的,都是些高手泡在里面,还举办过全市的比赛呢!不过现在没有人啦,棋院搬了新址,搬到罗湖区去了,现在这里是棋院的培训中心,专门教小朋友的地方,平时也没有人来下棋了。”

走上天桥,赫然看见一个乞丐赤着上身趴在地上,地下垫了一块塑料布,那乞丐的身边摆着一个搪瓷碗。见有人走过,乞丐不停地趴在地上磕头。大圣见那乞丐身形扭曲,四肢畸形,年纪看上去还小得很,真有些触目惊心。一摸口袋,还有一个硬币,便掏出来扔进了碗中。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年轻乞丐磕头的频率更快了。大圣看来心里难受,快步随老黄走过天桥。下桥的时候,黄贵品回头对大圣道:“你刚来,看不得这些事情,心软。时间长了就知道,他们都是有人控制的,背后有帮派呢!以后不要给他们钱,给了也到不了他们手里,都是背后控制的人拿去了。”大圣默然。

过了天桥,便是八卦岭工业区了。与笋岗路平行的有几条大路,分别是八卦一路、二路、三路。八卦一路是深圳著名的食街,餐馆一家挨一家,有广州菜、东北菜、川菜、湘菜,还有蛇庄、重庆火锅店、小肥羊等等,看得大圣眼花缭乱。走到八卦二路,又是一番景象了:两边都是员工宿舍、快餐店,满街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这里的快餐与上沙村少波的店截然不同,少波那里是点菜的,而这边却是将极大的餐盘摆在案上,餐盘里是热气腾腾的各种菜肴,吃饭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一荤一素、一荤两素或者两荤一素、两荤两素不等,当然这取决于食客的腰包。最为廉价的是三元的盒饭,没有荤,两个素菜,不过也应该可以填饱肚子了。大圣曾经在东莞住过集体宿舍,吃过员工饭堂,那时厂里的伙食简直是糟糕透顶,从那以后大圣见到任何东西都觉得是美食了。所以,大圣看到这些快餐店,心里倒有一种亲切感,觉得自己至少以后吃饭的问题是解决了,而且那些食物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差。

老黄干咳一声,道:“你以后吃饭不要到这种地方吃,要到正规的店子去吃。虽然贵一点,但是干净,不会生病。”

大圣愕然道:“什么?”

老黄道:“你别看他们这些饭菜,这都是些黑心人开的,又没有卫生许可证,用的油都是地沟油。他们专门赚穷人的钱,黑良心呢。”

大圣道:“什么是地沟油啊?”

老黄道:“深圳专门有人从潲水里、地沟里提取一些油出来,很便宜地卖给这些小店的老板。这些人为了赚钱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他们才不管你吃了得病不得病呢。即使有什么事情,大不了关门—-铺面都是很便宜就租下来的,雇用的人除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就都是临时请来的人。这个地方做不下去了,就换个地方再做。风险小,投资又不多,来钱可是挺快的呢!”

大圣听了,觉得老黄有些危言耸听了,心想:老黄你把俺当成乡巴佬收拾呢!地沟油?呵呵,还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难道卫生部门、工商部门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再说了,既然大家都知道这回事,那为什么家家快餐店的生意都是那么红火呢?莫非这些人都是傻子?因此没有接老黄的话茬。

老黄道:“我刚开始也不清楚这事,可后来一吃这种路边快餐就拉肚子—-你知道我是肠胃有毛病的。后来吧,我就不在路边吃了,改到快餐连锁店去吃,那里环境又好,干净,关键是安全,吃得放心。贵是贵一些,可是跟自己的身体比起来,还是划算的。”

大圣道:“那你说的连锁店里面吃一顿要多少钱?”

“一般也就是八到十块吧,当然更好的也有,十五块钱就能够吃的很好了—还有例汤喝呢。”

大圣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住宿每天十块,抽一包烟算他五块钱吧,吃饭两顿三十或者二十,喝水要几块钱,有时出门要坐公交,也得好几块。这样算下来,每天维持一个最低的生活标准,至少也得四十到五十块钱—–也就是说,如果你每天赚不到四十块,就是亏本的买卖,就有生存危机了。想到口袋里只有七百多块钱,仅仅够在这里生存不到二十天,大圣心里便沉重起来。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八卦三路,老黄明显兴奋起来,对大圣道:“你看,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招待所,深圳好多下棋的人都住在这里呢!”

大圣两边看看,见马路东边是高大的厂房,西边则是鳞次栉比的一栋栋宿舍,几乎每一栋楼房外面都挂着招牌,上面写着“某某招待所,十元住宿”等字样。一楼临街的铺面基本上都是餐馆,还有些卖日用品的,无非是衣服鞋子、棉被、水桶之类,间或还有两家水果店、烟酒店。有些店铺的老板在门口摆放着茶几,惬意地品尝着功夫茶。两人走了几分钟,来到一家日用品店门前,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躺在躺椅上,旁边放着一个小凳子,上面搁了一个茶壶、一个水杯,再远一点是一个倒置着的塑料水桶,上面放着一个木棋盘。老黄跟那小老头打了声招呼:“林老板,吃过了?”那姓林的老头爱理不理地抬起眼皮,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黄贵品走上前去,有些巴结地对林老板笑道:“老林,这位是我老乡,刚从家里来的,以后还靠你多照顾。”

林老板斜眼望了大圣一眼,道:“也是下棋的?高手吗?”

黄贵品道:“他会下一点,不算高手。”

林老板顿时失去了兴趣,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黄贵品回头对大圣道:“你有烟没有,给一根林老板。”

大圣不知道这位林老板是干什么的,琢磨着是不是招待所的老板,见那人十分傲气,心里便先有几分不爽,道:“哎呀,刚好抽完了。”

老黄见他这样说,便对林老板陪个笑脸,道:“我们先上去了!”

林老板记起了什么,道:“阿黄,你去跟小胡子说一下,叫他以后不要到我的棋摊上下棋了!”

老黄吃了一惊,陪笑道:“怎么?他又得罪您了?”

林老板愤愤不平地骂道:“那个鸟毛,今天在我这里赢了七十块钱,你猜他给我多少?才给二十块!丢!”

大圣暗暗吃惊,心想:一般摆棋摊的老板只是象征性地收点钱,看这位的架势,也不是个专门摆摊的,听那口气,觉得人家给钱给少了。赢七十给老板二十,怎么样也说得过去了,这位还不依不饶的,看样子也不是个善主。

老黄越发满脸堆笑道:“是这样啊!我上去说他。怎么能够这样做人呢?不懂事!不过,这几天他很艰难,已经有两天没有交房钱了,可能是手头紧。”

林老板怒道:“我管他手头紧不紧?死仆街,你们这帮北佬就是说话不算话!叫他以后再不要来!”

大圣见这老头装腔作势,心里很是厌恶,扭头走开。老黄跟那林老板又闲扯了两句,从后面追了上来。

老黄拉了拉大圣,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到了啊!”

大圣停步,见身边一栋楼房,一楼是个餐馆,招牌上写着“巴蜀人家”,餐馆旁边是很宽大的楼梯。老黄在头里走,大圣快步跟上。到了四楼,老黄憨笑道:“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大圣好奇地四下打量,见楼梯口迎面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台,虽然简陋但还是有些气派。墙上挂着一个石英钟,旁边高悬两面锦旗,一面旗帜上写着“1999年度治安先进单位”,落款是“园岭派出所”;另一面旗帜上写着“当代孟尝”,落款是河南三门峡某某。服务台后面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素面朝天,明眸皓齿,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女孩见老黄上楼,热情地笑着招呼:“老黄回来啦?”

老黄也笑道:“小丽呀,老板在不在?我带了一个老乡来。”

小丽道:“老板出去了,你老乡是长住啊还是临时住几天?”

“长住,长住。你把他就安排在我房间吧!”

小丽微笑点头,对大圣道:“身份证拿来登记一下。”

大圣递上身份证,小丽填写了住宿单,道:“交十块钱。”

大圣给了钱,小丽道:“以后每天晚上交钱。如果你不回来,在外面住,可以不收当天的钱,但是期限只有一天,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外面住了两天,回来要交一天的钱。假如你连续三天不回来,我们就把床位卖给其他人了。听明白了吗?”

大圣道:“清楚了。”

小丽道:“嗯,那就行了。老黄你带他去房间吧!”说罢,将身份证还给大圣。

大圣跟着老黄来到了405房间,推门一看,见房间里摆着四张高低床,有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电视,还有一个在里面的阳台上洗衣服。老黄指着门边的一张床,对大圣道:“这个房间就剩下这一个上铺了,你先将就几天吧!过两天有了下铺你再换过来。”

大圣点点头,把旅行包扔到床铺上,问:“老黄你住哪张床?”

老黄一指对面:“我和你是对面啊,呵呵。”

屋里的两个人见房间进来了新的室友,投来关注的目光。大圣见斜对面的上铺是个白净面皮的小伙子,他的对面下铺是个瘦高个儿,两人只是打量了大圣一眼,并没有出声。倒是老黄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这位是我老乡,也是象棋高手。”

瘦高个与小白脸看了大圣一下,应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和大圣打招呼呢,还是对老黄的介绍做一下反应。点头过后,两人就专注地看电视去了,不再搭理他俩。阳台上洗衣服的那位伸头到房间看了一下,道:“老黄回来了?这位是老乡吗?哪个县的?”

大圣看了看那人,见这位身材瘦小,只穿着一条短裤,浑身瘦骨嶙峋,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头长发,一直披散到了肩膀上,但明显缺乏护理,看起来脏兮兮的,颇具艺术家的气质。尤其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的小胡子,浓密且修整得颇为有型,大圣一眼看过去就立即联想到高尔基和鲁迅,这两位伟大的作家都有类似的胡子,男人味十足。就听老黄答道:“小胡子,这位是我们地区的冠军啊!大圣!”

