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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刀口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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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棋摊十年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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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5 23:56:22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比赛的时间,赛场上也热闹了起来,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一桌由于都是些重量级的人物在拆棋,自然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不知啥时候我身后站了一个人,一直看着,没有出声。但他好像有比较严重的鼻炎,不时抽搐着鼻子。我感到好奇,不禁扭头一望,见一位年轻人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立在我背后。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浓密的眉,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表情严肃。

何正华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惊喜地说道:“咦,韩华什么时候到的?”

那叫韩华的小伙子腼腆地一笑,小声道:“来了一会。”说罢又将鼻子用力抽了几下。

我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是不是你赢了老王啊?”

韩华并不认识我,他看了我一眼,只是微微咧了咧嘴,没有答话。

刘文军拍了拍我的肩:“伙计!这次比赛热闹啊,可惜你我参加不了!”

这时,老何、胡元发、王生祥等人又要我和韩华下一盘。我见刘文军赢了彭章兵,自然也有些技痒,忙点头应承道:“好啊!好啊!”

谁知韩华却不给面子,他指了指墙上的大钟,道:“马上就要比赛了!”

众人一看钟,如梦初醒:“哎呀!还只有十分钟就要开赛了!”

大家纷纷散开,参加比赛的选手各自找寻自己的桌子坐下。

这是第四轮的比赛,前三轮无人保持全胜,仅尹业勇与廖启元二人两胜一和领先,其后积两分的有胡元发、王生祥、彭章兵、韩华等七人。本轮,尹业勇坐镇第一台迎战韩华;廖启元碰上了胡元发;彭章兵先手对阵王生祥。我与文军看了看编排形势,不由相顾莞尔:真的是充满了悬念,这场棋必定好看。

第一台,老尹摆上他那永远不变的当头炮;韩华跳起左马。我以为他会走屏风马了,谁知三个回合后风云突变,韩华选择了刚劲有力的左炮封车转后补列炮。这一布局是近几年才悄然兴起的,变化复杂,对攻激烈,很对我的胃口。刚好前段时间我买了一本黄少龙著的《列炮纵横谈》,那本书写得真是棒极了,将列炮的来龙去脉、经典战役、发展趋势论述得详尽无比,让我如获至宝,研究了好长时间。只可惜在实战中用得较少,体会不深。现在看到自己熟悉的布局出现在赛场上,自然是心中大喜,凝神观战。

老尹是个平时基本不看棋书的人,他对韩华的招数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犹豫片刻,走了平炮仕角的稳健变化。韩华高起一路边车,抢占了四路要道。双方开局基本正常,只是执红先行的老尹并没有走出什么优势,黑方轻易取得了足可抗衡的局面。

老尹似乎对局面不大满意,点燃一根烟,开始抱头苦思。

我趁他考虑的时候,踱到第二台廖启元与胡元发的棋盘边上,一看之下,让我吃惊非小。你道为何?原来两人是老对手了,彼此熟知对方的棋风。那胡元发素来喜欢谋取兵卒,以利残局制胜。老廖看来赛前想好了对策,一上来就利用先手之利,不惜步数上的亏损,扫荡了老胡的卒林线。我去看棋的时候,红方竟然净多四兵!其势甚为雄壮。老廖怡然自得,点起一根烟来,吞云吐雾;胡元发虽然少卒,但子力颇为灵活,就看能不能借攻击而得利了。但强攻并非其所长,所以抱头苦思。胡不抽烟,所以别人抽烟是很使他反感的。老廖的毒气弹攻势十分凌厉,让胡元发咳嗽连连,老胡不禁摇手驱散面前的烟雾,怒道:“死廖胡子!像个烟囱!你怎么这么大烟瘾啊?只怕连肺都是黑的!”

老廖笑眯眯地还没有答话,胡元发旁边一人朗声大笑道:“哈哈!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跟我们这些人下棋,那是要受点折磨的!”

说话者正是王生祥,他也点着一根烟,神气活现地看着棋盘对面的彭章兵。彭章兵同样是烟不离嘴,却神情严肃,盯着棋盘一言不发。

胡元发道:“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些烟枪!跟你们下棋简直是活受罪!”

王生祥凑过来看了看胡元发的形势,幸灾乐祸地咧嘴笑道:“哎呀!老廖你做的简直不是事啊,你怎么把胡元发的几个卒子都给吃光啦?那他还不心疼死了?这几个兵要是等一会过了河,乖乖!那可不是哪个缠哪个了!”

胡元发怒道:“滚一边去,下你的棋吧!小彭你好好下,把这家伙给收拾了,看他还叫不叫!”

彭章兵本来在冥思苦想,被他们这一搅和,也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一对小眯缝眼更是成了一条缝:“呵呵!我是想收拾啊,可他现在正收拾着我呢!”

我走过去仔细一看,见他所言不假。王生祥的中炮盘头马犹如坦克一般将彭章兵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彭章兵正为怎么防黑棋的卧槽马而操心呢。
回首前尘自远,萍踪万虑俱忘。功名富贵霎时忙,走马花灯一样。美酒三杯沉醉,白云一枕清凉。何当蓬莱可翱翔,早渡洪波浊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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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5 23:57:49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禁为彭章兵操起心来:黑方的卧槽马端的是厉害非常,暗伏许多后续手段,如红应付不当则立即崩溃。但我粗粗看去,急切之下却找不到一条万全之策。这不由得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倒要看看彭章兵是否有妙计可以解围呢?

