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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刀口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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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棋摊十年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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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0 19:59:54 |只看该作者
  梦幻西游的乡试里常考象棋术语,我以前常下象棋,可偏栽在这些术里,忧郁!
  你的连接里有二鬼拍门,原来二鬼是指双兵!师傅知道还有哪些偏门术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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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0 23:39:06 |只看该作者
我只关心阿罗有没有去看他比赛~~

他错过了小盏,不会又错过阿罗吧,到最后和谁修成了正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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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0 23:56:11 |只看该作者
古谱四大名局,以‘七星聚会’为尊,以下是‘野马操田’、‘蚯蚓降龙’、‘千里独行’。合起来有个讲究:野马千里独行,七星聚会降龙。”

链出这四大名局看看~~

谢谢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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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46:46 |只看该作者
《八卦岭往事》序
作者:贺进

八卦岭这个地名,对于在深圳呆过的人来说绝对不会陌生—特别是“南漂一族”。

望文生义者可能会以为这是哪一处名山,或者以为是绿林豪强啸聚之所。其实,这地方完全是深圳市内的一处极其普通的所在。或许,以前这儿曾经有过小土丘,一如深圳的前身就是个普通的小渔村一样。但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夜吹过,这地方从此就旧貌换了新颜,小土丘没了,变成了平地;破败的平房被推倒,盖起了一幢幢高楼。当年的这片热土,其变化之快,就连原住民都会以为生活在梦境之中的。

在八十年代后期直至九十年代中期,这里由于身处福田区,没有老城区罗湖那样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因此只能成为工业区,厂房和与之配套的宿舍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最后竟然连成一片,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八卦岭工业区。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工业区往二线关外整体搬迁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关内已是寸土寸金,接近黄金地段的这一大片土地如果继续扮演“工业区”的角色,未免暴殄天物。因此,原来盘踞于此的企业老板们在得到丰厚的补偿之后,纷纷心满意足地往关外撤离了。八卦岭留下了大量的员工宿舍楼。按照政府的规划,这里迟早是要拆掉的—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因此,这些废弃的宿舍区被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临时出租给一些投机者,转眼之间变成了廉租房或者“招待所”,成为众多怀揣“淘金梦”的南下者到达举目无亲的深圳以后的第一选择。

以下我要讲述的是一些从全国各地南下的业余棋手们在八卦岭这个地方的故事。由于种种原因,故事中的朋友们被隐去了真实姓名—-很多人其实我根本就无从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但我要向棋友们保证一点:在我讲述的故事里,水分可能只有百分之十甚至更少,即使是有一些水分,也是为了故事好看、紧凑且热闹的需要。我要告诉大家的,就是不为众人所知、或者大众没有兴趣知道的一些人、一些事。在棋界,他们不是主流,丝毫不为媒体关注。他们的喜与悲、苦与乐,很多人不会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但他们也是棋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我曾经是这个群体里的一分子,可能比一般人更能够理解这些人的精神世界。所以,我一直有这种冲动,要为他们写一篇文章。这文章里面的人物,有的可敬可亲,有的可怜可恨;有的人自甘堕落,令人不齿;有的人时乖命蹇,令人唏嘘。在下功力不够,自然不敢奢望能够描绘得栩栩如生,但真情所系,只希望棋友们能通过我的讲述,了解这一特殊群体的特殊生活,则心满意足,了却一桩心愿。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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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49:32 |只看该作者
《八卦岭往事》第一章 南下
作者:贺进

2000年12月的某一天清晨,一列特快渐渐减速,拖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驶进了深圳车站。

5号车厢里,大圣揉着因为熬夜而有些红肿的眼睛,从行李架上取下沉重的旅行包,跟在人流里慢慢往外蠕动。他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但面色晦暗,眼神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面。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南国的景色与大圣数千里外的家乡截然不同。出发的时候,省城凄风苦雨,树木凋零,一派肃杀;而深圳扑面而来的是温暖湿润的海风,满眼绿色,让大圣为之精神一振。下了车,走出检票口,映入眼帘的是豪华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和满街的大巴、中巴和的士。大圣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朝公交车站走去—–他的目的地是位于福田区的上沙村。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要坐的车,匆匆忙忙挤了上去。还没等他坐好,司机突然扭头高声喝道:“投币呀!”大圣吃了一惊,抬头见司机鄙夷的眼神盯的正是自己,不由惶恐地朝门口看去,这才发现门边有一个铁皮箱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上车请投币2元”。大圣忙提着旅行包走到那投币箱前面,在口袋里一摸,却发现没有零钱了,最小的票子是一张二十元的。大圣便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后面上车的人络绎不绝地涌了上来,大圣的大旅行包和高大的身躯不免成为别人的障碍。司机愤怒地斜了他一眼,一声断喝:“快点!”大圣吓得一哆嗦,手里那张二十元的票子便飘然落进了投币箱。他悻悻地扭头走开,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感到满车的人都在嘲弄地看着自己,脸上竟然有些发烧—-又心疼那多花的十八元钱,暗暗骂了一句那司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开车的!”心下觉得平衡了些。