那小胡子兴奋地跳了进来:“啊,什么?老早就听黄哥说过你,你怎么也来深圳了?你好你好,我姓王,大家都叫我小胡子,呵呵。”

大圣有些腼腆地与之握手寒暄,老黄介绍说这位是他们县的老乡,也是下棋的。

老黄忽然记起了什么,道:“小胡子,老林刚才骂你呢!”

小胡子一愣:“怎么?”

“他说今天你赢了七十块,只给了他二十,刚才发飙呢!”

“吸血鬼!懒得理他。你知道不?那人最后一盘没给钱,实际我就赢了六十块,给他二十还对不起他吗?难道真的跟他对半分?我抽烟都抽了一包多呢!”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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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心存疑惑:“那老林是干什么的?”

小胡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切,理他呢!成天不劳而获的,还把他惯坏了。他算个球啊,不就是个开小店的吗?牛逼个啥?他也不是本地的,听说是客家人。”

老黄还是有些担心:“你看,话虽然是这么说,毕竟你也不用得罪他,还得跟他把关系处理好。不然,他哪天真发起神经来,不让你们到他棋摊上下棋了,那不是很麻烦?”

小胡子的棋跟老黄那是没办法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老黄基本属于深圳的一流弱,除了著名的六大高手,其他人老黄还真不怵,所以老黄可以到处找棋下。而小胡子这样水平的,只能够算三流角色,想靠下棋找钱那是更加困难,因此也不敢四处去下棋,一来嘛是成本太高,坐公交车一天也得花费十块八块的,够一天的饭钱了;二来是没把握,遍地都是类似严少波这一类的鲨鱼,弄不好极有可能是狐狸没打到还惹了一身骚。因此,小胡子他们有几个水平臭点的三流杀手就因地制宜,每天猫在八卦三路老林的那个棋摊上,靠让子棋赢几个饭钱。这姓林的老头棋臭瘾大,刚开始的时候也被宰了不少银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开窍了,再不跟这些杀手下棋,而是出租他的象棋,由这些杀手给他打工了。不过老林心也太狠了,本来这帮三四流的杀手生活得就够艰难了,老林却不管那一套,基本上是与他们对半分成,有时候也四六开,那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老黄的水平高,经常到处去找棋下,懒得跟小胡子他们在一个锅里抢饭吃—-也看不上那点小钱。小胡子他们几个就对老林意见大了,往往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次可能小胡子确实是困难了,急着交房租,就少分了一点给老林。没想到老林还真生气了,居然要老黄传话,要禁止小胡子以后在他棋摊上下棋。当下小胡子听了老黄代的口信,冷笑道:“他做大梦呢!不就是一个破桶一副棋,再加上两个塑料小凳子吗?加在一起也花不了三十块钱。明天我就和小陕西、老马他们凑份子,也弄一副棋摆上,气死他!这八卦岭又不是他姓林的地盘,他还能把我吃了?”

老黄胆小,有些犹豫:“那不是彻底的撕破脸了?总是不大好吧?”

“哼!吸血鬼!我才不怕他呢!”

大圣听了个大概,对老林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而小胡子的脾气很对他的胃口,不免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大圣放好旅行包,准备到阳台上的卫生间去冲凉。他从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毛巾、沐浴露洗发水等物件,顺便把自己的象棋取了出来。老黄和小胡子一见他的棋,四只眼睛都放出了绿光:大圣这棋是十年前出差到北京的时候买回来的,实心塑料的“马车牌”,隶体阳文的字,红黑分明,简直就是工艺品。老黄啧啧赞叹不已:“这棋真不错!”大圣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一高兴把另一件宝物给亮出来了,那是一本在省棋队买回来的“2000年全国个人赛对局集”,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这书大圣买了没多久,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呢!老黄一见更加爱不释手,当时就翻看了起来。别看老黄奔五十的人了,可还是非常关注大赛的新布局,要知道走江湖下彩棋的人,掌握几个布局飞刀啥的,没准能够赚到大钱呢!可小胡子明显对棋谱没啥兴趣,只是仔细地把玩着那副象棋。大圣微微一笑,进卫生间冲凉去了。

等到大圣冲凉完毕回到房间里,见屋子里又多了几个人。黄贵品端坐床头,把大圣那一副象棋摆在床头柜上,手拿棋谱在认真打谱,神情专注。小胡子抽着烟,是那种两块钱一盒的“大前门”,这已经是深圳能够买到的最为便宜的香烟了。老黄的身边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位估计得有五十好几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另一位中等身材,是个近视眼,戴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看样子度数还挺高,年纪约莫三十开外。老黄一一介绍,那老者姓马,安徽人,平时摆残局为生。不过,老马摆残局和猴子、上林他们不同,不以骗钱为目的,而是“青盘”,意为凭技术吃饭,赚点棋盘费的,没有托儿,独来独往。戴眼镜的是小陕西,据说是位大学生,学文科的。在深圳找不到工作,又不愿意干体力活,最后沦落到了八卦岭,幸亏也能够下棋,就索性以此为生了。不过,他的棋艺水平比小胡子还差,赚点生活费很不容易。这几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那是又旧又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大圣你来看一下,这棋我怎么看不大懂呢?”老黄打谱遇到了难题。

大圣凑过去,看了看棋盘:“怎么呢?”

“你看这个变化,红棋怎么选择送马给黑的吃呢?不给吃应该也能够顶住吧?”

“嗯,有点意思,我看看。”

大圣面对棋盘琢磨了一会,看出点门道出来了,正要发表意见,老马开口了:“不行吧?”说着便伸手在棋盘上摆了个变化,“这样红的是不是很危险?”

大圣一看老马摆的这路棋,心中暗自好笑,老马的水平也不怎么的。不过,初次见面,彼此不熟悉,便没好意思吭气。

老黄可不管这一套,平时他对人那是彬彬有礼,可一涉及到棋,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了:“切!老马你那臭棋还乱发表意见?你这样走根本就不行!”

老马在陌生人面前被抢白了一顿,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的就不行呢?你来杀我啊!”

老黄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样走不是闹笑话吗?我一招就破你了!看到红棋的七路炮没有?人家这个地方有利用闷宫叫杀的手段,随时都可以闪击你。”

老马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漏算了,有些不好意思:“呦!还有这个埋伏啊,没注意。”

大圣这时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摆了几种可能的变化,认为红方弃马应该是此局面下的最佳选择。他分析得很有条理,老黄连连点头:“哎呀,大圣啊!几年不见,你的棋长了很多啊!我现在恐怕要被你让长先都亏了!弄不好得让一二。”

这个“让一二”是下棋的专用术语,意为上手让下手的条件是一盘让先,一盘让两先。大圣听了老黄的吹捧,心里很是受用,但他明白:自己让老黄的长先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两先基本是没戏的。嘴上赶紧谦虚:“哪里的话啊老黄?咱们以前不一直都是兄弟棋吗?差不多水平。”

“不不不,你现在的棋厉害啊,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老马显然不知道大圣是什么料,再加上刚才被黄贵品抢白了两句,心里憋着气,便想试试大圣的棋力:“湖北的高手挺多的啊!来,我来跟你学习两盘!”

有人挑战,大圣顿时有点兴奋。不过,看老马那样子挺落魄,刚才又发现他的棋艺很一般,兴奋之余又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唉,我哪里算高手?别听老黄瞎吹了。”

老黄见老马居然敢跟大圣挑战,乐了:“呵呵,老马!我这个朋友可是不下卫生棋的哦!”

所谓“卫生棋”,就是棋友之间的纯粹交流切磋,不带彩头的。老黄一向瞧不起这些三流四流的棋手,论水平,论收入,他们跟老黄的差距太远了。只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开个玩笑,想吓唬吓唬老马,让他知难而退。

老马有点窘,犹豫了一下,道:“下个五块十块的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大圣看老马那样,也不是个有钱的主,况且大家都是以棋为生的,没必要赢他的钱,便笑道:“咱们切磋一下,没必要带彩了,玩玩呗!”

老马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玩玩嘛!都是自己人,带什么彩嘛。”

老黄好像有意要挫伤一下老马,道:“我这朋友的棋厉害得很!你要学习,不交点学费怎么行?要不这样吧,你看着棋盘下,他不看棋盘,和你下盘盲棋怎么样?”

下盲棋对于大圣来说是小菜一碟了,早在十年前大圣就可以同时对付三个。不过,对于老马这样水平的棋手来说,倒还真是一件新鲜事。老马看了大圣一眼,又看看老黄,那意思是看老黄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圣想让他们这帮人彻底服气,微笑道:“我好久没玩这个了,老黄你净给我出难题—–好吧,玩玩就玩玩。”说罢,扭过头去不看棋盘,盯着电视。

听说大圣要和老马下盲棋,屋子里其余的人顿时兴奋起来。除了小胡子和小陕西以外,先前在宿舍里边的那白净面皮的小青年,以及另外那个瘦高个都凑了过来,要看看热闹。

第一局,老马先行摆下中跑。大圣因为不摸底,采用最为大路的屏风马应对。双方正常布局,大圣在选择变化的时候决定大胆使用弃马局,来考验一下老马。事实证明:大圣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些业余三流的棋手平时根本不看棋谱,贪吃的本性注定了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大圣用了骗着,老马上当以后很快就溃不成军了,直到大圣连续弃子形成双车绝杀的时候,老马左翼的车还在原位没动。整个过程看起来酣畅淋漓,不到二十回合就结束了。观战者除了黄贵品微笑不语外,其余的人完全被大圣精妙的攻杀所震慑住了,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凝重。良久,小陕西一拍大腿,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太精彩啦!”

大圣矜持地笑了笑,摸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正四下掏摸打火机,小胡子殷勤地给他点上了火:“厉害啊!”