彭章兵面沉如水,用力吸了几口烟,然后伸手拿起棋子走了一步中路进马。

此着一出,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明摆着要丢子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生祥眉开眼笑:“呵呵!秦琼卖马呀!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又认真看了看棋盘,“好像没有哪里有闷宫吧?那我就吃了!”终于下定了决心,挥炮打掉黑马。

这时,我已看出了一点门道,内心不由暗暗称妙。却原来,彭章兵使出的是关云长的拖刀计,诈败诱敌,在解除警报后可以获得一连串的先手,最后还能将失子得回。这个计划妙就妙在看似迫不得已,实则乃是顺水推舟,而且其中隐藏着一步极为诡秘的冷着。王生祥被贪念所左右,一时不察而上当了。

我歪着头,微笑着看看彭章兵,心中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从这一招上,我看出此人算度精深,且善败者不乱,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开阔的视野。尤为难得的是他的棋颇有灵气,这一点绝不在我和刘文军之下。只可惜开局略差,总是在下风中挣扎,白白浪费了好身手。

接下来彭章兵落子如飞,棋局的进程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当彭章兵突发冷箭,走出一步绝妙的鬼手之时,王生祥如遭电击,突然身子猛地前倾,脑袋一下子伸到了彭章兵的面前。章兵手里拿着燃烧的烟头,生怕一不小心烫到了老王,整个人急忙往后一缩。两人这一进一退有如兔起鹘落,令我不禁为之捧腹。

老王面色严峻,干脆脚下一使劲蹬掉鞋子,一只脚踩到了座椅上。但见他左脚立地,右脚踩着椅子,身体前倾,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夹着香烟也顾不上抽,任那烟灰烧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掉到桌上。刘文军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笑着对老王道:“老王,注意烟灰。”

老王似乎没听清,眼皮都没抬,只是“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杂灰油石灰,错了拐呀!”

彭章兵淡淡一笑,道:“也没有错多大的拐啊,最后还不是个和棋。”

老王目光炯炯盯着棋盘,道:“和棋?只怕只说好了你一个哦!”

文军笑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这棋你能够和都已经是万幸了!”

何正华跟裁判长向德鸣被我们吸引过来,老向摆手制止了我和刘文军,道:“严肃一点,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要多言。毕竟是比赛嘛!”

我和文军见此局已经是彭章兵有赢没输的格局,便离开去看另外几台棋的进展。

但见第二台上胡元发迫于少兵的不利局面,不得不虎口逞强,利用大子占位好的有利条件,发动了猛攻。棋盘上老胡的黑棋倾巢而出,大有投鞭断流,灭此朝食之势。那廖启元一阵猛捞了黑卒之后,也知道难免会受攻,此时左遮右挡,方寸不乱,口中还念念叨叨:“不要搞得吓死人,伙计!吃了你的几个卒子,晓得你要发威的。”

那胡元发猛攻之下似乎已看出老廖的破绽,得意地接口道:“我叫你吃我的卒子,哼!只怕你吃了桐油要呕生漆!”

我驻足观望,发现老廖的防守有些见招拆招的味道,忽视了老胡可能发起的弃子攻杀手段。老胡若是此刻果断弃马踩相,将会有强烈攻势。而偏偏平时走子飞快的老胡,这时却放慢了行棋速度,难得一见地长考起来。

文军拉了拉我的衣袖,在我耳边小声嘀咕:“老胡还看啥?马踩中相不就完了吗?”

我微笑点头,然后踱到第一台,看老尹与韩华走到了什么局面。

老尹喜攻好杀,看来韩华也不含糊,只见二人杀得天昏地暗,双方的将帅都绕城而逃,士象也七零八落的.我一看心中大呼过瘾,忙朝刘文军招手.文军跑过来伸着脖子看看,不禁吐了吐舌头.

枰上对杀甚为激烈,红黑双方的子力纠缠在一起,互有攻守.粗粗看去,好像是老尹略处下风,但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韩华欲做成杀棋,就必须把马运到左翼,配合前方的车炮形成三子归边之势;但老尹在韩华的右翼也暗伏着一系列叫杀\要抽等手段,迫使韩华不能够轻举妄动.这等纷乱复杂的局势,真是"瘌痢头遇到理发师"___各有顾忌啊!

韩华显示出了他过人的才华.这种对杀的棋充满了危险,他却举重若轻,闲庭信步般避开了老尹设下的重重埋伏,几乎是步步官着.

刘文军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看了看我,小声道:"这小伙子走得满好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道:"有多好?我看也平常啊!这几步难道你我走不出来吗?"

文军认真地评价道:"这小伙的中局力量恐怕不在我们之下!我看他对杀的时候思路特别清楚呢."

我笑着给他戴高帽子:"我看他就是不如你!你要是跟他来个10盘,我估计你起码可以多赢三四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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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5 23:58:43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的结果是,老尹不幸输给了韩华;而老廖终于被胡元发弃子杀败。两位领先者都不约而同地失利,将领跑的位置让给了老胡和韩华。至于第三台王生祥与彭章兵的大战,虽然彭章兵走出了鬼斧神工的妙手,但由于前面亏损太多,只能接受和棋的结果。

经过现场编排,第5轮的对阵形势很快就有了结果:胡元发对韩华,彭章兵对廖启元,王生祥对尹业勇,后面几台我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积2。5分的还有几个,各自捉对厮杀。前三台的6个人还是那6个,但交换了不同的对手。

我与文军被这种激烈的争斗所吸引,于是决定全程跟踪,看最后到底冠军花落谁家?同时,由于彭章兵与韩华两位年轻俊彦的横空出世,让我们产生了不小的压力,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否打破老一辈棋手们的围追堵截而斩将夺旗?我私下里还有一点想法:“元宵杯”比赛我刚刚拿了冠军,虽然由于众多高手没有参加,使得这个冠军看起来没有那么熠熠生辉,但毕竟这是年轻人首次夺冠,我算是后辈里面的先行者了。所以,对这个冠军的名分我还是颇为敝帚自珍的。现在,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年轻人里冒出了两个如此强有力的对手,让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我不知道文军是不是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但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我何尝不明白个性极为刚强的他内心是何想法?我们决定一直看完整个比赛,一是想知道赛果,二是想通过近距离的观察,了解他们的棋风、棋路和各自的弱点。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正是我的小算盘。