大圣的家乡是个小县城,号称“鱼米之乡”,美丽而富足。因为靠近省城,水陆交通都很便利。前些年大圣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中档餐馆,可不到两年就维持不下去了。原因是大圣喜欢交朋友,经常拉些个酒肉朋友到餐馆去大吃大喝,自然是免费的。合伙人看了不太高兴:本来生意就不好做,利润非常微薄,哪经的起这样折腾?说了几次,大圣还有点不高兴,后来干脆退股了。朋友退了股,平时不怎么操心的大圣才知道做生意的艰难:买菜、购物,大圣都是外行,厨房这一块他也根本不懂,怎么跟客人拉关系套近乎更是一窍不通。拆股之后的生意便渐渐地走了下坡路,好多的欠账也收不回来,大圣便有些心灰意冷。坚持了几个月,亏本将餐馆处理了。在家闲了几个月,一个开车的朋友来找他,商量着两人合伙买辆二手的大货车,帮一些厂家拖货,只要辛苦点,收入还是可以的。大圣不免动了心,拿出仅有的两万块钱,两人花四万买了辆车,开始跑运输。大圣以前工作的单位是县制药厂,经常要租用外面的车拖货,于是大圣就用了些手段,搞定了供应科长和调度,算是有了固定的客户。谁知流年不利,一次冒雨运葡萄糖粉的时候,车胎突然爆了,朋友紧张之下一脚刹车踩得太猛,车子翻了。大圣和开车的朋友在驾驶室里连滚带爬,幸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不同程度地受了点皮肉伤。命是保住了,但货却报废了—–渗漏的汽油污染了葡萄糖粉(那可是用来制作输液的),赔光了他们所有的本钱。大圣变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

大圣媳妇是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当初下嫁给大圣,除了看中大圣英俊潇洒,还因为大圣在道上有一帮朋友,算是路子比较广的。可大圣这些年过得每况愈下,家里不仅没有发达,而且还有走下坡路的趋势。所谓“时也、运也、命也。”大圣运交华盖,自己本来就沮丧得很,再加上媳妇平常冷言冷语,心情烦透了。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有的人可能就痛下决心去赚钱了,有的人偏偏是属于意志薄弱,破罐破摔的类型。你越是说他,他可能就真的一蹶不振,对自己也没信心了。大圣从小其实是个乖孩子,在学校、家庭都是属于特招人喜欢、经常受表扬的。而越是表扬越能激发他的潜力,就表现得更加优秀。但一旦受批评、被忽略,则情绪低落,自暴自弃。媳妇不明白这个理,恨铁不成钢,日子一长,两人的关系可就急剧降温了。对媳妇的唠叨,大圣一开始还辩白几句,但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是“秀才遇到兵”,而且有时候还导致媳妇对家庭长辈的不恭问候。为此两人还发生过小规模的武斗—-虽然大圣占据绝对上风,但也不能够每次都动手吧?于是两个人的战斗由开始的势均力敌逐渐变成了阴盛阳衰,且有愈演愈烈的征兆。大圣为此痛心疾首,想起《红楼梦》里宝玉关于女儿和妇人的精辟论述,深以为然。

一天下午,大圣两口子百无聊赖地在家呆着。大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一本《布局骗着与对策》,看得津津有味,恨不能手舞足蹈。突然听到门铃响,便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满脸皱纹,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不安地搓着手,点头哈腰地笑道:“老板您好!我是来结账的。。。。。。”

大圣吃了一惊:“什么账?我怎么不认识你?”

“老板您忘记了?我今年春上给您餐馆送过煤呢,账一直没结。”

“是吧?哦,想起来了,你那两回送的那煤简直太难烧了,好多的泥巴。。。。。。多少钱?”

老汉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来:“一共是五百二十块钱。”

“五百二?有这么多吗?”大圣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窘迫—–自己口袋里只剩下了三百块,外带几十块零钱。

在房间里看电视的大圣媳妇踱了出来,见是来要钱的,撇了撇嘴,转身准备回房,被大圣叫住了。

“拿两百给人家,我这儿不够。”

“稀奇!我哪里来的钱?又不是我欠下的账。。。。。。”

大圣朝老汉尴尬地笑了笑,回头跟到房间里,压低了声音:“你先垫出来,回头我再还你嘛!”

“呸!没有钱就伸手要,哪里像个男人嘛!”

大圣有些急了:“前天不是刚刚给了你五百吗?先把这老头打发了,我真的过两天再给你!”

“你好意思说出口!五百块是给儿子买衣服的。。。。。”

“那怎么办?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够为这点钱叫人家再跑一趟吧?”

“他爱跑不跑,反正我是一分钱都没有的。自从跟了你,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前我穿的什么,现在好几个月都不敢说买件像样的衣服。。。。。”

“你床底下有多少双鞋子你数数?”大圣一提这茬就心里有火,回头走出客厅,对守在大门口的老汉道:“不好意思,我手头只有三百二,您先拿着。明天一早您再辛苦一趟,我一定给您结了。”

老汉有些不甘心:“我住得挺远呢,来一趟也不容易,您是做大生意的,还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大圣脸上发烧,脑门上冒火了,但话还是说得圆泛:“辛苦辛苦,确实我今天手头不方便,您多担待。”

老汉勉强收下钱,转身欲走,又想起了什么:“您还得把那条子还给我,不然明天我口说无凭啊!”

大圣连忙递上条子:“行行行,应该,应该。”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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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49:51 |只看该作者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头,大圣刚关上门,又碰上媳妇大发雌威。

“一天到晚拿着个象棋书在那里看,看那有个什么用?能看出一分钱来?”

“少废话。”大圣心情也不好。

“餐馆里那些欠账你也不出去收一收,加起来还有不少呢。”

大圣这段时间其实已经收了不少,只不过杯水车薪,不能够解决什么问题,所以就没有跟媳妇说明。现在提到这个,大圣心里发虚,只好装聋作哑。

“和你说话呢,再看我把你那破书全给烧了你信不信?”

大圣把书从眼睛跟前移开,看了媳妇一眼。

“看什么看?你不相信是不是?”