黄贵品对老马道:“怎么样?服气了吧?你们平时总是说看棋谱没用,现在呢?你要是看看书,就不会上当啦!”

大圣看了一眼老黄,颇有点找到知音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大圣有多厉害,而是老马不识陷阱,一头撞了进去,大圣按照谱上行棋,赢得轻松无比,根本就没费力。

老马被大圣杀得脸色发白,此刻听老黄一说,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套了,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俺刚才没注意。要不再来一盘?”老马不好意思和大圣说,而是盯着老黄。

老黄道:“再来十盘你也不行啊!”

“最后一盘,就一盘。”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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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也没过瘾,对老马道:“行啊,那就再玩一盘吧。”

其余众人巴不得看热闹呢,在一旁起哄:“再来!”“老马你平时不是挺厉害吗?怎么今天输得这么难看?人家还不看棋盘呢!”“照我看老马还得输。”“我看也是。”

老马脸上挂不住,道:“别吵吵,俺刚才大意了。这回我琢磨出来一个道理,你们看吧!”

这第二盘盲棋,老马没有再走当头炮,他是被大圣的布局套路给吓坏了。这盘他先手飞了个相,意思是和大圣斗散手,免得中了埋伏。同时,这类布局往往战线比较长,甚至可能下到残局去,战斗拖得越久,对不看棋盘的人肯定是越不利—因为如果出现记错子力位置的情况就算输了。可以说老马还真是有点聪明,立即明白了这个道理。

道理虽然不错,策略也挺对路,但两人的棋力有差距,那可来不得半点虚假。大圣从容应对,布局阶段就取得了反先之势,大子活跃。老马为了延缓大圣的反击速度,又走了一步兑窝车的失先之着。转眼之间,大圣和老马兑掉了双车,但大圣子活而且多一卒,全面控制了局势。但老马不但不紧张,反而还有点得意,因为他认为这盘棋没吃什么大亏,虽然少个兵,但仕相齐全,阵型工稳。目前是暂时受点委屈,但时间长了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老马不知道,大圣记忆力是异于常人的,一对一的盲棋,跟面对面下棋几乎没有区别。所以,战线尽管拉长了,受罪的其实不是大圣,是老马。因为子力位置差,老马每一步都很艰辛,常常要思考以后在旁观者的催促声中才走棋。而大圣胜似闲庭信步,每当老黄帮老马报出棋步,他就立即报出应着,因为老马的走法基本在他的掌握之中。下棋的人都知道:空间优势往往能够转化为物质优势。在老马捉襟见肘,死死抵抗的同时,大圣得到机会又多吃了一个兵,并且兑去了一匹马,形成大圣马炮双卒对老马双炮的残局。虽然大家都是仕相(士象)齐全,但大圣取胜的难度不大,而且是有杀对无杀,老马只能够慢慢等死。

小胡子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笑道:“老马这棋可以交了,再走下去没意义啦!”

小陕西跟老马平时比较要好,道:“这棋还没输吧?守好了就能和。”

老黄又好气又好笑:“和?什么河?黄河还是淮河?”

小胡子道:“都不是,是又脏又臭的深圳河。”

大圣初来乍到,对深圳河没啥感性认识,但其余的人听了小胡子的话都笑了。说明深圳河的形象实在是不怎么样,“又脏又臭”这四个字已经深入人心,不可动摇了。

房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一个胖子站在门口。

除了大圣背对着门,没有回头, 所有的人都在打招呼:“孟老板!”

大圣也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此人身材也不低,能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但由于长得胖,就显得比较矮了。但见他推个光头,眼睛很大,满脸横肉,粗大的脖子和脑袋,脖子上也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穿着一件无领的T恤,嘴里叼着一根牙签,肚子硕大无朋,犹如临盆的孕妇。

“呵呵,你们这帮棋佬,又在乐呵呢?”孟老板踱了进来。

老黄介绍道:“这位是我老乡,今天刚来的,正跟老马下盲棋呢。”

“嗬!还能下盲棋?挺牛逼的啊!”

大圣不卑不亢地朝孟老板点了点头,微笑着问老马:“走棋了没有?”

老马道:“没呢,别催呀,让我想想。”

孟老板乐道:“想啥呀?快出去躲躲吧!等会园岭派出所就来查暂住证了!过了十二点再回来,啊?”

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慌神了,忙不迭地穿衣、穿鞋。老黄倒是不慌:“怎么又查?上个星期不是查过一次了吗?”

孟老板道:“你怕啥?你不是办了暂住证吗,呵呵。这屋我看就你是个大款。”

两人说话的功夫,屋里其他几人已经作鸟兽散了,就剩下大圣、黄贵品和孟老板三个人。

大圣心里也有点慌,道:“我要不要避避?”

“你今天刚来?是从家里来的吗?”

“是。”

“有火车票没有?”

“有啊,在这里。”大圣庆幸自己没把火车票随手扔掉。

“嗯,有火车票就没事。不过,只能管一个星期。”

老黄笑道:“今天八卦岭又不能安逸了!谢谢孟老板啊。”

“扯淡!谢啥呀?你们都在我这儿住呢,我不罩着你们能行啊?告诉你们,那边春盛招待所死了一个人,所以今晚查暂住证呢!下午我跟派出所的李警官吃饭,他说的。”

“春盛?那不是江东流、小重庆他们住的那一家招待所吗?知不知道死的是谁?”老黄有些吃惊。

“没事,死的不是你们下棋的,是个抽白粉的傻逼,自己给自己在卫生间注射,过量了,死球了。”

老黄放心了:“哦,是这样啊。”

“所以说春盛的老板是个傻逼吧?他那里为了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敢往里收,抽粉的,卖淫的,偷东西的,他是照收不误!全是让钱给闹的。”

“是啊!要不说还是你孟老板这里住着让人放心呢!”

“你们不是嫌我收得贵吗?人家春盛收八块,我收十块。”

老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你这里住得让人放心嘛!一天多收两块钱算啥?”

孟老板的大眼睛往大圣脸上瞅了瞅:“你这个老乡不错啊!还能下盲棋,牛逼啊。”

老黄道:“我们地区的冠军呢。”

“哦?看你这样子挺精神的,没犯什么事吧?到深圳干嘛来了?”

大圣乐了:“没犯事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下下棋。”

“有事别蒙着我,啊?”孟老板转头看着老黄,“操,我就不明白了,深圳这地方靠下棋也能活人,呵呵。”说罢,扬长而去。

大圣心里暗暗思忖:这个星期之内,一定得把暂住证给办了,省得担惊受怕。

孟老板走后,大圣与老黄谈了一会心。

“老黄,我的感觉,好像八卦岭这地方挺复杂?”

“复杂?当然复杂了,这地方就是深圳的贫民窟,能不复杂吗?那些所谓的高尚住宅区当然简单一些,但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住的。这里便宜啊,所以南下淘金的人第一个选择就是八卦岭。找工作的人在这里生活的成本低得很,呆一段时间,不行就走人,找到工作自然就有了吃住的地方。像我们这样一住就是一年的,实在是太少了,呵呵。”

“孟老板的样子,不像是正经的生意人啊?他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我不大了解,不过我看孟老板这人不错。你别看他很凶的样子,其实接触多了你就知道了,他这人是个菩萨心肠!你看见服务台挂的锦旗没有?‘当代孟尝’这个称呼可不是谁都能够有的。”

“孟尝君嘛,我知道。战国四大公子,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楚国的春申君,呵呵。都是著名的政治人物,喜欢结交江湖人士,乐善好施。他不过是个开十元店的,凭什么有人给他戴这顶高帽子?也许是托吧?”大圣喜欢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送这锦旗的人我还真的认识,当初还和我住一个房间呢。”

“是吗?还真有这回事?”大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去年的事情了,这送锦旗的人来深圳找工作—-是和他妹妹一起来的。哦,对了,记得刚才给你登记的那个女孩子不?那个叫小丽的?”

“记得!那女孩样子不错。”

“小丽的哥哥带着小丽来深圳准备投奔老乡,谁知道他老乡是搞传销的,把他骗过来的。他们一过来深圳,刚刚跟老乡联系上,那个传销窝点就被端了。兄妹俩没处落脚,就在这里临时住下来了。”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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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5:49 |只看该作者
“那他们也还是满幸运的嘛!”

“幸运啥呀?小丽的哥哥出去找工作,不知怎么的在公交车上被人用刀片划破了裤子,身上的钱全给偷走了。”

“啊?这么厉害?他也太不小心了吧?”

“你有所不知,深圳的小偷厉害着呢!全国各地的小偷都来这地方捞钱,一出动就是一大帮人,被发现了还用刀子捅人呢!嚣张得很。”

大圣一向都瞧不起小偷:“哼!难道没有王法了?那就不是偷了,那是抢劫了啊!”

“谁说不是呢?可深圳这地方有啥人情味?满车的人就算看见有人偷你的钱,只要不偷他的,才懒得管你呢!有的人怕惹事,干脆装睡。”

“那后来呢?”

“他们兄妹俩所有的钱都在哥哥手里,一下子全被偷光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如果是在其他的地方,老板就直接赶你出门了!可孟老板真是大好人,不但免了他们的房费,还张罗着给他两兄妹都找了工作。”

“嗯,照你这么说,孟老板还真可以。不过,‘当代孟尝’这话也太夸张了吧?”

“你是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才这么说。”

“后来?后来还发生什么事了?”

“小丽的哥哥在一家五金模具厂当学徒,没多久就被机器轧断了三根手指头,成了残疾。厂方不把人当人,出了几个小钱就想赖账,是孟老板出面请律师打官司,让厂方赔了钱,小丽的哥哥回河南去了。小丽和他哥哥在一个厂啊,没几天就被炒鱿鱼了,还是老孟看她可怜,让她在这里做了服务员。可以说,孟老板就是他家的大恩人呢!”