战幕未开,那边第三台上两位名将却早早打起了嘴仗。王生祥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尹业勇,调侃道:“尹胡子,刚才你不是坐在第一台的吗?怎么输给个小娃娃了?”老尹有些恼火,道:“大家粗壳不说瘪壳(意为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也一样输给人家小韩了?”老王道:“那是我不摸底细啊!你既然有了前车之鉴,就应该小心对付才是!怎么也和我一样?我还以为你这回一定是坐头台要坐到底了,谁知你也是个不能上正席的狗肉。唉!现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行了,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尹道:“那也不见得呢!你们都说小贺怎么怎么厉害,去年还不是输给我老尹了?还有,刚才跟你下了和棋的小彭,平时在厂里跟我下,那也是基本开不了张的!”老王一听不乐意了,道:“什么?他跟你下开不了张?你只怕是在说梦话吧?来来来,让我摸一下,看你是不是在发烧?”老尹一面躲闪,一面笑道:“这又没有吹牛,你不信可以问他呀!”

老王真的回过头去,朝彭章兵挤了挤眼睛,笑问道:“小彭,你说句实话,你俩平时下棋谁好一点?”

彭章兵本来一直笑眯眯地听他俩斗嘴皮子,见扯到自己身上,面不改色地答道:“那我怎么下得过老尹呢?一盘都没赢过。”

老尹高兴了,道“王生祥啊,怎么样呢?我有没有说假话?”

老王跳将起来,又习惯性地脱掉鞋子,蹲上了座椅,将瘦骨嶙峋的胳膊用力一挥,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那三斧头只能够在小孩子面前唬弄一下,到了老王这里只怕就不行了!”

胡元发早在他俩开始斗嘴时就站在一旁微微冷笑,此时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两个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打了二十年的嘴仗,就不怕别人笑话!光扯那没用的干什么?等一下比赛见高低?”

老王笑得像个孩子,道:“你要说平时嘛,他确实还能跟我顶一顶!要谈比赛,他啥时候在我老王面前伸过眉?”

老尹说不过老王,挥手道:“你就吹吧!你就是一张嘴厉害。”

老王越发高兴,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刘文军也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不禁也开心地笑出声来。

我环顾左右,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说笑笑,体会着比赛所带来的快乐。也许,胜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参与的过程,包括跟老朋友打打嘴仗。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拿过冠军,甚至连前三名都不曾拿到过,但每次比赛你一定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对象棋的热爱,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追求成绩,而是舍不下那些多年的棋友,以及那快乐的比赛过程。

我感到特别温馨,也被棋人的可爱、容易满足而深深地感动了。

刘文军突然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在我耳边道:“你看看他在干啥?”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努了努嘴,示意我看第一台的方向。我扭头望去,却见韩华孤零零地坐在棋桌前,双目微闭,有如老僧入定,对周围的欢声笑语仿佛无动于衷。他年轻的脸上布满了阴云,眉头紧锁,除了偶尔抽动一下鼻子,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具雕塑。

我知道韩华应该是赛前紧张了,此刻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执着,是不是太着形迹了?他那孤独的身影显得与整个赛场格格不入,全身散发着一种可怕的安静。我转头看着刘文军,道:“你怕不怕?”

文军不以为然地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认真地看了看韩华,小声地说道:“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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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我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管是我刚刚接触象棋的时候,还是现在以教棋为生,都从来没有把象棋看成生活的全部。对棋的痴迷程度,相信不会有太多的人比我更甚。但我认为,若是一个人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棋里面去,难免会走上极端,导致心理处于一种亚健康状态。我爱棋,它带给我许多的快乐,但生活里不光是只有象棋,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同样会带给我们巨大的愉悦。所以,我自己感觉我还算不上是一个生活里只有象棋的铁杆棋迷。现实当中,聪明的、有天赋的棋手不在少数,但那种天赋是有限度的,有很多人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就再也难以突破了。我很达观,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够高,而勤奋又不够(棋以外的事情太多),所以从没有做过当大师的梦,这样反而能够在有些比赛中充分发挥水平。但是往往有很多很多的棋手,在我看来,其天赋并不及我,而学习的方向又不对,反而自我感觉良好,一心一意地想成为省、市棋王甚至成为国手。为了心中的梦想,他们废寝忘食,猛啃书本;或者终日弈战不休,不知疲倦。胜则忘乎所以,败则垂头丧气,几近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因练功而走火入魔的情形。我一直认为,下棋的目的就是为了修身养性,不断地超越自我,力争克服自己的诸多缺点。但有很多人过于沉迷于一时的胜负,这无疑是走上了歧途。这些想法是我这么多年来看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的事之后,逐渐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但我愿意为棋友们提供一点参考。

以上一段,是因为我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韩华,以及他后来的悲惨遭遇,才有感而发的,与正文无关。

接下来的比赛,人们最为关注的自然是第一台之战。战幕拉开,执先的胡元发表现出少有的慎重。他面对棋盘静静地想了有五、六秒钟,微笑着拿起棋子,走了一步相三进五,然后有意无意地看了韩华一眼。

士象局本来就是老胡的特长,他中局力量大,运子灵活;残局精深,而对流行布局的套路不大熟悉。所以,面对以搏杀著称的小将,选择飞相局稳扎稳打应该是聪明的战略。我看老胡走出这一手,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韩华与老胡是第一次交手,他可能对胡的棋风与棋路不大了解,略一沉吟,走了一步炮2平5,架上了右中炮。

此着一出,我大感困惑,忙扭头看了刘文军一眼。刘文军也是颇为不解,皱起眉头,神情古怪。

老胡显然也是颇为意外,他轻轻地“噫”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架这个炮?”