“。。。。。。”

见大圣无动于衷,媳妇愤怒地抢上前去,一把将书夺了过来。大圣猝不及防,还真让她抢过去了,手里只剩下一张封皮。大圣不由得怒火中烧,跳将起来,一把扭住媳妇的胳膊,强行将书又夺了回来。

大圣媳妇的胳膊被弄疼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立马扑上前去,使出“九阴白骨爪”的功夫,往大圣脸上抓去。大圣没有防备,被媳妇的长指甲划到了眼睛,护痛不过,一下子捂住脸,口里咒骂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给了媳妇一个耳光。大圣媳妇凶相毕露,双手在老公脸上抓了好多道血淋淋的口子,其状甚是可怖。大圣既痛且怒,猛地又抽了一个耳光,直打得媳妇半边脸顿时涨红。那女人见势头不对,捶胸顿足地大吵大闹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啊!不赚一分钱回来,还动手打人!”大圣气急败坏,道:“不过了,你滚!”一面急急去房里照镜子,一看之下更是怒火中烧:脸上横七竖八的几道血痕,还在往外渗着血珠,看样子没有一个星期是不能够出门见人的了。大圣媳妇乖觉,也知道自己出手过重了,早已趁机溜出门外,回娘家告状去也。

大圣见她去了,知道少不得又会由老丈母娘领衔、大舅子压阵,来家里指责一番。大圣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只是心中苦闷,猛抽了几根烟。偶然回头,看见了媳妇摆在床下摆得整整齐齐的两排时装女鞋,真个是万紫千红,怕不有二十多双?有的鞋子买回来只穿了一次,觉得不好,便从此搁置了。大圣不由看看自己脚上的皮鞋,已经穿了三年,鞋底都磨得平了,胸中一股无名怒火又冲上顶门,几脚将那些鞋踢得满屋子都是。又看看镜子里面,自己倒有七分像鬼,三分像人,心中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默坐良久,自忖家里是不能够呆了,需要找个地方去呆几天。脑海里立时想起一个人来,点头自言自语道:“只好去他那里混几天日子了,等到脸上的伤好些了,再作打算。”

读者诸君,这大圣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生意也是倒运之至,却也不完全是废柴一根。比方说他自小就爱交朋结友,且有一样好处:真心待人,从不搞鬼,又不喜搬弄是非,倒也颇有人缘。又有一样癖好:痴迷象棋,近二十年乐此不疲,县里市里的冠军也拿了好多次,棋友众多。内中有两个最为投缘的,一个叫严少波,一个叫袁自立,都是县城郊区一个叫袁家湾的村里的。而且这两人住隔壁,比大圣年纪略小,棋艺水平在县里那也是数得着的高手,与大圣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却有一样:这两个也没有正当的职业,平时也是游手好闲之辈,往年都是二十出头年纪时,三人经常煮酒论棋,通宵达旦,好不快活。到后来,大家都先后成家,有了管头,便不像以前那样疯狂了。大圣仍然有时会去袁家湾住上两天,兄弟们喝喝酒,下下棋,却也是一种乐趣。只不过少波的媳妇、自立的媳妇有时会煞煞风景,不能够和旧时那样酣畅痛快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前段时间,大圣在城里碰见过自立和他老婆,两人领着儿子到骨科医院看伤—自立的儿子调皮摔折了胳膊。两人闲话,说起严少波两口子到深圳开小餐馆去了,自立去那里玩过一个星期,下棋还赢了不少钱呢。当时大圣听了也没在意,只是感慨了一番。现下大圣脸上这样的光景,若出门去恐怕惹人笑话,不如去袁家湾躲避几天,一来免得在城里碰见熟人问这问那的,二来和老朋友聚一聚,顺便打听打听深圳那边的情况,究竟下棋能不能维持生计呢?若真的可以,大圣倒动了出去闯荡一番的念头。

当袁自立看到大圣的狼狈样子,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强忍着笑问道:“哥呀,这该不是嫂子的杰作吧?”

“除了她还有谁?别人也没这个胆子。”

自立的媳妇惊讶地看了大圣老半天,最后下了结论:“自立呀,你平时总说我怎么怎么不好,看样子我还不算是最不好的女人吧?”

自立严肃地点头道:“我以前总以为我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男人,但是今天我知道了,我无论如何最多只排得上第二名了。大圣哥,你什么事情都压我一头,酒量你压我;下棋你压我;连怕老婆你都要压我!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圣心情不好,懒得和他打嘴巴官司:“靠,少废话,快给弄点吃的。”

自立的老婆其实是满贤惠的一个女子,当下连忙到厨房张罗吃的去了。大圣接过自立递过来的烟,点着以后狠狠地抽了两口。

“这次又是为啥?”自立问道。

“她撕我的棋书。”

“哦,然后你动手了?”

“没有啊,我抢书的时候可能碰了她,她就下毒手了。”

“巾帼英雄啊。。。。。。准备怎么办?”

“不过了!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别扯了!你都说了无数次了,还不是照样?”

“这次我下决心了。兄弟,你看我这张脸,她是动真格的呢!说不定哪天,等我睡着了,她会趁我做梦的时候给我来上一刀,我就糊里糊涂成了个冤死鬼了!”

大圣说完,利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电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自立“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还不至于谋杀亲夫吧?”

大圣也笑了起来:“那她倒也还没这胆子吧?不过,我们这感情确实是破裂得厉害了,修补不了啦!”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真准备离?那你儿子咋办?你还能够带得了孩子?”