大圣点头道:“这位孟老板还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啊!现在这样的人确实不多了。”

“尤其是在深圳,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孟老板是什么地方人啊?”

“黑龙江,哈尔滨的。”

大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忙问:“咱们这里有座机吗?”

“你要打电话啊?服务台就有,不过不能够打长途,打市话一块钱。你要打长途的话要去楼下报刊亭。”

“我给严少波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嘛!以后也好联系。”

“嗯,那你去吧。”

大圣走出房间,来到服务台,见小丽一个人在那里看电视。

“小妹,打个电话。”

小丽看了他一眼,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方木盒,拿钥匙打开盒盖:“打吧!”

大圣拨了少波快餐店的送餐电话,里面传来阿桃的声音:“哪里?”

大圣用家乡话道:“老板,订一份快餐哦!”

阿桃愣了一下,随即听出是大圣的声音,乐道:“怎么?到地方了?这个是你们那里的电话吗?”

“是啊,以后有事情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住在405房间。”

“好啊,等少波回来我告诉他。”

“怎么,还没回来?”

“嗯,今天一天没赚到钱,他睡不着觉呢!这会去找一个香港佬让双马去了。”

大圣暗暗佩服,道:“少波真勤快啊,这么拼命。”

“不拼命能行吗?老的老,小的小。好了,不和你说了,挂了啊!”

“嗯,再见!”

挂了电话,小丽看了一下大圣拨出的号码,道:“一块钱。”

大圣掏钱递给小丽,准备回房间了。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悦耳的男中音:“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冷得让人无法多爱一天,冷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地明显。。。。。。”

小丽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容光焕发,绽放出美丽的笑容,一双妙目盯着楼梯口。

一个年轻的帅哥正欢快地大踏步走了上来,笑咪咪地对着小丽唱:“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小丽脸一红,道:“你回来啦?吃饭了没有?”

帅哥一扬手,手里拎着一个打包盒:“吃了,给你带了深井烧鹅!”

“真的啊?”小丽的脸更红了,笑容也更加迷人。

“骗你不成?喏,快吃吧!”

小丽满脸甜蜜地接过帅哥手中的饭盒,道:“今天晚上查暂住证呢,你得出去躲躲,过了十二点再回来吧!”

“是吗?那我打个电话约人去下棋算了。”

“那你打吧!”

帅哥拨了一个手机号:“许总吗?我是小杨啊!今天晚上下不下棋?什么?你有事?哦,那好吧,改天我再陪您玩吧!”

又拨了一个号码:“刘律师吗?我是小杨啊!怎么样,今天晚上有空吗?好的,避风塘茶庄是吧?我很快就到,嗯,好的!拜拜。”

大圣惊讶地问小丽:“怎么?刚才这位帅哥也是下棋的吗?”

小丽“噗嗤”一声笑道:“是啊!他也是跟你们一个房间的呀,都住405。”

“他姓杨?是哪里人啊?”

“叫杨勇刚,江西吉安的。”

“他的棋应该挺厉害的吧?认识这么多朋友。”

“我哪懂啊?不过他好像是比老黄差一点点,比他们另外几个都强些吧!”小丽心情看样子很不错,“吃一块烧鹅?”

大圣看着饭盒里肥美的烧鹅,吞了吞口水,摇头道:“我不爱吃这个。”

小丽用手拣了一块放到嘴里:“嗯,真香!一只烧鹅一百多块钱呢!你还不爱吃?切!”

大圣道:“唉!我就是没有口福啊,不爱吃的东西多着呢!你慢慢享受吧,我回房间去了。”

推开房门,大圣差点窒息:“哎呀!怎么回事?这么臭啊!”

原来黄贵品脱了皮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打谱。他穿的是那种最便宜的薄丝袜,在劣质皮鞋里憋了一天,这会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阵浓烈的脚臭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老黄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每个人都说我的脚臭?我感觉没有那么臭啊?”

“哎呀,祖宗!快把袜子脱了去洗洗,被你熏死了!”

老黄乐呵呵地下了床,跑到卫生间处理袜子问题去了。大圣打开门,准备让空气流通一下。

大圣与老黄聊了一会天,就听得外面楼梯脚步纷乱,似乎有不少人正在上楼。黄贵品微笑道:“查暂住证的来了!”

大圣不敢出门,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指挥:“一个个房间查,每个人都要查,没有证件的一律带走!”大约有十来个声音齐齐答应了一声,便开始敲房门了。大圣听到说没有证件的都要带走,心下惶恐:虽然少波、老黄、孟老板等人都说了有火车票就可保无事,但万一人家不认火车票呢?老黄看出大圣的紧张,安慰道:“没事的,你有车票,今天刚到,不会抓你—–就算你是个旅游的,凭什么要办暂住证呢?”

大圣听他说的在理,心情才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有两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推开门进来了—他们的房间没有关门。一进门,两个保安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怎么这么臭?”

大圣看看老黄,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老黄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道:“臭袜子的味道。。。。。。”

“暂住证呢?拿出来检查!”

老黄掏出证件递了过去,其中一个保安接过去扫了一眼,问大圣道:“你的呢?有没有?”

大圣道:“我今天刚刚到深圳的,没有暂住证。”

“什么?今天刚到的?火车票呢,有没有?”

“有的有的!偌。”大圣早就把火车票捏在手里了,此刻赶紧递了过去。

“嗯,还真是今天到的。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你不是一大早就到深圳了吗?”

“一到深圳,我老乡去接的我,接到以后就住进来了。”大圣为了避免多生枝节,撒了个谎。

“你身份证拿出来看看—–谁是你老乡?他吗?”保安朝老黄指了指。

老黄和大圣同时点头:“是。”

大圣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那保安比对了一下,道:“你们俩都不是一个县的,算什么老乡啊?开玩笑吧?”

黄贵品道:“是这么回事,我俩虽然不是一个县的,但都属于一个地区。我们早在家里就认识了,时间还不短,这不是经常参加地区的比赛吗?时间一长就认识了,还成了好朋友。”

“哦?”两个保安有点半信半疑,“你们还参加比赛?比什么赛啊?”

“象棋比赛,呵呵。”老黄陪着笑脸。

“哦,下象棋的?嗯。”其中一个高一点的保安看了看大圣,“你到这边是准备长住的吧?”

大圣见老黄偷偷给他使眼色,答道:“不是,我来这边旅游的,住几天就回去了。”

“是吗?个个都是这么说,哼!我暂时相信你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张火车票只能够管一个星期,过了一个星期你就自己自觉点,到园岭派出所去办个暂住证吧!”

“没问题,要是想多住,肯定去派出所办证。”

两个保安见没有什么破绽,便对老黄道:“这房间其他人呢?”

“啊?不知道啊!可能有事还没回来吧?”

“告诉他们,没办证的赶紧去办,别指望拖着!”

老黄连连点头答应,两个保安这才退了出去。

大圣看保安走了,对老黄做了个鬼脸,笑道:“哎呀,总算是走了!”

老黄也是如释重负,笑道:“没事,每次都是这样的。”

大圣道:“我的天,我明天就去办个证算了,哪里受得了这样。”

“别呀!你慌什么,不是还没到一个星期吗?等时间到了再去办吧!”

大圣有些困了,伸个懒腰道:“哎,累了,我要睡觉了。”

“那行,你先睡吧!我还看看棋谱再说。等会他们回来也得吵醒呢!”

“我不管那么多了,先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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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6:13 |只看该作者
《八卦岭往事》第四章 大圣的霉运
作者:贺进

大圣这一天太过辛苦,而且本来在火车上也没有睡好,因此脑袋一接触枕头便沉沉睡去。虽然午夜过后小胡子、老马等人纷纷回屋,但他也不过是略一惊醒,不多一会就又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屋里的人都起了床,洗漱的声音令大圣再也睡不着觉了。他睁开眼睛,爬下床来,见老黄精神抖擞地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怎么样?睡好了没有?”

“挺好的,彻底恢复了!今天准备怎么干?”大圣有些兴奋。

“那你先洗吧,完了以后我带你出去到处转转,告诉你哪些地方有棋可下。”

“好啊!”大圣完全是迫不及待了。

下楼以后,大圣想请老黄吃早餐,谁知老黄连连摆手道:“我肠胃不好,没有食欲,从来都不吃早餐的。要吃你吃吧,我等你!”

大圣认为老黄是跟他客气,盛情相邀,但老黄的态度坚决得很,看来不是客套。大圣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了一份广东独有的肠粉,仿佛并没有吃饱,但见人家老黄在一边等着,也不好意思再吃了,遂拿纸巾擦擦嘴,道:“吃好了,咱们去哪里?”

老黄道:“咱们今天先走近的地方吧,先去荔枝公园。”

大圣想到苏东坡的名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兴奋地问道:“怎么?深圳也产荔枝吗?荔枝公园一定有很多荔枝了?”

老黄笑道:“深圳当然产荔枝了,南山荔枝就很有名。不过,这时候不是吃荔枝的季节,要到夏天才有呢!荔枝公园倒是有很多的荔枝树,你到夏天就见到了。”

“远吗?要坐车不?”