从我获得的书本知识来看,架上右中炮对付红方的正相局,似乎有些不够明智。因为红方可以顺势布成先手屏风马,让飞相这步棋的效率充分发挥。黑方有点屯兵于坚城之下的感觉。兵法有云:“勿击堂堂之阵”。所以,我在惊谔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屑:黑棋这样下不是明显的违反棋理吗?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他的布局水平有多么差了。

其实,韩华的布局水平是不高,但也决不是如我所想的那么差。后来我才知道,著名的特级大师杨官辚就曾经兵行诡道,以此布局后手战胜过柳大华呢!只能说我少见多怪,是个井底之蛙。往往像我这样的棋手,特别迷信书本上的知识,而忽略了一盘棋最为重要的还是中局。所以,“学院派”、“书房棋”这类的称谓,应该是对我这类人士的真实写照。在以后的弈战中,我每每被那些布局三流、中局一流的棋手在下风中翻盘,吃够了苦头。这才让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好的开局必须要有强大的中局力量作后盾,否则就是虎头蛇尾了。

那盘棋老胡布下了他最喜欢的反宫马阵,由于多飞了一手相,自然更是好下一点。其实,黑方若对此有深入的研究,也不是不能下。但韩华显然并不太擅长对付先手反宫马,一来二去的就不知不觉落了下风。老胡紧握先手,弈来潇洒飘逸,一路顺风顺水,逐渐将优势扩大。其间,韩华不甘寂寞,几次想挑起战火,均被老练的胡元发一一化解。黑棋欲攻无路,欲守却又净少两只大兵,且被红方的车炮牢牢封锁住了上二路卒林线,子力呆滞,难以动转。

我仔细欣赏着老胡的一连串妙手,感到大受启发,觉得自己平时总喜欢以力取胜,多用的是蛮力,而且风险颇大;如老胡这般太极推手似的功夫,令对手无从发力,又是一层高妙的境界了。同时心中又想到:像老胡这样的棋风,我若碰到他,当以何种策略抑制他的长处呢?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以老胡的实力,在仙桃尚且不能够称王称霸,更别说整个荆州地区了!而我要想超越前辈,达到他们没有达到的高度,就必须逐一击败他们。眼前的胡元发,仿佛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高峰,使得我喘不过气来。但不管怎样,这座山峰却是我非得攀越过去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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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轮最后的战果是:胡元发胜韩华,开始独自领跑;彭章兵胜廖启元;王生祥以凌厉的攻杀挫败尹业勇。因胡与彭已经对过,所以下轮与王生祥已经是死签——“不见不散”了。

我和文军随着众人离开了赛场,相约次日再来观战。

我与文军分手后,便独自步行回家吃晚饭。未到家门,便远远看见本单位的好几个同事迎面走来。他们见了我,高高兴兴地同声招呼。我诧异道:“你们今天放假,怎么还来单位啊?”

其中一位同事,名叫方中进,比我大5岁,和我平时关系很好。他朝我神秘地一笑,道:“走,跟我喝酒去!”

有酒喝当然是好事,更何况是和平时朝夕相处的朋友?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看他们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个人,边走还边谈论着麻将,我心下明白了:一定是他们趁着放假聚在一起,刚刚打完麻将。听他们讲话,知道是我的哥们方中进一个人大杀三方,赢得盆满钵满,三个输家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请客。我呵呵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打了大胜仗!”

众人前呼后拥地跟着方中进找到一家我们平时经常光顾的酒馆,三位输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餐桌上把输掉了的银子吃回来,一个个净拣着最贵的菜来点。我看见他们这副德性,心下不免有气,拿眼瞟了瞟中进,却见他没事人一般,咧着嘴乐。我悄悄踢了他一下,笑道:“他们打土豪啊!”中进不以为然地笑道:“浑身都掉进井里了,难道两只耳朵挂得住?让他们点,怎么点也吃不回去了!呵呵。”我凑近他,小声问道:“哥子,赢了多少啊?”中进在桌下对我伸出四个指头比画了一下,我吃了一惊:“四百?”他得意地笑道:“四百八!你说说看,他们怎么吃得回去?就是点甲鱼也吃不回去了。”

我那时的工资是每月七十多块钱,加上奖金、营养费、夜班补助啥的也不过一百多,听他一场麻将下来就赢了我四个月的工资,不禁有些眼红:“那等下你得给我买包烟。”中进笑道:“就这么点小要求?行,等下给你买最好的烟,两包画宛!”

我知道他说的是“画苑”,但把字读错了,便纠正他道:“不是画宛,是画苑!”

中进满不在乎:“管他是宛还是苑,反正是两块二毛钱一包。我是秀才认字认半边!”

说着说着,热气腾腾的菜就上了桌子。大家也不客气,真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了个尽兴。

吃完了饭,我看看中进:“怎么样?还有什么节目没有?没有的话就回家去了!”

方中进看了看喝得红光满面的另外三位同事,道:“还有没有想法?要不要翻本的?”

那三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晚上接着打!反正明天不上班,今晚打通宵!”

中进道:“打就打,你们既然一定要送钱给我用,那我也没法。不过有一条: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派出所这几天可不闲着,捉麻将捉得厉害呢!”

瘦瘦高高的勇刚道:“那不如到四华家里去打吧,他们那里安静,平时也从来没出过事!”

中进看看我,问道:“你去不去?”

我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尴尬地笑笑:“算了,我没钱。不去。”

中进道:“不是要你上场,你陪陪我嘛!等一下如果我手气不好,你就帮我打替。怎么样?”

我反正是个没事干,平时也经常几天几晚不回家的,就点头道:“那好啊!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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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众人乘着酒兴,跌跌撞撞来到四华的家里。临进四华家的时候,勇刚用脚踢了一只黄皮老狗,那狗跳将起来,离得远远的,对着我们一通狂吠。我作势往地上一蹲,那狗吓得猛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吠声更大了。四华皱眉道:“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惹它干什么?”我叉腰对着那黄狗打了个口哨,道:“来呀 ,来咬我!哈哈 !”

正在那里酒后发疯,却见一个中年汉子从一家门里踱出,满脸怒容。四华忙跟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的几个同事到我这里来玩的,逗狗玩呢!”