“实在不行的话,我把我爸妈接回来帮我带小孩。”

“哎!我估计嫂子不会同意把小孩给你的,她跟你没感情,对儿子还不错的。”

大圣知道自立说的是实情,心里也没谱,沮丧地抽了一口烟。

“哥啊,忍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说得轻松,搁在你身上你能忍吗?撕你的棋书,把你的脸抓成这样。”大圣愤愤的,“最关键的,她看不起我,从骨子里看不起。说起我们这些下棋的,你是没见她那表情,那简直就当我们都是垃圾、乞丐。”

“恩,下棋确实是挺耽误正事的。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赚钱,养家糊口。”

提到这话题,两人都感到比较无奈,情绪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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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自立媳妇的菜就一盘一盘地端上来了:炸豆腐、花生米、回锅牛肉,还有一大砂锅莲藕汤。香气四溢,有一种过日子的味道在里面。看着自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上白酒,大圣心里不禁轻轻地叹息一声—-自己家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开伙了。
“来,大圣哥,喝一个。”
“恩,兄弟,喝。”
两人喝着小酒,大圣问起严少波在深圳开餐馆的事。
自立道:“你还别说,我前些日子还去了深圳一趟。”
大圣两眼放光:“哦?你说说看,怎么个状况?”
自立呷了一口酒,道:“下棋的地方到处都是,全都带彩的,大小不一。”
大圣两眼放光了:“你赢得到钱吧?”
“开玩笑!我怎么赢不到钱?太好赢了。”
大圣心里痒了:“呵呵,说来听听。”
“少波两口子在福田区的上沙村开一家快餐店,生意还过得去。他们旁边就是上沙公园,天天都有人下棋。不过,彩头不大,一般都是五块十块一盘的,顶多二十。捞不了多大油水。少波天天中午忙完了就去公园,一下午也能够杀个百八十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呢!”
“那也不错嘛!”大圣憧憬得不得了。
“其实这地方的‘水鱼’就那么几个,基本都是当地居民,时间一长也都精明了,一般不和生人玩。他们下得也小,明知道输也不怕,就算输个二十盘,也就是一顿早茶的钱,无所谓。少波去的时间久了,有好几个固定客户,天天有钱赚,乐着呢。”
“那么,你去过其他地方没有?”
“当然去过啊!不是我吹的,除了深圳棋院和富丽华酒店我不敢去,其他的棋摊我能去的都去了—不瞒你说,还真没输钱。”
“那你一定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吧?我听说深圳的水平很高的。”
“那当然—我是去玩玩的,又不想扬名立万,谁去碰高手?再说,我也没有你那水平。如果我有你的棋力,我和谁都敢碰碰。”
一番话说得大圣热血沸腾:“你看我能去那边闯闯?”
“一定行。你在家现在也没个正经事情做,和嫂子又不和睦,不如出去换换环境啊!说不定,能有些收获呢!再说了,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回来嘛!”
大圣沉思了一会,问:“你刚才说的深圳棋院和什么酒店你没敢去?为啥?”
“富丽华酒店!在罗湖区,最热闹的东门附近。听说上面有个棋馆,卧虎藏龙啊,深圳最厉害的高手都在这里捞,彩头大得很。就说去年吧,一个大师去了也没讨到便宜—-你说我敢去吗?那还不得连裤子都输掉?”
大圣频频点头道:“你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啊,呵呵。”
“不是我说你,你到处找高手的那个毛病得改改。一来嘛难讨便宜,二来露了底,以后就不好赢钱了—千万注意别犯糊涂,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大圣举杯跟自立碰了碰:“那深圳棋院怎么也不能去呢?”
“嗨!你傻呀?棋院那是什么地方?国家专门拨款成立的,里面好几个大师、九段,你去那里不是自讨没趣嘛!”
“还有些什么地方可以下棋?”
“罗湖区还有个叫莲塘的地方,一棵大榕树下面有个棋摊,偶尔会有二三流的杀手出没,二十三十随便下,有时候也有下五十的—-这些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这莲塘比较远,从上沙过去坐车得两个小时,太累人,我去了一次就没去过了。”
“嗯,还有近的地方不?”
“有啊有啊!离上沙村不远就有个沙尾村,也有棋摊,不过水平很低,彩头也小。稍远点就是岗厦村了,那地方离市中心近,外来人口也多,有个棋摊挺红火。”
“你说的这个岗厦村也是在福田区吗?”
“那是,福田区可大着呢!还有个黄木岗,一家小店门口也摆着几盘棋。不过,那里有大鲨鱼坐镇。”
“什么大鲨鱼?奥尼尔?”
“呵呵,大鲨鱼就是超级杀手,不仅杀水鱼,也宰那些没眼色的小杀手。这黄木岗有个叫做江东流的超级杀手,非常厉害,号称深圳业余界六大高手之一。”
“哦 ?呵呵,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嗨!我去了十多天,天天和棋人打交道,晚上回来还得听严少波介绍情况,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啦!”
“那你给我 说说,谁是深圳业余六大高手?”
自立呵呵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第一条好汉应该是湛江棋王龙阿广,多年在深圳活动,曾经代表深圳参加全国团体赛,取得了七胜六和的成绩。厉害吧?”
大圣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这么厉害?高人!”
“第二条好汉是韶关棋王梁立峰,人称‘广东猛虎’,与龙阿广水平相当。”
“嗯,广东不愧是象棋大省,人才多啊!”
“其他几位可都是从全国各地南下的。最擅长让子让先的是安辉,籍贯不清楚,快棋功夫炉火纯青。”
大圣历来不下彩棋,与县里的朋友切磋亦从不让子让先,由于地方小,基本上不使用棋钟,快棋更是无从练起。仅有的几次用钟的经历全是在省赛上面,可以说略知皮毛。因此,大圣内心对快棋高手是非常敬畏的,更何况擅长让子棋的?听了自立的介绍,不由心中向往。
“还有一位北方高手名叫鲁航,功夫全面,对流行布局尤其精通。因此人送外号叫‘布特’。”
大圣茫然:“啥?”
自立笑道:“哈哈,这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在里面,说他的布局有特级大师的水平,简称‘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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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是这么个意思啊?这些人还挺有幽默感的。”
自立道:“龙阿广对自己的残局水平非常自负,经常说自己的残局有特大的水平,结果那些好事者就私下里叫他‘残特’。”
“呵呵,这名字可不那么好听。”
“是啊是啊,所以阿广不乐意人家这么叫他,急眼了还会发火.”
“你说了四个了,那除了江东流以外,还应该有一个啊?”
“嗯!江东流是江西的高手,曾经获得过省亚军。他有个特点:先手永远中炮,后手对付中炮则永远是顺炮,研究精深,自成一家。”
大圣颇有点不以为然:“哪里有这么认死理的人?不是全给人家准备上了?真正的高手应该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
自立冷笑道:“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业余棋手就是业余棋手,难道都要像专业棋手那样每天研究流行布局不成?既费力又不见得讨好,还不如像他这样—-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通。你看国手级别的高手里面,杨官璘、徐天利不是都有自己的拿手武器?杨的左马盘河、双炮过河,徐的反宫马,哪个对手不知道?不研究?可也拿他们没办法。”
大圣听他这话说得也在情理,便不再反驳:“那还有一位又是谁呢?”
自立道:“这人我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说他的外号.”
“什么外号?”
“厨师。”
“看样子是个火头军?”
“呵呵,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厨师是西北那边的人,有正当职业,应该是在哪个酒楼上班。平时不怎么露面,但参加深圳市的大型比赛长期保持在前六名的位置,从来不和别人赌彩。”
大圣心生向往:“唉!小小的深圳,居然卧虎藏龙,有这么多的高人异士!”
自立笑道:“怎么?动心了?想去见识见识?”
大圣叹息道:“三十出头了,整天窝在家里,功不成名不就的,也确实无聊。”
自立道:“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要去深圳,有可能饿死呢。”
“哦?”大圣不以为然,“怎么这样说?”
自立道:“论棋艺水平你确实不错,甚至可以和江东流、厨师等人一较短长。但是你这人不适合走江湖,简单说就是不会骗人,难以立足啊!”
大圣道:“为何非要骗人才可以立足呢?难道深圳那么多业余棋手,竟然都是靠骗人在吃饭吗?”
“那当然也不是。不过,你心地善良,又爱面子,恐怕很难通过下棋赚到大钱。若是只求温饱,在家里同样可以无忧,又何必背井离乡,去过那种举目无亲,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呢?”