“不远,走路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

“那好,咱们就走走,顺便看看深圳的风景。”

二人顺着八卦三路缓缓而行,穿过八卦二路,就来到车水马龙的红岭路上。走了几分钟,来到一个大的十字路口,站立一旁等绿灯。

大圣抬眼望去,见四周高楼耸立,气势巍峨。左手边一栋高楼,蓝色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副巨大的广告牌上,一位厨师笑容可掬,旁边写着“王子酒店特聘香港名厨某某某先生,主理澳洲龙虾、燕鲍翅”;右手边一栋高楼,顶上巨大的五个字“康泰娱乐城”,楼的主体被一副更大的广告牌几乎完全覆盖,那广告牌上一艘豪华油轮在蔚蓝的大海上游弋,四周海鸥飞翔,极具视觉冲击,底下写着“新马泰五日游,若干元起”。宽宽的大马路上车辆密密麻麻,两边人行道上人们行色匆匆。才站立一小会儿,大圣就见到许多名车从身边驶过,奔驰、宝马、沃尔沃、凌志等一辆接着一辆,直看得大圣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大圣跟着老黄,顺着红岭路一直向南,步行大约十分钟,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方红灯,两人停下。老黄用手比划着,告诉大圣他们走的是红岭路,横亘在眼前的是红荔路。大圣一时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正东张西望,猛抬头看见东南方有一座建筑物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在众多的高楼大厦中犹如鹤立鸡群,傲然挺立,两座高楼肩并肩手拉手,楼顶的塔尖望得人脖子都酸了,给人极其强烈的视觉震撼。老黄见大圣望得出神,碰碰他的胳臂,示意绿灯亮了,一边领着大圣过马路一边说道:“那就是地王大厦了,全深圳最高的建筑。”

大圣看了一回,不免赞叹不已。

说话间,两人已信步来到荔枝不卖票公园门口。这里是公园的东门,不大,旁边有个小小的保安室。二人走了进去,大圣偷偷问道:“老黄,这个公园不卖门票的啊?”

老黄笑道:“不卖的!这里是深圳市政府专门留给市民的一块活动场所,黄金地段啊!以前也曾经有人建议把这块地卖给做房地产的老板,那可值钱了,起码都可以卖上十个亿!”

大圣伸伸舌头,想象着十个亿究竟是个啥概念。

进入公园,但见浓荫蔽日,遍地奇花异草,植物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林间间或有鸟儿的鸣唱,伴随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顿然使人忘却了外面就是繁华热闹的街道,恍如世外桃源。行不多时,见前面一座亭子,里面聚集着十几个人,原来是学习拉丁舞的。一个年轻的帅哥与一位美女在作示范,其他人凝神观看,有人跟着模仿。走过这个亭子往南,远远可见一片竹林,林边一块空地上,数十人正在打太极拳,男女老少都有。大家排成整齐的方阵,跟着旁边一位女子,随着录音机里传出的音乐,专注地练拳。大圣驻足看了一会,见那女教练一招一式刚健婀娜,看来没有十几年以上的浸淫是不能够到此境界的。老黄碰碰他,道:“厉害吧?这一位是世界冠军呢!”大圣叹服不已,道:“我说呢!这拳打得真是!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炉火纯青’了!”

在这些打太极拳的人们的西面,穿过一条鹅卵石甬道,有一道长亭,弯弯曲曲,绵延数十米,这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棋牌角”了。此时不到九点,对于深圳人来说,实在是太早了一点,所以没有几个人。大圣跟着老黄走了过去,见亭子里外都摆放着一些石桌石凳,有些桌子上虽然没有人,但已经摆上了象棋。大圣看见这情景,有些莫名的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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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6:31 |只看该作者
老黄小声对大圣道:“来早了,现在这里没有水鱼。呵呵,只有些小鲨鱼。”

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坐在公园的长条椅上,头发好似乱草,脸也好像没有洗似的,戴着一副宽边的黑眼镜,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廉价夹克,手里拿着半瓶红星二锅头,发红的眼睛打量着这两个人。

“朋友,下棋吗?”老头招呼着。

老黄一笑道:“老兵,又在喝酒啊?”

“哎呀,是黄大师啊!呵呵,我当是谁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啊?”老兵咧嘴笑道,“哪阵风把你黄大师吹来了?怎么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啦?”

“哈哈,瞧你说的!我带我老乡来这里看看。”

老兵斜着眼打量着大圣,嘟囔道:“呵呵,又来一个?唉,这里找不到吃啊,羊少,狼多。”

老黄小声对大圣道:“荔枝公园下棋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平时如果下着玩的话,输家给钱,一元一盘。如果要挂彩,赢家随便给点钱摆棋的也就行了。这个老头叫‘老兵’,他负责两张棋桌,每天就靠这两张桌子弄点生活费,运气好的话也能够赚几十块钱,够他喝酒的。”

“哦?公园不管他们?”

“公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谁去管他们?”

大圣见有这么好的一个去处,不由兴致勃勃,不想走了。谁知老黄道:“这里上午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来的,只有下午才热闹。咱们走吧,我再带你去两个下棋的地方。”

大圣虽然有些不舍,但听老黄说的在理,心里也想多熟悉一下环境,便跟着老黄离开了棋牌角。

棋牌角的西面是一个人工湖,许多人围绕着湖在晨练,湖畔有一块空地,绿草如茵,旁边几块巨大的鹅卵石上三三两两坐着些游人。一个老人拉着京胡,摇头晃脑的,甚是自得,旁边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在唱京剧《杨门女将》里佘太君的唱段“斥王辉”,高亢入云,慷慨悲壮,大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细玩味。老黄见他停步不走,有些疑惑地拉拉他,大圣摆手道:“不忙,让我听完这段。”老黄有些不认识似的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苦笑着摇摇头。

一曲唱罢,周围掌声四起,大圣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老黄拽住他的衣袖,道:“走吧走吧,你是出来下棋赚钱的,哪有这闲功夫?”大圣只好跟着他继续向南走去。

顺着湖边走去,见有一老者拿着一管自制的硕大毛笔,左手提着一个小水桶,拿笔在桶里饱蘸了水,在地上写字,也有不少人在围观。大圣见老者笔意纵横,写的是:“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那老者正好写到“蹉跎”二字,笔锋圆转,一气呵成,用力写完“跎”字的最后一笔,停下仔细打量。

大圣看那老者鹤发童颜,如画中人物一般清雅脱俗,心中钦佩,又见他字体刚健有力,词义苍凉,便驻足观看,等待老者写出下半阙。

老黄见大圣忽走忽停,如同魔怔,又好气又好笑,道:“怎么又不走了?”

大圣摆手道:“看完再走吧!你知道不?这是辛弃疾的词,我最喜欢了。”

老者闻言,抬头看了大圣一眼,脸上神情甚是古怪,道:“小伙子,你说这是辛弃疾的词?”

大圣得意地点头微笑道:“应该是吧?”

老者摇头道:“这可不是辛词啊,年轻人!这是南宋无名氏所作。”

大圣闹了个大红脸,老黄趁机拉了他一把:“走吧走吧。”

大圣被老黄拉着一路向南,走了几分钟,终于到了荔枝公园南门。出得门来眼前一亮:刚才还是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景,走出公园却让人顿时感到现代化大都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右手边的是一幅巨大的邓爷爷的画像,下方写着一行大字:“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画像下方是几层台阶,摆满了鲜花,怕不有数百盆?公园门口有不少人在招揽生意,招呼过往行人在此留影纪念。此时往东望去,地王大厦的全景一览无余,两座孪生兄弟般的高楼在冬日下熠熠生辉。在大厦的对面是深圳书城,书城的西侧是粉红色的发展银行大厦,别具一格的几何形楼体让人过目难忘。在大圣和老黄的对面是农业银行大厦,同样是气魄宏伟,摄人心魄。一条宽广的大马路横亘在面前,这便是深圳的主干道—深南大道了,车流如过江之鲫,大型空调大巴马达轰鸣,一片繁华景象。谁能想到二十年前这里是破败荒凉的小渔村呢?

穿过深南大道,顺红岭路一直南行,走不多远便到了一条幽静的马路,老黄领着大圣往右一拐,大圣看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是“巴登街”。路边浓荫蔽日,车辆甚少,又是一番景象。行不多时,见前面是个三岔路口,一栋栋楼房密密麻麻,似乎是个“城中村”,这也是深圳的一大特色:当地居民依靠政策贷款建起了很多的私房,用来出租,生意十分火爆。老黄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穿街过巷毫不犹豫。大圣见楼房与楼房间的空隙越来越小,两座楼之间完全可以伸手相握,不禁纳闷:“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这里有下棋的人吗?”

老黄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这里就是著名的巴登街了,小姐、二奶特别多,和皇岗、黄贝岭齐名的。”

大圣迷惑不解,道:“那又如何?”

老黄道:“有个香港佬,在这里租了个房子,包养了一个小姐。这家伙棋臭但是瘾特别大,无论跟谁都下,而且必须带彩。下过以后假如输了钱,下次就要求人家让马,让马输了就要人家让双马—这个是他的底线了,不认识的人没关系,只要你同意让他双马,一百两百都是无所谓的。所以,经常有些杀手过来这里找他下棋,呵呵。他们家楼下是个小店,店主看他们下棋下得热闹,就专门在店子门口摆了两副象棋。我现在就是带你去那个小店,认认路。”

大圣道:“那今天会碰到那个香港人吗?”

老黄道:“那倒不一定,今天不是周末,那个香港人可能还在香港那边上班吧?”

大圣道:“上班的就可以在这边包二奶?不是做生意的老板?”

老黄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做生意的吧?反正那人平时出手是蛮大方的,下棋输个一两千跟没事一样,照样有说有笑。香港那边工资高,年纪大一点的都可以拿到几万块一个月,在这边包一个每月花费也就几千块。”

大圣闷闷不乐地嘀咕:“怎么那么多女人愿意被别人包啊?”