那汉子翻了翻眼皮,看我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没答言,飞起一脚踹在黄狗的屁股上,骂道:“你涨饱了,跑到外头鬼混!滚回家里去!”

我听他话里夹枪带棒的,不由大怒,就要挺身过去找他的晦气,被四华死命地拉住不放:“算了,都是邻居,你还让不让我在这里住了?”回头又对勇刚怒道:“都是你这小子,没事找事!”

中进朝着那汉子的背影叫了 一声 :“你找死!”

那汉子回头看看,敢怒而不敢言,恨恨地盯了一眼,扭头走开了。

四华见此情形,颇为懊恼:“咳!你们真的是喝多了,惹他干什么?他哥哥是龙华山派出所的指导员!得了,你们请回吧,我这里不敢留你们打牌啦。”

中进仗着酒劲,脖子一梗,道:“怕什么?他还敢举报不成!”

勇刚输得最多,急着要翻本,道:“是呀,乡里乡亲的,他怎么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那以后还怎么见面?你呀,就是胆小!连个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头。”

我也跟着起哄道:“他老小子敢举报,我把他房子给拆了!走走走,上楼!”

我们一行上了楼,一直没说话的建国有点放心不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其实大家在听说那中年汉子是派出所指导员的弟弟之后,都有一些担忧,只不过碍于面子,都不好说出来。但人的心理与行为也真是怪,本来自己也有点害怕,可是如果有人流露出来,却马上装得无所畏惧的样子。勇刚第一个讥笑建国:“你怕了?那还不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去?”

中进也道:“你不想翻本了?”

我说道:“这里是三楼啊,谁能爬上来?大不了我给你们放哨,随时观察外面的动静就是了。”

四华点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点为妙。”

建国道:“谁说不玩了?我只是提醒大家小心点嘛。”

勇刚道:“算了,别废话啦!四华,麻将在哪里?快拿出来啊。”
回首前尘自远,萍踪万虑俱忘。功名富贵霎时忙,走马花灯一样。美酒三杯沉醉,白云一枕清凉。何当蓬莱可翱翔,早渡洪波浊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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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2:26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摆好桌子,铺上桌布,为了减小搓牌的音量,特地在桌布上又多铺了一张薄毛毯。四人摸了风,各自按东南西北方向坐好,战斗开始了。

我酒喝得不少,此时更是上下眼皮打架,便打了个呵欠,伸个懒腰,歪倒在四华的床上,不多久便沉沉睡去。至于放哨什么的,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喧闹惊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原来,是勇刚和中进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听了半晌,才渐渐明白过来。

刚刚结束的一把牌,勇刚和了一把最大的牌——七对。但中进不愿给钱,理由是勇刚有严重的偷牌嫌疑。中进指着勇刚倒下来的牌,气急败坏道:“简直是胡扯!你这一对西风是从哪里来的?我做的庄,第一手就是打的西风,然后再没有人打过西风了。现在你们看,没有抓完的牌里面明明还有两张西风,你不是从桌上偷去的是什么?”

勇刚的眼睛噔得老大,一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样子:“这是从哪里说起!我的牌竖起来就有一对西风——你第一张哪里打了西风?明明你打的是南风!”然后转向四华和建国,“你们俩说说看,他第一张打的到底是西风还是南风?”

四华老实答道:“打了那么多张牌,我不记得了。”

建国乐得他们吵,如果勇刚的这个七对不算数,那他自然也就不用掏钱。他慢慢腾腾地说道:“中进第一张好像是打的西风吧?”

勇刚急了,道:“四华都不记得,你就这么肯定?他哪里打过西风?”

中进伸手一把抓住勇刚的衣领,冷笑道:“你小子,搞名堂搞到老字这里来了!跟你说句实话,早有人跟我讲你小子打牌输不起,有几套小伎俩,我一直注意着你呢!”

四华见势头不妙,忙打圆场道:“算了,有话好说,夜深人静了!别动手。”

勇刚站起身来,他个子比中进高出大半个头,一把拽住中进,道:“怎么?你想讲狠?哪个怕你?”两人纠缠在一起。

我不分青红皂白,上去给了勇刚一拳,骂道:“你找死!还敢偷牌?还敢跟我大哥动手?”

中进乘机给了他一脚,被四华拦腰抱住,叫苦不迭:“别打了,祖宗!”

勇刚见我恶狠狠的样子,先自软了:“我没惹你呀!别打,哎呀!”又挨了我一脚。

建国见不是事,连忙上前拦住我,好言劝道:“兄弟,有话好说,都是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屋子里正是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踹开了,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冲了进来。当先那位手里还拿着一只黑古隆冬的“五四”手枪,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们五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呆若木鸡,怔怔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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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3:12 |显示全部楼层
门外一下子涌进了六、七个人,有拿手铐的,有拿电警棍的,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我知道这次是碰到抓牌的了,不由暗暗叫苦。但因自己没有参与,只是在旁睡觉,又心下稍安。我偷眼看了看其余四位,见他们无一不是张口结舌,面如土色,勇刚的身子还不住地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打麻将倒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只不过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大家倒不是怕别的,就是心里知道一定会被罚款。一被抓住,罚款的金额最少一千。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技术工人的月薪也才一百多,所以家里一旦有人打牌被抓,那可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家境不好的家庭,可能还要借钱取人呢。因此,众人沮丧到了极点。

进来抓牌的人里面,有两位穿着警服,其余皆是便衣。那两位肯定是正式干警了,其他的可能都是治安队员。这些个治安队员也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随着改革开放,社会上刑事案件逐年增多,原有警力已经严重不足。因此,公安部门特别是基层派出所就向社会招募一批青年,协助工作,这些人被称为“治安队员”,还有一些素质高一点的更被聘为“招聘警察”。当然,由于是内部招聘,因此有很多人是凭着裙带关系进入这个队伍的,难免良莠不齐,龙蛇混杂。一般来说,他们平时只负责处理一些治安案件,真正的刑事案件是很难让其沾边的。这些人虽然不是警察,但各自都有关系、后台,所以骄狂得很,经常在执法过程中出格。这种现象,一直到90年代中期以后才慢慢随着治安队解散、合同制民警解聘而好转。

一个穿蓝色工作服,长相颇像喜剧演员梁天的汉子,手里拿着电棍,声色俱厉地吼道:“全部跪下!”