大圣低头想了一想,毅然道:“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是死是活都要去闯一闯!家里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没意思。”
“决定了?”
“决定了。”
“那,我祝你成功!”
在自立家里住了几天,大圣脸上的伤痕渐渐愈合结痂又掉落,不仔细看的话还真难以发现。大圣决定回家,看看媳妇是什么意思再作定夺。临走前,大圣和自立两兄弟喝了不少,渐渐有些感伤。自立媳妇劝说了一回,无非是些善意的开解。大圣听了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心下仍然忐忑,不知道回去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局面。不过,终究不能够长期住在这里。大圣虽然有些优柔寡断,倒也拿得起放得下,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大杯白酒,饭也不吃就起身告辞。自立送到公交站,目送大圣上了车,眯着眼睛挥手告别。大圣心情复杂,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将脸扭向另一边,不再与自立作眼神的交流。车子晃晃悠悠走出老远,大圣偷偷回首望去,见自立竹竿一般的身形仍然伫立在路边,忽然感到身上发冷,扭转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回到自己住的单元房门口,大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可是许久都没有能把钥匙伸进锁孔。起初大圣以为媳妇在家里反锁了门,便敲了几下,屋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反应。大圣纳闷了:难道是自己喝多了?也没有啊!低头再尝试开门的时候,眼睛已经习惯了楼道里的黑暗,这才看清楚:门上已经换了锁。大圣一腔怒火从脚底直冲到脑门,狠狠地将门踢了几脚。动静有些大,惊动了对门的住户。只听背后“咔哒”一声,邻居开门探视。大圣尴尬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邻居问道:“忘记带钥匙了?”大圣点点头道:“不好意思,从你们家阳台翻过去吧?”邻居道:“我倒是没关系,危险啊!”大圣道:“没事的!”
邻居担心地看着大圣跨上阳台上的水泥栏杆,道:“注意安全啊!”
大圣摆手示意不要紧,小心翼翼地抱住两家阳台间的隔离墙,真是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翻了过去,跳上自己家的阳台,和邻居打了声招呼。伸手一推通向阳台的房门,心中暗暗祈祷房门没锁。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手而开,大圣这才放心。跨入房间,大圣眼中见到的景象又让他触目惊心:只见自己专用的书桌抽屉尽数打开,里面装的象棋书籍散落一地,其中不少都已经被撕得面目全非了。大圣历年来比赛所获得的奖牌、荣誉证书此刻蜷缩在墙脚,上面依稀可以见到高跟鞋印。大圣如遭雷击,傻呆呆站立当地,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冲出房去,伸手欲推卧室的房门,无奈卧室门已经上了锁。大圣再到厨房一看,冰箱插头已经拔下,打火灶上面有少许灰尘,显然已有好几天没有做饭了。大圣颓然回到客厅,躺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圣才渐渐缓过劲来。平时脑袋瓜十分好使的他此刻却觉得一片茫然。毫无疑问,媳妇的行为表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这个家庭赖以维持的遮羞布已经彻底扯下来了!这颗定时炸弹终于爆发了!大圣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仍然有些手足无措—-在他内心里始终觉得男人是能够主宰世界的。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对目前的病态生活不再抱有一丝的幻想。也许仅仅是一根烟的时间,大圣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下定决心以后,心潮澎湃的大圣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即使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但大圣却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他的工作:首先找出了旅行包,有选择地塞进去几件夏天的衣服,再找出几本毁坏程度比较轻的棋谱,还有自己心爱的一副象棋,一股脑塞了进去。最后,大圣看见墙角的证书,苦笑一声,翻出两本省赛上获奖的,呆呆地看了一会,不免有些顾影自怜的感觉,鼻子一阵阵发酸,视线更加模糊了。
收拾好了以后,大圣提起旅行包,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家—-也不知道今生今世何时能够再踏进这个家门?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但有些东西却无法磨灭,尤其是当他看到客厅中央悬挂着的镜框里
六岁爱子不同时期的照片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儿子啊,不是我心狠,是实在没有办法。可怜你降生在这个家庭里,我无法给你应有的温暖,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够有万分之一的补偿。要怪你就怪这个无用的老爸,要不你就怪自己为什么托生在这个家庭里吧!”
心里默默念叨一番后,大圣提起旅行包,走出了家门。
来到街上,大圣才发现自己口袋里只有几十元零钱–真是好汉无钱处处难。站立街口,初冬的寒风阵阵袭来,大圣心里一片冰凉。
要想出门,必须得有钱才行。可是现在大圣已经成了完全彻底的穷光蛋,几十块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到省城就得三十,火车票需要一百多,算上路上吃饭,至少要有两百才能到达深圳。大圣掏出口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心想这电话今后反正也是用不着了,不如拿去典当了换个路费吧!正好大圣有个朋友是开寄卖行的,大圣不再犹豫,径自走了进去。
开寄卖行的朋友正和两个朋友在玩“斗地主”,见大圣进来,有些诧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要出门,手机放你这里,换点钱。”
“出去比赛吧?”
大圣见有其他人在场,含糊地应了一声。
“要多少?手机不用了,咱们还用得着这样吗?你比赛回来直接拿给我就完事了。”
“那你给我拿五百吧。”
朋友二话没说,数出五张崭新的票子,递给大圣。大圣接过钱,把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说了不要你的。”
“放在你这里几天,手机漫游费太贵了。卡我已经取出来了。”
“那。。。。。。行吧,我就帮你保管几天。”
“谢了。”
大圣出门,拦了一辆的士。
“去哪里?”
“长途汽车站。”
出租车在县城的大街上行驶,路过一个菜市场的时候,大圣突然叫了一声:“停一下。”
司机一愣,连忙踩下刹车,不解地望着大圣,却见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面,满脸泪水。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菜市场门口站着一位六十岁左右年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挎着菜篮子,低头在小贩的摊位上挑选着。老人慈眉善目,但神情忧郁,额头已有深深的皱纹。
大圣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心如刀割。直到老人走进了市场里面,再也望不见人影,他才擦了擦眼泪,对司机道:“不好意思,走吧!”
两个小时以后,大圣已经来到了省城火车站。这个季节,南下的火车票并不紧张,大圣毫不费力就买了一张硬座。吃了一碗泡面,大圣点燃一支烟,打发开车前的无聊时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圣的脑海里如同过电影一般,回忆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望着周围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想像着将来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大圣心头百感交集。
“我怎么活到这个份上了?这都是为什么啊?”
火车站的广播响了,通知大圣所乘坐的这趟车已经开始检票进站。大圣拎起旅行包,留恋地看了一眼故土,深深吐了一口气,向检票口走去。
哭,并不代表我屈服; 放手,并不表示我放弃; 退一步,并不象征我认输; 正如我微笑,并不意味着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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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6 09:53:29 |只看该作者
《八卦岭往事》第二章 从上沙到八卦岭
作者:贺进