老黄苦笑道:“多数都是内地来的,老家穷啊!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趁着年轻有人喜欢,在这里找个香港老公,有吃有穿有住,每月还有几千块零花,想得开的也就做了—-总比做小姐要强点。”

大圣冷笑道:“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吗?拿自己身体去换钱。”

老黄叹道:“你刚来,以后就习惯了。深圳这个地方啊,就是有钱人的天堂。”

大圣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心情变得有些灰暗了。老黄见他有点走神,忙扯开话题道:“嗯,别说那些了,快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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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人绕过一座楼房,就见面前果然如老黄所说是一间小店。小店门口随意的摆放着几张椅子,有两个木制棋盘放在其中两张椅子上,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看两个人下棋,另外一副棋是空着的。由于看棋的人凑得拢,所以从外面看不见下棋人的样子。这个时候还不到上午十点,一般在城中村居住的人要么已经去上班了;要么就还在睡懒觉呢!所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有人下棋,而且还有好几个人围观,倒是有点让人感到意外。老黄得意地朝大圣挤了挤眼睛,意思是: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大圣见此情景也兴奋起来,忍不住走过去,探头探脑往里看。

只见里面两人埋头下棋,其中一人身穿笔挺的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高颧骨,深眼窝,厚嘴唇,烟不离手;对面那人身材高大,油黑脸,乱蓬蓬的头发,翘着二郎腿,嘴里也叼着一根烟,面有得色。两人身边丢了一地的烟头,看样子可能是下了一个通宵。大圣看看棋盘,见穿制服的那人棋势已危,虽然多子,但对手车炮兵三子归边,马上就要成杀了,制服男子正俯身苦苦思索。

油黑脸得意地晃动着长腿,吐出一串烟圈,笑道:“海关,别看了!这棋就是典型的三子归边,神仙来了也挡不住啊!爽快点交了吧!”

那被叫做“海关”的人脾气挺好,也没什么言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然埋头思考。

观棋者当中有位年轻人崇拜地问那油黑脸:“大师,这一晚上又赢了海关多少银子?”

“大师”乐呵呵地看了看他,道:“也就十盘八盘吧!”

年轻人叹道:“那不是赢了两千块?”

“大师”不屑地撇撇嘴:“切!我熬了一个通宵,还不该赢他个两三千?不然我这个月房租、吃饭找谁报销去?香港佬这几天也没过来,呵呵。”

大圣终于见到真正的彩棋了,而且双方下得这么大,顿时兴奋不已。谁知这时候老黄在后边使劲拉他的衣服,大圣回头不解地望着他,老黄面带惶急,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人。

大圣不明就里,楞头楞脑地问道:“干嘛走啊?看看嘛!”

油黑脸的大师抬头一看,发现了缩在大圣背后的老黄,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来了精神:“喂,那个湖北佬!”

老黄似乎很窘迫的样子,装作没有听到,也不理会大圣了,扭头就要走。大师伸长了脖子又叫道:“叫你呢!跑什么跑啊?”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老黄望去,老黄见装不过去了,讪笑道:“贾大师,你是在和我说话啊?呵呵。”

贾大师更来劲了:“当然是跟你说话!怎么着,又想来骗我的钱来了?是不是这几天没钱吃饭啦?”

大圣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渊源,见老黄红着脸,颇是尴尬,估计可能这贾大师吃过老黄的亏。就听贾大师高声叫道:“大家看清楚了,这是个骗子!也算是个高手,我平下都下不过他,他反过来要我让他双马,靠!骗了我一百块钱。怎么的,靠那一百块钱发财了吧?买房买车了?”

老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小声辩解道:“是你要让我双马的,我不是说了你让不动的吗?你偏要让,也不怨我啊!”

贾大师怒道:“你个老小子不地道!都是靠下棋吃饭,你他妈好意思骗同行的钱?有本事你去杀水鱼啊!那天我就警告过你了,别再到这个地方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胆子挺大的啊?今天又跑过来了!咋的,你拿村长不当干部啊?信不信我现在就修理你?”

老黄不敢与他多说,挪动脚步准备抽身,道:“我是路过的,路过。”

贾大师挥手道:“赶紧消失,我今天心情好。”

大圣见贾大师这般嚣张,不由攥紧了拳头,几乎就要挺身而出了。但因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没敢贸然出头,又听他话由,确实老黄也是有不对,明显是让贾大师吃了个闷亏。可能对于贾大师来说输钱倒是小事,在街坊面前丢了面子肯定是非常不爽,想象当时情景定然十分滑稽。思来想去,大圣决定不与贾大师发生冲突,最好不让他知道自己认识老黄,日后找个机会痛宰他一顿,为老黄出今天的一口恶气—-毕竟老黄今天纯粹是为了帮自己,才受这一番奚落的。

老黄在大家的注目礼中狼狈而去,为了不暴露大圣,他没有和大圣打招呼。大圣看着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拐角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那位穿着海关制服的中年人经过这段插曲,见局面已经是无险可守,便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认输。旁观众人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幕,一起哄笑起来。

海关伸手到上衣口袋掏钱,贾大师目光炯炯,如鹰隼一般盯住他的手。却见海关的手在口袋里掏摸一番,始终不见拿出钱来。贾大师坐直身子,得意地调侃道:“怎么?又杀得片甲不留了?”

海关苦笑道:“丢,怎么你赢了我十五盘吗?三千块都输光了。”

贾大师道:“没钱了?没事没事!不过我可没有赢你那么多盘,顶多十盘八盘的。”

海关纳闷道:“不对呀!我明明是三千现金,专门准备跟你下棋的—-昨天晚上你打我电话,我到柜员机上面取的钱,怎么会错?”

贾大师笑道:“你看你,净爱开玩笑,柜员机上面只能取2000啊!”

海关着急了,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卡:“我取了两次,第一次取了2000,第二次取了1000,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看你这个人,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呢?”

贾大师见海关有点急了,忙赔笑道:“哪里话!也可能我记错了吧!这样,我请你喝早茶吧。”

海关挥挥手道:“干什么要你请啊?这样,你拿300块钱给我,我下次付给你500,早茶我请你。”

贾大师道:“那怎么好意思要你请?”数了300给海关,“我请你吧!咱们就到晶都酒店,那里的早茶还是不错的哦!”

海关点头道:“谁请都无所谓啊,毛毛雨嘛!要不把大家都叫上?”说罢起身,招呼周围看棋的人们,看来他们是老相识了。

贾大师见海关要邀请观众一起去喝茶,有点不大乐意,似笑非笑地四下看了看:“其实这时候也不早了,都快十点了,马上要吃中午饭了哈?你们谁去?”

看棋的人们纷纷散了开来,大家都表示不去了。贾大师笑道:“都不去呀?那就只好我陪你了—–车停在哪里?”

海关看看表,道:“不知不觉呀!真的快十点了。无所谓,反正吃完了就睡觉去。我车停在岁宝百货的停车场,正好顺路。”

“那行那行,咱们走吧!”贾大师说罢,陪着海关往胡同外面走去,扭头对小店的老板道:“棋盘费等一会过来给你吧!”

目送这二人亲亲热热走出了胡同口,大圣心里不免油然产生了一种羡慕与嫉妒交织的情绪:人家这彩棋下得多有效率啊!一个晚上的时间,三千大洋落入口袋了。而且,还没把路给堵上,以后仍然可以继续下,这不纯粹就是贾大师的柜员机吗?多认识几个这样的客户,那日子可就别提多悠哉啦!唉,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碰上这样的美事呢?

见周围的人都已散去,小店老板已经拿起扫帚在清扫地上的烟头了,大圣方才恋恋不舍地顺着来路往外走去。这时才想起老黄:不知道他是一个人先离开了呢?还是在街上什么地方等候自己呢?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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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7:30 |只看该作者
走出小巷,大圣四下张望了一会,也没有瞧见老黄的踪影—-大约老黄被贾大师抢白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大圣于是走到一家报刊亭,用公用电话给老黄打了个传呼。过了一会,老黄复机了,说是已经走了,去布心花园那里下棋了。大圣也不知道布心花园在什么地方,问老黄怎么过去,老黄告诉他如何坐车。大圣心想:以后也有机会去的,不如今天就自己随心所欲地到处转一转吧!

大圣信步而行,没有按照来时的方向,而是向左拐去。走了几分钟,顺着一条林荫小路往北,不多时来到深南大道上。见左手边有个公交车站,一大群人在那里候车呢。大圣见那站牌上写着“市政府”三个字,不由好奇地踱了过去。见马路对面一座大院,门口繁花似锦(冬天在家乡肯定是看不到这番景致的),正门处一座雕塑栩栩如生,乃是一头公牛,奋蹄怒目往前奔去,寓意为深圳的“拓荒牛”精神;门口有武警站岗,不时有小车进出,定然是深圳市政府所在地了。大圣正看得出神,忽然一辆大巴呼啸而至,身旁许多人匆匆忙忙准备上车。大圣横竖无事,见那巴士上写着“313路,蛇口—–莲塘”,不由想起老黄和袁自立都曾经说过莲塘有个下棋的地方,是在一棵大榕树下,便随着人流上了车。这辆巴士却不是投币的,因为路程较远,所以有专门的售票员,分段收费。大圣问清楚确实是开往莲塘方向的,便掏钱买了票。此刻车上的乘客不多,大圣竟然还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车辆起步,在深南大道上缓缓行驶,大圣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刚刚走了一点远,巴士就在十字路口碰到红灯停了下来。

大圣仔细一看,刚才和老黄就是在这个路口过去的,只不过他们刚才是从荔枝公园出来往南,而现在大圣却是由西向东。这不?左手边就是荔枝公园、邓爷爷的巨幅画像;右手边是农业银行;十点钟方向是深圳大剧院;两点钟方向是工商银行、晶都酒店(看到晶都酒店,大圣想起了贾大师,他现在一定是和海关正在那里享受早茶呢!)正前方是巍峨的地王大厦,傲然挺立,俯视着芸芸众生。大圣看着这拔地而起的巨大建筑,心里暗忖道: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住在里面呢?

正在胡思乱想,绿灯亮了,巴士轰鸣着冲过路口,行驶了一小段路便又开始减速,在路边慢慢停下。这个公交站就设在地王大厦的对面,从车窗往外已经看不到大厦的楼顶了。就听售票员报站名:“深圳书城到了!”