只听“咕咚”一声,勇刚随着他的话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破门而入的是一位20多岁,十分英俊的年轻警官,他此时关上手枪保险,道:“脸朝墙站好,把身上的钱全部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回头指挥那几个治安队员:“你们帮着搜一搜身。”

几个人上来搜身,中进等人见勇刚这么快就跪下了,他们却碍于面子,迟疑着没跪。“梁天”上前踢了中进一脚:“还不老实!跪倒!”

此时一个治安队员上来搜我,我忍不住扭头道:“又没有犯多大的事,至于要我们跪吗?”

搜我身的那人推了我一把:“还敢顶嘴?活得不耐烦了!”

“梁天”闻声过来,电棍往我腰间一杵:“看你就像个刺头!老实点。”

那带队的年轻警官皱了皱眉,道:“老高,算了!”显然不大喜欢老高的作派。

那老高颇不服气,但正式警察的话也不能不听,他退后一步,小眼睛里露出凶光,对我点点头:“好小子,你等着!”

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心想:“我又没打牌,你能把我怎样?哼!”

这时,楼下四华的家人早已经惊醒,他们上得楼来,却被门口的治安队员挡住。四华的母亲急得数落起四华来:“你这个小砍脑壳的!吃了饭了没事做,把人引到家里打什么麻将?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跟你说,你自己交罚款!我们是没有钱去取你的!”

四华又羞又恼,不好对母亲发火,只是恨恨地叹息一声。

不消片刻,那老高对带队的年轻警官道:“钱清理完毕。”

警官道:“数字叫他们其中一个确认一下,签个字。”

老高拿着桌上花花绿绿的一把钞票,道:“总共是一千四百六十五元,你们谁来数一下?”

大家都不吭声,建国道:“算了,不用数了!你们点的不会有错的。”

年轻警官道:“什么话?数一下!就你来数。”

建国无奈地从老高手里接过钞票,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我注意到他数完的时候略微愣了一下,老高冷冷地盯着他,问道:“有没有错?”

建国忙道:“没错,没错!是一千四百六十五元。”

警官道:“好,那你签个字。”

建国签了字,把纸条交给老高。警官道:“把他们带走!”

我一听急了:“我可没有打牌呀!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中进道:“他是没有打牌,他跟我们一起吃了饭的,在这里睡觉。”

老高道:“睡觉?怎么不到自己家去睡?到所里去再说!”

从四华家里到龙华山派出所,必须经过我们仙桃最热闹的剧场夜市。那地方我经常光顾,隔三差五的就和一大帮朋友到那儿喝酒,时间一长,和几乎所有的档主都混熟了。那些个摆夜市的档主们可说是对我又爱又恨。喜欢我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我经常去喝酒,而且往往是越喝人越多,三两个人能喝出一大桌来;恨我的原因有两条:一是喝酒的时间长,每每吹牛、划拳,发酒疯,弄得旁人不敢光顾;二是免不了手头拮据,吃完了要赊欠,使得老板们哭笑不得。当我们一行走过夜市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多钟,生意最为红火。喝酒的人们看见一大帮警察、治安队员押解着我们五人,都放下了杯筷,好奇而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有的夜市老板看见了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满不在乎地朝他们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

老高看来是那一帮治安员的头,他见我吊儿郎当的样子,颇为不满,想要发作,但碍于在公共场所,又有警察在旁,未敢造次,只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到了派出所,我们被分头带进五个办公室,做了询问笔录,按了手印。然后,老高把我们带到楼下院内,道:“今天就委屈你们了,到号子里面呆一夜,明天叫家里拿钱取人。”

我听说要进号子,忙道:“我没有参与打麻将,他们也都可以证明,为什么不放我?”

老高冷笑一声,道:“你确实没有打牌,但是你知情不报,也有错误,是不是?而且你的态度最差,所以不能够放你,也要关一晚上,明天再说。”

我急了:“知情不报?那我肯定不能报啊!要换了是你,你也不可能去报吧?再说,我又没有赌博,凭什么关我?”

老高沉下脸来,怒喝道:“看你还真像个刺头啊!告诉你,心里放明白点,到了这里还敢不老实?你是圆的,我就能把你搓成扁的;你是长的,我就能把你搓成方的!都给我进去!”

我们五人被推进了号子。

那时候,每个派出所都有自己关押嫌疑对象的地方,统称为监号,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号子”。这种号子的结构十分简单,门口是值班室,是看守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值班室通常比较大,里面有铁栅栏把房子隔成两半,栅栏里面有两条用木板胡乱钉起来的长椅子,可以临时关押一些情节轻微的违法人员,比如打麻将被抓的人,一般就关在这里。值班看守只要在铁栅栏外上一把锁,就万事大吉,不用操心了。这些人通常很快就会被释放。这个地方被称为“外号”。

顺着值班室往里走,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那里面有五个监仓,俗称“内号”。里面关的都是些触犯了刑律、而又还没有经过检察院批捕的对象,他们终日见不到阳光,也不像正规的监狱有放风的时间和良好的管理,更谈不上医疗,里面狱霸横行,黑暗无比,是令人谈虎色变的恐怖场所。

我们五人来到值班室,看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我听老高叫他“刘班长”。刘班长问明了我们的情况,不耐烦地挥手道:“进去里面去!”说着开了外号铁栅栏上的大铁锁。

老高上前道:“刘班长,等一下。”

刘班长闻言,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老高笑着指了指我:“这个家伙态度不老实得很!我怕他在外号会闹事。你看是不是把他。。。。。。”

刘班长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道:“一看就是个小流氓,剃个光头,是不是刚放出来?”