却说大圣经过一夜的颠簸劳累,到达深圳以后已经是精疲力尽,坐在大巴上,心里又为那多投的十八块钱惋惜。过了一会,随着车子的摇晃,大圣一阵睡意袭来,终于疲惫不堪地合上眼皮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依稀听到车上的广播报站名:“上沙村到了。”大圣慌忙拎起包来下车,跳下车去,四顾茫然。

只见公交站这一边是土丘,植被茂密,满眼都是醉人的绿色,却并没有房子,行人甚少。大马路对面却是热闹异常,依山而建的农民房鳞次栉比,路上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多半都是穿着厂服的工人,正赶着去上班。看样子对面就是上沙村了。望着宽阔的马路,和路上轰鸣着的各种车辆,大圣想寻机冲过去,可等不到机会。察看一番,见前方两百米处有一座人行天桥。

此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的光景,太阳早已升起,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大圣穿得多,棉夹克里面是两件羊毛衫,下面还穿着羊毛裤—出发时家里阴冷,接近零度。而深圳这边的气温少说也有十七八度,大圣看见有的年轻人居然穿着短袖呢!往天桥那边走了一段,旅行包的份量渐渐重了起来,身上感到燥热,特别是羊毛裤绑在腿上,让他举步维艰。大圣停下脚步,把身上的羊毛衫脱了一件,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虽然四周无人,大圣却也不好意思在路边脱下毛裤,只得一步一步往天桥这边蹭了过来。

上了天桥,又是一番景象:桥上有摆摊卖菜的,有卖日用品的,有卖盗版碟片的,还有几个乞丐或坐或卧。桥上行色匆匆的多数是穿厂服的青年男女,说说笑笑地赶去上班,其中不少人稚气未脱,看起来不满二十。大圣回忆起几年前在东莞打工的日子,心中暗生感慨,只觉得岁月如梭,恍如隔世。

因为袁自立那里没有严少波的电话号码,大圣没有事先和严少波联系。在他看来,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上沙村吗?能有多大地方?严少波开餐馆,到了那里随便找几个人一问,不就打听出来了吗?可当大圣走进上沙村的时候却傻眼了:这地方名义上是一个村,可跟老家那种自然村完全不同。密密麻麻的楼房一栋紧挨着一栋,到处都是小餐馆。面对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楼房,大圣感到自己失策了。在这里要找一家小餐馆,虽然不说是大海捞针,却也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大圣问了一个保安,那保安道:“这里这么多餐馆,谁知道哪家餐馆老板姓严?再说,谁也不知道哪家老板是湖北还是湖南的。你这么找肯定找不到!”