虽然大圣的目的地是莲塘,但由于听见了深圳书城这几个字,心里一下子受了触动。大圣平时是非常喜欢看书的,除了棋谱以外,军事、历史题材的那是最爱,畅销的小说也是有机会就看,中外名著基本上是能找到的就不放过。这会儿因为兜里还有七八百大洋,刚到深圳也没有找到固定的下棋的地方,觉得忙里偷闲逛逛书城也是不错的一个选择,何况还可以近距离观察地王大厦的全貌呢?于是大圣毫不犹豫就下了车。抬头先看了看书城,倒并不令人震撼:好像只有不到十层的样子,在周围高楼群里只能算个不起眼的灰姑娘,但进口处有高高的台阶,显示着这是精神的殿堂。大圣在家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牛的书店,看了看台阶上的人流,心里由衷赞叹:不愧是精英汇集的南方大都市,读书的氛围哪里是家乡可以比拟的?当下兴奋不已,决定到里面一探究竟。

大圣往书城的台阶上健步迈去,走了几级,回头一望地王大厦,顿时感到有点眩晕。因为离得太近,一下子难得望到塔尖,竭力仰头看去,却被旁边穿透云层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脖子也扬得有点酸。打量四周的人群,似乎大家都是见怪不怪,根本无视于那高楼的存在,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大圣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乡巴佬了,自嘲地笑了笑,抬腿跨了几级台阶,迈进了书城大楼。

书城的第一层是学习机的卖场,还有一些培训机构在那里设置了专柜,负责宣传,另外有个报刊杂志的专柜。大圣先是到杂志柜台上看了一会,发现有2000年第12期的《棋艺》杂志卖,大圣摸摸口袋,除了几个硬币外,就全是百元大钞了。想到等会还要坐车,不如把大钞破开,便拿一张百元票买了一本杂志,找回的零钱顺手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剩下还有六百块钱放进了裤兜里。站在原地翻看了几页,忽然发现自己几个月前投寄的一篇稿件赫然变成铅字登载在杂志上,不由又惊又喜:自己离家出走,可能杂志发稿的通知已经寄到家乡而没能收到;手机也变卖了500大洋,自然也是得不到通知了。看着自己的文章,大圣心里颇有满足感,合上杂志,往电梯那边走去。

顺着电梯上了二楼,见书架上琳琅满目,其规模之大平生未见。转悠了一圈,找不到卖棋谱的地方,问了一个店员,才知道棋谱都在四楼。连忙乘电梯上楼,到四楼转了一会,才发现体育、棋类的专柜。以往大圣在家乡的书店也是经常逛逛,但棋谱就那么寥寥几种,而且滥竽充数者居多,长期没有新书更换。如今到了深圳书城,放眼一望,嗬!好家伙,满满几个书架摆的都是棋谱,光是象棋类的书籍怕不有一百多种?大圣这时恰如鱼儿入海、飞鸟投林,迫不及待地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虎啸弈林》,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介绍东北虎赵国荣特大的书,棋局众多,评注也很到位,大圣随便看了看就把此书锁定为必买的那一类。放下这本书,大圣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结果让他眼前一亮的是阎文清、张强合著的布局三件套—《布局定式与战理》、《布局陷阱与对策》、《布局疑形与攻击》。大圣以前在家的时候见过一本《布局陷阱与对策》,那是一位经常出门的棋友在外地买的,当时让大圣爱不释手,学习了好一阵子,从中学到了好多东西,受益匪浅。只是家乡的书店没有这套书卖,让大圣很是怅惘。今天无意中来到深圳书城,谁知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多好书,大圣觉得真是不虚此行了。当下就站在书柜前,如饥似渴地捧读起来,越看越觉精妙无比,几乎就要拍案叫好了。古人以《汉书》下酒,大圣今日也恨不得以棋谱下酒了。

大圣有不用棋盘就能看谱的本领,因此捧起书来就舍不得放下。特别是《布局疑形与攻击》这本书,里面刚好有很多问题是一直困扰着大圣而又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的。大圣不知不觉一看就是一个多钟头,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响了,这才猛然醒悟:原来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大圣看了看书的定价,《虎啸弈林》26元,布局系列一套三本共63.6元,光买这四本书就得花去90元。怎么办?买还是不买呢?大圣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买下来,毕竟这是精神食粮,而且对自己提高棋艺肯定是有极大帮助的,更何况兜里买完书以后还有六百,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想到此节,大圣毅然捧起这四本沉甸甸的书,往二楼收银台走去。

收银台那里人很多,尽管有好几台收银机,但仍然排起了长队。大圣找了一条看上去比较短队伍,排在尾后。书店工作人员效率挺高,有条不紊地刷条码、收钱、找零,大圣移动得很快,转眼就快轮到他了。大圣心里琢磨:自己刚才买了一本《棋艺》花去5元,上衣口袋有找回的95元钱,如果用这钱付账,等一会吃饭、坐车同样是要再破开一张百元票,不如现在用百元票付款。想到这里,他伸手到裤兜里去摸那六百块钱。谁知裤兜里空空如也,那六百块钱犹如长了脚一样,不翼而飞了!

大圣这一惊非同小可,怀疑自己记错了,是装错口袋了?连忙浑身上下翻了个遍,却哪里还有踪影?除了上衣口袋的95元,就剩几个钢镚了,总数加起来一百元刚出头—–这就是大圣到达深圳第二天的全部身家了。

大圣气急败坏,知道碰上小偷了—–很有可能是买杂志的时候钱露了相,被人盯上了。而自己浑浑噩噩,加上从来在家乡没有被小偷光顾的历史,又是在书城这种地方,只顾沉浸在精彩的棋局变化里,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当成柜员机了。

大圣此时的心情真是沮丧到了极点,先是惶恐不安,接下来是绝望。他无助地翻遍了所有口袋,最后确认自己所有的财产只有一百元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几乎虚脱了。这时大圣已经排到了最前面,该他付款了。大圣哪里还敢花钱?只得狼狈万分地退了出来,拿着书回到四楼,原封不动地把四本书按原样放回书柜,依依不舍地摩挲一番,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书城。

走出书城大门,大圣看着外面的人群,似乎想要找出是谁偷走了自己的活命钱。呆呆地站了半天,抬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地王大厦,适才雄伟壮丽的建筑物此刻看来却显得有些面目狰狞,蓝天白云依旧,在大圣看来却仿佛昏暗了许多。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了!靠这仅有的一百块钱顶多能够维持三天,三天以后怎么办呢?不可能再去上沙村麻烦严少波两口子了,他们也过得不怎么样,而且刚拿了人家500块钱,怎好意思三番两次求助呢?大圣决定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挣到钱,至少做到养活自己,不向别人伸手。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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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岭往事》第五章 莲塘榕树下
雄心壮志的大圣因为被窃贼光顾而一下子心灰意冷,除了埋怨自己不小心以外,更多的心结是认为上天有意与之为难,似乎每一条路都走不通。大圣在书城背后金塘街找了一家小门面的快餐店,吃了一份五块钱的麻辣豆腐饭(这个地段没有八卦岭那样的快餐店,五块是最低的了),然后凭着记忆顺着来路走回八卦岭。一来嘛可以省下两块钱的车费,二来大圣觉得脑袋有点不清醒,需要漫步走走。从金塘街到八卦岭并不是很远,坐巴士几站就到了,但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走起来却也够呛。大圣一路低头走着,边走边回忆每一个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身边出现过,那六百元肯定是在自己买了杂志上楼以后丢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四楼看棋谱的时候被人偷走了。但什么人这样厉害?在自己毫无警觉的情况下从口袋里掏走了钱?大圣想到自己八年前曾经在家乡派出所作为临时抽调的协警工作了一阵子,不禁暗自苦笑:自己也算是个打鹰的,却不料今天被鹰给啄了眼。咳!小偷啊小偷,你偷也别偷我这个穷光蛋啊,要知道我这钱是朋友借的活命钱啊!

从金塘街走出来不远,就拐上了红岭路,然后顺着大路向北就是荔枝公园了。走到荔枝公园的时候,大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反正现在回八卦岭也没事干,顶多就是回房间看电视,可是看电视是看不出钱来的啊!大圣走到早晨来过的棋牌角,发现另是一番景象:每个石桌前都聚集了一堆人,有的是在打扑克,有的是在下棋–象棋围棋都有,比起早上可热闹多了。

大圣见下棋的人不少,不免有了点想法:不如在此找人下彩,说不定能够把损失捞回来呢!于是四下打量一番,想找早晨碰到过的老兵。慢慢转悠了一圈,却没有见到老兵的人影,心下正在疑惑,却听旁边有人说道:“老板,下棋吗?”

大圣回头望去,见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穿着廉价的夹克衫、休闲裤,脚下一双地摊上随处可见的水货运动鞋,手里拎着一个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子,面里还有小半瓶酒,半睁着布满血丝的醉眼,在和自己打招呼。说话时可以闻到他嘴里浓烈的酒气。大圣不知道此人是干啥的,但至少可以看出不是个有钱的主,因此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下,随便看看。”

那酒鬼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道:“会看就会下啊!看有啥意思嘛,不如我陪你玩几盘?下点小彩也可以的啊!”

大圣本来不想理他,但自己现在手头拮据,能够赚一个就是一个,又担心此人喝多了酒,万一输了耍赖怎么办?因此仍然微笑摇头道:“你喝了酒的,我不和你下彩。有没有下彩的人你帮我介绍一个?”

酒鬼听了大圣的话,怪眼一翻,带点嘲讽的意味道:“你怕我输了不给钱吗?你问问这荔枝公园所有的人,看我酒鬼是不是那样的人?我看你这样子也是个高手吧?没关系,你要是赢了我,我保证给你介绍高手!”