我听见要把我关进内号,心中忐忑不安,没有搭理他。刘班长翻看着各监仓的在押人员名单,道:“你是哪里的?”

我答:“仙桃的。”

刘班长吼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仙桃的?问你是仙桃哪里的?”

我道:“城区的,在第一制药厂上班。”

刘班长看着花名册,问:“你认识袁文胜吗?”

袁文胜我自然认识,不就是我一个哥们的表兄弟吗?近两年在社会上打打杀杀,也闯出了一点名头。当下我不假思索,点头道:“认识。”

刘班长又皱了皱眉,道:“那不能让你去二号。”继续翻看花名册,“认识陈豫吗?”

我喜形于色,道:“认识,认识!他也关在这里?”

陈豫和我是结拜兄弟,比我小半岁,前些日子因为持械斗殴而被抓了,但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关在哪里,多方打听而没有消息。此刻居然无意中得知了他的下落,我自然高兴。

刘班长骂了一句,道:“你竟然认识这么多的鬼打架,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唉!四号也不能让他去啦。”后一句是对老高说的。

我终于有点明白,他们是想把我关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号子里面,让我吃点苦头。当下心中后悔不已:为什么要说认识他们呢?

刘班长又翻了一页,抬头问道:“你认识高老三吗?大名叫高山平。”

哼!这次居然问到我的铁哥们身上了!我面不改色,从容答道:“没听说过,不认识。”

刘班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高也在瞬间眉开眼笑了。刘班长把花名册的本子一合,道:“你去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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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4:24 |显示全部楼层
我被命令解下了皮带,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刘班长拍拍我的肩,道:“跟我进去!”

我暗自好笑,但装出一副畏葸不前的样子,磨蹭着不肯动。刘班长和老高流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态,冷笑着道:“你不是很牛的吗?怎么不敢进去了?”他二人推着我,走入了黑暗的甬道。

刘班长掏出钥匙,打开了三号监仓门上的大铁锁。从监仓门上方狭小的风窗里,露出半张人脸,那眼神里透出好奇与惊喜——毕竟,对于长期关在里面的人来说,有新人关进来就是他们的节日,有得消遣了。

伴随着刺耳的扭动门栓的声音,沉重的监仓门被打开了。我还没看明白里面的情况,就被刘班长用力推了一掌,怒喝道:“滚进去!”

只听轰然一声,监仓门在我背后关上了。老高从风窗外对里面说了一句:“他不懂规矩,你们教教他!”然后,刘班长拉着老高离开了。

我定了定神,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号子里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这神秘的地方。

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恶臭,那是一种你无法准确形容的臭,虽然墙脚放着一只马桶,但臭气并不主要是从那里传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里面的人根本没有洗澡的机会,那是从人身上散发出的异味。第二个感觉是闷热,号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十度以上。这个号子大约最多有六个平方,里面却关了八个人。进门的地方是水泥地,靠里面一点是用杂木钉成的铺板,所有的人都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我看见地上铺了一条草席,坐着四个人;铺板的边沿坐着两个人,铺板最里面睡着两个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一群饥饿已极的狼,突然见到了一只羊。

坐在地上的几个家伙,等监仓门一关上,甬道上的脚步声离远了,便一跃而起,七嘴八舌道:“干什么进来的?”“哪里的?”“叫什么名字?”还有个家伙凶巴巴地朝我吼道:“跪下!”

在四华家里,老高也叫我们跪下;现在进了监仓,里面的人同样叫我跪下,这真的让我感到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以剥夺对方的起码尊严为快乐呢?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呢?还是性本恶?

我把眼睛一翻,冷冷地对那家伙道:“朋友,你只怕认错了人吧?”

这时,睡在铺板最里面的一个壮实青年翻身坐起,叫道:“是老五吗?”

我一进去就在搜寻这小子的人影呢,只因光线太暗,他又是脸朝墙里躺着,所以未能看清。现在听到他那熟悉的粗嗓门,不由心下大乐——那正是我的结拜兄弟、喝过血酒的高老三。我乐道:“是我啊,有人要我下跪呢。”

老三站起来,一步从铺板上跃下,二话没说就给了刚才那家伙一脚:“你找死!”

那倒霉的家伙此时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哀求道:“三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老三道:“什么朋友?这是老字割头换颈的兄弟!快叫五哥!”

那个倒霉蛋是个偷自行车的,大家都叫他小宋。当下小宋哭丧着脸对我叫了一声“五哥”。

我深知这些人的行为也是受高老三这样的牢头狱霸所操控的,身不由己,便摆手道:“算了!”

谁知老三并不想就此作罢,他瞪着怪眼,对其余的人说道:“小宋对我的哥们无礼,你们都过来,一人打他一拳!”

小宋一听,几乎要哭出声来,哀求道:“三哥,真的打不得了!我前两天刚进来的时候被打得个半死,身上一直疼呢。”其他人却不管这些,一个个围了过来,虎视耽耽地准备动手。

我见小宋可怜,便为他求情道:“老三,算了!怪可怜的。”

老三对我道:“老五,也不是我想打他,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你没见刘班长和高老鼠送你进来的时候是怎么发话的?摆明了是你得罪他们了,他们不好动你的手,就借刀杀人。你既然进来了,他们又发了话,不让外面听见点响动,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迟早还会找大家的麻烦。给我打!”这后一句是吩咐其他人的。

那几个家伙早盼着动手呢,一朝得令,便轮番上前,结结实实地揍起了小宋。拳头打在赤裸的脊背上,轰然有声,在静夜里传出甚远。小宋刚开口哀号,被老三指着鼻子制止了,低声喝道:“不许叫!”又对我挤挤眼睛,道:“你假装叫几声,给外面听听。”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想到此乃老三的一番苦心,不忍拂了他的意,就大叫两声“哎呀!哎呀!”