大圣的脑袋瓜还是挺好使的,面对如此窘境,并不慌乱。他镇定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向那保安打听上沙公园的所在。这回挺顺利,保安友好地给他指了路。公园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很近,大圣走了几分钟就到了。远远望去,便见公园门口好大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榕树下围着一堆人。

大圣心想:我找不到严少波,但听自立讲过,少波每天都会到公园找人下彩,那我不如就在公园等这小子吧!顺便还可以熟悉熟悉环境。当下三脚两步赶到公园门口,榕树下非常阴凉,令人神清气爽。大圣不知那一群人围在那里干什么,凑过去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你道大圣为何发笑?却原来树底下摆着一副残局,正是在家里看得已经审美疲劳了的一局“双红兵”。棋盘后面盘腿坐着一个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黑瘦黑瘦,一头枯草似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一双三角眼白多黑少,滴溜溜地乱转,透着几分奸诈。此人正操着满口湖北味的普通话,与一个站立观棋者斗嘴。有趣的是,他虽然与人斗嘴,眼睛却根本不看那人一眼,而是盯着周围其他的观棋者,似乎想要锁定什么目标。再看与他斗嘴那人,生得高颧骨,深眼窝,厚嘴唇,黑不溜秋,说着广式普通话,腋下夹着一个金利来的皮包,脖子上戴着老粗的一条金链子,一望而知是个当地的有钱主儿。这一位认死理,认为那个瘦子把棋摆错了,因为在他看来红棋可以连将杀死黑棋。瘦子鄙视地斜眼看他一下,又把目光转向其他观棋者,冷笑道:“朋友,你没有看仔细!”

金链子不服气:“我怎么没看几细?你很定摆错了!”

“没有摆错!这棋我摆了十年了,怎么会错?”

“那我进车一将你不就输佐?”

旁边有人善意地提醒:“黑子伙以退马。”

金链子一看插言的是位花白头发的老伯,明显是当地人,讲的是白话,便也用白话回应:“点退马?有乜所谓结,食佐奎咯!”

你道大圣为何发笑?却原来坐在棋盘后面煞有介事地与金链子打嘴巴官司的那个瘦子,乃是袁家湾人氏,外号“猴子”,历来不务正业,以摆残局为生。袁家湾摆残局有个帮派,为首的正是严少波,外号“眯眯眼”,猴子是他手下得力干将。大圣见到猴子骗人骗到深圳来了,自然感到好笑—而且见到猴子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平时总有几分厌恶,但现在却觉得分外亲切—-找到了猴子,就等于找到了严少波,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感慨之余,不禁为自己头脑灵活而洋洋得意起来。

既然猴子在做生意,大圣也不想打扰,于是放下旅行包,远远地打量。此时金链子与白头发老者已经争得面红耳赤,那老者甚觉委屈:自己见老乡固执,怕其上当,好意出言劝阻,谁知对方不但不领情,反而还出言不逊。金链子语带讥刺,又是说老人不懂棋,又是说老人没钱,激得老者无名火起,大声与之嚷起来,就要与金链子一决高低。金链子拉开金利来手包,里面露出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问道:“你有没有带钱出门啊?”

老者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来。金链子和猴子一看,眼睛都绿了:老者的一卷钞票全都是“金牛”—面额为一千元的港币。那时人民币尚未升值,港币一百元可以兑换到人民币一百零七元。老者晃了晃钞票,对金链子冷笑道:“细佬,你话捉几多一铺啊?一千闷达唔达?”

大圣以前在东莞呆过两年,略懂广东话,知道老者跟金链子说的是:“年轻人,你说下多少钱一盘呢?一千块可不可以?”很明显,这金链子是猴子的同伙(不知他在哪里找来一个会说白话的),老人家终于要上钩了。大圣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真是人傻钱多啊!

正在此时,却见路边走过来几个保安,一色的迷彩服,有几个手里拖着一米多长的大棒子。为首的一个大约有三四十岁,微微发胖,迷彩服穿在他身上显得颇为滑稽。他远远望见白发老者,神情一凛,三脚两步跑了过来,满脸笑容地打招呼:“阿叔!您在这里早锻炼啊?”

老者没好气地打量他一眼:“我在下棋呢,这个人要和我赌钱。”

迷彩服看了看金链子和猴子,转头对老者道:“阿叔啊,回家喝茶去吧!不要和人赌气了,啊?”说完扭头对金链子和猴子使了个眼色,又连拉带哄地劝了老者一回。老者本来是一时赌气,此刻有人一劝,顿时清醒,但面子上拉不下来,执意不肯走。金链子乖觉,反陪笑道:“阿叔,同你开玩笑的啦,这棋是我没看清楚。”

老者有了台阶,这才意犹未尽地在迷彩服的劝说下转身离去,临走还对金链子扔下一句:“你不要乱和人家抬杠了,他们都是走江湖的,你有多少钱输啊?”金链子连连点头,满脸真诚的笑容:“是是,是是。”

老者离开了,迷彩服见其已经走远,回头对猴子和金链子小声说道:“你两个鸟毛,不知死活,连他的生意也敢做!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发哥的老豆啊!”

看来这位发哥很有来头,金链子和猴子这两个老江湖听了,也吓得不敢出声。金链子摸出香烟来给迷彩服敬了一支,心有余悸地说:“多亏王队长来了,不然我们今天就闯祸了。”

王队长点燃了烟,对金链子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村里摆棋,要摆到天桥去,你们存心给老子添麻烦。”

猴子道:“一大早已经去过天桥了,没有生意才转到公园来的。靠,今天又白忙活了一早上。”

王队长道:“行了,你们赶紧闪吧!我还要带兄弟们去查暂住证呢!”

猴子和金链子忙道:“是是,王队慢走,我们收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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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王队长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猴子和金链子迅速收拾—-其实很简单,把棋具收好,往塑料袋里面一装,再将垫在地上的一叠报纸收起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了。金链子对眼看要到手的肥肉就这样飞走感到懊恼,嘴里骂骂咧咧的。猴子见四周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安慰道:“破财免灾呢!你以为赢了发哥老豆的钱有那么安逸?他是村长,等一会全村的保安仔还不把村里查个鸡飞狗跳?咱们可是都没有办暂住证的。”

大圣走过去,叫了一声:“猴子!”