大圣见他说得挺爽快,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打动了自己,心里想道:反正手里没有钱了,不如乘早扬名立万,免得走些弯路。想到这里,便点头道:“那行,咱们就玩玩吧!”

酒鬼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石桌,上面摆着一副象棋,道:“就在这儿下吧!咱们小玩玩,就下个五块钱,行不?”

大圣一听下五块,头都大了,冷笑道:“下五块?太没意思了吧?”

酒鬼半睁着眼睛斜了他一下,点头道:“果然是高手啊!你说下多大的啊?十块钱怎么样?”

大圣巴不得碰到像贾大师和海关那样的大主儿,懒得和这酒鬼纠缠,摇头道:“没意思,我抽一盒烟也要20块呢!十块钱的棋下得没劲。”

酒鬼生气了,翻着眼睛道:“什么意思?看不起人是不是?我还非要和你玩玩不可,有本事你赢我啊!”

大圣哭笑不得,道:“朋友你喝多了。”

酒鬼道:“喝多了怎么样?不输钱你?来来来!谁输了不给钱的是王八蛋!”

他俩这一搭话,旁边自然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有人对大圣道:“怕什么?和他玩玩嘛,这个是荔枝公园的高手呢!硬气得很,你要赢了他肯定不赖账的!”

大圣听了这话,心下有点活动了:不如就拿这酒鬼祭旗,赢了他,自然有更厉害的出来。想到这儿,便点头道:“我倒不是别的意思,我看这位朋友喝了酒的。”

酒鬼笑道:“我哪天不喝酒?李白斗酒诗百篇。。。。。。武松喝了酒才能够上景阳冈打虎呢!”

大圣见他谈吐倒也不俗,心里倒有些喜欢,道:“那行吧,咱们就玩玩。”

酒鬼道:“十块一盘,我也不要你让,分先。”

两人落座,正要开始,突见老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前看了大圣一眼,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黄的朋友啊!”

酒鬼有些吃惊,扭头问老兵:“谁?他是老黄的朋友?”

老兵道:“早晨和老黄一起来的,肯定是高手啊!”

酒鬼点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是老黄的朋友,那我肯定是下不过你的。不过,下不过也得讨教一下,咱们不当缩头乌龟,呵呵。”

大圣被老兵说破底细,脸上有些发热,道:“你们是老黄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干脆不下了吧!”

老兵对酒鬼道:“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不下了吧!”

酒鬼看看周围的观众,有些发人来疯:“那怎么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不了输二十块钱,也好跟高手学几招呗!”

老兵道:“学,学你个头!二十块钱不是钱啊?等会晚上没钱交房租了可没人借给你。”

酒鬼大着舌头道:“没钱就睡公园呗!怕个鸟,没人找你借钱。”说罢,举起酒瓶仰脖灌了一口,咂咂嘴,心满意足地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叹息,似乎那二锅头是玉液琼浆一般。

老兵见酒鬼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摇头叹息了一声,道:“那你就下吧,懒得理你。”

大圣微笑对酒鬼道:“朋友,你喝酒不用菜的吗?这样喝对肝脏可不好啊!”

酒鬼对大圣伸了伸大拇指:“嗯,看样子你也是个喝酒的人啊!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说罢递过酒瓶来。

大圣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我不怎么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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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有些嘲讽地看着大圣笑了笑,晃了晃酒瓶,道:“热酒伤肝,冷酒伤胃,不喝伤心!唉,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旁边准备看热闹的人不少,因为酒鬼也是荔枝公园的小鲨鱼,这时旁边有人不耐烦了:“酒鬼,你别磨磨叽叽了啊,光说不练!快开始吧!”

酒鬼翻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道:“嗯,不好意思!我是也说也练,边说边练。朋友,你先走吧!”

大圣见势成骑虎,不下也是不行的了,便不再客气,拿起七路兵,轻轻往前推进了一步。关于这个下彩棋的门道,大圣也还懂得一些:若是打遭遇战,双方互不摸底,第一盘千万不要客气,直接拿先手走棋就对了。为啥?若对方水平不及自己,输了以后会想:哦,这盘是后手,下一盘我先手,应该可以有机会追回来。这样容易把对手挂上—-特别是有些人的性格是不服输的,不把手里的银子输光那是不会罢手的。反过来说,若是你谦虚,让对手先走,假如你取胜了,有可能会吓住对手。对方会想:此人来历不明,我先手都输了,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不如少输当赢,就此罢手。那样一来,作为杀手就很失败了:第一局肯定不会下多大的彩,属于互相摸底,赢一盘无关痛痒,但暴露了实力,可以说是得不偿失。因此,大圣在哪里和人下彩都是当仁不让,故意抢着走先手,其中深有玄机。当然,大圣日后也碰到许多同行,多数被别人抢了先去,此乃后话了。

至于第一步走“仙人指路”,当然也是大有讲究的。假如走当头炮,一来会被人认为不太礼貌(此乃旧时习俗,早已被淘汰了);二来如果碰上内行,容易走成流行的布局套路,会吓跑许多水鱼甚至是小鲨鱼。因此,走这步进兵,虚虚实实,刚柔相济,能够根据对手不同的应着而演变成各种不同的棋路,外行也不容易识破对局者的真实水平,确实是高明的选择。

别看酒鬼醉眼朦胧,其实下棋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点头赞叹道:“唔,仙人指路,果然高手啊!”随即走了个右炮瞄兵—-卒底炮,俗称“小当头”,又叫“一声雷”,是对付进兵的绝好选择。

大圣走进兵开局是为了试探深浅,见酒鬼出手不凡,有点犹豫—–观战者众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大鲨鱼或者大水鱼?此时最为积极多变的当然是平右中炮了,但大圣为了不暴露实力,故意老老实实补了一步中相。

走完这步,酒鬼的神情明显有些变化—-此前是小心翼翼,见大圣的应着平淡无奇,似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摆上中炮,看了看大圣,道:“跟我客气?哈哈,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我可不客气了!”

大圣装傻道:“说哪里话啊?你打我兵厉害啊,我不飞相怎么行?不然的话你再拱卒子,我不就麻烦了?”

酒鬼嘿嘿一笑,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是做生意,不是下象棋。你要是步步跟着我应,那就是只输不赢的结局了!”

大圣笑道:“那也不一定啊,我怎么可能步步跟着你走呢?”说罢,跳了一步马,守住中兵。

酒鬼与大圣两马错镫,交手数回合下来,大圣心里有数了:这酒鬼招法一般,属于那种“棋油子”,布局不太讲究,但也无大的漏洞。这种杀手一般跟普通爱好者玩玩能够占到上风,因为可以捡人家的漏着,自己却不会有大的失误;但若是跟功底扎实的好手较量起来,那就很难顶住了。为什么呢?因为三流杀手平时都是靠捡别人的漏来赢棋,而高手们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反而要抓他们的漏洞,仅此一项,高下立判。更别提高手们本身都有自己拿手的布局武器,飞刀陷阱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了。再说,一些小杀手认为自己的水平不差,主要是布局没有别人好,其实中残局的功夫大家差不多,这也是一种普遍性的观点。其实这也是大谬不然的,高手们的中局构思想入非非,各种手段令人眼花缭乱,而小杀手们思路狭窄,走法平庸,其中距离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就连实用残局这一项,很多懒得下苦功的人也是略懂皮毛,许多深奥的残局到了他们手里就是赢棋变和,和棋变输。大圣心里有了底,便开始发力了。本来平淡无奇的局面,在他手里几招下来,立即变得风生水起,而酒鬼却是左右架格遮拦,完全被大圣牵着鼻子走。到了后来,酒鬼拿着酒瓶也忘记喝酒了,只顾摇头叹息,而旁边观战的老兵却不时打击一下酒鬼,什么“这走的是什么臭棋?”“呵呵,醉八仙啊?”“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等刺耳的话语频频传来,令酒鬼更加焦躁。焦虑、恐惧还有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使得他章法大乱,连续走出软手,大圣自然是毫不客气,辣手频施,最后精彩成杀。

酒鬼见已被绝杀,反而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笑道:“输了!”说完把棋子搅乱,回头对老兵道:“老兵,他的棋真够高的,我看比小重庆还要扎实一点,可能都不输给江东流多少。”

老兵道:“比小重庆嘛可能是要强一点,但比起我老乡来可能还不行。”

酒鬼冷笑道:“你就知道帮你老乡吹牛,他是神仙啊?在深圳市都没拿过冠军!”

老兵不屑地撇撇嘴:“拿不拿冠军不仅凭实力,也要有冠军命的!王嘉良厉害不?你敢说他水平不高?可人家一辈子也没拿到冠军呢!”

酒鬼道:“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老兵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别在那里酸了,快点给钱!”

酒鬼见老兵提醒,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大圣,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朝大圣递了过来。

大圣看着酒鬼脏兮兮的手,还有那张脏兮兮的钞票,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这个就是我一天的房租啊!缓缓伸手接了过来,放进上衣口袋。见酒鬼有些精神恍惚,用眼神一直目送那张钞票,而且喉结还蠕动了一下,似乎无比眷恋的样子。大圣道:“朋友,还下不下?”

酒鬼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下了,不是一个档次。你这个水平完全可以参加深圳市的比赛了,我怎么是你的对手?”

大圣道:“说好分先两盘的,这一局可是你的先手啊!”语带调侃,有点猫戏老鼠的味道。

酒鬼着急了:“你这个人怎么不地道呢?都是下棋的,输了十块钱给你了,还要怎么样?赶尽杀绝?都说下不过你了!”

大圣被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手道:“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旁边围观的人见两人不再对弈,颇觉无趣,便渐渐散去。突然有个声音在大圣背后响起:“怎么?酒鬼也有服输的时候?哈哈。”

大圣回过头去,两人打个照面,不禁都有些吃惊:“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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