一时大家都偷着笑了。老三把小宋从地上拉起来,见其眼中含泪,似有不忍,道:“怎么样?疼吗?怎么这么不坚强,轻轻打两下就下雨了?”

小宋低头不语,老三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道:“拿去抽吧!别装孙子啦!”

那小宋立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烟,蹲到地上享受去了。

老三拉着我跃上了铺板,低声问道:“怎么进来了?出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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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0:07:05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内心不由一阵感动:我与老三相识在1982年,还是在工人俱乐部的棋室里认识的,他也是个象棋爱好者,水平也还过得去。1982年年底,我们十个年纪相仿、臭味相投的半大孩子结为异姓兄弟,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仙桃十兄弟”,在社会上鬼混。其间,虽然免不了有些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亲热的。就拿老三来说,我们曾于1984年跟别人打了一架,因夜晚光线不好,在混战中我一刀误伤了老三的胳臂,当时血流如注,其状十分惨烈。那是老三在群殴中第一次受伤,差点成为残废。但伤愈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老三没有半点见责之意,相反还比以前更加亲密了。此刻见他相问,我不禁乐了,轻描淡写道:“没事,我们厂里的几个朋友打麻将,我在旁边睡觉,结果把我也抓来了。我跟他们争了几句,他们就想让我吃点苦头——就是那个什么高老鼠,那家伙最坏。我看他数钱的时候,明明不止那么多钱,他偏偏少报了数目,贪污搞鬼,现在肯定拿着钱去喝酒去了。”

老三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明天中午就会放你出去。”

我问道:“你几时可以出去?有没有一点谱?”

老三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哥每次送饭来,都悄悄告诉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谁知现在还没有消息——都十几天了。”

老三的父亲是仙桃的重量级人物:财办主任兼商业局长,能量非同小可,关系网密布。我安慰他道:“多大点事啊,过两天就会出去的,难道还会判你不成?”

老三道:“你别给我乌鸦嘴!你明天出去以后到我家打听打听,看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我有些不安,道:“我可不敢去你家,怕见你母亲。上一次。。。。。。”

老三道:“你看看,又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怪你,我母亲也没有说过你的坏话!哦,她只是说了句:这个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哈哈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好吧,明天我就去打听一下消息,再想办法告诉你。”

这时,甬道里传来脚步声,老三一听,连忙示意我躺下。

我刚躺到铺板上,闭上眼睛,就听见刘班长的声音从风窗口传进来:“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人大喊大叫?”

老三从铺板上跃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没有啥,我们给新来的上了一下课,教了教他号规。”

刘班长一本正经道:“你们不要乱来啊!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三道:“那是,那是!刘班长,抽的什么烟?”

刘班长没有理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老三才走过来,对我笑道:“妥了!你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那天,由于整个晚上的经历太过于离奇刺激,又是呆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所以虽然是凌晨了,我仍然毫无睡意。老三更是如此——他在里面本无所谓白天黑夜的。我俩躺在肮脏的铺板上,天南海北地聊着。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象棋比赛的事情上来。我谈到局里没有及时通知我们,使得这次错过了参赛的机会,很是遗憾;又提到这次比赛出现了两个新人,棋都下得非常好。当我说到彭章斌的名字时,老三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不认识;但当我说出韩华的名字,老三愣了一下,打断我的话头,问道:“什么名字?韩华?”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是啊,就叫韩华,怎么,你认识?”

老三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那个同学,他在学校里叫韩华军,也有人叫他韩华。对了,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

我答道:“听体委的老何说,韩华的父亲是三医院的医生。”

老三一拍大腿,道:“是了!就是那个韩华军,跟我是同班同学。在读书的时候,我俩经常下棋的啊,他也不比我强!怎么几年不见,就这么厉害了?”

我笑道:“老三,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呢,怎么跟韩华是同学呢?韩华还比我小一岁啊!”

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留了两次级啊。。。。。。”

我坏笑起来,老三发觉中了我的招,自己也摸着脑袋笑道:“其实,我读书的成绩一直也是挺好的,就是被那个姓姚的老师给害啦。。。。。。”

我懒得听他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心里牵挂着比赛,喃喃道:“也不知明天比赛,谁能够拿到冠军呢?”

老三道:“谁拿冠军关你什么事?你反正又没有参加。”

我心中希望胡元发能拿冠军,不要让韩华抢了我的风头。但这种内心深处的小九九,怎么好意思对别人说?于是强笑了一下,道:“唉!困了,睡吧。”

由于“五一”放假,派出所办事的效率也低了。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有处罚通知书下来:中进、勇刚和建忠三个人每人罚了一千,四华由于是提供场所的屋主,被罚了一千五。我呢,因为大家都证明我并没有参与,所以是教育释放。

我被提出了监仓,看见一个身材瘦小、头发稀疏的年轻警察坐在值班室。他和蔼地问了我的名字,然后皱着眉问值班看守:“怎么搞的?为什么把他关到内号里去了?是谁的主意?”

那值班看守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夜班的小刘把他关进去的。”

年轻警察道:“简直是胡来!打麻将的关在外面,看麻将的关在里面?我要跟指导员讲一讲。”

看守满脸通红,没有吭声。

我不由得一下子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小个子警察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心中想到:到底人家是正式警察,水平就是不一样。这时,我听到有人叫他接电话,好像是叫“黎明”,他答应着,对我说道:“你等一下!”说完跑出去接电话去了。

这位代人受过的白班看守心里老大不高兴,没好气地坐下来,把我的皮带、钥匙、钱物归还给我。我一一接过来,突然想起还有两包烟,是中进帮我买的“画苑”,便向那看守讨要。

他吃惊地抬眼看看我,道:“我接班的时候他没给我,要不这样吧,你晚上来直接找刘班长要,行不?”

我摆手道:“算了!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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