猴子抬头一看,愣了一下,随即满面笑容道:“哎呀!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见了少波没有?”

大圣呵呵直乐:“刚到呢!这不,连行李都还没放下。幸亏碰到你了,不然可还真是难找他的人。”

“没事没事,我们也收工了,现在就带你去。”猴子回头对金链子介绍,“这位是大圣,我们那里的棋王呢。”

金链子连忙点头招呼:“是吗?你好你好。”随即掏出一包“好日子”香烟,递了一根过来。大圣接了,猴子给他点上火:“这位是我搭档,广西上林的,我们都叫他上林。你也叫他上林好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往村里走去。在林立的楼房当中穿梭了一阵,就到了一家小门面跟前,门上挂着简陋的招牌:“楚湘快餐店”。门口坐着一个少妇在那里择菜,门里一人翘着二郎腿在看《南方都市报》。但见那人三十岁上下年纪,一对眯缝眼,一个酒糟鼻,但浑身散发出精明利落之气。

猴子叫道:“少波,有贵客到了!”

那眯缝眼正是严少波,抬头望见大圣,惊得跳将起来:“怎么不通知一声就过来了?出了什么事?”那少妇–少波媳妇阿桃也满脸堆笑道:“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哦?”

大圣苦笑道:“什么事也没出,在家闷得慌,出来看看。”

严少波赶忙迎出门来,接过大圣手里的旅行包,把大圣迎了进去。进得门来,大圣仔细打量一番,不由有些失望:门面太小,空间总共不过六平米,里面摆放着四张卡座,塞得满满的—-后面就是厨房,里面如果站立两个人就显得拥挤不堪了。厨房的上方是阁楼,其实就是用几块木板隔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少波踩着楼梯上去,拉开简陋的布帘子,将大圣的旅行包放了进去。大圣一眼瞥去,见阁楼上有被褥枕头,心想大约是服务员休息的地方。待得严少波下楼,大圣笑问道:“怎么样?看你这地方麻雀虽小,可是五脏俱全啊!生意还行吧?”

少波微笑道:“谈什么生意?不过是混口吃的罢了。”

“请了几个人帮忙呢?”大圣问道。

“请人帮忙?那真只有喝西北风了!还不是我们辛苦,赚点血汗钱!”阿桃择完菜进来,把菜放进厨房,听到大圣的问话,不禁发起了牢骚。

少波斜眼看了看阿桃,吩咐道:“老婆,去超市买一瓶红星二锅头来。不,买两瓶!”

阿桃伸手道:“拿钱来啊!”

少波眼睛一翻:“我哪里有钱?每天的钱不都是全部上缴给你了吗?”

阿桃笑道:“怕你贪污呢!哼!还要点什么?难道就买两瓶酒不成?”

“菜多得很,开餐馆的还怕没菜?其实酒也有,不过差了点,只有尖庄。大圣来了,今天咱们酒奢侈一回,喝二锅头吧!”

阿桃在围裙上擦了手,一扭一扭地往超市去了。少波见老婆走远了,拉住大圣的手问道:“哥们,这回是准备来玩两天就回去?还是准备长期呆下去?”

大圣见他问的郑重,且久别重逢后感到心头热乎乎的,答道:“出来就没有打算回去,这回是久住沙家浜了!”

少波道:“那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大圣一愣,道:“干嘛?不多,就剩两百多块了。”

少波摇头道:“那怎么行?办个暂住证都不够呢!”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大圣手中,“先拿着顶一顶吧!”

大圣欲待推辞,少波态度坚决:“这可不比在家里,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钱我也不是白给你的,改天你赚了钱再还给我。”

猴子在一旁劝道:“拿着吧,等下阿桃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大圣收下钱,有些不好意思:“我一赚到钱就还给你。”

少波撇撇嘴:“这样说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呵呵,你也来得巧,我昨天下午刚刚杀了一个水鱼,赢了他五百多,瞒着没告诉阿桃。不然,又被这婆娘全部没收了!”

大圣在家也是开过餐馆的人,临来的时候想像:少波既然是开餐馆,大小也是个老板,最少也要请几个服务员吧?住宿的问题至少可以指望得上。至于吃饭问题,开餐馆还怕多一双筷子吗?自己在家开馆的时候,哪个朋友去吃饭还收过钱?而且好多次是大圣打电话邀约大家来白吃白喝,其乐融融。现在看少波这个所谓餐馆的规模,那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听他的口气,根本也没请服务员,就是两口子辛勤劳动,混口饭吃而已。刚才看了一下阁楼上,似乎就是他两口子休息的地方。如果没有另外租房子,那他们的条件也是够艰苦的了。想到这里,不由试探地问道:“怎么,你们平时在哪里睡觉呢?楼上是谁休息的地方啊?”

少波笑道:“还有谁呢?就是我和阿桃的地方啊!”

“没有另外租房子?”

“那何必呢?这里又不是不能住,何必再花那个冤枉钱?每个月要好几百块呢。”

大圣知道少波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老家,由爷爷奶奶抚养,负担够重。因此,在深圳他们尽量节约每一分钱,因为来得并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衣食住行方面就不可能太讲究了。看少波和阿桃身上穿的衣服,基本都是很便宜的地摊货,与在家的时候还是很有区别的。看着四周墙上的油烟,能够想得到住在狭小的阁楼上并不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大圣的手在口袋里拽着那五百块钱,考虑要不要退还给少波。直到手心出了汗,那几张钞票终于没有重见天日。猴子、上林和少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天是如何出师不利—–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没有进账呢!少波似乎永远是无忧无虑的,他眯缝眼里全是笑意,道:“国家干部也有节假日呢,咱们又没有人管,自己给自己放假还不行吗?今天什么也别干了,一心一意陪大圣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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